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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牌友小孙(1)

作品名称:案发天龙小区      作者:李卫荣      发布时间:2024-02-11 09:49:45      字数:7468

  赵淑香每天的工作都安排得满满的:早起吃完早饭,六点半之前必须坐电脑跟前敲键盘。八点半,裤兜里装个特大塑料袋,去天龙小区东区北边的小树林里打扑克。十一点,牌局结束,赵淑香绕着东区和西区慢跑两圈,一是锻炼身体,二是捡瓶子。两圈跑完了,大塑料袋子也装满了捡来的各种饮料瓶子。一块儿打牌的牌友们都知道赵淑香捡瓶子,都很不理解。一个退休工资有六七千的老教师,儿子在国外经常寄钱回来,当警察的女儿也很孝顺,赵淑香为啥天天捡瓶子呢?对此,赵淑香的解释是,我妹妹淑兰没有退休金,我要给她多攒点儿养老钱——这只是捡瓶子的原因之一,还有一个原因,她不愿意说,怕让人家觉得自己太张扬了,做点儿好事就到处说。
  其实,赵淑兰根本不是赵淑香的亲妹妹,或者说是个她从来不认识的陌生人更恰当。
  三年前的一天傍晚,吃过饭以后的赵淑香忽然听见楼下一阵吵嚷声,以为是邻居吵架。好管闲事的她赶紧跑下楼去,却见人圈子里的地上,躺着个肩背手提大包小裹的老太太,鲜血正从老太太花白的头发里不停地往外冒,老太太身边是个破碎的啤酒瓶子。赵淑香二话没说,掏出手机打了120,然后挤进人圈子蹲在老太太身边,脱下外面的衣服堵住老太太头部往外冒血的部位。
  一个礼拜后,老太太出院,赵淑香把老太太接回家中住了三天,问老太太家住哪里?她买票把老太太送回家。老太太说我家就住这儿呀,你不是我姐姐吗?赵老师问了好几天,老太太都是这句话。赵老师是个知识丰富的人,古今中外的名著不说看个遍,也看了不少。常在书中看到因为脑部受伤失忆的人,她觉得老太太可能就是这种情况。老太太既然失忆说不出自己姓甚名谁和家庭住址,就让老太太在家中住下来呗!反正家里就自己一个人,有个妹妹也挺好的。于是,她就给老太太取个赵淑兰的名字,谁要问起就说农村老家的妹妹,妹夫去世了,妹妹无儿无女孤身一人,她就把妹妹从老家接了过来。
  这话骗住了街坊邻居,但是骗不住自己的家人。在区公安局刑侦大队做侦查员的闺女回家见家里多了个二姨,问妈妈是怎么回事?听妈妈说完以后,闺女建议妈妈把二姨送到收容站,说那里对被收容的流浪人员照顾得很好。再说,人家收容站全国联网,能更快帮助二姨找到家。赵淑香说好,欣欣你开车,咱娘儿俩这就把你二姨送收容站。
  收容站在城北,二十分钟就到了。娘儿俩把赵淑兰搀扶下车,赵淑香指着收容站的大牌子对赵淑兰说:“妹妹,这是收容站,专门收容没家的流浪人员。你住进去以后,收容站能很快帮你找到自己的家和亲人。”
  “不,我不是无家的流浪人员。你叫赵淑香,我叫赵淑兰,你是我亲姐姐。我丈夫死了,我又无儿无女,是姐姐把我从农村老家接过来的,姐姐的家就是我的家。”赵淑兰紧紧抱住赵淑香,哭得跟泪人似的,“我不离开姐姐,我不离开姐姐……”可怜的失忆老太太,把自己的家和自己的亲人都忘得一干二净,唯独记住了赵淑香给她的新身份。
  那次以后,赵淑香和女儿李欣欣就断了送赵淑兰去收容站的念头。李欣欣每次带孩子来看老娘的时候,一口一声“二姨”,叫得特别亲切。外孙女儿芊芊更是喜欢姨姥姥,因为姨姥姥手巧,给她缝了很多娃娃。姨姥姥缝的娃娃都是农村娃,有的娃娃背上还背着更小的娃娃,有的还背着姨姥姥用塑料条给编的筐子,里边还装着把绿色塑料袋剪碎的草,或者用布缝的大红苹果大红桃子,姨姥姥缝的娃娃在商店里根本没有卖的。
  八点半,小区里的五位牌友准时坐在小树林的圆形石桌周围,但是没法开牌,打三家要六个人,住北城运河春天小区的小孙没到。这非常不正常,都说赶集上庙远处的先到,每次都是小孙一个人先到,坐在石桌旁等着大家。今儿个都过去十多分钟了,咋还没见小孙的影儿呢?
