第五章 土院荣耀 第六章 忐忑不安

　　第五章土院荣耀
　　“呜呜呜呜……”凄厉的防空警报的尖叫声，最近几天时不时地在东河村的上空鸣响。
　　几架日军的飞机在距东河村不远的天空由北向南飞过。这种情形，几天来不断的重复，东河村的村民们都习以为常了。
　　东河村的村民，以前从来不知道战机为何物。见识多的人，偶尔听说过飞机，真正看到飞机从自己头顶飞过，都还是第一次。飞机能从天空下蛋，更是感到稀奇。飞机上落下来的铁蛋威力无比，他们也是从住在自己村里的士兵口中得知的。因此，对飞机如何下弹，铁蛋如何爆炸，他们充满着稀奇和恐惧。
　　日军的飞机一次一次地从东河村东面的天空飞过。最初警报响起的时候，他们也非常惊恐，躲在自己屋里不敢出来。接二连三的重复，他们也就不再当回事了。好奇战胜了恐惧，他们追逐着飞机的飞行轨迹，想看看飞机是如何下蛋。哇，是厉害！东河村的村民惊叹着。
　　今天警报声再次响起，他们知道飞机轰炸的目标是临汾城周围的防御工事，不但不害怕，反而从屋里跑出来向远方观看。男女老少互相扶持着，跑到村里的最高处，观看临汾城周围不断冒起的一团团烟火。虽然听不到猛烈的爆炸声，但那冲天而起的滚滚的黑烟，还是让许多人担忧战局的发展。一个个心事重重，脸上愁云密布，如同缭绕在天空中烟尘，久久不散。
　　每当防空警报响起，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部的人就异常紧张地忙碌起来。他们小心谨慎地保护着阎锡山，急急忙忙地从“聚瑞堂”宅院来到村西头西崖旁边的深沟里躲避。
　　阎锡山面对周围一大堆随从，显得很不耐烦地说：“哎呀呀！不用这么折腾啊。日本人的飞机能认识我阎锡山哩？日本人炸不死我，你们也得把我折腾死哩。”
　　侍卫长恭敬的回答：“我们要确保阎长官的安全。日本人的飞机不长眼睛，瞎丢炸弹。再说，万一日本人知道我们在东河村呢。‘聚瑞堂’建筑那么高大，在村中十分显眼。日本人要轰炸东河村，首选目标肯定就是‘聚瑞堂’。这里是最危险的地方，不防备不行啊！”
　　阎锡山皱着眉头，对侍卫长说：“哎呀呀，说‘聚瑞堂’最安全可靠的是你，说‘聚瑞堂’最危险的还是你。你说你这是做甚哩么。”
　　听了阎锡山对侍卫长的批评，周围的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一切为了长官的安全考虑。”侍卫长很严肃地向阎锡山行了个军礼。
　　阎锡山半晌没有言语。而后抬头向四周展望一番，突然眼睛一亮，指着西崖上的一排排土窑洞说：“这里才是防空的好地方啊！”
　　周围的人都迷惑不解，竖起耳朵听他继续说：“你们看，崖上的土层百十米高，我们在这里完全可以建个防空洞嘛。日本人的飞机再厉害，能炸透百十米厚的土层？我就不相信。赶快把工兵营调过来，组织人马建防空洞吧。建好防空洞，我们就在防空洞里边办公，省的来来回回折腾了。”
　　大家顺着阎锡山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雄浑厚实的黄土高崖如同高山一般矗立在眼前。
　　侍卫长说：“我前几天也在这一带勘察过，土质非常硬实。而且崖顶上长满了荆棘丛和没膝的荒草，极具隐蔽性。只是严寒马上到了，这一代沟深风大，怕长官身体受不了，所以就没有向长官汇报。”
　　阎锡山说：“哎呀呀，现在是特殊时期，一切以抗战为主，什么困难我们也能克服。我们要建的这个防空洞不仅仅要防空功能，而且还要建成一个战时指挥所。指挥所里应有的设施，都要配全配好。我们要在这里坚守临汾，反攻太原。你们马上组织人马施工吧。”阎锡山向身边的副官下了命令。
