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连载】第五章 难忘的岁月 第三节 怪物铁牛

　　姐姐还告诉母亲，她们修大坝时从石塘后山角下挖出许多碎板石，那石头看着一层层的，一片片，但是很不结实，一动容易破碎的，一个白胡子老头看着说：“太可惜了，再过二三十年这石头就成了！在这山角下开大坝，风水就被坏了……”一个不知是他的什么亲人附在那老头的耳朵低声告诉他，不要随便乱说，让干部听到，给他扣上修大坝的绊脚石帽子，那就惨了。那个老头听了后，一庇股坐在一块板石上，望一眼石塘后山，叹口气，什么也不说了。
　　母亲听了这些后，对大姐说：“谁知这些是真是假，就当神话故事听吧”
　　
　　（三）
　　
　　转眼间到了秋天,秋收开始了,大跃进中的秋收非同往常，那真是形势喜人、形势逼人啊，一片片成熟庄稼都是人割、人拉、人背，男女老少一齐动手，那才是真正的全民大生产啊。从地里割下来的高粱、玉米、大豆，一部分人捆，一部分人往场院里背，一大群人割完一片地，另一部分人就连背带扛往场院里运，背完一块地再背另一块地，背完玉米再背黄豆，真像打游击战争一样。母亲在队里拼命地忙着、累着，家里的孩子们也跟着一样受苦遭罪，住着还没有完全竣工的新房子，墙口只是用几捆谷草堵着。
　　一天晚上，母亲和大姐琴儿又到队里参加夜战割地去了，伯母感冒了，二姐去伯母家看伯母了，家里剩下三姐盈儿和我们几个较小的孩子看家，大孩哄小孩，为了节省油灯晚上连煤也不点，屋里黑洞洞的，我们几个孩子就这样守护在一起。晚风一吹，借着月光看见墙口上有几个黑影点头哈腰的，就像扒着几个人露着脑袋一样，我觉得那几个人正在爬在墙上看着我们呢，我们都吓得缩在炕角里。三姐盈儿也特别害怕，一边哭着一边用被子把我们几个都蒙上，我们几个就抱成一团缩在被子里哭，谁也不敢探出头来，哭了很久。后来三姐冒着危险探出脑袋细看着“爬在墙上的几个人”，才发现那不是人，是堵墙的几捆谷草被风吹得点头阿腰的像人一样。
　　快到晚上十点钟了，母亲和大姐才回来，母亲一看五个孩子的脸上都是泪痕，心疼地问：“怎么了？你们咋都哭了？”这时我们几个孩子见到妈妈和姐姐回来，又都大声地哭起来了，母亲见此情景也忍不住掉泪了。母亲安慰我们说：“别哭了，等你爹回来就好了，就不用害怕了。”
　　那天晚上半夜里，全儿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冻的，发起烧来，母亲听见全儿呼吸有点特别，用手一摸，像火炭一样热，母亲用湿毛巾给全儿浮浮脑袋，擦身子降温，折腾好半天全儿才安静地睡着。那天起早母亲没有到生产队去上工，给全儿煮点米粥，又烧一些开水晾凉留全儿喝，把全儿安顿好才急急忙忙到队里去干活。
　　就在母亲刚走出门不到十分钟，队长季昌来了，背着的手里还攥着一根长长的绳子，眼睛瞪得圆圆的，到屋里屋外转了几圈，看见只是几个孩子在家，凶巴巴地问：“你妈出工了吗？”我和三姐吓得哆嗦着，三姐胆怯怯地告诉季队长：“出工了，我妈可能去晚了，因为全儿他……他病了……”。季昌又到屋里屋外转了两圈，看妈妈真的没在家，这才走出我家。
　　三姐我们几个孩子都担心着妈妈会受到队长的惩罚，知道妈妈要遭殃了，心里猜测着队长会让妈站着呢？还会是让妈走正步或是猫腰呢，或者是让妈妈干什么重活脏活呢？一整天我们都这样猜想着担心着。
　　晚上母亲和大姐回来了，我们异口同声地问妈妈：“今天队长罚你没有？”母亲说“不要紧，队长让妈妈走一会正步，没怎么样，这是最轻的体罚了，多亏我那阵子已经出发了，不然让季队长堵在家里，可说不上挨什么样的体罚呢”。
　　母亲每天从队里干活回来都跟姐姐琴儿讲着生产队的事，有时讲某某去晚了，没吃着饭干了一天活，累得走不动路了，或者是谁又挨队长罚了……。
