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来到赵家堡之后，赵天翔已经向钟梦祖和阳光介绍过本村这位老中医黄先生。
　　黄先生名叫黄虎。赵家堡原本全村人都姓赵，没有一户外姓人家，这位黄虎先生是后来从外县搬过来的。
　　五十年代初期，赵家堡的村民忽然发现村西头的虎踞山上运来不少砖瓦木料，有人开始在土山上建造房子。当时这座土山还是无主荒地，大家看到有人在山上建房只是好奇，没人前去阻拦。房屋建好之后，搬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这个人就是黄虎。黄虎在土山南坡平整出一块平地，在上面修建了三间砖瓦房。他在房前的院子里和虎踞山的其它地方，种了很多赵家堡人从没见过的植物，还养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小动物，据黄虎说这些植物和小动物都是些中草药。他除了种植、养殖这些谁也叫不上名字的植物和动物，还经常去那口叫作“龙潭”的水塘里打捞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说这些都是很好的药物。平时他也不干别的，整天除了伺候那些种植、养殖的植物、动物，就是在屋子里熬药、配药，从他屋子里经常飘出浓重的中草药气味。有人问他鼓捣这些药物干什么，他说留着给人治病。大家这才知道，这位新搬来的邻居原来是个会治病的医生。
　　五十年代的农村缺医少药，听说黄虎会治病，村里人有了头疼脑热就去找他。后来大家发现黄虎的医术非常高明，一般的病吃上他给的药，几天之后就会痊愈，一些大医院无法医治的病有时他也能给治好。他若判断某个人的病已经无法医治，任凭你跑遍有名的大医院，十有八九最后会一命归西。黄虎医术高明，名声越传越远，不但本村人找他治病，在附近十里八村都有了名气，来找他治病的人越来越多。这一带自古有称呼医生为“先生”的习惯，所以大家以后就称呼黄虎为“黄先生”。
　　这位黄先生性情古怪，谁生了病来找他都不会拒绝，只是治病的时候不能提诊费的事，吃药也全是免费。你若是许诺治好病之后付给多少报酬，他会停止为你治疗，马上把你轰出去。这里的老百姓自古民风淳朴，黄先生把病给治好，很多人感激不尽，都想送些东西感谢他。黄先生只要见到有人拿着礼物进院，他会关上房门不让人家进屋。黄先生越是这样大家越是于心不忍，有些人干脆把礼品放在门外扭头就走。后来大家见礼品放在门外鸡刨狗咬经常被糟蹋，就有人想出个办法。大家在他院门外放个大筐，有人治好病之后想送些东西表示谢意，就悄悄放在门外的筐里，不打招呼也不和他见面。黄先生对乡亲们的这种做法无法拒绝，再加上当时的确生活困难，只好接受大家的好意。他自己需用什么就到筐里去拿，用不着的东西看村里谁家困难就送给谁家，这种行医方式他一直沿用到现在。
　　早年间大家生活都很困难，送给黄先生的不过是些粮食、蔬菜等吃的东西和一些生活必需品。现在生活富裕了，很多人干脆给他送钱。大家见把纸币和瓜果蔬菜混放，很容易把纸币毁坏，又有人在他门前挂上一个小木箱，想送钱的就把钱放进木箱里。这个放钱的木箱黄先生从不上锁，谁愿意放谁放，谁愿意拿谁拿，自己从来不关心这件事。现在村里有人替他把木箱中的钱收集起来，放到他屋子里的木柜中。
　　附近村子也不是没有贪小便宜的人，有人见黄先生门前的木箱中经常放着大把人民币，就偷偷从里边往外拿钱。说来也怪，如果拿钱的人家确有难处，拿了木箱中的钱尽管去用，不会有什么大碍；如果纯粹是因为贪财去箱子里拿钱，过不了几天，拿钱人或是在夜间遇见鬼魂一类的怪事，或是疾病缠身，而且到了哪里也医治不好，最后没办法只好来找黄先生。黄先生能医治人的平常疾病，鬼魂缠身也能驱除。他一把脉，就知道你做下不检点的事，不坦白说实话他不会给你治病。那些做亏心事的人只好在他面前忏悔，他也不说别的，照样会给你看病拿药，而且保证药到病除。时间长了，谁也不敢再打木箱里钱的主意。大家已经把黄先生看成半人半神的人物，都对他怀着一种敬畏心理。