　　副官很纳闷：太原都没守住，临汾能守住吗？职守不容他多想，立即回答：“执行命令。”
　　副官和侍卫长把阎锡山护送回“聚瑞堂”后，俩人分头行动。
　　副官紧急抽调正在西山蒲县一带协助防御日冠进攻的工兵营部分人马，要求立即返回东河执行任务。侍卫长立刻找村长李富研究地形，选择开工地点。地点大致确定以后，李富赶忙召集村上人开会商量此事。
　　李富先把二战区要建防空洞的事情简要的介绍一下。然后强调：“这个任务时间紧，任务重。除了部队派工兵以外，我们也要出一定的民工参与作业。部队已经初步勘察了地形，防空洞选在杰子家窑洞的旁边开进，这是军事任务，大家都积极准备。西崖上的各家各户还要为施工人员提供餐食。所需食材村里出具票单，按需去晋绥军后勤部领取。”
　　杨万升第一个接上村长的话说：“我们积极支持抗战，愿意出钱出力。杰子家的那个院子，除了杰子妈和几个小孩住着，其余几孔窑洞一直空着，施工人员可以住在那里，方便施工。”
　　村长要派人拾掇一下院子和屋子，万升说：“简单打扫一下就行，香妮死后，家具一直在那儿放着哩。锅碗瓢盆桌椅茶具一应俱全，点上火就能做饭、住人。”
　　村长说：“为保证军事任务顺利进行，部队要求杰子家的院子要清空，不能有任何无关紧要的人员在院子里。”
　　万升说：“这好办。我家后花院也闲着，原打算香妮结婚后就搬过来。当时就说好了，不但香妮搬过来，而且杰子全家都跟上搬过来，一家人热热闹闹地住到一块。香妮虽然不在了，但我们两家依然是亲戚嘛。现在就让杰子妈领上孩子们先住在那里，正好杰子对她妈也有个照应。”
　　万升认为这真是个好事。为了让杰子死心塌地的为他办事，香妮死后，他也曾想着让杰子妈领着孩子们搬到后花院里住。无奈杰子妈虽说疯疯癫癫，但还是很要面子的人，非要守在西崖上这破窑洞里边。别人再劝说也不顶事，杰子妈还跟人家不厌其烦的念叨：自家的窑再破，住在里边也舒服，别人的窑再好，住在里边也闹心。你听听，还闹心呢！都疯疯癫癫的了，也不知道闹的那门子心。现在好了，谁也不用劝说了，部队的需要，谁敢违抗！
　　其余人也都表示积极配合部队把防空洞建好。
　　会后，村长领着一帮人浩浩荡荡地去了杰子家的院里，准备防空洞的开工事宜。顺便帮着杰子妈她们搬了家。杰子妈尽管一万个不乐意，面对突如其来又不容商量的强大力量，一边擦拭着眼泪，一边收拾着包裹行李，带着孩子们搬到新家。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晋绥军的工兵和一些民工已经陆陆续续地从四面八方赶往杰子家这个土院子。
　　杰子家这个土院子从来没享受过这么大的荣耀。
　　从今天开始这个土院子变得热闹起来了。
　　
　　
　　第六章忐忑不安
　　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来到东河的第一天，接见了村干部和当地乡绅。
　　那天，杨家父子怀着复杂的心情从“聚瑞堂”回到自己家里。他们既高兴又害怕。高兴的是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高度评价杨家建院的行为，并且是当着村里那么多有头有面的人物讲的。不但口头表扬，而且还题了匾额。哎呀呀，这可是了不得的事情哩。莫非杨家坟头真的冒了青烟哩。阎锡山是何许人也？这么大的人物，若在平时，请人家题匾，你就是抬座金山，凭你一小小的乡野村夫，怕是连门都进不了哩。今天晚上天上掉馅饼，嘿嘿，不偏不倚，正当中就砸在自己怀里，谁看着能不羡慕？谁看着能不妒忌？不过对于匾额的内容，杨万升心里感到别扭。题什么字不好呢？偏偏题了个“不凡之家”。我们这杨家能不凡到哪去呢？哪怕题个“旭日东升”、“紫气东来”、“凝瑞聚福”这些老套的话，也比这个“不凡之家”好很多。罢了罢了，这世上的事，哪能都是十全十美呢。
