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横店交差（2）

　　灯熄了，又累又困的唐宋却怎么也睡不着，刚才兰贵人最后的那句话对他刺激很大。他也知道，自己能认识巴导演也多亏了兰贵人。
　　唐宋第三次考电影学院名落孙山之后，瞒着父亲偷偷来到横店实现他的演员梦。到的当天就先租好房子，第二天办完演员证在饭馆里吃过饭天就黑了。想回屋睡会觉吧，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个与他合租的演员，屋里又闷又热。听说拿着演员证可以去剧组观看拍戏，唐宋就信步来到一个离住处比较近的片场。正在拍的是清宫戏，一群饰演宫女的群众演员们刚刚下戏，唐宋听见宫女们有一人喊：“兰贵人，我头上的绒柳芽花刚才掉地上沾了泥，把你的借我戴戴，反正你今晚上已经没戏了。”被叫做兰贵人的宫女就很慷慨地把头上的那大朵淡绿色的绒花摘下来给那个宫女戴上。
　　唐宋感到很奇怪，就问那个被人叫兰贵人的演员，你不是演兰贵人吗？应该是主角呀，怎么成宫女了？兰贵人没立刻回答他的话，只是不停地擦着脸上的汗，唐宋就赶紧把手中的纸扇递过去。
　　“你是新来的吧？”兰贵人扇一会儿，把扇子还给唐宋问。
　　“昨天到的。”
　　“怪不得不认识我呢！我名字就叫兰贵人。为了感谢你的扇子，走，到我家我和你聊聊，教教你。”兰贵人说，众目睽睽之下，很大方地挽起唐宋的手走出片场。
　　兰贵人住在临街的一座楼房的二层，进家卸妆以后，唐宋发现兰贵人比在片场的强聚光灯下显老，差不多得三十多了。
　　“你叫什么名字？”
　　“唐宋。”
　　兰贵人突然一拍自己的脑袋：“太好了，这叫正想睡觉就有人送来枕头。”见唐宋懵懵懂懂的样儿，“你来，跟我到阳台上看看。”兰贵人走到阳台上，唐宋也跟着来到阳台。
　　兰贵人打开阳台窗子：“唐宋，你过来看看楼下，这是横店最繁华最有希望的大街。”
　　唐宋过去看，哇，人真多，这些人不像是购物的，人人都空着手，也没见有人进出商店。他们好像纯粹是逛街，走走停停说说笑笑，还不时停下来围成个小圈圈指手画脚。唐宋看了一会儿，终于发现名堂，原来这些人都是看网红直播的。街上每隔个三五米的就有直播，手机绑在直播杆儿上，手机前的人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又扭又跳又唱。
　　“兰贵人，这些人为啥都跑街上直播呀？在自己家不更好吗？这么多人围着看多不好意思呀！”唐宋离开阳台问坐客厅沙发上吃零食的兰贵人。
　　“这是在横店，搞直播的都是群众演员。没戏的时候在街上搞直播一是赚钱赚流量，二是没准儿凑巧被哪个逛街的导演看见，又凑巧入导演的眼了，兴许就能分配你一个角色，兴许还没准儿就走红了。”
　　“你直播过吗？”
　　“我喜欢小品，没遇上合适的搭档，所以没直播。今天我一听说你叫唐宋，忽然就来了灵感，咱两明儿晚就去搞小品直播，小品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叫《唐明皇遭遇兰贵人》。”
　　“这名字就不伦不类。唐明皇是唐朝的，兰贵人是清朝的，隔着一千多年呢！”
　　“你呀，脑袋简直是木头做的。这题目才吸引人呢，这叫时空穿越。唐明皇和杨贵妃的故事，早被那些文人骚客写烂了，你正经八经写唐明皇和杨贵妃都没人看了。咱们这小品《唐明皇遭遇兰贵人》，题目就吸引人。人们普遍的想法和你刚才一样，隔着一千多年怎么遭遇呀？得，这事就这么定了，我执笔，不，我敲键盘，今天连夜完成。写完以后再彩排一至两遍，再上床睡觉。今儿你也别走就住我这儿得了。”兰贵人说着，丛茶几儿底层拿上来好几个食品袋，把沙发上的笔记本电脑放到茶几上打开，“这里各种吃食都有，咱们边写边吃。”
