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阳光和钟梦祖来到四爷家的时候，满院子还是灯火通明，很多人正在灯火下忙活。人们在房子的门窗上钉上横七竖八的木条，还怕木条封堵不结实，几个人正在门窗外忙着砌红砖。
　　村长赵天翔正紧张地指挥大家干活，见阳光和钟梦祖进来，赶忙上前把刚才发生的事说给他们。阳光听完赵天翔的述说笑了一下，他问赵天翔，可不可以让他看一下四爷。有人胆怯地阻拦说，最好别进屋里去，“诈尸”后的尸体力大无穷，一般人可不是它对手。阳光又朝大家笑了笑，让人把封堵门口的木条拆开一道缝，他和钟梦祖一块钻了进去。
　　满屋子都是血腥气味。四爷躺在停尸床上，从头到脚盖着明黄色蒙尸布，蒙尸布上浸出一块块红色血迹。盖尸布下，四爷的“尸体”一起一伏，还传出轻微的鼾声。阳光走到尸体旁边，伸手掀开盖尸布。只见四爷穿一身清朝官服，被一张满是鲜血的渔网罩在床上，渔网外边还横七竖八捆绑着几道绳子。四爷被捆得如此结实，别说是一具尸体，就是一头活牛也动弹不了。
　　阳光上前就要解绳子，屋子外边有人喊道：“别放开他，尸体再起来力气会更大！”
　　阳光没有理睬外边人的喊话，他让钟梦祖帮忙把四爷身上的绳子解开，又把那张满是狗血的渔网也拿掉。他抓起四爷一只手腕摸了一会脉搏，然后用手使劲晃动四爷的头。
　　“老哥，该醒醒了，来客人了。”
　　躺在停尸床上的四爷被叫得睁开眼睛，随后又在明晃晃的灯光下把眼睛眯成一条缝，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阳光和钟梦祖。
　　“来客人了，你怎么还躺在床上睡觉？”
　　听清了阳光的话，四爷好像是从睡梦中惊醒，嘴里连连说：“对不起，对不起！看我这个人，客人来了都不知道，还躺在这里睡大觉，真是没礼貌。”
　　从四爷的语调中可以听出来，平时家里来了客人他一定很热情。四爷一翻身从床上下来，刚要往前迈步，差点被穿在身上的“官服”给拌个跟头，他这才看清自己穿着一身死人才会穿的“装裹”。
　　“这群王八羔子，什么玩笑都敢和爷爷开！我还没死就给穿上这身衣服，倒是挺孝心。你看看这满屋子祸害成什么样子，这几个孩子，玩着玩着就打架。”
　　四爷一边说一边随手扶起倒在地上的桌椅，满嘴都是给自己解嘲的口吻。
　　“昨天老哥喝了多少？”
　　一提到喝酒，四爷的火气一下窜上来。
　　“单位那几个小兔崽子更不是东西，昨天中午和我比试喝酒，还要一个一个单独比试。我灌倒一个又上来一个，也不知道让我灌爬了几个，最后我也不行了。您说，哪有这样比喝酒的，简直是欺负我老头子不识数。”
　　“知道你自己刚才干了些什么？”
　　见阳光问话时表情严肃，四爷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他用疑惑的目光看着阳光。阳光就把他“诈尸”的经过讲了一遍，听得四爷目瞪口呆！
　　“我说刚才怎么做梦和石头打架，原来是这么回事。”
　　阳光又把几个年轻人因为他“诈尸”，受伤被送往医院的事告诉他。四爷听后满脸涨得通红，抬手就给了自己几个嘴巴！嘴里狠狠地骂道：“我真不是东西，越老越糊涂，喝几口猫尿就撒酒疯，看把孩子们都给吓坏了！不行，我要看看孩子们去。”说着，他抬腿就跑到院子里。
　　院子里的人都走了，只有村长赵天翔一个人站在那里。阳光追上四爷，一把拉住他。
　　“你这身打扮，路上还不得再吓死几个人？”
　　经阳光提醒，四爷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还穿着死人的“装裹”，他赶紧跑回屋子里换衣服。趁这个机会，赵天翔悄悄告诉阳光和钟梦祖，千万不能让四爷出门，如果他现在出去照样还会把人吓坏。
　　阳光和钟梦祖回到屋子里，拦住正在换衣服的四爷。阳光对他说，附近认识他的人很多，昨天都听说他已经死了，现在是深更半夜，路上遇见谁都会把人家吓坏。要想看那几个年轻人，也要等到天亮再去。四爷听阳光说得在理，只好满脸羞愧地坐下来，嘴里还是一个劲地唉声叹气。
