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坷（五）

（五）锋芒

22
六月的山城，酷暑难耐，闷热的天气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
考生们在备战高考，做最后的冲刺。家长们也像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安，一切为了考生。教师们更是绷紧了弦，费劲了心机，用尽了绝招，恨不得把全国的考题都找来给学生们做，让每一个学生都考出好成绩。
家东是第一年教毕业班，所以更是认真负责，平时他的班是全年级成绩最好的，但他并不因此松懈，早晚自习都来教室和学生们一起学习。他明白这些学生们并不都是自制力很强的，只要他在教室，学生们就会认真刻苦学习，哪怕只来巡视走走，那些调皮捣蛋的学生也会乖乖地在自己的位子上复习功课，即使是他们不是真的用功学习，起码不会影响其他人。这个时候任课教师一般都会刻印出很多题让同学们作，尤其是理科，学生们几乎没有闲着的时候。
所以他知道学生们的辛苦，对他们的学习和生活特别关心。
由于学校费用紧张，每个教室里只有一台吊扇，为了不搞特殊化，又不让学生们热着，他就自己花钱买电扇放在教师里。同学们喝水要到公用的水房去打水，人多热水供应经常是供不应求，家东就自己买了几个暖壶，让学生们都能喝到水。
他很善于做学生的思想工作，如果哪个学生有什么事情，他都是热心帮助，从学生的表情和表现，他就能体察到哪位学生有了状况，需要帮助，课下他便找到学生在一起谈心，拉家常似的启发和开导学生，帮助他们解开心结和疑团，放下包袱专心投入学习。
有一次上语文课，他发现学生王鹏飞听课心不在焉，回答为题也答非所问，下课后他找到王鹏飞和他聊天，问明原因，才知道王鹏飞父亲不久前车祸离开人世，母亲整日哭哭啼啼，以泪洗面，给鹏飞心里上造成了很大的压力。
家东了解清楚后，决定对他家做一次家访。
当他走进王鹏飞的家时，被他家里的环境震住了。这哪是一个家呀，简直就是废品收购站，不大的院子里堆满了各种废品，苍蝇围着废品转圈，看起来都找不到落脚之地，气味难闻得让人窒息。两间瓦房相当的简陋，窗子上破碎的玻璃都没有换下，门窗非常陈旧，大有被风吹掉之险。
家东难以想象在城市的中心竟然有这样不堪居住的院落，极大的好奇心和责任感驱使他更想探个明白。
走进房间看到王鹏飞的母亲正斜靠在床上，看样子身体很虚弱，见儿子带家东进来，就知道是老师来了，因为事前儿子告诉了她。
她忙起身招待家东坐下，斜对着床的是两把简陋的椅子，椅子中间是一个木质茶几。王鹏飞帮家东擦了擦椅子面说：“老师您请坐，我给你倒杯水去。”
“不用了，我不喝水。”家东坐下来，鹏飞的母亲面对着家东坐在了床头。
鹏飞去倒水，其实是去烧水，家里根本没有热水。
家东两眼扫视了一下房间，这是个仅有20平米大的屋子，四周的白墙已经黑的看不到原色了，北墙有删小窗户，脏兮兮的窗帘垂在一旁，一张大床看样子一家子睡在一起，破旧的床单掩盖着床下的铺垫，水泥地面不知道是夏季湿度大还是撒了水，湿漉漉地有点粘鞋，有股发霉的味道不知道来自哪个角落。屋子里摆设简陋破旧不堪，一对摞起衣箱大概就算是最好的家具了。
对于一向爱干净的家东来说，这样的环境简直是不可忍受的，但由于今天他是来家访的，所以尽量掩饰自己烦躁的内心，表现出很平静的样子。
家东看着王嫂那憔悴的面容，心想，如果是家庭环境好一些，这个女人绝对是个漂亮女人。脏兮兮的脸上依然掩盖不住那苍白的皮肤，眼大而无神，尽管嘴唇轮廓很好看，但却苍白的没有红色，看着她，家东心里产生了几分怜惜，这样的环境什么样的女人都会糟蹋的不成样子的，望着这个有气无力的女人，家东的心里隐隐作痛。
