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连载】第七章　绝处逢生　第二节　“低标准　瓜菜代”

　　　　　　　　　　　　　　　　【第二节 “低标准　瓜菜代”】
　　
　　　　　　　　　　　　　　　　　　　　　（一）
　　为了还清外债，国家只好把人民的口粮降到最低标准，用一些植物桔杆加工后代替粮食。
　　有道是“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啊！”缺粮的日子真是不好过，家家为那每天的两顿饭发愁，人人为填满肚子苦想苦求。那天生产队召开社员大会了，上级来个工作队员，听说是省里派来的，是专为群众抗饥饿度灾荒作宣传工作的，口号是全民要坚持吃“低标准、瓜菜代”，还教社员群众如何搞“代食”。就是少吃粮食，要以瓜、菜桔杆为主，把一些过去不曾吃过植物枝叶加工成能吃的食品，用来代替粮食，就叫做“代食。”只有这样才能为国家节约粮食早日还清外债。
　　来我们队的那位工作队员姓徐，叫徐森。他在会上给社员们讲，很多作物的杆桔都含淀粉，通过加工都可以吃的。工作队员徐森的老家是山东，他操着山东人的腔调喊着：“包米桔子有淀粉！包米叶子有淀粉！有淀粉的东西就可以用来制做代食。”他还教大家做‘代食’的方法。
　　父亲听了后，心里有了一线希望，回家后就按照工作队员徐森所教的办法开始加工“代食”。父亲决定加工玉米叶子，大姐琴儿和二姐惠儿同父亲一起从玉米杆垛里弄了一大框包米叶子，用水洗干净后放在大锅里煮，煮啊，煮啊，煮了很长时间，我和三姐、全儿都围在锅台边看着，一直煮到那些叶子发粘了，就用带孔的铁擦子擦，父亲擦了很久，为了给孩子们弄点能吃的“代食”，父亲真是不惜付出任何代价了，累得满头是汗水，一直忙到半夜，结果只擦下一个小拳头那么大的黑黑的窝窝头，二弟鹏儿等不急已经睡着了，父亲把那个黑黑乎乎代食窝窝头先给大弟全儿，全儿接过那个黑黑的窝窝头，翻过来调过去地看一会，父亲一边擦着脸上的汗一边催他：“快吃啊，看好吃不？”全儿咬了一口没，没嚼两下便喊：“哇！好牙碜，土醒味啊！”说着把那个窝窝头撇在地上了。父亲捡起来让我和姐姐们都尝尝。我咬了一口，刚吃时还觉得有点甜，但细一品嚼就是土味满嘴，姐姐们也都尝了一口都说土味，父亲非常失望地说：“费了这么大的劲，浪费那么多的柴禾，还是不中吃！”父亲只好放弃加工这种“代食”打算。

