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隐忍换得捷报传

　　一
　　
　　这是一间精心设计的儿童房，壁纸整面墙是一幅画，茂密的森林里是各种花草。树上有一只小猴子，一手拉着树枝一手拿着香蕉，露出顽皮而机警的样子。旁边有一只大猴，母亲一样慈爱地看着它。房间很大，精致典雅的整套家具摆放其中，粉色衣橱和梳妆台、床、书桌、书柜、鞋柜，五颜六色大大小小各式的毛绒玩具和巴比娃娃横七坚八地堆在飘窗台上。忙碌了一清早，林静这会儿终于可以稍稍放松一下，把手放慢一点儿啦。她看着床上熟睡着的宝宝，眼里充满了爱怜。她想起了儿子睡觉也是这个样子，乖巧的像一只小猫咪，能融化自己心中所有忧郁和不安。
　　小宝宝丁丁每天睡到自然醒，每次先看到的都是在房间里守护着她边搞卫生的林阿姨。半个月已经熟了，她没有哭闹，坐了起来。林静过去伸出了双手，一手抚摸着她的头，轻轻地问早安。一手轻轻拍着她的小肚肚，安慰她再躺会儿。这是让孩子养成稳定情绪的好习惯，看来宝宝很受用又平躺了两分钟。接着林静就温柔而耐心地哄着她穿好了小衣服。
　　洗漱完了，按照奶奶的吩咐，抱到楼下放进餐桌旁的宝宝座椅，戴上小围嘴耐心喂饭。奶奶坐在客厅，看着林静行云流水般利索地做这一切，并观察着宝宝的表情。
　　
　　二
　　
　　奶奶突然问道：“小林，你前两天打电话啦？”林静笑着回答道：“嗯……奶奶，我来十多天了，想给我爸妈说一声让他们放心，前天十一点看你们都休息了，小徐在客厅，就请他给拨了个。”
　　“嗯，打就打了，但是以后你最好出去打吧，一周放你半小时假，外边才七毛钱一分钟也不贵。我听说你还哭了？”
　　“奶奶，我、我不是哭了，只是……眼圈红了。”林静喂着孩子，像做错了什么大事一样，不敢抬头看奶奶一眼，颤颤巍巍地小声解释。
　　“嗯，我也理解你，上有老下有小的肯定想家，不过别在我们家哭。既然你干这一行，就得懂规矩，不要把情绪带到工作中。”
　　林静听着，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点头。对于什么事情，她都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她知道外面的钱没那么好挣，她更理解素不相识的人，怎么能把自己当一家子人看？大面儿上过得去，已经不错了！她甚至想，在这里好好做事一年能挣四千多块钱回家，受多少委屈都没关系。看他们都是知识分子有素质的人，随便也不会坏到哪里去。所以，每天她把饭菜端上桌，大家就大吃起来，没有人叫她吃饭，她就在厨房里把灶台和抽油烟机、墙面都擦完。等大家都吃完回屋了，她收了桌，才能站在厨房，匆匆把一些残汤剩菜和一碗或半碗米饭吃了。虽说有点不自在，也没有埋怨和委屈，她甚至觉得是人家专门给自己留的饭菜。每晚忙到十一点多到楼梯下小房间睡觉的时候，看到那床又薄又旧的被褥也没多想。感觉有点冷，她就把衣服都搭在被子上，由于白天忙不停，晚上也总是睡得很香。
　　
　　三
　　
　　冬天的七点，天才蒙蒙亮。九岁的小学生杜向阳同学也穿好了衣服。他看了看床那头还睡得正香的爸爸，又坐床沿上把小袜子穿上，反过身，熟练地滑下大木床，穿上姥姥做的粗布棉鞋。抬头看了看桌上的小闹钟，又看了看爸爸还没醒，就伸出小手推了推他。看来杜大伟昨晚手气不错，眯着眼从枕头下摸出一卷零钱，睁开一只眼抽出两块递给儿子。向阳小脸上露出欢喜，伸手接过钱，关心问爸爸：“爸你昨晚几点回来的呀？我都不知道。”杜大伟又把手缩进被窝，背着头嗡嗡地说没看表。向阳用冰凉的水洗了把小脸儿，系上红领巾背上书包，带上门走了。