他定了定神，温和地说：“大嫂，你身体不舒服就上床上休息，我是鹏飞的老师，想了解一下家里的情况，鹏飞最近学习不太用心，听说他父亲出了不幸是吗？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王嫂强打精神，勉强跳起了眼皮看了看家东，然后叹了口气：“唉！这黄鼠狼啊专咬病鸭子，没办法啊。”
这时候王鹏飞烧来了开水，一杯递给了家东，另一杯递给了母亲。然后他有走出去干活了，院子里那些破烂要分类卖出，这是他回家必干的活。
王嫂看儿子出去了，又用她那有气无力的语气说：“孩子爸爸是个先天性小儿麻痹症，也找不到工作，就自己收废品，我在一家纺织厂工作，住着这套祖上留下的房子，日子还算可以。可谁想到一年前我患了一种难以治愈的疾病——肌肉无力症，再也不能继续工作了，就请了长假休息，厂子里每月只发给我微薄的生活费，根本不够我买药治病，就靠他爸卖废品的钱维持生活，还要供孩子上学。”
她说着流下眼泪，看起来是尽了最大力量在控制自己。然后喝了口水继续说：“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可谁会想到一个月前，他爸爸在回家的路上却遭遇车祸，抛下我们娘俩而去了。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我整天以泪洗面，根本无暇顾及孩子的生活，他除了照顾自己外，还要照顾我。前些天我和他说：飞儿啊，学不要上了，即使你考上了大学，我也没钱让你完成学业的。但这孩子就是固执，说一定要参加高考，考不上再去打工。李老师，我们家的情况你也都看见了，念书对他来说没用的，眼下是怎么能让他快点找点活干，好解决我们娘俩的生活问题。”
说到这里，王嫂用一种期盼的眼神望着家东，好像在请求家东似的。
听完她的话，家东心里更是阴沉了，看起来这个学生情况很是复杂，不是他能解决的事情。他那点微薄的工资就是全拿出来也不够王嫂买药用的。但作为教师，怎样也不想让自己的学生临阵脱逃，于是他对王嫂说：“我看这样吧，眼下你们生活的困难我先想想办法，还是让王鹏飞参加高考吧，如果考上了，我再替你们争取社会救济，考不上再让他找工作。”说完他从兜里拿出所有的钱递给了王嫂，“这些钱不多，但能够你们娘俩生活一个月的了，等他高考完了再说。”
王嫂差点给家东跪下，一把被家东拉住，“大嫂，你这是何必呢，作为他的老师这是我应该做的，只是我的能力有限，不能帮助你们太多，我还有事呢，先告辞了，你要注意休息，放宽心。人死不能复活，还要坚强的生活，为了孩子，你一定要坚强。”
王嫂感动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只是不住地点头，招呼鹏飞替她送送老师。

23
晚上，由于天气很闷热，公园里纳凉的人黑压压成了一片片，可能是由于热的关系，往日那些跳舞的、舞剑的人们都安静地坐下来，或围坐在喷泉边聊着天，或倚靠在河边的护栏旁观赏着夜景，看那五颜六色的彩灯被潮湿的空气蒙上了一层薄雾，形成的朦胧之美；看河边的柳枝像少女那长长的秀发垂直伸向河水，想亲吻那潺潺的流水，但却又保持着距离，更让人感觉到那距离产生的美感。那些怒放的鲜花，在这仲夏之夜显得格外迷人，常常把人带到一种心驰神往的境界。炎热的夏天挡不住浪漫的诱惑，那相依相偎的情侣，给这炎热的夏季更增添了些许浪漫的情调，勾起了人们热爱生活的热情和激情。
在护城河边，家东把白天去王鹏飞家的事情和志惠说了，志惠并没有家东现象的那么惊讶，而是显得心平气和地说：“穷人多的是啊，你是可怜不过来的”。
家东看着志惠，突然笑了。
志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奇怪地问家东：“嗯？你笑什么，嘲笑我吗？”
“怎么会嘲笑你呢？你太像我母亲了，你们娘俩怎么那么像呢？温顺、娇羞、柔美、平和，看到你就想起了当年的母亲，父亲在的时候，母亲就像只温顺的小鸟，任凭父亲摆布。父亲所有的阳刚之气都被母亲的柔美融化了。母亲的百依百顺，父亲的言听计从，让人觉得这真是天生的一对，那么和谐，那么默契，那个时候我觉得我是最幸福的孩子，有一个最温馨的家庭。可惜好景不长啊，一场文化大革命夺走了父亲的生命，也夺去了我的幸福，打碎了我童年的美梦。”家东说着，叹了口气。