  “肯定跟她丈夫老妖在床上翻滚呢!”张琪说,“不信等小孙来了,头一件事准说老妖压她的事。”
  张琪是小孙发小,也是小孙的好朋友,虽然张琪是退休中学教师,小孙的身份目前还是农民,但是这不妨碍她们的友谊。每天小孙过来,都要给好朋友带点儿东西,她蒸的馒头做的包子啦,野菜团子啦……刮风下雨天,小孙的午饭就在张琪家解决,下午接着来牌。但是有一样,甭管天气多恶劣,哪怕下刀子呢,小孙绝不在张琪家留宿。尽管张琪的丈夫死好几年了,儿子媳妇单住,七十多平米两居室就住着张琪一人。小孙对自己不在张琪家住的原因倒也直言不讳,当着牌友就说:我不能在张琪家住。因为我一夜也离不开老妖,夜夜都得他压我才睡得香甜。虽然六个人都是女的,但是也都为小孙的话脸红。小孙却不以为然,常在牌桌上讲老妖压她的事。
  “这个二百五的小孙!”几个人刚说完这话,老远地看着小孙跑过来,手里拿个大红桃子,边跑边吃。
  “小孙你为什么来晚了?”抓上牌,张琪问,她是在故意儿逗小孙讲黄色故事。
  “昨儿晚老妖特兴奋,压我好几回,太累了,早晨睡过了。这不连早饭都没顾得吃,抓个桃子就出来了。”小孙咬了一口桃,“你们不知道,我家老妖压我上瘾,天天夜里都压。有时白天收车早,又赶上我在家,也得非压我一回不可。”
  “先打牌,回头再讲你家老妖压你的事。”赵淑香说,其他几个老姐妹也都符合,总算让小孙的黄色故事胎死腹中。
  玩儿起来时间过得快,不知不觉东边的太阳都转到头顶,小树林里的几个牌桌上的人都陆陆续续散了。
  “咱们来完这把牌该收了吧?”
  “还来完干嘛,这就收!”小孙扔掉手里的牌,她这把牌特别不好,别说一个惠儿没有,连一张尖儿都没有,所以不想玩儿了。
  “别耍赖,赵老师不是说让来完这把再走吗?”张琪拽住要走的小孙,她这把牌特好,大小王和三个二,八张牌里五个惠儿。
  “我饿了,你非让我来,先给我十来斤猪头肉垫吧垫吧!不然我肠子该粘连了。”
  “美死你!还猪头肉呢,你那张嘴就趁吃屎!”
  “得得,不来就不来!你们这对冤家对头别吵了!”其他几个人也扔下牌。
  “赵姐,我求您点儿事。”要和赵淑香分手时,小孙忽然悄悄拽了一下赵淑兰的T恤,“我想让您中午在我家吃饭,我有事求您。行吗?”
  “咱们那么熟了,有事小孙你现在就说,用不着求,更用不着到你家吃饭。”
  “很私密的事,赵姐您一定到我家吃完饭,我才能和您说。”赵淑香注意到小孙说这话的时候,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儿,心想她一定有很难开口怕人知道的事要和自己说,就答应吧。
  “好,我中午就跟着你去你家吃。我先给家里打个电话,说不定我妹妹把午饭都做好了。”
  “发个语音微信不比打电话省事?”