　　害怕的是杨龙就是弃职回来的政府官员，不但是弃职回来的政府官员，而且趁乱私吞了一笔巨额财富。当时，他手里掌握的一笔资金需要处理。可是，由于太原已经失守，自己供职的县城距离太原仅百八十公里。日军攻陷太原后，分兵追击南撤的部队，一路攻城略地，气焰嚣张。杨龙看到县城乱成一锅粥，大小官员纷纷弃职逃离。杨龙要找主管财政的官员批示如何办理，但这个官员早已不见踪影。由于手里有这么一笔巨额资金，他不能像其他人一样一走了事。
　　炮火在不远处隆隆响起，杨龙心急火燎。突然，他想起离老家不远的曲沃有一家大型烟厂，以前在办理县里和烟厂业务时认识厂里的财务总管，且私交甚笃。可否把资金汇入远离战区的曲沃烟厂，然后再通过烟厂熟人关系全部变现呢？人呵，欲念一旦在脑海中滋生，将以不可抗拒的力量迅速占领思维的高地，此后的一切行为将被这万恶的欲念绑架。
　　恰在这时，老家来了一个人，是万升派来向他报香妮噩耗的管家。杨龙知道了他唯一的妹妹在新婚之夜遭遇意外身亡，又气愤又哀伤。杨龙忍着悲痛，打听到银行仍在经营，连忙在银行办理了汇兑，收起汇票，一同回到临汾。回到临汾后，又马不停蹄地将巨额资金变现。
　　面临从天而降诺大的财富，杨龙的心思又起了变化。这么大一笔资金，将来总有一天会被发现，自己冒着生命风险才弄到手，到时又要归还政府，真是心有不甘。那就花吧，大把大把的花他娘娘的。日本人的势力这么强大，眼看着就要打到临汾来了，天下到底是谁的，现在谁也说不清。
　　怎么花？得有个讲究，挥霍奢侈，太招眼；吃喝玩乐，花不完；挥金如土，惹麻烦。不如将这白花花的银子变成搬不动、挪不走、抢不了的宏大建筑，让自己名声传世；动用附近村民，给他们活干，解决他们的生计，还能造福一方。多么好的事情啊。这些事情，怎么能对人说？
　　那天在“聚瑞堂”，多亏阎长官没有多问。弃职一事，尚可用回家处理私事搪塞。万一问到建筑的规模及资金问题，如何自圆其说。所以，当时在会客厅，杨龙着实吓得不轻。后来杨家父子听说部队要在西崖上建防空洞，杨家父子商量后认为，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部看来要长期驻扎在东河村了，咱们要好好表现表现哩。万升甚至把自家的工程停下来，让杰子带着工人到防空洞施工，并且不领政府的施工补贴和口粮。
　　即便这样，这么多党政军部门，驻扎在村里，难免让人胆战心惊。顾虑重重的万升有一天告诉杨龙：“我看你还是出去躲上一段时间吧。村里不但住着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部的人马，还有一些政府部门的人也在这里，万一碰上个你以前认识的官员，该如何是好？”
　　“我也是这么想的。今晚收拾一下行李，明天早晨就出发。有人问，就说出去要账去了。”杨龙对此好像早就有所准备。
　　
　　杰子领着施工队在防空洞工地的外围干了一天活后，又领着他们回到杨家院休息。杰子还向万升汇报了工地的一些情况。
　　“还闹得挺神秘，咱们的施工队伍只能在外围干些辅助的活，连洞口都不让接近。”杰子对万升说。
　　“毕竟是属于军事设施嘛，不让咱们老百姓接近，也可以理解。天不早了，休息吧，明天还要继续干活哩。”万升说。
　　就在杨家刚要准备熄灯休息，村长又带着两个卫兵“啪啪啪”地叫门。