　　　　　　　　　　　　　　　　　（二）

　　用玉米叶子加工“代食”失败了，但是父亲没有气馁，一招不行再换另一招，总之不能硬挺着让孩子们饿死呀。父亲又用大锅炒玉米桔子，把玉米桔子炒得发黄发红后，用辗子压成面，然后再做成窝窝头。那窝窝头做出来之后，又红又黑，逞褐色，糟了吧叽的，难以拿成个，吃起来像木头楂子一样，直掉楂很难下咽的。父亲就带领我们全家人一起吃，我们一个个都咧着嘴咽不下去，父亲就劝着我们：“吃吧，细点嚼，总比饿着强，吃惯了就好了……。”我们无奈地嚼着那玉米桔子面窝窝头，像咽药一样地吃着，没办法，饿急了也只好吃这玉米桔子窝窝头了。
　　我生来嗓子就很细，咬一口玉米桔子面窝窝头，在嘴里嚼了很长时间也咽不下去，而且是越嚼越苦，还有烀辣味，吃了两口就把那窝窝头扔到盆里。父亲看了就耐心地说：“等饿急眼了再吃吧，吃习惯了就好了。”
　　队里不仅我一家这样加工着“代食”，有许多人家都在这样加工“代食”。大队妇女主任张美芳一边走家串户宣传着做“代食”的方法；一边看着各家各户的饥饿程度向上级汇报。张美芳是一个很泼辣、活泼、大方的女性，在大队委员会中是个活跃分子，爱和男同志开玩笑，由于妇女工作经常走村串户熟悉的人很多，全大队的男女老少基本都认识她，使她在人际关系中有很强的优越感。所以有时她爱与男士搞点恶作剧。
　　那天他听说孟老师胃病犯了，她就把饲养员孟二叔家的玉米桔子面窝窝头拿一个，并用手做成小药丸一样大的小丸子带去，送给孟老师“治胃病”，并向孟老师眩耀她的药是治胃病的灵丹妙药，里面有甘草、又有川芎，还有……。孟老师信以为真，把一个个小“药”丸用水服下后说：“好药，好药！有点苦还有点辣，正治我的病。”张美芳绷着脸说：“是啊，我知道这药一定能治你的胃病，才特意送来的。”
　　事过不久，孟老师才知道自己上张美芳的当了，自己吃的是假药，即玉米桔子面窝窝头做的小丸丸儿。
　　孟老师家里的饥饿程度比一般的人家稍好一些，因为他家吃商品粮，吃商品粮人每月人均发放的粮食要比农户人家多一些，再加上过去家里还积存一些粮食和干菜。在生产队向各家各户收缴干菜时，他家没有都交给生产队，他家里的多了个心眼儿，偷偷地留下一部分干菜自己备用，这样在饥饿的特殊时期是很解决问题的，所以他家没有制作“代食。”因此他一家人不认识“代食”这东西。也就上了张美芳的当了。
　　我们家母亲也曾晾晒了很多土豆干，豆角干，茄子干等干菜，一筐一篓的储存在库房里。可是父亲是一个直心肠的人，生产队要求做什么他都那么执着，一点不掺假地做。特别是听说从各家各户收缴的那些干菜是送往部队补充军粮的，因此不仅自己主动地带头交拿了家里所有的干菜，而且还协助队长组织了这项工作。父亲觉得自己是生产队的火食管理员，这些事情应该带头的。
　　家里本来就一粒粮食没留，就是那些干菜也一点不保留地交给了生产队，所以，我家的饥饿灾情比一般人家严重得多。
　　幼小的二弟鹏儿由于长时间吃玉米桔子“代食”，经常大肠干糙，有时便血，折磨得他小脸苍白，每天大便就像闯关一样地艰难。但不吃那些“代食”又饿得挺不住。母亲很担心二弟会饿死，有时看着二弟强挺着那细细的脖子瘦瘦的小脸掉眼泪。三姐盈儿饿得有时放学书包都背不动，尽是同学帮她背着。她有时看见别的同学们吃的不是“代食”，而是高粱米面饼子，或者是玉米面饼子，回家就问母亲，人家怎么不总是吃“代食”呢？母亲说：还不是怪你爹这样直心眼儿人！只知道真心保国，哪里知道顾家里人啊，把家里的粮食和干菜都交给队里了，人家有心眼的都留一手。而你爹哪是那样的人啊，当一回火食管理员，不仅家里没有沾着光，反而倒跟他挨饿。如果把鹏儿饿死了，我看他把肠子悔青也晚了。”父亲听了，也不反驳，只是一筹莫展地低头抽烟。
　　
　　　　　　　　　　　　　　【　第三节 命不该】

　　　　　　　　　　　　　　　　　　　　（一）

　　转眼间，到腊月十五，春节就要来临了，那天中午父亲到井台去挑水，挑着两只笨重的木水桶，觉得是那样的沉重不堪。父亲心里想着这个年怎么过呀？给孩子们吃什么呀？鹏儿和平儿能不能过去这个年呢？全家数这两个孩子苦，鹏儿出生赶上大跃进，平儿出生又赶上历史上少有的饥饿。抬头看看天，又叹了口气，心里在祈祷：老天啊！帮帮我一家吧！可怜可怜我的孩子们吧！这是父亲很少有的情绪，父亲一向是一个有精神有办法有信心的人，无论遇到什么问题与困难，他总是善于思考和想办法，更是一个不服输的人，而今面对残酷的饥饿，看着一帮饿得瘦弱不堪的孩子们，心中十分沉重，担心鹏儿和平儿逃不脱这场饥饿。挑着水桶走到井台，吃力地打了两桶水，父亲一边挑着水桶一边想着心事，迈着沉重的步子慢慢地往家里走，饿着肚子挑着那两只木水桶，觉得是那样的沉重，此时父亲不仅觉得水沉而且心更沉。
　　我家离井台有半里路远，那半里路是那样的长那样的远。
　　不知是苍天有眼、是菩萨大发慈悲，还是我一家命不该绝，就在父亲挑水回来走到我家后院时，看见村东头的麦杆垛前有几头猪在拱东西吃，而且拱一会就站在那里嚼一会，父亲眼前一亮，一定是那里有未打干净的麦子。回到屋里就告诉大姐琴儿：“快去看看，是不是村东的麦杆垛里有没打净的麦子，如果有赶快去翻一翻，把剩下的麦穗捡回来，也许能救鹏儿和平儿的命呢……”大姐听到这个消息后，急忙领着二姐惠儿和三姐盈儿跑到村东麦杆垛前去看。她们一看，真是喜从天降，把姐几个乐得跳起来了，麦杆垛里面真有一些麦穗。她们悄悄地跑回家穿好棉衣和鞋子围上头巾带着面袋子，来到麦杆垛前不顾一切地翻起麦杆垛来，她们一捆捆的翻，一穗一穗的捡。一直到天黑得看不见麦穗了，才背着面袋子满载而归，全家人那个乐呀，姐几个还悄悄说，咱们谁也不告诉，明天接着翻。
　　几个姐姐为捡到麦子，晚上连觉都没睡好，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了，急忙垫一下肚子，又跑去接着翻麦杆垛，一连翻了三天，把整个麦杆垛翻了好几遍，邻居们发现她们在翻麦子，也都先后跑去跟着一起翻起来，把几垛麦杆垛翻得底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