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虎穴

　　“顺风镖局”成都总部重新开业的消息，短短几天就传开了，成都城大街小巷贴满了招聘镖师的告示。
　　连铭向王世恩请求，让禁军重点把守的几处地方，也在醒目之处，贴上告示，特别写明：“原镖局（含各县分舵）镖师只要愿意回来，概不追究造反之罪。”
　　不到一个月，回来的镖师竟有百人之众，各种消息也接踵而来。
　　当初跟着李顺的，包括“义帮”在内共有上千名镖师，战死的估计有三五百人，其余大部分人回了家，不再过这刀尖上舔血的生活。
　　现在，还留在李顺身边的，也就只剩下三、四十个。
　　李顺带着三千多人，藏在离此一百多里外的眉山深处。
　　和张余不同，他是仓皇出逃，只带了人马，到了那里却发了愁，人吃马喂的，整日不得为生计发愁。
　　马还好说，山中有青草，不至于饿着肚子；但人可就不行了，去哪弄大批的粮食和食盐？一个多月下来，人瘦了一圈，马小了一号，人人胡子大长，眼窝深陷。
　　一个从他那里偷跑出来的镖师，来镖局的当日，上来就狼吞虎咽地吃了两大碗干饭。
　　“这一个多月了，没吃过一顿饱饭。”他使劲往嘴里扒拉米饭，喘着粗气，向封五抱怨。
　　“李顺怎么样？”连铭问道。
　　“他也好不到哪里去，早没有了昔日的威风，整天唉声叹气，难见个笑模样。”镖师说完，又让人给盛了一大碗。
　　“张余和他在一起吗？”连铭又问。
　　镖师打着饱嗝，回道：“不在一起，张余在云雾山。两家倒是联系上了，李顺早想去和他汇合，可你们把守得太严，试探了几次，根本过不去，只好作罢。”
　　“不过，”镖师羡慕地说：“听说人家张余那里什么都不愁。他早早派人前去，看好了营地，搭好了窝棚，吃的喝的都有。李顺还骂他，自己把几十万大军交给他，谁知道，他竟然是个只顾自己的无耻小人！”
　　连铭回了镖局自己屋内，皱着眉头想了半天。
　　现在看来，这李顺显然成不了太大的气候，需要对付的倒是那张余了。
　　他在成都收复之前，早已留了后手，又带着几千马军精锐，终究是个隐患。
　　云雾山方圆百里，山高林密，一年四季云雾缭绕，如果不知道具体位置，派大军进剿无异于大刀砍蚊子——使不上劲。须得派人进去，找到他们，才能围歼。
　　派谁呢？
　　自己肯定不行，身份早已暴露，谁也不会相信自己会背叛朝廷。
　　
　　那就只有封五了。封五是大通和尚派来的，虽然没有跟着王小波、李顺造反，但一直守着镖局，不管怎样说，总归和张余也算是都有交情。
　　可是，如何让封五进去、取得他的信任呢？
　　他走进封五的屋内，封五正在向一名镖师吩咐着什么，见他进来，对镖师说：“你下去，该练手还得练手。”
　　原来，封五说得是镖师们按时出操的事。
　　两人共同经历过生死，也不客套，上来就直奔主题。
　　封五听了连铭的打算，好半天没有言语。
　　连铭知道，封五不是怕死的人。
　　果然，封五问道：“如何进去，又如何让张余相信我，你可曾想过？”
　　连铭却又犹豫起来：“张余此人颇有心机，比李顺还要精明，我怕他识破了我们的计谋，陷你于危险之中。”
　　封五反而劝慰起他来：“干啥都有危险。我们保镖不也是如此吗？你首先要想办法，让我进去再说！”
　　连铭这才说：“现在我估计，你重振顺风镖局的风声，张余早就知道了。我们得演一场大戏，把声势造得越大越好。我请王总管下令，把你作为李顺手下，全城通缉你，张余肯定在城中布有暗探，他会很快就会得到消息。你走投无路，前去投奔，也算是水到渠成。”
　　封五爽快的说：“我就知道，你肯定考虑成熟了。”
　　连铭提醒道；“五哥，你是去打探消息，提供给我们；不是让你去刺杀张余；这点你要记牢！看形势不好，就撤回来！明白吗？”