　　天快亮的时候，小品终于完成。兰贵人又把打印机搬过来，打印了两份，一人一份。
　　“唐宋，不，唐明皇，咱们都站到客厅中间，现在开始排练。”
　　“听你的。”
　　唐宋：“我叫唐宋。”
　　兰贵人：“我叫兰贵人。”
　　二人做比翼双飞状：“我们今天直播的小品叫《唐明皇遭遇兰贵人》，现在直播开始。”
　　唐明皇：玉环你真能折腾，非把朕折腾死不可。躺地上的唐明皇懒洋洋爬起来，伸懒腰打哈欠：“朕正睡意朦胧间，贵妃淘气揪胡须。一把将她揽入怀，倾诉朕的相思苦。”
　　唐明皇：叹了口气，“唉，贵妃哭了，她说他现在一个人住在蓬莱仙岛的九天真王宫里，没事就自己跟自己打乒乓球玩儿，非常孤独苦闷，希望朕能去蓬莱仙岛与她相会。”
　　兰贵人：“三郎呀，你和我去蓬莱仙岛，我们在九天真王宫里对打乒乓球，多开心呀！那里还有无人驾驶汽车，三郎和我在车里睡觉，汽车就载着我们满仙岛转，转一圈相当跑十次马拉松呢！”
　　唐明皇：做痛哭状。“谁知一睁眼，贵妃就跑了呢!玉环啊，你让朕去蓬莱仙岛和你一起玩儿，可那仙岛四周被黑黑的冥海包围，无风而洪波百丈，朕一个肉身怎么去呀？”
　　兰贵人：傻呀你，三郎！我现在是神仙，没有我办不到的事。咱们皇宫大院儿英华殿的前边不是有棵九莲菩提树吗？你摘下一片菩提树叶子坐上面，我教你念动咒语，这片叶子就能带你过冥海到蓬莱仙岛。
　　唐明皇：错！咱唐朝的皇宫大院儿里根本没有英华殿，也没有菩提树。
　　兰贵人：陛下老了，眼睛不好使了。兰贵人我在宫里明明看见过这九莲菩提树吗，说是明朝的李艳妃李娘娘亲手所栽，因为横干上有向上伸的九个枝，被称为九莲菩提。先祖乾隆皇帝还特意写了一首《英华殿菩提树诗》呢！不信，我就背给你听。兰贵人就摇头晃脑背诗：在城门外的井边，长着一颗菩提树……
　　唐明皇：错！人家这首诗明明说的是在城门外的井边长着一棵菩提树，根本没提英华殿呀！再说，你明明是唐朝的杨贵妃，啥时候成了清朝的兰贵人了？
　　兰贵人：傻呀你，三郎。我是神仙，我想变谁就变谁。既然你说这首诗不对，我就再给你换一首。我兰贵人从小饱读诗书，我会背的诗太多了，刚才是裤腰带系脖子上——系（记）错了（兰贵人使劲儿拍脑袋）。我再背一首诗，估计这首应该是先皇乾隆帝写的没错。兰贵人怪声怪调地背诗：“菩提树下跪问，此生坎坷为何生？寻寻觅觅，酣梦又几重？磬震……”
　　唐明皇：手指放在另一只手的手心：“暂停！你背的这首诗是当代女诗人雁鸣云写的，我特喜欢她的诗，考电影学院面试的时候就朗诵的她这首《相思引》。”
　　兰贵人：穿越穿越，懂不懂？难道一千多年前的唐明皇还能考电影学院吗？你这不也是穿越吗？废话少说，陛下赶快坐在菩提树叶上念动咒语。
　　唐明皇：是，我马上就到蓬莱仙岛与兰贵人幽会。不不，与我的胖美人杨贵妃幽会。（唐宋就假装摇摇晃晃在做出飞的样子）嘴里喊：太冷了太冷了，这龙袍不御寒，我得加一件羽绒服才行。（套上羽绒服）：哎呀不好了，美国的飞机又到南海骚扰。我豁出去了，迎上去撞掉美国飞机，我大唐皇上为保卫祖国捐躯！（唐宋做往前冲的状，然后突然摔倒，装作昏迷倒地，慢慢睁开眼睛：“朕这是在哪儿呀？干什么哪？”
　　兰贵人：和唐宋并排站好，向镜头鞠躬，齐声：“演员唐宋和演员兰贵人向观众致以最最最崇高的敬礼！观众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二天，万盛街华灯初上人流涌动，唐宋和兰贵人直播《唐明皇遭遇兰贵人》。
　　兰贵人仍然是昨天片场时那身装扮，唐宋换上了龙袍，是兰贵人从相熟演员手里借的。只是胸前的两只龙眼不知怎么破了，兰贵人就剪下两块乒乓球大的绿纸用透明不干胶粘上，黄袍赤龙绿眼睛，虽然有点儿吓人，倒也起了画龙点睛的作用，皇冠是俩人用纸糊的。
