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城内见闻 第十二章 兄弟见面

　　第十一章城内见闻
　　大车在石子路上颠簸着往前移动。路旁的杨树叶已开始枯黄，在瑟瑟秋风中，从高高的树上纷纷扬扬的往下飘落。有的落到路上，被过往的车辆来回碾轧着。有的落到车里，落到伤心欲绝的陈亮的身上，更增添了几分悲凉。
　　车上了汾河桥，驾车的马儿在水泥桥面上撒开蹄子小跑起来，马掌在地面敲击出“得得得”清脆的响声。桥下清清的汾河水由北向南缓缓流淌。在无情的秋风里，两岸茂密的树木已是黄叶稀疏。但可以想象这里草木茂盛，树木成荫的夏天，是多么令人心旷神怡。
　　河滩里的荷花也干枯凋落，成片的芦苇在秋风的吹动下，像波浪一样层层翻滚。远处的水中央，还漂浮着数只木船，船上的人摇着橹，船两边溅起朵朵白色的浪花。呵，迷人的汾河滩，一派南国风光。
　　陈亮坐在车上，却无心欣赏眼前这美丽如画的景色。这么大了，他是第一次这么近看见汾河。以前，站在村庄的最高处，向东凝望，远远的看见一道又长又宽的白色带子，在阳光照耀下泛着亮光，横铺在辽阔的汾河盆地的中央，心中对她产生过多少遐想。现在，雄浑浩大的汾河的身影映入眼帘，而他的心情却是如此的懊恼和沮丧。此时，他多想纵身跳进汾河，跳进在他心中永远温馨而崇高的汾河，长眠在汾河里，与汾河长相伴啊。
　　大车很快地下了桥。快进城了，马路变得宽阔了许多。路两边是一望无际的菜地。路上，菜农满头大汗的推着满载着各种青菜的人力车，向城里的集市走去。地里，一畦一畦成熟的菜等待主人收获。翠绿的大葱密密实实的倒载在泥土里，有的已成熟的过了，叶子上起了白色的斑点。深紫色的茄子害羞的藏在宽大的叶子后，偷偷地觊觎过往路人。一畦韭菜顶着千万朵肥兜兜的花儿，招蜂引蝶，快乐无比。胆大的西红柿展露着自己娇艳的姿容，吸引着人们的目光。
　　见地里没人看护，车夫停下车，大步跳过路边不宽的沟渠，快速闪进绿叶遮掩的地里。不一会儿，左手拿着啃吃了一半的西红柿，右手兜着衣襟，衣襟里有沉甸甸的东西。等他走近车旁，陈亮看见他的衣襟里边裹着的还是几个红透了的西红柿。车夫箭步冲上大车的辕把上，吆喝着驾车的骡马，若无其事地驾车往前赶路。
　　再往前走一华里，路两旁出现奇异景象。一队一队的士兵在挖着深深的战壕，挖战壕的地里，有很多成熟的青菜还没收获。警戒区外，一些衣衫褴褛的老人和小孩手提破烂的筐蓝，等待着哨兵能允许他们进入菜地，捡拾一些被士兵仍出战壕的萝卜、白菜。等进了北城门后，街上到处是全副武装的部队。临街的院墙上，贴着抗战的标语，不时有学生排着整齐的队形，唱着激越高亢的抗战歌曲从身边经过。能够体会到，整座城市抗战的气氛空前高涨。不过，也能看到不少的市民脚步匆匆，大部分人是要购置更多的食物，储存起来。这里，完全是一场大战在即的紧张和忙乱的景象，临战的气氛十分浓厚，与村里的悠闲安静形成鲜明的对比。
　　看到这些情景，陈亮后悔去年红军东征时没有跟上红军走。看看现在的自己，被人押着送往警察局，是死是活都难说哩。当时听说红军是穷人的队伍，还真想和妻子商量去投奔红军去。但终究没有下了决心呐。现在又听说在前线抗击日寇的八路军就是当年的红军，陈亮就越发的后悔啊。“哎……”陈亮长长的叹息。
　　拐过一个路口，杨虎远远看见从汽车站那边走过来一个身穿长袍的人，那人的身影非常熟悉。等那人走近，他惊奇的大叫一声。原来，走近的那人是他的哥哥杨龙。身后跟着前一段香妮出事后派去报信的管家。他们手里都提着一大堆行李，像是不打算再回去的样子。杨龙也没想到在这碰上家里人，寒暄几句，就要杨虎他们掉车往回赶。