　　有一天晚上母亲和大姐回来了，脸色都很难看，像是流过泪，我们几个孩子心里纳闷，三姐盈儿忙问妈妈：“怎么了，有什么事吗？”母亲带着愤恨和同情地跟我们讲：“以前咱们的老邻居老付家你五奶和张家你三姑奶今天都挨罚了，就是因为挑玉米去晚了，季队长让她们撅着，她们又都是小脚，站不住、撅不稳，季队长就用脚踢她们的腿，她们俩都哭了，老付你五奶的腿脖子都被踢肿了，看了叫人心里真是太难过了，这个世道真是的，什么时候才能出头啊！”大姐对妈说：“季队长太恶了，难怪大伙背后都叫他季阎王。”母亲说：“大队干部还经常表扬他呢，认为他有魄力呢，真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种人还会受表扬。”“啥叫魄力呀？对人凶巴巴的就是魄力？”大姐小声地嘀咕着。我和弟弟们异口同声对妈和大姐说：“你们可别去晚了！”母亲叹了口气：“哎，谁能保证家里没点儿事啊，说不上哪天谁倒毒呢,凭运气吧。”
　　
　　【第三节 “怪物”—铁牛】
　　
　　（一）
　　
　　生产队一片片高粱、玉米、大豆很快就收完了，并统统都运到场院里了。田野中露出白哗哗的庄稼楂子，地里没有了庄稼显得天和地的距离好大好大，特别的空旷，一眼能看到几里地以外。但是母亲和姐姐们还是没有空闲的时间，一天也休息不着，晚上全队的社员们还要昼夜劳动，白天干了一天活，晚上还要借着月亮光劳动两三个小时。因为上级提出的方针是“深翻地、多打粮。”队里的蓄力不够用，要用人拉铁犁翻地，把露出的白楂子翻到地底下，为明年好耕种，母亲和姐姐没时间坐在桌前吃一顿安稳的饭，有时嘴里嚼着饭就得到队里去夜战。广大农民们用汗水实施着“深翻地，多打粮”这一方针，为明年的生产与丰收打好基础。
　　一天妈妈从队里干活回来，告诉我们：今天不用去昼夜了。上级给生产队调来一台拖拉机，也叫“铁牛”，这玩艺可神了，能翻地，能打场、能拉车、春天还能播种呢。就是响声太大了，突突的直振耳朵，在西北天翻地，咱村里都能听见声音。还说一台拖拉机能顶七八匹马呢，耥地一次就能顶七八副犁杖呢。看出母亲很是高兴，好像是自己的家里添了一件新的高档家具一样欣喜，那“铁牛”还真是神了，能代替人们干很多重活，全队的人们无不感到铁牛的出现，让每个人的体力上获得一定程度上的解放。
　　几天以后，我和全儿都在家里玩呢，就听见后院有一种震耳欲聋的突突响声，感到房子都被振动了，跑出一看，啊！好大的一个“怪物”，就是妈妈说的拖拉机。红红的，大大的，上面还有一个像小屋子一样有小窗户、还有门，里面坐着的人穿着蓝灰色劳动服、还戴着白手套，手把着一个圆轱辘。听大姐琴儿说那是驾驶室，里面坐着的人是驾驶员，把着的圆轱辘是方向盘。那铁牛真是处处是铁的，轮胎是铁的，像很多很多个自行车脚噔子连接起来似的，从路上走过一次，把路面压得尽是自行车脚噔子印儿。我和大弟弟全儿就在拖拉机路过的地方数那一节节的痕迹，数也数不清。
　　大姐再三嘱咐我们：“千万不要从后面追赶拖拉机，更不能往上爬当马车坐。邻村有一个八岁的小男孩，看见拖拉机感到新鲜，就从后面爬上去了，驾驶员没有发现，结果被压死了！”听了此事我和弟弟都很害怕，不敢走近那个“怪物”，只能从远处看那个红色鲜艳的拖拉机，在大地里奔腾着搅起黑色的浪花，同时还发出突突的声音。
　　我们总想走近这个“怪物”，但又很害怕，每听到拖拉机的声音就跑出去看，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那红红的机身，看着小窗里的驾驶员、看着那在阳光下闪光的铁轮子、把大田地里白花花的庄稼楂子翻到地底下、看着它身后卷起的黑浪……。
　　
　　（二）
　　
　　自从生产队有了拖拉机以后，妈妈和姐姐再没有用铁锹去翻地了，生产队也再不用人拉犁杖与拉车了。听说上级给全大队拨来两台拖拉机，由大队委员会管理，7个小队轮着派用。有了拖拉机，各生产队的牧力就不再那样紧张了，人也轻松多了，人当马，人当牛，人拉车的日子终于结束了。从母亲和姐姐的脸上都能看出她们心里的喜悦。
　　但是，大跃进的浪潮还没有退潮，打场也有跃进的标准，既要有新的速度，又要有新的质量。无论是大豆还是高梁谷子都必须粒粒归仓，所以那场打了一遍又一遍，既使是瞎高粱瘪谷子也要打干净，产量也就相应地提高了一些，好向上级报捷。可是打了好几遍，也没打下几斤粮食，把打下来的高粱连壳子都装进麻袋里了，但是粮食产量一直没有提高多少，季昌队长每天都是闷闷不乐的，担心难以达到上级的要求，也怕被其他小队的产量压过去，所以一天总是阴森着脸，谁见他都有点打颤儿。后来听说他虚报了2000斤高粱，总算是获得全大队的第一名。（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