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连载】第五章 难忘的岁月 第四节 冬天来临时

　　
　　可是，大跃进的浪潮还没有退潮，打场也有跃进的标准，既要有新的速度，又要有新的质量。无论是没有成好的大豆还是干瘪癟的高梁谷子都必须粒粒归仓，所以那场打了一遍又一遍，既使是瞎高粱瘪谷子也要打干净，产量也就相应地提高了一些，好向上级报捷。可是打了好几遍，也没打下几斤粮食，把打下来的高粱连壳子都装进麻袋里了，但是粮食产量一直没有提高多少，打了好几天仅仅增添了120多斤瞎高粱与癟谷子，60多斤破半豆子。季昌队长每天都是闷闷不乐的，担心难以达到上级的要求，也怕被其他小队的产量压过去，就瞪着布满络丝的眼睛对几个打场的社员说：“这他妈的打了好几天也没打出200斤粮！都没用！”说着就从地上狠劲地撮了两锹土装在了高粱袋子里。邻居汪大嫂回头看看母亲一捅舌头，母亲看看那掺土的高粱袋子，急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季昌队的脸。季昌一天总是阴森着脸，谁见他都有点打颤儿。后来听说他虚报了2000斤高粱，总算是获得全大队的第一名。
　　在秋收结束后，生产队不再要求全民都去食堂吃饭了，一般的妇女儿童和老年人都可以在家里自行起火做饭，每人的口粮领到家里自行安排，生产队活紧的时候干活的劳力在生产队吃饭。这样家家户户从生产队取回原来的饭桌子和锅碗瓢盆儿，开始生火做饭，人们又体会到家里饭菜的可口和温暖。
　　幼儿园的孩子们也采取自愿，不愿意去可以不去了，这下可把我和全儿乐坏了，我们俩都特别不愿意去幼儿园。开始去幼儿园时，是几位幼儿园的老师像抓猪似的把我俩抓去的。说实在的我很不喜欢幼儿园，是因为在我去幼儿园的第一天和孩子们排队时，因为我个子小站在队伍的最前边，那位园长季老师手拄着一根带叉的木头烧火棍子，给孩子们训话：“你们谁要是不听话，就得上前边站着，饭也别想吃了……！”说着把手中的烧火棍子往地上一镦，正巧镦在我的脚上，把我的脚指镦破皮了，出血了，当时我就疼得哭起来，脚指头都镦肿了。从此我就很讨厌幼儿园的季老师。
　　季老师是季昌队长的妹妹，二十五岁了还没有找着对象，经常穿着灰色裤子，带红黄条的上衣，梳着两条很粗的短辫子，长着两只蛤蟆眼睛，也和季昌队长一样长得凶巴巴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大队干部经常去幼儿园检查，有位眼睛戴着白蒙布的大队长名叫狼国林，因为他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总是用白纱布蒙着，所以外号叫“狼独眼”，有时也叫他独眼儿狼。他手里经常拿着一把皮鞭子。有一次他和其他大队干部来幼儿园时曾经吆喝我们：“不要哭，要听老师的话，不然就把我们装到麻袋里，放在拖拉机上拉到南洼喂狼！”听他这么一说，我们这些孩子都特别的害怕，一个个都像必锚鼠似的，谁也不敢哭，也不敢说话，怕被装进麻袋里放在拖拉机上拉到南洼喂狼。同时我们还亲眼看见那个“独眼儿狼”和几个民兵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地主分子，用皮鞭抽打着那个地主分子，他打人像是打牛打马一样随意。当我看到那一幕后，再也不想去幼儿园了，既使家里的饭菜不如幼儿园的好吃我也不嫌，觉得那里好恐怖。我和全儿不去幼儿园像是得到解放一样的轻松快活，弟弟全儿的两只眼睛笑成了一条小缝，还喊着：“自由了！自由了！”。
　　
【第四节 寒冬来临时】
　　父亲去通化后，家里只剩下母亲领着我们六个年幼的孩子，一家人住在还没有完全盖好的新房子里，对冬天的来临是那么的愄惧。那是一撮墙没抹，墙口留着半尺宽墙缝的新房子，初冬刚到，屋子里就冷得让人难以忍受，晚上屋里到处都是寒风，连煤油灯都难以点着。我和全儿在太阳刚一偏西就瑟缩在炕角里，屋里的温度与外面的温度相差无几。晚上大家拥挤在一起，靠体温和灶下烧的一点柴禾的火炕来温暖身子，早上洗脸盆经常结小冰楂了。母亲看着我们冻得一个个铁青着脸，小手红红的，很是心疼，但是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来，只是整天地发愁。
