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太阳刚升到半空，地面上已经热浪滚滚。钟梦祖和阳光在赵天翔陪同下，向黄先生所住的虎踞山走去。昨夜只睡了半宿，现在气温又是这样热，钟梦祖感到有些精神萎靡。走进虎踞山脚下的树林，树荫下也没见凉快多少，满树林都是蝉儿嘶鸣，更让人感到燥热难耐。
　　空气中飘散一种怪异的香气，香气中夹杂着中草药的气味。越往前走，香气和中草药气味越是浓郁，简直有些呛人鼻息了。
　　钟梦祖用手在眼前扇动几下，正要把鼻子捂住，手忽然停在半空，眼睛睁得大大的，直直地愣在哪里。
　　“怎么啦？是不是特别不舒服？”阳光过来拉他，钟梦祖还是连动也没动。
　　阳光顺着钟梦祖的视线看去，发现一丛灌木后面站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也是两眼直直地和钟梦祖对视着。
　　那个人看见阳光他们两个人都在看他，只好从灌木丛后面走出来，犹豫一下用试探地口气问道：“您是钟老师吧？”
　　看到钟梦祖点头，对方一下热情起来。他紧走几步来到钟梦祖面前，抓起他一只手用劲摇着，嘴里说道：“刚才我没敢认出来。前些日子咱们不是在同一间病房里住院吗？您还送过我很多吃的东西。我交不起住院费，想想活着也是受罪，不如及早死了给孩子们减少点负担。有一天夜间，我想去卫生间上吊，谁知还没拴好绳子就死在卫生间里！”
　　对方的话更让钟梦祖感到惊异。眼前这个人那天夜间明明死在自己面前，连医生都宣布他已经死亡，现在怎么会活生生站在这里，难道是大白天“活见鬼”不成？
　　看到钟梦祖满眼疑虑神色，那位病友赶紧往下解释：“也是我命不该绝。我‘死后’两个孩子把我的‘尸体’往家里运，半路上碰到一个以前的朋友。他听说了我的情况，马上让两个孩子拉着我来找黄先生，说是‘死马当成活马医’，没准黄先生还能把我救活。两个孩子半信半疑把我送到黄先生这里，真没想到，黄先生几滴药液就把我从阎王殿拉了回来！神医，简直就是活神仙！以后又吃了黄先生几次药，现在身体比有病以前还要健壮。病好了我想给黄先生送点东西感谢他，谁知他说什么也不要，硬是把我推出房门。也不知是哪辈子积德，让我遇到这样一位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下凡转世。”
　　钟梦祖再仔细打量眼前这位病友。只见他一扫住院时的凄风苦雨，变得满面红光，脸上挂满欣喜的笑容。若不是已经知道他实际年龄，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年轻几岁。
　　刚才赵天翔介绍黄先生给人治病能够起死回生，钟梦祖还以为是村民们出于对黄先生的崇敬而夸大的说法。现在这位曾经“死去”的病友就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且不说他是真死还是假死，据医生们讲，按现在的医疗水平，他的心脏病根本就没有治愈的可能。眼前这位病友不但被救活，而且身体又变得如此健壮，难道这位隐居在虎踞山的黄先生真有如此高明的医术？
　　病友热情地和钟梦祖几个人说了会话，匆匆下山离去。钟梦祖和阳光心里都产生了很大好奇。他们一边在心里揣摩着这位神奇的黄先生，一边在赵天翔陪同下迎着浓郁的草药味往虎踞山上爬去。
　　树林中隐隐出现了几间灰色房屋，远远看去，房屋四周一片色彩斑斓。走到近前，只见几间灰砖灰瓦的房屋被一圈竹竿搭的篱笆围了起来，竹篱笆上爬满各种蔓生花草，开着形态各异，颜色不同的花朵，花朵间还挂着各式各样的果实。南面正中有一座竹子搭建的门楼，两扇竹子编的小门关闭着，连竹门上都爬满绿色植物。
　　果然像赵天翔介绍的那样，竹门外边放着一只大筐，筐内有半筐新鲜蔬菜。从蔬菜的鲜嫩程度看，大概是刚才那位病友送来的。门楼一侧的门框上挂着一只木箱，如同机关门前挂的意见箱大小。钟梦祖和阳光知道，这就是人们自愿往里放钱的箱子。奇怪的是门楼正上方像挂匾一样横挂着一块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修理部”三个红字。阳光指着那三个字向赵天翔打听是什么意思。