  “我妹妹没有手机,我打家里的座机。”
  电话很快通了,果然妹妹赵淑兰已经把午饭做好,听说姐姐中午不回家吃饭,赵淑兰电话里都带哭音了:“姐姐,你千万早点儿回来,我一个人在家害怕。”
  “好吧,姐办完事就回。”
  小孙家住三楼,打牌时,赵淑香不止一次听到小孙发布自家住房信息:自己花钱买的商品房,三室一厅,一百多平米,非常宽敞。这在当时来说,住房条件相当不错了。赵淑香的大部分同事还都住在好几十年前厂里分的六七十平米的房子里。要不是在国外的儿子给自己买了现在的大房子,赵淑香也得住原来厂里分的五十多米住房内。现在想起来,她都不知道自己和一双儿女怎么就在那座窄小的房子里住了十几年,把俩孩子拉扯大的。
  一进小孙的家,赵淑香立刻就觉得小孙发布的自家住房信息不实。
  三居室一百多平米的楼房,怎么显得如此拥挤不堪呀?一进门就是客厅,玻璃茶几被沙发和大大小小的包裹蛋蛋儿紧紧包围,电视柜上也都堆满了东西,电视像可怜的孩子,扒开堆在周围的各种包裹和塑料袋儿,勉强露出一张脸。
  牌友们都知道,小孙说话满嘴跑火车,基本没啥可信度。赵淑香怀疑小孙的住房信息夸张了,起码得多说二十多平米。
  小孙至今户口还在农村,或者说还是个农民,大概怕被牌友们瞧不起自己的农民身份吧。小孙经常发布自家住房信息:两百多万块钱买的,一百多平米,三居室。她很自信,相信自家住房在牌友门中是最宽敞的,能一下子掏出这么多钱买房,她家的生活也应该是最富裕的。她在心里把几个牌友家的情况大概都挨个儿对比过,比来比去觉得她家的住房是最宽敞的。
  小孙很热情也很诚实,说赵姐都这时候了,您肚子肯定饿得擂他妈的……擂……擂鼓了,我给您做饭去。
  “对不起啊赵姐,我嘴太臭,刚才又说脏字了。因为我老好把‘他妈的’挂嘴上,张琪背地里没少说我,她说我要是再不改,她就不理我了。赵姐啊,您可千万别把我刚才说脏字的事和张琪说,回头她真的不理我了。在我心里,我们家老妖第一,张琪第二。我俩从小一起长大,我不能没有张琪。打扑克牌时因为有张琪,我就能管住自个儿嘴不说这仨脏字。”
  “我不把刚才的事和张琪说。”
  “真的,赵姐?”
  “这点儿事你都这么不相信我?可叹咱们做了这么长时间的牌友了。”
  “相信相信,赵姐。”小孙的头点得像鸡啄米,“那我就去厨房做饭去了。知道你们城里人都爱吃野菜,我今儿个给您做野菜馅儿包子。不,不是野菜馅,是桑叶儿馅儿。”
  “是吗,桑树叶子还能吃?我头一次听说,让我也跟你上厨房帮你做。”
  “您看着就行,估计您他……插不上手。瞧我,又差点儿冒出脏字。”
  赵淑香跟着小孙往厨房走去,只走到厨房门口就停住了,因为厨房里站不下两个人。说实在的,活六十五岁的赵淑香头一次看见这么拥挤的厨房。南北方向的厨房,北面的窗台上堆满杂物,遮住了窗子的底半部;厨房两边是高高低低的橱柜,靠西墙的洗菜池夹在两个矮柜中间。和洗菜池对着的炉灶命运更惨,夹在两个矮柜中间不说,半空上还吊着一个油迹斑斑的硕大抽油烟机。橱柜上也都是东西,矮柜上摆的是瓶瓶罐罐,高柜子顶端堆满包包蛋蛋,一直顶到天花板。中间的过道勉强能容下一个人洗菜做饭,地上的白瓷砖已经麻麻渣渣,黑乎乎的像有很多搬家的蚂蚁。
  “小孙呀,你这厨房也太挤了,连窗户都没法打开,做饭时怎么通风呀?”
