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坷（二）

（二）成长
　　
　　 7
　　 1966年，小家栋已经到了入学的年纪，可李然万万没想到一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爆发了，使他原本很幸福的家庭陷入了无尽的悲惨之中。
　　曾给国民党政府主席当过随身医生的李然当然没有逃脱人民的专政，被戴上国民党特务的帽子，然后抄家、游街、蹲班房，他的身心受到了严重的摧残和折磨。真是一夜之间，从天堂到了地狱。还好玉舒藏的金银珠宝没被翻走，多少给家里人生活留下了点积蓄。
　　那时的家栋还是个8岁的孩子，但他和哥哥一起经受了一次人生最严峻的考验，那恶劣的环境是可想而知的了。
　　就在这场文化大革命的浩劫中，李然的身心受到了严重的摧残，身体被折磨坏了，最终没有度过这一难关，抛下了两个孩子和娇弱的妻子撒手人寰了。
　　由于玉舒的娇弱和家良的无能，使家栋从小就成了母亲的主心骨，这孩子敢说敢做，聪明机灵，性格异常的刚毅。
　　有一次放学回家，家栋和孩子们结伴而行。突然一个小伙伴指着家栋说：“你爸爸是反革命，你是狗崽子。”
　　家栋气愤极了，瞪着两只虎眼说：“你才是狗崽子呢，我爸爸是个老医生，根本不是反革命。”
　　 “那也是给国民党政府做医生，蒋介石就是反革命，是大坏蛋，所以你爸爸也是坏蛋。”
　　 “我爸爸是最好的医生，他治病救人，你敢说我爸爸是坏蛋。”家栋气急了，小脸通红，举起拳头狠狠地朝着小伙伴的脸上打去，当场就打得那孩子流出了鼻血。
　　身边那些小孩子一见他鼻子流血了，吓得孩子们都跑了，边跑边喊：“不得了了，打死人了。”
　　看着鼻子流血的小伙伴，家栋心里也有些害怕，但还是厉声地训斥道：“说，你以后还敢不敢叫我狗崽子？”
　　那孩子见状，早已吓得屁滚尿流了，哭着说：“家栋，我以后再不敢了，你饶了我吧!”
　　 “好吧，那我就不打你了。”说着掏出手绢给他擦干净了血迹和泪水。
　　从那以后孩子们再不敢招惹和欺负家栋了，因为家栋学习成绩好，老师很喜欢他。他讲义气，且助人为乐，同学们也都喜欢和他在一起玩，并经常聚在家中听家栋讲故事。
　　那个被打的孩子叫张志强，从那次挨打后，他尝到了家栋的厉害，以后成了家栋形影不离的好朋友，由于志强父亲是政府的工作人员，家庭条件很好，家里有两个妹妹，大妹叫志惠，二妹叫志华。
　　家栋经常去志强家玩，志惠小家栋四岁，但很喜欢和家栋在一起玩，经常是“栋哥，栋哥”地跟在家栋后面，志强和家栋故意把她甩掉，惹得她哭哭啼啼找父母告状。
　　有一次，家栋去找志强玩，来到志强家。
　　 “你哥呢？”见家里没有志强，家栋问志惠。
　　 “他和爸爸一起出去了，不知道干啥去了。”
　　 “那我走了，你告诉他我来找过他，今天我们要去给烈属吴大妈家做好事。”家栋说完转身要走。
　　 “栋哥，你陪我玩好不好，我要吃糖果。”志惠缠着家栋不让他走。
　　家栋摸了摸口袋，发现自己没有装钱，对这志惠说：“今天不行，改日吧，我没带钱。”
　　 “不吗，我就要吃糖果，栋哥，你给我去买好不好吗？”
　　看着志惠那楚楚动人的可怜相，家栋还真不忍心扫她的兴。于是他眼睛一转计上心来，拉着志惠的小手说：“走，我带你去买。”
　　家栋带着志惠往家走着，看见离自己家门不远的地方有个收破烂换糖果的。
　　他急中生智对志惠说：“你在这等我一会，我去拿点东西。”
　　他飞跑着进了家门，见母亲不在家，进入母亲的房间，打开了一个箱子，从里面拿出了一条珍珠项链。他也不知道这珍珠项链的价值，又飞跑着拿到换糖果的地方。
　　他来到卖糖果的眼前，拿出那那条珍珠项链，对那个男人说：“叔叔，这个可以换几块糖吗？”