　　“你迟迟不回来，不知道情况哩。我们正要把害死咱妹妹的坏蛋送到警察局去哩。” 杨虎说。
　　杨龙说:“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基本清楚了。”边说边把杨虎拉到偏僻处，两人嘀嘀咕咕了一阵。随后，两人走了回来。杨虎对车上的陈亮说：“我家老大做主了，不送你去警察局了。回嘞——” 杨虎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兴高采烈地一声吼。
　　马车掉了头，顺原路又回来了。
　　
　　第十二章兄弟见面
　　陈亮还没看见在临汾人心中崇高的鼓楼的全貌，因为距离很远，仅仅看见鼓楼延伸在空中的一小部分，已经感到鼓楼宏大的气势和非凡的构造，的确非同一般。这次进城，对于陈亮来说，尽管受到了如同囚徒一般的屈辱，心情灰暗到了极点。但是，当他看到鼓楼上端精巧的回廊华盖横空出世，心里顿时豁亮了许多。虽然看不真切，分明就在心中。在社会动荡，民不聊生的岁月，鼓楼仍然以它的宏伟雄姿巍然屹立在临汾城中，对这一带的人来说，是一种巨大的精神支柱和寄托。民谣曰：“临汾有个大鼓楼，半截子插到天里头。”鼓楼啊鼓楼，果然名不虚传！
　　当杨虎告诉他“我家老大做主了，不送你去警察局了”，陈亮犹如被解放了一般轻松。他庆幸在这里碰上杨家老大，很感谢杨家老大这样的决定。不过，这一决定，也意味着看不见鼓楼的全貌了。因为只有去警察局，才路过雄伟壮观的鼓楼。想到这些，倒觉的有些遗憾。人就是这么奇怪，刚才还害怕去警察局，转瞬之间，又特别想去警察局，就为的是去警察局的路上经过鼓楼。哎，这次看不上也罢，等下次再说。可是，对一个整天忙于生计的农民来说，那里有专门看鼓楼的机会呵。
　　回家的路上，陈亮一会儿想东，一会儿想西，大概刚经历了一场较大的变故，思绪很乱。这阵儿，在颠簸的车里陈亮思忖着：刚才在城里看到要打仗的样子，莫非太原失守了，日本人要打临汾不成？一切迹象表明，临汾要打仗了。打仗是可怕的，人常说子弹不长眼呀，何况听说日本鬼子还有飞机大炮。不过呢，鬼子的炮弹打到了自己头上，怕也没用。你怕也好，不怕也好，狗日的就要放炮弹在你的头上爆炸。炮弹也不会因为你怕它就不爆炸了。炮弹再爆炸，也不会爆炸到东河村吧，打仗不就是攻城略地吗？东河村离城远着哩，足足有三十里地呀。陈亮脑子里胡思乱想着看似遥远其实却很近的事情：日本人真要打到临汾来了。
　　架车的马儿跑了一天，有些疲倦，低着头，无精打采地走着。杨家兄弟一路聊着国事家事，具体聊了些什么，陈亮心烦意乱，也没听进去多少，关键是没兴趣听这哥俩讲话。
　　离村越来越近。西面吕梁山坡上低头吃草的羊群都清晰可见。山沟里偶尔传来“轰隆、轰隆”的炮声，那是山上采石人在放炮采石。人们不是常说吗：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土门镇管辖的几个村子就在吕梁山脚下，村里人家动工盖房，用来打地基的石材就是从山上采下来，陈亮也在山里采过几次石材，知道那活儿是非常的吃力和危险。陈杰的姐夫、也是陈亮的堂姐夫就是在采石的时候被石头砸伤了腰，至今瘫痪在床，不能活动。