　　当然，这位黄先生也不是包治百病。他不能医治的病会明确告诉你，让你赶紧去大医院里就诊。黄先生最拿手的是治疗人心脏所患的病症，手中掌握着有奇效的秘方。曾经有过在医院里已经死去的心脏病人，家属不甘心，把死尸拉到黄先生这里，他看过之后，给死尸灌下几滴药液，竟然能够起死回生又活转过来！从此以后，黄先生的名气传得更远，连城里和一些外地人都跑来找他治病。城里有名的歌星丘曼丽患上心脏病，在医院里想尽办法医治，后来生命垂危时来找黄先生，服用他的药又多活了好几年。
　　黄先生对手里的药方极为保密，谁去找他看病都不会给开药方，只给你服用他自己配制的现成药液，而且让你当着他的面吃到嘴里。他住在这里给人治病已经几十年，直到今天大家也不清楚他给人治病都用些什么药物，只知道他的药物来源有些亲自去药店购买，大部分则是自己种植、养殖或者去野外采集。有时候他离家出门，每次出去十天八天甚至一个月，他告诉大家是去深山老林里采药。他的药物有自己种植、养殖的，有些是从药店里购买的，还有些是从外地亲自采集回来的，他就是用这些东西炮制那些神奇的药液。
　　五十年代中期农村开始实行合作化，后来又发展成人民公社。所有农村人都要加入到公社里，只有赵家堡这位性情古怪的黄先生，却一直没有入社，这在全国恐怕也不多见。当时动员他入社，他总是推脱自己不会干农活，入社将会给大家添累赘。没入社自然没有口粮，不过仗着给人治病的一技之长，他也没怎么挨饿。
　　文化大革命中，有人见黄先生来历不明，怀疑他是特务，曾派人到他原籍进行调查。调查后才发现，这位黄先生原来是一位复员军人。当年他参加过八路军，是根据地医院的一位医生，后来复原回到家乡，不知为什么要搬到虎踞山上来居住。
　　农村实行赤脚医生的时候，有人建议让他当村里的赤脚医生。黄先生说他脚上长了很多鸡眼、脚垫，光着脚走不了路，再说穿鞋与不穿鞋跟治病没关系。他始终不肯接受这个头衔，该怎样给人看病还是怎样看病。
　　后来到了改革开放年代，很多人对他的药方发生兴趣，经常有人到家里来找他。这些人有卫生局的领导，医学院的教授，还有一些药厂老板，听说还有外国人托人来找过他。这些人都动员他拿出手中的秘方，开出的条件也都十分优厚。卫生局领导许愿给他办理退休劳保，医学院的教授想和他共同搞研究开发，那些药厂老板说出的条件更直接，每种药方都给出几百万高价。黄先生和这些人谈过之后，一一拒绝了他们，谁也没能拿走他的药方。
　　村民们猜测，黄先生之所以对钱不感兴趣，因为他本身就是有钱人。据说他有个亲生儿子，从小一直寄养在亲戚家里。听人说他儿子后来发了财，现在是非常有钱的大老板，曾经多次动员他搬到城里去住。黄先生没有跟儿子去城里，直到现在还居住在虎踞山上五十年代盖的旧房子里。
　　赵家堡村民多少知道一些黄先生为什么不愿意离开虎踞山，原因是他有一个长期卧病在床的老伴儿。
　　黄先生老伴儿按现在的说法就是“植物人”。从搬到虎踞山开始，人们从未见她走出过屋子，村里大部分人也没见过黄先生这位老伴儿。据一些见过的人说，也不知黄先生用了什么神奇方法，让这位一直昏睡不醒的女人，容颜还像刚搬来时一样年轻。
　　黄先生现在已是八十几岁高龄，常年躺在里屋床上的植物人老伴儿，看上去也就三十多岁模样。不是关系特别好的人，他轻易不让进这间屋子。黄先生对老伴儿可以说是尽了一生的辛苦。除去每天精心伺候，闲来时他就坐在老伴儿床头，嘴里咿咿呀呀给老伴儿哼歌儿，那神态好像哄一个躺在摇篮中的小孩子。
　　黄先生现在生活得很不错。因为他是当年参加过抗战的复员军人，政府每年发给不少补贴，儿子也经常给他送钱。虽然年纪大了，生活也有了保障，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给人看病。只要找到他，凡是他能治的病都会为你精心治疗。不光是赵家堡的村民，远近村庄的村民也都非常信赖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