　　“这么晚了，有啥事啊？”万升问村长李富。
　　“我哪知道啊，卫兵交待让把土院的院主杰子也叫上，赶快一起去见侍卫长。”李富应答着。
　　杨家父子不知发生什么事，想询问村长吧，村长也是一脸茫然。几个人忐忑不安地跟着卫兵来到了杰子家的土院。
　　土院的一间偏房里亮着麻油灯，侍卫长和几个卫兵正等着他们。他们一进屋，侍卫长就指着杰子问万升：“他叫杰子，是你女婿？”万升机械地点点头。
　　“那么，杰子家的情况你一定很清楚了。”
　　“清楚，清楚。”万升心想，杰子家有啥情况哩，不就是几间土窑洞、几个未成年的弟妹和一个疯妈吗？
　　“那好，说说黑洞的事。”
　　“黑洞？”万升感到诧异，简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问旁边的杰子：“咋回事？”
　　“长官，你们的防空洞和黑洞打(打，临汾方言:在这里就是挖的意思)通了？黑洞出什么事了？”杰子问。
　　“什么黑洞？你们说什么？”万升着急地嚷嚷。
　　“带他们去看看。”侍卫长命令卫兵说。
　　一个卫兵提着马灯在前面带路，一行人来到防空洞的工地。从新打出的进口处往里面走十余米，大家看到防空洞和一个突如其来的地道打通。一个宽大的通道呈现在人们眼前，尽管光线不好，但仍能感觉到黑黢黢的一直往村后延伸。而另一头则通向杰子家的院子，被一堵砖墙阻挡。“这堵墙就是你家厨房的后背啊。”侍卫长好像在提醒杰子。
　　“是的，长官，这我知道。”杰子回答。
　　“为什么不通报这个情况？”副侍卫长声音很轻，听上去却很严厉。
　　“这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如果不是今天你们打防空洞和这个黑洞打通，我们几乎就要忘记它了。”杰子向在场的人叙述了黑洞的来历。
　　
　　杰子爷爷带着一家人从河南逃难到山西临汾东河村，选好村西头靠沟边的一块地方，整理出一个院落，然后从土崖上打窑洞。当时一块逃难的几个穷乡亲都过来帮忙，很快打成了正院。然后自己在干农活儿的间隙，慢慢地一孔一孔地打窑洞。当打厨房的这孔窑洞时，没想到跟一个黑洞打通。当时以为是富人家藏宝的地方，欣喜万分，不敢声张，怕惊动当地人。一家人打着火把，到洞里寻宝。但是，把洞子的旮旮旯旯都翻遍了，终是一无所获。一家人失望至极。望着眼前这个黑咕隆咚，阴森恐怖的黑洞，杰子爷爷觉得这儿是个不详之地，本想放弃这个院落。但刚到此地，人生地不熟，能有个落脚的地方已属不易，那能挑三拣四。再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整好的院落和窑洞，轻易放弃了也怪心疼啊。后来，就在洞口处砌了一堵厚厚的砖墙，墙上建造了一个很大的砖石神龛。虔诚地请了观音，连续半月日夜供香，祈求菩萨保佑一家人平安无事。尽管如此，在杰子七八岁时，杰子父亲还是死于土匪的枪口下。
　　听了杰子的讲述，万升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杨龙也从紧张不安的状态中恢复正常。
　　侍卫长说：“看来，是虚惊一场。我们是搞保卫工作的，不得不防啊。我们对洞进行测量，不浅哪，有八十多米长呢。多亏黑洞没有出口。你们想想看，如果洞的另一头有出口，万一被人利用，他们就可以顺着这个洞进来，直接进入我们即将为阎长官准备的办公院落，其后果不堪设想呐。各位想一想，咱们肩膀上长着几颗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