　　卖糖果的是个中年男人，个子瘦瘦的，佝偻着腰，见家东和他说话，眯缝着那双三角眼，接过项链看了看，脸上露出了喜色，边思考边支支唔唔地说：“这个吗？这个，这个，可以换5块糖果。”
　　 “才这么少啊，叔叔你能再多给点吗？”家栋用一种渴求的目光看着这个男子。
　　卖糖果的男子看了看家栋，又看了看志惠，说：“你这个小家伙还会讨价还价？那好吧，那就再给你加两个。”于是拿了7块糖果递给了家栋。
　　家栋马上把糖给了志惠说：“志惠，给你糖果，走，我送你回家吧。”
　　 “栋哥，给你一块，剩下的给我。”志惠拿出一块糖递给家栋。
　　 “我不吃，你留着吃吧！”家栋拒绝了她。
　　 “栋哥，你真好！”志惠把糖果装进衣服口袋，高兴地跟着家栋蹦蹦跳跳地回家了。
　　他把志惠送到了家里，回来的路上，心里一直在琢磨着回家怎么和母亲交待呢？
　　
　　 8
　　晚上玉舒发现了那条珍珠项链不见了，就问家栋“栋儿，是你拿了我的项链吗？”
　　家栋见母亲一脸的怒气，本来想承认却不敢说了，他咬了咬嘴唇说：“我没拿。”
　　 “咱们家没人来过的，你没拿那谁拿了呢？”
　　 “那我不知道，反正我没拿。”
　　玉舒顺势给了他一巴掌，“说，你到底拿了没有。”
　　家栋心想，我就一口咬定没拿，看看母亲还能把我怎么样？“你打死我也是没拿。”然后挺直了脊梁，说：“你打吧，打死我也没拿。”
　　不管玉舒怎么烤问他都没有承认，玉舒见这孩子太刚硬了，真是打死也不会说的，无奈地摇摇头：“这孩子注定是命硬啊！”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过了几天，家栋见母亲气消了，就走到母亲身边说：“妈妈，那项链是我拿的，那天志惠缠着我要吃糖果，我一个男子汉总要表示表示吧，于是就拿那条项链换了7块糖果给了她，她才高兴地回家了。”
　　玉舒望着纯真可爱的儿子，爱抚地摸着家栋的头说：“我们的栋儿从小就是个男子汉了，妈妈为你高兴啊，但你可吃大亏了，那条珍珠项链很值钱的。其实你不承认我也知道是你拿的，母子连心，你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看你能不能承认了。以后记住，男子汉大丈夫要敢作敢当，要勇于承认错误和承担责任，不能撒谎的。”
　　 “妈妈，我记住了，以后再不会撒谎了。”这是家栋唯一一次对母亲撒谎的事情，母亲的话永远铭刻在他幼小的心灵里。
　　那天玉舒也是心疼那条珍珠项链才对家栋动手的，那条项链是母亲给她买的嫁妆，那是上等的珍珠穿制而成，下面那个坠子是夜明珠，夜里会发光，很有灵气的。可家栋不懂事，却换了几块糖果，她心疼项链又心疼家栋，她明白没有了李然以后的日子是很艰难的，所以一定要省吃俭用，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那些珠宝首饰。
　　就这样玉舒带着两个儿子靠着家里的积蓄艰难地度日，也许是艰苦的岁月更能磨练人，小家栋学习特别刻苦，再加上天性聪慧，在学校是品学兼优的学生。
　　
　　 9
　　有一天，家栋完成了作业帮着玉舒洗衣服。
　　 “妈妈，我改个名字吧，能不能叫家东呢？你看，卫东、向东、志东、东红，这些名字都有东，多好听啊，老师说，东为大，我们是东方人，东方红，太阳升，就把那木字去掉吧，叫家东。”
　　 “那是你爸爸给你起的，他要你将来做栋梁之才，你这一改不就改了意思了吗？”玉舒温和地说。
　　 “没关系的，我一定会努力学习的，将来也可以做栋梁，但名字能说明什么呢？”家栋一幅认真的样子，让玉舒没有了主意。
　　 “你执意要改，那就依你吧。”