　　阳光和钟梦祖从四爷家出来走到街上，看到原来站在院子里的人并没有回家，大家都站在街道的阴影中，唧唧喳喳还在议论这件事。见阳光和钟梦祖要走，大家纷纷说现在四爷家里不能离人。昨天送他回来的火葬场场医都说他已经死了，谁知道他现在是“诈尸”还是真活过来。说到夜间继续留人看守四爷，大家又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敢说留下。阳光看出大伙儿的心思，就笑了笑对钟梦祖说：“要不咱们留下吧？”
　　看到钟梦祖点头答应，大家都过来称谢。村长赵天翔觉得把自己儿子带来的客人单独留下来看守四爷不太合适，就主动也留了下来。
　　回到屋里，阳光不客气地把大家的意思对四爷说了，四爷又有些恼怒。
　　“我这算什么‘诈尸’？我不过是酒喝多了，一时醉倒不省人事，根本就没死，诈得哪门子尸？这群胆小鬼，要是真见到‘诈尸’还不把他们吓死？”
　　不管四爷如何恼怒，对客人还是非常热情，他开始在屋里东翻西找。赵天翔问他找什么，他说找些酒菜招待客人。钟梦祖连忙起身把四爷拦住，对他说阳光根本不喝酒，自己正在病中医生也不让喝酒，赵天翔证实了钟梦祖的话。四爷停下来想了一下，又提议大家坐一块打几圈麻将。钟梦祖又笑着告诉四爷，他和阳光连麻将牌都不认识。四爷这下摊开两手，没了招待客人的办法。
　　为了不让四爷尴尬，钟梦祖就故意引话问四爷，问他到火葬场上班是谁介绍去的。
　　四爷见钟梦祖问他，就坐下来说话。他说三十多年前这里刚建火葬场的时候，他还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火葬场营业之后，出于好奇，没事时他经常去火葬场里看热闹。有时候火化工忙不过来，他就主动上前帮忙。火葬场建成初期，人们对火化工作还抱有成见；尤其是在火化炉前操作的火化工，都是干不了几天就想办法调走。寻找火化工成了火葬场的难题。上级只好放宽政策，农业户口的人如果愿意干火化工，也可以招进来，转成吃商品粮的户口，按正式工人待遇。当时的厂领导见四爷不怕死人总来帮忙，就问他愿不愿意留下来干火化工，四爷一看有这样好事，当时就答应下来，一直在这个岗位上干到今天。
　　“您每天和死人打交道，真的不害怕吗？”钟梦祖笑着问四爷。
　　“死人有什么可怕？可怕的是活人。那些当官的手里有权，说出话来不管对不对，你都要乖乖地听。黑社会胳膊大力气粗，说出话来蛮不讲理，咱也惹不起。人死了以后，不管是当官的还是黑社会，进了火化车间，还不是由咱们随便摆弄。你看那些进了市场买东西的，真的和上帝一样，挑三拣四的，商家稍有不周，马上就会投诉。只有进了火化车间，当官的不会再发号施令，黑社会也不会再撸胳膊挽袖子，个个都是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全要听从咱们的安排处理。那些买东西经常投诉商家的人，也从来没有爬起来提意见的，让谁进哪座火化炉都是乖乖进去，没有挑挑拣拣，更没有跑出来投诉的。”
　　四爷的话让大家哈哈大笑。钟梦祖又问起四爷的收入情况。四爷说正式工资和工厂的级别一样，由于工种特殊，岗位补贴特别多，他们几个火化工是场里收入最高的，每月到手的钱比场长还要多。
　　钟梦祖称赞四爷的选择不错。现在是高收入的工作，老了退休金也不会少，以后一定会有个幸福的晚年。他问四爷：“您是吃商品粮的正式工人，工资收入又是这么高，为什么不找个老伴儿，到现在还是独自一人？”
　　村长赵天翔笑着说，当年大家听说四爷转成正式工人，上门提亲的曾经踢破他家好几道门槛子，不过姑娘们只要听说四爷是烧死人的，又都给吓跑了，所以四爷至今没有四奶奶还是光棍一人。没有四奶奶也就没有儿女，把孙子都给耽误了。
　　四爷对赵天翔的打趣儿不以为然：“女人有什么？多漂亮的女人我没见过？放到炉子里一烧，烧出来的骨灰还不都是一个样？越是漂亮的女人死后的模样越是难看！”
　　钟梦祖见赵天翔调侃四爷，知道四爷是个不计较别人开玩笑的人，就笑着问他，烧了这么多年死人，见没见过“诈尸”的事情？
　　“见过，‘诈尸’的事很平常，我见得多了！”四爷说这话的时候瞪大两只眼睛，脸上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成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