“是啊，那个年代真是摧残人呐，造成了多少冤假错案，多少家庭为之遭殃。还好啊，我们的党及时拨乱反正，摧毁了‘四人帮’的阴谋，教育也迎来了可惜的春天。如果不是高考制度的恢复，我们或许都上不了大学。伯父的遭遇更提醒了我们，要坚强地生活，无论遇到什么都要坚强。”
“嗯，你说的对，父亲的过早离世也锻造了我坚强的性格，母亲说我骨子里就很硬，不像哥哥那样软弱无能，还说我是家里的栋梁，将来是社会的栋梁。”
“还将来啥，现在你就是栋梁了，看你教书教的多好啊，多少个先进称号了，我都忘记了。”
“说起先进啊，我都不想要了，太得罪人了，不知不觉得罪了身边的教师，尤其是女教师，个个争强好胜，总是为了选不上先进耿耿于怀，嫉妒心很强，弄的看见我都像看见仇人似的。”
“哈，你说的也就是那个刘怡贤呗，除了她谁会那样对你，她呀，是由爱生恨，想解开这个结吗，我有个办法。”志惠说着，冲着家东神秘地笑了笑。
“嗯？你能有什么好办法，说出来看看。”
“你娶她为妻，这个问题一定能解决，妻为夫荣，你好了也是她的荣耀，她就再也不会嫉妒你了。”
“这办法不错，那明天我就去告诉她，我要娶她为妻，你看怎么样？你这办法太好了，怎么不早说呢？”家东说着高兴地跳起来。
志惠第一次看到家东这么高兴，第一次看到家东高兴起来像个孩子一样的可爱，但听了家东的话她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越琢磨越不对劲。“啊，你真想娶她呀？”
家东很认真地看着志惠，夜幕中那两只眼睛闪闪放光。“是的，你看我像和你开玩笑的样子吗？明天我就把你这办法告诉她。”
志惠傻了，没想到她一句玩笑话惹出了这么大祸端。她呆呆地望着流淌的河水，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可眼泪也不听使唤，成串地流了下来，滴进了护城河，融汇在河水中。
家东并没有看到志惠的表情，因为志惠背对着她。见志惠不说话，忙凑过去：“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送我什么结婚礼物呢？”
“嗯。”志惠机械地嗯了声，没有再说别的。
家东又凑近了志惠，俩人的身体第一次挨的这么近，彼此的体温融合在一起。志惠仍然无动于衷地望着河水发呆。家东的嘴凑近了志惠的耳朵说：“知道你送给我的最好礼物是什么吗？”
志惠摇摇头还是没说话，她怕家东发现她声音哽噎，故意不说话。
家东看了看周围没有人注意他们，用自己粗大的手臂，懒腰把志惠抱起，说：“这就是你送给我的最好礼物，我啥也不要，就要你整个人。”说着抱起来把志惠轮了几个圈。志惠真怕自己被甩出，紧紧搂住家东的腰，吓得也不敢大叫，唯恐惊动了周围乘凉的人。
这是他们第一次亲密接触，志惠激动的眼泪一直流淌，从悲变喜，破涕为笑，这眼泪意义还真是不一样啊。
家东抱着志惠还真舍不得放下，但又怕被人看见难为情，于是悄悄地把志惠放了下来，看了一眼志惠那满是泪痕的脸，轻轻地从脸上吻了吻说：“傻丫头，哭啥？放心吧，今生今世我不会娶别人的。”
家东的话，说得志惠心里热乎乎的，忙擦干了泪水，说：“走，我们围着河走走吧，这很凉爽的。”
走着走着，突然志惠停下来，从口袋掏出一个存折，说：“这是我两个月的工资，由于在家里吃住，至今也没拿出来，你把他取出来送给王鹏飞吧，要他专心读书，这些钱够他们娘两生活两个月了。”
“不行，这是你的生活费啊，怎么能全拿出来呢？再说了，我临别的时候已经给他们了，还是留着你自己用吧！”
“怎么还和我分这么清啊，什么你的我的，咱月月有工资，怎么也比他们强的多，我在家里吃住，也没什么买的，先拿去给他们应应急，等高考完了，王鹏飞就可以打工赚钱了。”