　　家栋见母亲同意了，高兴地蹦了起来，“以后我就叫家东了，李家东，多好的名字啊，明天上学我就告诉老师和同学们。”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小家栋很快成长为一个英俊少年，哥哥也已经出去在工厂打零工了。
　　
　　 10
　　微弱的灯光下，家东在用功地学习。
　　看着灯下认真学习的家东，玉舒仔细端详着他，越看越象他的父亲。浓厚的眉毛，挺直的鼻子，一张轮廓分明的嘴，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当初第一次见到李大夫的情景，和那些夫妻恩爱的日子，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
　　待心情稍微平静下来的时候，玉舒对家东说：“东儿，如果给你们找个爸爸，你能接受吗？”
　　家东抬起头，看了看玉舒，瞪大了眼睛问：“你是说，赵叔叔吗？”
　　玉舒点了点头，她知道家东说的赵叔叔是赵大海。
　　赵大海，是和李然一起蹲班房的难友，以前是国民党政府的警察，是个正直善良的人，当时能谋一个警察职业已经是不错的工作了，可他也没想到国民党执政时间太短了，只是在尽职尽责。解放后，他依然做他的警察，并且工作不辞劳苦，任劳任怨，是公安战线上的一名优秀的战士。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他这个伪警察是怎么也躲不过的，于是被抓了起来，批斗、写检查、悔过自新。就这样，他认识了李然，成了患难之交，李然临别的时候对赵大海说：“我家有两个未成年的儿子，还有一个连家务活都不会做的娇妻，我走了后你要替我好好照顾他们，我在九泉下也安心了”。
　　赵大海身材魁梧，黑似铁塔，浓眉大眼，鼻直口方，身体也很健壮，且意志特别坚强，所以他硬是挺过来了。当他获得自由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看看玉舒他们一家人，回家并告诉自己的妻子说：“他们一家真的是很困难，也很可怜，以后要多关照，反正我们也没孩子，就当那是自己的孩子吧”。这赵大海对家东更是特别的疼爱和喜欢，真正当做是自己的儿子一样看待。
　　于是玉舒的家里就多了这么个朋友，大事小情只要需要，赵大海是有求必应，他妻子也是很贤惠善良的女人，在那艰苦的岁月，玉舒一家得到了大海夫妇的关照和帮助。
　　一年前，赵大海妻子突然患病身亡，孤身的大海象玉舒表白了自己的心事，虽然玉舒对大海情深意重，也很感激这么多年来对他们母子的照顾，但还是优柔寡断，迟迟没答应他，她担心怕孩子们不同意，对孩子不好交代。今天她终于鼓起了勇气正式向家东提起了这事。
　　家东是个明白事理的人，这些年赵大海对他们家的恩情他也历历在目，并觉得母亲很不容易，眼看他和哥哥都长大成人了，母亲也要有个照应的，于是对玉舒说：“好吧，就让赵叔叔过来照顾你吧，我没意见。”
　　看到儿子这么身明大义，通情达理，玉舒激动地眼里闪动着泪花，本来还怕东儿反对呢，可……“你真是个好孩子啊”。
　　
　　 11
　　洞房花烛之夜，大海和玉舒两个人躺在床上，谁也没有睡意。
　　 “当矿工累吗？”玉舒依偎在大海怀中，说话依然是那么柔声细语。
　　 “不累，我身体很好的。”大海用手拦着躺在自己怀里的妻子，心情格外高兴。
　　 “如果不是那场文化大革命，你现在一定还做警察呢。”
　　 “做不做警察不重要，关键是我现在能把你搂在怀里。”大海岔开了玉舒的话题，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得意地说。
　　 “老不正经，和你说正事呢，竟开小差。”玉舒娇缜地拧了大海一下。
　　 “我说的是正事啊，如果没有那场运动，也许我们永远也不会相识，永远也没有今天。”