  “用不着开窗,不是他……又差点儿冒出脏话。”小孙轻轻抽了一下自己的嘴巴,“不是有抽油烟机吗,做饭时开着它就齐活。”说着话,小孙从矮柜上拿下一个不锈钢盆儿放进洗菜池里,又拿下一个装菜的塑料袋,把桑叶倒进盆里打开水龙头。
  “这桑叶又大又肥又绿,挺像东海子公园里那几棵桑树上的。”
  “就是东海子公园的。我昨儿晚上趁公园里没人,在北边假山上的桑树上摘的。”
  “哎呀小孙,公园里的树叶不能吃,人家定期打农药的。”
  “他打敌敌畏百草枯都不怕,保管让您吃得香又安全。您看我怎么操作的。”小孙说,打开柜橱拿出一个面袋子,从里边抓了两把面扔进盆里,又从柜橱里拿出一个带电线和插销的东西放进盆里,把插销插在墙上的插座上,就听那东西在桑叶和水中嗡嗡跳动着。
  “这个叫给氧机,养鱼的人家都有。我刚才抓的是白面,这样操作一会儿,就会产生臭氧,响一刻钟,等于就给桑树叶彻底消毒,就算公园把桑树叶子用农药泡过都没事。”
  赵淑香对小孙的话将信将疑,也懒得和她争辩,因为自己的确不懂。嫌小孙家拥挤的厨房太乱心,说你一个人鼓捣饭得了,我在这儿也插不上手。干脆到你家各个房间转转参观参观,你不反对吧?
  “随便您转。三个睡房,朝北的那间是儿子的,厨房对门是我和老妖的,我们东边那间是闺女的。”
  赵淑香先进了小孙两口子的卧室。
  卧室的窗子朝南,三扇挺大的玻璃窗,又是晴天正当午,按说屋子里应该挺亮的。可是赵淑香感觉就像黄昏,房间里光线特暗。观察半天,赵淑香终于找出暗的根源:东西太多太挤。床两边都是大衣柜,大衣柜上的东西一直码放到天花板。有一只大衣柜还遮住了多半扇窗户,被遮住的窗户和大衣柜之间,塞满了各种装着东西的袋子。窗台上码放着很多鞋盒,窗户外边的护栏与窗户之间也塞满了各种东西。窗台和床之间有个很大的老式暖气,暖气上上摞着两辆自行车。赵淑香闻闻,觉得屋里空气太不好,有一种说不出的什么味。也难怪,窗户都没法打开能没味儿吗?
  又看了看小孙儿子和闺女的房间,与两口子的卧室大同小异,都是一个“挤”字。
  三间卧室参观完已经是十二点多,赵淑香坐沙发上刚打开电视想看法治进行时,小孙端着两盘雪白香喷的包子来到客厅。“赵姐,咱们一边吃一边看电视。”小孙放下包子,又小跑着从厨房拿来碗筷和一小瓶醋。
  “您没吃过桑树叶子馅儿吧?”
  赵淑香摇头,说我困难时期什么野菜什么树叶都吃过,就是没吃过桑树叶子。我们老家当地有一句话:桑槐不进阴阳宅。因此桑树和槐树被认为是不吉利的树,谁还敢吃它们的叶子呢?
  “您不知道,槐树花的馅儿更好吃,还有点儿甜味呢!”