见推辞不过，家东接过存折说：“好吧，那我明天就把钱给王鹏飞，也好让他安心地考试。”
家东拉起了志惠的手，握得紧紧的，这是他们第一次手拉手地散步，也是他们情感发展的转折。
柔和的灯光撒在两个年轻人的身上，显得那么青春而富有朝气，在他们心里都有着同样的梦想与憧憬，两颗年轻的心在谋划着同一幅美好蓝图。
嘈杂的人流，淹没了他们的窃窃私语。朦胧的夜幕下，他们的背影慢慢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向着河的那端走去。

24
在临近高考的前夕，市教委和市电视台以及山城早晚报社三家联合举办了一期主题为《家有考生》的演讲比赛，参赛者均为学生家长和教师。在众多的报名人中通过预赛选拔，最后产生了10名参加决赛。
应牛总编的邀请，家东参加了这次演讲，并顺利通过了预赛选拔进入了决赛，家东的演讲的题目是《考学生也是考老师》。
自从那次邀请家东去报社工作被家东拒绝后，牛总编并没有放弃对家东的希望。所以这次演讲活动他又竭尽全力地请求家东参加。他对家东抱有很大希望，他找到家东，语重心长地对家东说：“家东，我极力想推荐你，想必你也知道我的用心良苦吧！我很有把握，如果这次你参赛了，一等奖十有八九是你的。”
“我对比赛没有兴趣，再说了，我很忙啊，都什么时候了，我还有闲心去演讲啊？”家东有点烦躁，但他还是对牛总编表现出了极大的耐性。
“你怎么就能肯定，你的演讲对广大考生没有促进呢？或许对考生和家长以及老师们都能起到不小的作用呢。”牛总编步步紧逼，让家东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推辞。
家东心想，上次都没加思索就拒绝了牛总编，也觉得有点狂妄无理，今天就给他个面子吧，做人也不能太过分了。于是他说：“谢谢总编的信任，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答应你，一定参赛，我会利用夜里写稿子的。”说心里话，家东还真没心思参加这次演讲比赛，因为他正和学生一起全力以赴地备战高考，他只是不好意思再拒绝牛总编了，才给足了他这个面子。
从牛总编这里，一是不忍心放过家东这个人才，因为家东经常给《家有考生》这个栏目投稿，他每篇必看，家东的一些观点和实践经验都值得大家学习推广，尤其对那些家长们更有帮助。二是为了提高他报纸的知名度和发行量，想在市里造成一定的影响，家东绝对是他的王牌，所以他穷追不舍不想放过这次机会。
家东果然是不负众望，让牛总编又切切实实地风光了一次。从此，牛总编也在心里暗下决心，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挖走你这个人才，早晚让你成为我的同行。
家东的演讲稿写得观点鲜明，主题突出，一环紧扣一环的逻辑推理，一浪高过一浪的排比句式，随着家东那绘声绘色的演讲，把观众的积极性全部调动起来，大家时而鸦雀无声地静听，时而报以雷鸣般的掌声。他那标准而带有磁性的声音极具号召力，他那英俊而威严的表情颇有吸引力。他流畅的文风，严谨的教风和潇洒的台风，此时都展示的淋漓尽致，赢得了全场人的掌声和赞誉，也得到了评委们的一致认同，毫无疑问地拿下了一等奖的荣誉。
这时正值高考临近，考生的事情不仅仅是有考生的家庭重视，也倍受社会的关注，这场演讲比赛，电视台、报社纷纷报导，引起了社会各界和家长们的特别关注，于是，李家东的名字不胫而走，成了当时的知名人物。
可能家东没有注意到，他演讲的时候，台下有双似刑侦队员一样敏锐的眼睛在紧紧盯着他，他的一字一句都牢牢铭刻在这个人的心中，致使他产生了一种特殊的、自私的、大胆的想法和决定……。
所以，这一场演讲改变了他今后的命运，也决定了他坎坷人生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