　　就是唐明皇的靴子颇费了一点儿周折。唐宋脚上穿的是前天刚到横店在一家小店花二十元买的假名牌“阿迪达斯”，很新。在人家看直播的吃瓜群众的眼里，并不以为是假名牌，以为演员钱多本应就天天穿名牌，这会影响流量，影响吃瓜群众打赏。还是兰贵人有办法，打开鞋柜拿出一双九成新的雪地靴，用剪刀“咔咔”在鞋前剪出两个洞，扔给唐宋：“脱下你的臭袜子穿上。”
　　“多可惜呀，这还是新鞋呢！”唐宋一边穿一边惋惜。
　　“我爸在全国有上百家连锁店，不用我伸手要钱，我的卡上永远有百八十万。一双破鞋算什么？再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你这个穿着露脚指头破雪地靴的唐明皇一亮相，立刻就让看直播的观众笑喷，流量立刻大增；同时也能博得他们的同情心，就会掏出大把大把的银子打赏！这叫舍得舍得，没有舍哪里有得！”
　　唐宋穿上兰贵人的雪地靴，感觉还不错，几个脚指头露在外面不受拘束不说，大热的天穿上“雪地凉靴”还不捂脚。
　　果然当天的直播效果很好，挣多少钱当时不知道，但是从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笑声不断的观众就知道直播很成功。这还都算不了什么，最巧的是那天一个剧组的正副导演闲来没事也来逛万盛街，被唐宋和兰贵人的直播吸引住了。直播完毕观众陆续散开，两位导演站在两人面前：“你是唐宋？”一位黑黑的岁数大的导演问。
　　“小的正是唐宋。”
　　“我是你的下家，导演巴彦图。以后咱两在一起，就叫我巴大家好了，能做你这么英俊小伙子的下家，我很荣幸。”
　　整个横店，别说横店，全国喜欢看电影电视剧的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大导演巴彦图呢？现在他在唐宋面前甘愿做唐宋的下家，唐宋得被群演们羡慕死了。
　　“你是小品中的角色叫兰贵人呢，还是本名？”和巴大家一块儿来的那个年轻一些的男人问兰贵人。
　　兰贵人做个万福：“回主子，奴才姓兰，生下便被奴才的父亲起名贵仁。父亲教导奴家说苟富贵，更要仁。奴家几年前来横店当演员后，把最后一个字改成现在的人，和咸丰帝爱妃兰贵人的名字一样了。”
　　“那你知道我是谁？”
　　兰贵人摇头。
　　“巴导演的副导兼助手，山东咸家庄人士咸丰是也。”
　　“奴才兰贵人拜见皇上。”兰贵人又一个万福。
　　“我说咸丰呀，我在这里碰上了上家唐宋，你碰上了下家兰贵人，真是有缘呀！不如将二人带回酒店，庆祝今天的巧遇如何？”
　　“好。”副导演咸丰就去挽兰贵人的胳膊，“随朕养心殿去也。”
　　“唐宋，你愿意随本下家去酒店吗？”
　　唐宋把头点得鸡啄米一般：“小的愿意，小的求之不得呢！”
　　去年那次邂逅两位正副导演以后，唐宋和兰贵人很快就成了特约演员，每月能挣三千元的固定工资之外，演出还另有演出费。两人的关系呢，也从普通朋友变成同居的男女朋友关系。唐宋觉得自己能有今天，多亏了兰贵人，所以对兰贵人言听计从。
　　今天兰贵人这样说自己，对他震撼挺大的，虽说现在自己每月平均收入都在五千块钱以上，养活自己和父亲没问题。可是人毕竟会老去，总不能当一辈子特约演员吧？再说你想当是一回事，人家导演让不让你当又是另外一回事。兰贵人家虽然有钱，自己毕竟还没和她结婚，没有权利享受未来岳父的钱财。而且即便结婚了，兰贵人仍然有可能会把自己一脚踹开。所以，和巴导演的关系很重要，听说痦美人就是巴导演一手把她从一个啥都不懂的农村姑娘捧红的，自己为什么就不能讨好巴导演让他也捧红自己呢？虽然和痦美人比，人家是女的有天然的优势。但是电影电视剧里不光需要漂亮的女主角，也同样需要英俊的男主角呀！我外表英俊，身材伟岸，这不也是独一无二的天然优势吗？明天我一定好好向巴导演汇报自己这次北京之行，一定要通过这次，把自己和巴导演的关系更拉近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