　　农村一般每个村子里都要有个类似城市广场的地方，四通八达旁边还有小卖部或打面房。闲下来的男女老少都爱坐在这里，这里也好比是村里的情报站，有空到这里站一会儿就能知道村子里这几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大杜村是方圆十几里地最大的村子，得益于是村委所在地，不仅有打面房还有榨油房。这几年政策放宽，小卖部发展到三家，附近几个村庄的人都来打面榨油，所以顾客还不少。由于争生意，都集中在这附近，空闲的时候这里熙熙攘攘，竟有集市一般的人气，所以人们笑称这里是小集。这里也是向阳每天上下学的必经之路。自从妈妈出去打工，他就再也没能吃上过像样的早饭，总是顺道在这里买方便面，去学校辦开面块放水杯里冲上开水吃。
　　
　　四
　　
　　小卖部这会儿正是生意清淡时刻，老板娘是村里著名的寡妇张菊香的女儿王玉梅。由于张菊香吸烟成瘾，又没有经济来源，就怂恿着嫁在同村的大女儿玉梅两口子开个小卖部。这生意不管好不好她吸烟从此就不做难了。向阳曾见过她们娘儿俩在小集打架，娘儿俩一个比一个会撒泼，真让人嫌弃。但她家这地方稍偏僻，村里有好多人就不好意思隔着那两家，去买她的东西。而向阳同情她，看爸爸每次也都去她那里买东西，自己也习惯地直奔那儿。
　　向阳缩着冻得瑟瑟发抖的小身子，咔嚓咔嚓小心谨慎地踏着还上着薄冻的地面走到小卖部。可是，却见还没有开门。在他正向另一家玉德小卖部张望时，身后却从刚开的门里出来了一个人。向阳听见声响看向他，那人赶快把头缩进破大衣领子里小跑走开了。向阳认出那人是村里的老光棍王劣孩，他也常和爸爸一起打牌，总是跑桩，人都背后说他不是好鸟。孩子也没多想，进屋给蓬头垢面的王玉梅一元钱。女人一手拿着梳子梳着黄色的头发，一手扔到柜台上两袋方便面。
　　向阳走出门，正准备拉开拉链把方便面塞进书包，就看见前面站着俩人往这边看。他们是同班同学李亚海和他上初中的哥哥李亚洲。向阳正想躲到一棵树后边，但已经晚了，见两兄弟已飞奔过来。李亚洲伸出手，向阳哆嗦着把方便面递过去，他们就得意地跑开了。向阳哭丧着脸气愤地怒视着他们的背影，但没敢吱声，只希望别把另外一块钱抢走。等他们两兄弟跑远，向阳才拖着瘦弱无力的小身体向学校走去。
　　向阳五官清秀，浓眉大眼，但身小体弱，比同龄孩子矮瘦，是林静最大的心病。她出去打工最不放心的就是孩子。她怕他饥一顿饱一顿，连粗茶淡饭都不让孩子吃好，耽误了孩子身高发育和学习就是耽了孩子一辈子的前程。向阳学习成绩一直很好，还发誓长大要上清华。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嘱咐，一定要让孩子吃饱穿暖，没有肉吃，一日三餐也要炒菜有热汤热饭吃。杜大伟虽然耐住性子连连答应，她还是不放心。不过她也还是想出去奋力一博，为了自己也为了儿子。她必须靠自己改善家庭现状，让儿子有一个好点的成长环境。
　　
　　五
　　
　　一天天的，一刻也闲不住。林静和孩子在一起看绘本时，感觉就很快乐很幸福很轻闲了。她也习惯了奶奶唠唠叨叨，办什么事稍不留意就会受批评，数落夹带冷嘲热讽一阵人身攻击，但她总是默默承受从不顶嘴。小马爱挑食，今天这个菜咸了，明天那个酸了，顿顿边吃边挑剔也都吃完了。为了不让饭菜重样她绞尽脑汁，不断变换着品种和做法，仔细观察家庭的饮食习惯。最让人难受的是婆媳关系不和，俩人几乎不说话，但却都有意以女主人自居，让林静对自己言听计从。在这种情况下，林静只能本着谁也不能得罪，谁的指挥也不能违背的原则，委曲求全。虽然有时考虑不周全，也只能自己受批评挨骂，不能让她们发生争吵。儿子受着夹板气整天板着脸，豪华气派的大别墅却显得异常沉闷。林静心知肚明，自己一要老实干活儿，二要认真带孩子，少说为妙。
　　最累的是带孩子出去玩时，必须要目不转睛地盯着，思想时时紧绷根弦，不敢有半点儿闪失。这么大的孩子会走会跑却老让抱，走多远都抱着，把人累得腰疼。滑梯上抱上抱下，回家洗洗手顾不上喝口水就得赶快去做饭。公司规定要保证服务员每天不少于八小时的休息时间，可是她从来都只睡五个小时。小徐每天上班要穿西装，她每天必须把熨得平平整整的衣服、领带放床头柜上准备好。她没有喊累，没有多说话，每天尽心尽力。既便有时做的不尽完美，奶奶也就唠叨唠叨，也没有再多责备。