　　陈亮看到从山后面涌上来浓浓的乌云，要下一场大雨哩，陈亮想。山的那面不远处是陕北，村里先前跟上东征红军走了的几个穷苦兄弟，据说后来回师陕北了。现在，红军改称八路军，开赴山西前线，正在北面与日军激战。那几个穷苦兄弟，是否也在前线杀鬼子，到现在没个音信。看着西边越聚越浓的乌云，陈亮的心事跑得很远了。
　　“得儿得儿得儿……”车夫吆喝着马儿，把车停在了门口。
　　杨虎对正在车上发愣的陈亮说：“先回去吧，有事再找你。”
　　陈亮像做梦一样的迈着沉重的脚步往家走。上了一个小坡就是自己的家。陈亮觉得自己没脸见所有的亲人，没脸见婶婶和杰子兄弟。
　　乌云笼罩的村庄，晚风轻佛，炊烟袅袅，陈亮披着一身的尘土，心神不定的推开用荆棘编制的柴门，脚下犹如灌了铅，心事重重地走进了自家小院。三个小孩正在院里高兴地玩耍，看见爸爸回来了，小鸟一般快乐地叫着扑向爸爸。正在做晚饭的妻子王石榴沾着一手面快步出了屋，倚在门框上，又惊又喜地说：“天呀！可回来了！”泪水在眼里打着转，嘴唇直哆嗦，有多少话就是说不出来。
　　“杰子弟刚走。还想着明天去城里看你去。哪想到你能这么快回来了。”石榴稍微平静下来，激动地不知说什么好了
　　自从陈亮闯祸后，王石榴和陈亮年迈的父母一直找人去杨家说情。王石榴又恨又怕，恨自己丈夫闹洞房没深浅，闹出人命来；怕杨家不依不饶；怕与堂弟接成仇家。几天来满腹忧愁，寝食不安，人一下子瘦了一圈。还好，堂弟杰子把香妮的后事办完后，逐渐从失去妻子的悲痛中解脱出来，还过来安慰石榴，这让石榴很感动、心里也宽展了很多。
　　陈亮听了石榴的叙说，转身去了不远处的杰子家。自从出了这么大的事，哥俩还没有见面。他一直怕见堂弟，不敢见堂弟绝望的眼神。但他又想尽快见到堂弟，一肚子的话要给他说。复杂的心情折磨着他，他的精神简直要崩溃了。
　　轻轻进了杰子家的土院，杰子正在窗户下的石墩上喂母亲吃饭。兄弟二人突然见了面，半晌，谁都说不出话来。
　　陈亮未言，泪已夺眶而出。
　　“对不起，杰子。”陈亮哽咽着，本来有很多话要说，可这会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感到深深的悔恨与内疚，这是一种伴随着负罪感的悲伤，这种痛苦的压抑使他无法摆脱。“扑通”陈亮跪在婶婶和杰子面前，挥手自个打起自个的耳光来了。
　　“啪啪啪”一串耳光打的非常响亮，惊飞了草房里一群寻食的麻雀。
　　“我真该死啊，我真该死！”陈亮泣不成声。
　　“啥也不说了，哥。你能平安无事的回来就好！可怜我的香妮，没让疼爱一天，就走了。而且，她心里不知道装了多少事呢！她这一走，全都泡汤了哇。”杰子哽咽着把香妮的计划讲述给陈亮听。陈亮听后，对自己的行为越发感到懊悔。
　　“这些事，你咋没早点和咱们这些穷哥们说一说呢？”
　　“哎，香妮不让说。她是想等办完婚礼后，收拾出来后花园的房子后再告诉大家。嗨，不说这些了……”杰子放下碗，不由自主地抽噎着。
　　一旁的杰子妈脸部呆痴，不时“嘿嘿嘿”地笑几声，揪着杰子的衣服说：“吃饭，吃饭。”看着这一切，陈亮心如刀绞。
　　不一会儿，杰子停止了哭泣，反过来安慰陈亮说：“还怕你回不来呢。回来了就好！就好！”
　　陈亮理解杰子的心情，这件事，对他的打击是很大哩，无异于五雷轰顶。从喜悦的顶峰一下子跌入痛苦的深渊，能坚强的站起来，不简单哩。现在他还知道了香妮要在村里计划干的事情，认识到香妮和她爸爸杨万升还真不是一路人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