  “你说的那种花儿能吃的槐树是洋槐树,长得又高又大开白花,那花不光能做馅儿,生的就能吃,甜着呢!我说的槐树是那种又矮又壮的槐树,也叫国槐。叶子黑黑的,那种树的花儿毒性很大,能毒死人呢!”赵淑香咬了一口包子,很香,是她从来没吃过的那种香,“小孙你也真有两下子,就像变戏法似的,瞬间就变出了两大盘包子。这要是让我做呀,起码得半天工,还做不出你这个样儿你这个味儿。你做的包子,褶儿又细又匀,就像一朵大白菊花似的。”赵淑香说着又咬了一口慢慢地嚼着,“真不知道你都放了什么作料,你的包子是我这辈子吃的最香的包子。”
  “我放香壳了。”小孙说,“我今儿个蒸的包子不少,既然您爱吃,剩下的都给您带走,让我二赵姐也尝尝。”
  “吃了还拿,怎么好意思?”赵淑香说,“你告诉我香壳在哪里能买到,我去买就是了。我妹妹做馅儿活可是有一套,也做得好吃着呢!如果放了香壳肯定和你做的一样好吃。”
  小孙说市场上没有卖的,都是我家老妖买的,我问过他从哪儿买的,他不说。
  “对了,关于香壳的事您别在牌友里说,这帮人的嘴和我一样,都没有把门的,添油加醋那么一说,别人还以为我放的是毒品呢!赵姐不是我当面夸您,六个人当中除了张琪是我发小,我最羡慕和最敬重的就是您”
  “我有什么值得你敬重和羡慕的呢?是我年岁比你大十多岁吗?”赵淑香咬了一小口包子。
  “才不是年龄呢!要说年龄,咱这桌牌友里除去张琪和我,李姐刘姐冯姐不都比您大,我跟他们就不亲近。我知道,我是农民,她们瞧不起我。”小孙把手里剩下的一块包子扔进嘴里,鼓鼓的腮帮子快速运动几下,一直脖,咽了。
  “您学问比她们都大,您念过大学,他们谁都没念过。再有,您儿女都比他们的儿女有出息,您儿子一家在美国,闺女和姑爷都是警察。您瞧她们仨人的几个儿女,开出租车当清洁工做小买卖的在监狱里待着的都有,她们凭什么瞧不起我?我还瞧不起她们呢!”
  “小孙,大家天天在一起打牌应该友谊第一,不要互相看不起。”
  赵淑香吃完第一个包子,又夹了第二个包子放碗里,左端详右端详这包子,越看越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真不忍心下口去咬,破坏这件精美艺术品。
  “赵姐您咋光看不吃呀,不喜欢吗?”
  “就是因为我太喜欢了,不忍心去吃它。你做的小包子真像一朵朵美丽的小花儿。”赵淑香说,“饭食里边我最喜欢包子,不但我喜欢,我闺女和儿子都喜欢。儿子在美国,虽然经常到中餐馆吃包子,但是儿子告诉我说,吃遍了美国中餐馆的包子,也不如六•一儿童节那天您从东安市场给我们买的包子好吃。”
  “东安市场在哪儿?”