　　赵天翔无奈地笑着告诉他们，现在当医生需要卫生部门颁发的行医执照，黄先生给人治一辈子病，却从来没有考过什么资质等级，更没什么行医执照。卫生局说他是非法行医，曾经多次派人来查抄。很多村民和查抄的人争执，大家说黄老先生从抗日时期就是八路军医院的医生，从那时候起就没有过什么证件，抗战时期卫生局的人干什么去了，那时候为什么不去检查证件？现在生了病去大医院看不起，来黄先生这里看病不用花费什么，不让黄先生治病，难道卫生局给我们大伙儿报销医药费？村里的年轻人见卫生局的人总是来捣乱，几个顽皮的就写个“修理部”的牌子挂在黄先生门口。卫生局再来人时他们就调侃说，这里没有给人治病的医生，只有个“修理工”，人们生病不过像机器坏了一样，到这里修理一下。
　　赵天翔的介绍让阳光哈哈大笑，连精神恍惚的钟梦祖也跟着笑了起来。
　　“老爷子，有人找你看病来啦！”
　　赵天翔一边喊一边推开那扇爬满绿色植物的竹门，只见院子里房前屋后都种满奇花异草，那股浓烈香气就是这些花草中散发出来的。院子中间有一条用贝壳铺成的小路，一直通到北侧房门前。
　　一位老人蹲在贝壳铺成的小路旁边，低头正在鼓捣着什么。
　　“啊！”
　　钟梦祖惊呼一声，一下躲到阳光身后！
　　阳光仔细看去，原来蹲在地上的老人正在杀蛇！老人身旁有一个不大的铁丝笼子，几条黄色、褐色的小蛇在里边乱爬。老人把杀好的蛇用绳子拴住尾部，挂在一根横拉的铁丝上，那些被剁去头、剥去皮、摘掉五脏的蛇身，挂在铁丝上还依然在挣扎蠕动！
　　见钟梦祖被蛇吓得躲到自己身后，阳光只好走上前向黄先生打招呼。
　　“老先生您好，我们从城里来，想麻烦您给看一下病。”
　　蹲在地上的老先生听见阳光的问候，抬起头并未说话，只是朝他们点点头，然后站起身来到一旁的水池里洗手。从老先生站起身和走到水池边的几个动作上，阳光立刻看出老先生是练过武功的人。
　　赵天翔见钟梦祖胆小怕蛇，趁老先生起身去洗手的时候，赶忙把装蛇的铁丝笼子端到一边，又把地上的秽物打扫干净。钟梦祖这才敢从阳光背后站出来，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位黄先生。
　　老人个子很高，依然笔挺的身材足有一米八几。面孔上是一双略有些凹陷的眼睛，目光中没有老年人的那种混浊，透露着几分能洞察人心腹的眸利。他脸色红润，稀疏的寿星眉已经全白了，头发和胡须也没有一根乌丝，长长的白胡子飘在胸前。他穿一身浅灰色的中式衣裤，脚上是一双千层底的双梁靸鞋，真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从容貌上看，他已经是耄耋老人，走路的姿势却还像年轻人一样。
　　老人把他们让到屋子里，立刻凉爽了许多。屋子里的香气更加浓郁，呛得人有点透不过气来，过了一会大家才慢慢适应。
　　刚进屋子时，室内的黝暗让人什么也看不清，等到眼睛适应了屋子里的光线，钟梦祖才开始打量起这间屋子。
　　这是北方常见的那种一明两暗住房，东西屋都挂着门帘。堂屋北墙上挂着一张很大的八卦图，从陈旧程度看，这张图应该有些年头了。八卦图下靠墙放着一张很长的条案，几乎占满整个北墙。条案上摆着几只紫红色大葫芦，中间的香炉里燃着几根细香，淡淡的青烟缭绕在八卦图四周。条案下方很随便摆放着几把古朴的木椅，椅子之间有小木几相隔。
　　进室的门边放着一把古老的“燎壶”，黄先生给燎壶的灶膛里添上几根木柴，随着一股青烟从燎壶的烟囱飘出，燎壶里的水很快也发出“哗哗”的响声。看见黄先生还在使用现在年轻人见都没见过的“燎壶”，再看看屋子里的其他陈设，钟梦祖产生了一种恍如隔世感觉。屋子里的家具和用具钟梦祖并不陌生，这些东西小时候家里几乎都有，不过已经几十年没有用过。
　　黄先生把燎壶里烧开的水倒进一个造型古朴的紫砂壶，然后给他们每人倒上一杯茶水。也不知道沏的是什么茶叶，淡绿色的茶水散发出一股沁人心肺的清香，让人闻了就心旷神怡。
　　“几位品尝一下，茶并不是什么名贵品种，是我在虎踞山自种自采的。沏茶的水在北方却很难得到，用的是龙潭里那半潭酸性水。南方的酸性水和北方的碱性水沏出茶来味道是不一样的。这位先生在南方生活过，您品尝一下是不是这样。”黄先生看着阳光说道。
　　阳光感到很惊异，他进来后并没有人为黄先生介绍过他，他怎么知道自己在南方待过？
　　“请教老先生，您怎么知道我在南方生活过？”
　　“很简单，这位先生，”他指着钟梦祖说道，“进门后看到这里的花花草草，眼神里满是好奇，因为这些都是在南方生长的植物，北方人一般没见过。而您看这些东西却是熟视无睹的目光，可见您在南方生活过。”
　　老先生的话让阳光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自誉为专门“捉鬼”的侦探专家，却也比不上黄先生洞察一切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