　　好心的大表姐知道我家的境况后，担心到三九严寒时会把我们一家冻坏的，就来到我家把我们全家接到她家里屋暂住。
　　大表姐是父亲远方的外甥女，她家姓冯，家住在村子的西头，全家七口人，大女儿刚出嫁不久，大儿子叫冯贺贵在三年前就当兵去了，已经提为排长，家里还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共计五口人。家里三间房分里外屋。我们家搬过去后住在她家的里屋，她们一家住在外屋，两家人共用一个厨房。母亲对这位远方的外外甥女如此关心我一家非常感动，觉得这样在外甥女家里屋熬过冬天，孩子们就不会冻坏，等父亲工期结束回来再想办法。
　　母亲怕我们这些孩子不懂事给大表姐家添麻烦，就再三嘱咐我们，不要大声说话，不要在屋里乱跑，不要动人家的东西，不要……。特别是在外屋里走路时更不要快，免得带起尘土来，人家吃饭或者来客人吃东西更不要乱瞅乱看。这一切三姐盈儿、我和全儿都铭记在心里。不仅不大声说话，就连走路总是悄悄的，人家吃饭时，我们从不到外屋去，当人家来客人时，无论做什么好吃的，我和全儿从外面回来时，发现人家在吃饭，就故意扭着脸往里屋走，不往桌上看，大表姐看到我们这些孩子这样有规矩，心里特别感动，也特别喜欢我们，很佩服母亲对孩子们的教养。越是这样，大表姐就越是喜欢我们这帮孩子。每逢做点好吃的或新鲜东西，总是落不下全儿，总是或多或少地给我们送过一些来。
　　那天母亲出去了，大表姐家做了高粱面团子，我和弟弟正从外面往屋里走，大表姐往弟弟和我手中塞了几个高粱面团子，我和弟弟谁也不接急忙往里屋跑，大表姐就跟了过来，把高粱面团塞在我们手里说：“吃吧，你妈回来我也不告诉她，这也不算是什么好吃的。”可是我和弟弟谁也没吃，大表姐再让，我和弟弟就把脸用手捂起来爬在炕沿上了，大表姐看看我们又说：“这孩子也太有规矩了，真是全村子少有！让人喜欢，也让人心疼！”
　　到了腊月里，父亲的工期结束了，从通化回到家里，全家人在大表姐家的里屋过了一个欢乐而温暖的春节。
　　一天晚上，父亲跟母亲：“这个寒冬过去了，多亏大甥生女一家的周济，她真是一个热心肠的人，不然谁愿意周济咱这么一个穷人家，都说人穷亲戚远，我们总是遇到好人了。”“是啊，这么一大帮孩子，一般的亲戚都会嫌弃咱家贫孩子又多的，可是大甥女跟咱很亲呀，在寒冬来临最困难时搭救了咱一家，以后咱不能忘记人家……。”
　　春节后，刚刚进入二月，父亲对大表姐说：“外甥女啊，很感谢你们对我们一家的关照，不然这个冬天不知会把孩子们冻得怎么样呢，这一冬天给你一家增添了许多麻烦，开春了，我们搬回去了。”大表姐挽留我们一家再住些日子，父亲表示已经很感激了，冬天过去了，开春了没什么问题了。
　　在一九五九年农历二月初二，正是龙抬头的日子，我们一家跟着父亲又搬回新房子中。不久，邻居汪家也搬进新房，我们不再像以前那样孤独了。他家有两个孩子，一个是女孩，跟全儿同岁，叫玲子，另一个是男孩叫锁子，跟二弟鹏儿同岁，那个女孩玲子是锁子的小老姑，比锁子大两岁，锁子刚刚会走路。锁子的奶奶一起哄两个孩子，一个是自己的小女儿，一个就是自己的大孙子。有时她一手拉着小女儿，另一只手领着孙子过来和我还有全儿一起玩儿，有了邻居和玩的伙伴，我和全儿都觉得很满足，大人们也似乎感到这里的人烟不再那么稀薄了。这里每天有大人们的交流说话的声音，有我们几个孩子戏闹与玩耍的声音。村子里时不时的也有人过来找父亲或邻居谈论事情或办事，他们把我们这边叫东头，人们很自然地把我们几家的住地看为是中新村的一部分。这里似乎不再与世界隔绝了，与村子里的烟火紧紧相连接，人气也越来越旺。母亲的脸上没有了往日那恐怖与紧张的表情，回复了安然与平和。
　　【第六章 分队后】
　　父亲和母亲领着我们搬回了新房子后，利用生产队劳动之余，辛勤地规范着近一千平米的小院落，一有空闲就清理园子里的砖头瓦块，架杖子等，总是活不离手的。
　　这时大跃进已进入了尾声。在黑龙江省某林业部门工作的三姑夫回家探亲了，那天到我家里跟父聊天，父亲问他那里的形势怎么样？三姑夫说：“现在稳定多了，前一时期很紧张的，单位有两个同事，因为说‘跃进，跃进，筋都要拉断了，以后怎么办？……’被人给揭发了，领导抓住辫子不放，就被划成右派了，现在被罚配到大西安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