  “王府井大街著名的百货大楼对面,现在叫东风市场。”
  “儿子女儿爱吃包子,可是我这个当妈的手却很笨,虽然尽量给孩子们做包子吃,但是做出的包子都很不像样,馅儿太大皮儿太薄,还没蒸呢,往笼屉里一放就破了。等到蒸完从笼屉往外拿的时候,得用铲子往盘子里铲。从外边买吧,又怕不卫生,不良商家什么都敢往馅儿里放,听说有的还放老鼠肉呢!”赵淑香又小心翼翼地咬一口包子,慢慢在嘴里嚼着,细细地咂摸着滋味。
  “那年六•一儿童节,学校要求女孩儿穿白衬衫黑裙子,男孩儿白衬衫蓝裤子,底下统一回力牌白球鞋。为了给孩子配齐这三样穿戴,我特意跟别的老师调了课,把上午两节语文课调到下午,早晨把俩孩子送到学校,我就坐车去市里,首选当然是王府井百货大楼了。因为那里不但货品齐全,而且信誉特好。给俩孩子的东西买齐了,看看时间还富裕,又去了东安市场。一进市场大门,发现东安市场的窗口正卖包子,我买一个尝尝,好家伙,倍儿香,缺点就是馅儿小点儿,可是纯肉的呀!东安市场和百货大楼信誉一样好,我不用担心里边肉馅儿的质量。我花十五元钱,一下子买了三十个,中午就给俩孩子熥包子熬大米粥。欣欣那几天闹嘴,不敢大口咬包子,就小口一点儿点儿地咬,吃了六七口竟然还没吃着包子馅儿。闺女跟我说妈您买错了,这不是包子是馒头吧?我说没错,是包子,我还先买一个尝尝呢!闺女就把包子一掰两半儿,您看看这皮儿比城墙拐弯地方还厚,包子馅儿就跟长在拐弯儿处的一棵枯干的小野草似的。儿子却不以为然,说就你们女生事多,这包子多香啊!你要嫌不好吃,我就都吃了,一个也不给你留。”
  赵淑香又咬一口包子:“东安市场的包子一两俩,小孙你都猜不到我儿子那次一气儿吃了多少包子?”
  “还不得吃八九个?”
  “你说少了,吃了十五个,我儿子那时才十一岁零三个月呀!从那以后,我抽冷子就去东安市场给俩孩子买包子,但是不能常去,一是时间,二是经济。虽然我丈夫是烈士,俩孩子都有抚恤金,可我不能每月都花光了,得存下点儿呀,孩子们大了花钱的地方更多。”
  “您闺女说话挺逗的,她作文肯定棒吧?”
  “我闺女儿子从小都是学霸,不光作文好,哪科成绩都第一。我儿子大学考的是北大,毕业以后又出国读硕士博士,现在一家四口就定居美国。我闺女从小就羡慕警察,考的是警官大学,在咱们区年年都是优秀警察,还立过二等功呢!”一提起闺女儿子,赵淑香就滔滔不绝。的的确确,闺女儿子是她一生的骄傲啊!
  “我闺女就是太笨,什么饭都不会做,这一点随我。”赵淑香说,用筷子夹起一块包子皮儿,“我真羡慕你这双手,能把包子皮儿擀得跟纸一样薄,馅儿做得还特别香。小孙呀,你可太能干了。我看你都五十好几了,还细皮嫩肉的,估计年轻时准是个大美人。”
  小孙点头:“都说红颜薄命,我就是。”
  “你不薄呀,老妖对你那么好。”
  “他对我倒是不错,天天都压我。可是他也常常折磨我,您瞧,”小孙说着撸起自己的两只袖子,“这上面都是他用烟头烫的呀!”
  赵淑香看到小孙白白的两条胳膊上,尽是一个个一分钱钢镚那么大的暗紫色的小瘢痕,“他为什么烫你呀?”
  “就因为我不听他的话。”
  “你为什么不听他话呢?”
  小孙站起来:“赵姐我带您看看,您就知道我为什么不听的话了。”
  小孙带着赵淑香先来到俩人的卧室:“您看见暖气和窗台之间摞着的两辆自行车了吧?都是街坊邻居给的,九成新呢!您再看看那些鞋盒,里边的鞋有的都没穿过,也是街坊邻居给的。还有我闺女我儿子屋里好些个东西,都是街坊邻居们给的。”
  “街坊邻居为什么都给你呢?”
  “我常帮他们干活呀!做被子做衣服打扫卫生,我都帮他们干。他们给我钱以外,还把家里这些一时用不着的东西也给了我。我们家老妖呀,就不愿意要人家的旧东西,说我不缺你吃不缺你穿,你愿意打扑克牌就去打扑克牌,我不拦你。你为啥老要别人的旧东西呢?人家这是看不起你,你知道不知道?”小孙说,“您跟我回客厅,我再打开衣柜让您看看人家给我的衣服,都高级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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