　　温馨的灯光下，看着丁丁在童床里香甜地入睡了，林静便把拍宝宝的手轻轻收回，站直了腰揉揉背，悄悄关上门走出来。到卫生间给宝宝洗衣服。小马走过来，异常亲切地拍了拍林静的肩说：“阿姨，辛苦了！”她一边揉搓着宝宝的小衣服一边受宠若惊般，不知所措地回过头，忙微笑应着：“哎哟，您别客气！”小马接着说：“从丁丁出生我请了好几个阿姨了。不是卫生搞得不好就是饭做得不好吃，要不就是干活投机取巧、油嘴滑舌。老太太还对河南人有偏见，你也看到了。这次我斗胆请你来，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她对你还算满意。你对宝宝很关心，所以我想以后来让你来带睡吧，老让你住哪个楼梯间里没暖气，我也挺过意不去。你今晚就到楼上宝宝房间睡，奶奶回隔壁她自己房间。”
　　“嗯，我……行吗？”她迟疑地停下手中的活儿，看着小马。
　　“你肯定行的，丁丁也挺乖，晚上就把尿一次就行，挺省心的。”小马一反这些天的态度，眉开眼笑地说着，已走出卫生间。林静望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低下头又无奈地去接着干手里的活儿。
　　
　　六
　　
　　今天是3月19日，终于坚持了一个月！林静想到此，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仰起头伸开双臂庆祝自己超越自我的小胜利。顿时，她感觉天是那么的蓝，自己此时也身轻如燕。小区里的树都在悄悄萌芽，有两棵玉兰树甚至已含苞待放，向阳处的草坪已开始泛绿。滑梯上的小丁丁，在冲她咯咯地欢笑，露出整齐洁白的小乳牙。奶奶在那边健身器材上，边锻炼着腿脚边和邻居聊着天，一切都那么和谐。
　　春风习习，彩虹低垂，在这个渐渐熟悉的小区里，每天下午四点多耳畔都会响起一首只属于城市的交响曲。那是汽车嗽叭声，街边小商贩嘹亮的吆喝声，孩子稚气未脱的欢笑声。侧耳倾听，人间烟火气都漂浮在晚风中，也游弋在城市的每一条街巷。想必，其中也包含着人世间的各种不易，各种争吵，以及各种辛酸与痛楚！
　　她也在心里计划着：等今晚发了工资，要把钱寄回家，写一封信，让大伟给阳阳买牛奶喝。她好想好想儿子呀，以至于每看到跟儿子一样高的小男孩，总是盯着看不够。现在看到别人的孩子那么享福，更是感觉儿子的童年跟别人家的孩子根本没法比！儿子从出生到现在九岁花的钱，都比不上别人一年花在孩子身上的钱多。
　　
　　但是那天一直到晚上11点，也没有人提发工资的事。第二天依然没有人提起。大概他们是忘了，林静这样想着，并安慰自己再等两天。22日中午，奶奶拿了400块钱走到厨房，放在台子上对林静说：“阿姨，今天你来一个月了，我给你发工资，你在这儿签上名字。”林静有些诧异，不知道怎么说，木讷地接过笔，在对方手指的地方签了名。
　　奶奶似乎看出了她眼神里的疑惑，解释道：“你看二月份呢28天，所以说应该今天给你发工资，这才够30天对吧。我知道你这人老实，也不会占我们的便宜。”
　　“哦！谢谢您……这一个月的照顾。”林静心里很明白，但实在不知道怎么说。“吃完午饭，我放你一小时的假，去把钱寄回家，在这儿丢了我们可不负责哦。”
　　“哦，好，谢谢您，您想的真周到。”林静其实正想尽快把钱寄回家，顺便给爸妈打个电话，没想到奶奶这次这么善解人意，所以又十分感激。
　　林静兴冲冲地一口气跑到千米外的小卖部给爸妈打电话，爸爸接着电话就她就连珠炮一样问这问那。爸爸对她说：“俺刚从大棚里回来，今年下四亩地的西瓜苗呢。你妈去做饭了，家里很好你别挂念。”她也抑制不住兴奋大声告诉爸爸：“爸，我已经在这里干一个月了，奶奶刚才给我发了工资。我一会儿找邮局把钱寄回家。写封信让大伟给阳阳买牛奶喝。人家城里孩子每天清早都喝一盒牛奶，个子长得可快啦。”她给爸爸高兴地说着，也听见电话那边妈妈也跑过来听女儿说话。爸妈都笑着，为她初战告捷而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