　　 “嗯，这倒是有可能，不过我相信命运，一切都是命运安排的。”
　　 “你说的有道理，但有的时候命运也靠自己去争取。比如，李然，如果他能再坚强点，也许他不会那么早就离开你们。”
　　 “是啊，和你比，他是文弱了点，但他毕竟没有受过任何苦，所以才没有挺过来。”
　　 “是的，看来人生多磨难并不是坏事，起码可以锻炼人的意志，一生顺利的人永远是弱者。”
　　 “我从小在娘家娇生惯养，所以至今也没有坚强起来，每当我想起和李然共度的幸福日子，想起他对我的好，对我的爱，我就觉得自己象孤零零一个人活着一样。特别是夜晚，总是很伤感，他走的太早了。”说着，玉舒鼻子一酸，眼泪又悄悄地流了出来。
　　 “我知道你还在想念他，我也不希望你能忘记他，他是一个好男人好丈夫。但你放心，我以后会对你好的，给你他不能给你的爱和关怀。”大海说着抱紧了玉舒，恐怕她要跑掉似的，在他心里，玉舒的珍贵胜过自己的生命。
　　玉舒悄悄擦去了泪痕，感觉自己象幸福的宠儿一样被大海拥抱着，呵护着。
　　 “这我知道，和你在一起这么久了，我也有感觉，只是装着什么都看不出来而已。”
　　 “呵呵，你还挺有心眼的，其实我对你爱慕已久了，你的文弱，你的含蓄，你的娇羞和你的平和，还有你大家闺秀的风韵，都是我所喜欢的，你是那种让男人见了就会怜香惜玉的女人，所以当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喜欢上你了。”
　　 “好啊你，看来你野心已久了，我真没有提防的意识，原来身边有条狼啊。”说着她又做了个小动作，一幅调皮的样子十分可爱。
　　 “但是我有老婆，不能做对不起她的事情，我的为人秉性也不允许我做那些没有道德的事情，尽管喜欢你，但都是默默地，埋在心里的。”
　　 “我知道，我也很了解你，老天还是比较公平的，不会让我们老来孤独。”
　　 “是啊，有了你，下辈子我当牛做马也心甘了。”
　　 “看你说的，我不会让你当牛做马的，我要让你当我的皇帝还不成吗？”
　　 “那可不行，你还是做我的女皇吧，我要对你俯首称臣，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嗯？那我说让你离开我，你同意吗？”
　　 “不要啊，这道圣旨你还是不要下的，否则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两人会心地笑了，那笑声划破了这寂静的夜晚，打开了两扇紧闭多年的心灵之窗。
　　这一夜，玉舒躺在大海的怀中安静地睡着了，大海听着玉舒均匀的呼吸声，尽管有心事，但还是没忍心叫醒她，他闭上了眼睛，脑子里浮现着玉舒给他的美好印象。
　　按说玉舒经历的也够坎坷的了，但由于她总是受到家人的宠爱和关照，所以性格上总象孩子一样，单纯简单，不善思考，心中自我的分量总是重一些，包括对自己的孩子。家东从小就是有了好吃的先给母亲吃，然后才是自己吃。父亲走后，家东对母亲更是疼爱有加，关照倍至。
　　大海只要下班回家，就不让玉舒做任何家务，比李然还宠爱玉舒呢，这玉舒也是命好，总能遇到好男人，大概她那娇弱的身子就是来被人疼爱的。
　　婚后他们一直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大海对两个孩子也是特别关爱，尤其是家东，大海觉得家栋的任性倔强和他一样，爷俩很有共同的语言。家良则是少言寡语，吃住在工厂很少回家，和家人也不怎么说话。
　　有了大海，玉舒的生活又开始滋润起来。
　　家东也随着十年浩劫的结束，踏出了人生路上新的转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