　　封五知道，连铭这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考虑，当下说道：“放心，我随机应变就是。”
　　仿佛一夜之间，街上全贴上了捉拿封五的告示。
　　“查反贼李顺余党封五，毋念皇恩浩荡，前罪不究，竟以重塑镖局为名，收拢反贼余部，图谋不轨，罪无可恕。有擒此贼来献者，赏白银三百两；持首级者，赏白银二百两。”
　　顺风镖局刚开张，就经此大难，上下立刻就炸了锅。
　　神枪李定把大家召集在一起，镇定地说：“封五大哥出了事，我们都很难受，但镖局不能散！他临走时，命我暂代管理。如此非常时期，我们更要同心携力，保住镖局这块牌子。”
　　有人问道：“封大哥到底出了什么事？是因为收留了我们，得罪了官府吗？”
　　李定摇摇头：“目前还说不准，我已经托连总镖头四下打点，大家放心就是。”
　　其实，这不过是为了遮人耳目，封五和李定合演的一场戏而已。
　　李定等五名武林人士，虽然原来在大通和尚的护矿队，后来又被派到这里，但都是为生计所需，对于过格的事情倒是不曾干过。
　　有两三个本来跟着李顺，想奔个前程，可没想到李顺败得这么快，城破时，躲也没地方躲，只能回了镖局。
　　他们几个，和梅化并不一样。
　　王小波、李顺起事，梅化急不可耐充了先锋，十分卖力；
　　他们几个和封五一样，只保镖，不参与其他。
　　所以，封五信任李定，只和他说了两句话：“我有大事要办，镖局托付给你，别的不要多问。”
　　李定心里已经十分明白：连铭和封五在屋子里商议了半天，肯定有不方便让人知道的地方。
　　他俩这是要准备干什么？
　　那肯定是冲着李顺和张余去的。
　　他吃了一惊，心中突突直跳：这俩人真是胆大，这回怕是真要羊入虎口了！
　　连铭按照那名镖师说的路线，一路打马狂奔，遇到关卡直接拿出王世恩给的腰牌，半晌时分就到了秀山深处。
　　转过一个山坳，路边搭了一个草屋，几个穿着大顺军服的汉子守着，旁边还拴着几匹马。
　　看见突然来了个人，几个汉子剑拔弩张，如临大敌。
　　连铭也不下马，拱手说：“快去禀报你们李顺大王，好友连铭来访！”
　　一个汉子说：“大王有令在先，来的是一个，就直接带去见他。你随我来。”
　　两个汉子一前一后，将连铭夹在中间，往山里奔去。
　　顺着山底走了几里地，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宽阔的山谷，山谷中间是用藤条、树枝搭成的草房，一座挨着一座。
　　三个人下了马，一名汉子对站岗的士兵低声说了句什么，士兵飞快地跑进一间最大的草房。
　　过了片刻，呜呜的号声突然响起，四周一片忙乱，蓬头垢面的士兵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瞬间挤满了空地，慌里慌张地寻找自己的位置。
　　“这哪里是军队，连先前的镖局都不如，看来这李顺也是气数已尽，回天无力了!”
　　连铭心中正感叹着，就见那间大草屋里走出来几个人。
　　为首的正是李顺，后边紧跟着的竟然是黄林和黄森！
　　这才一个多月不见，他仿佛苍老了十几岁，满脸倦容，胡子拉碴，大红的滚龙袍如今变成了紫色，看得出好多日没洗了。
　　这个命比纸薄，却心比天高的男人；
　　这个颇有小计谋，却缺乏大智慧的男人；
　　这个能看准时机，振臂一呼，应者云集，却猜不透结局，一朝失势，众叛亲离的男人；
　　这个在成都城的高墙上，用爱人的性命要挟自己，逼得自己最爱的人跳楼自尽的混蛋！
　　一股怒火在心中腾地升起，连铭眼睛血红，紧咬牙关，拳头攥得紧紧的。
　　此时如果有一把剑，他一定驭剑上前，给他来个一剑穿心。
　　但来时，为了表示诚意，他只带了一袋子银子。
　　即使带了剑来，也不能动武。
　　连铭强压着心中的仇恨，不卑不亢走上前，拱手说道：“见过总舵主！”
　　李顺冷冷地哼了一声，开口说道：“原来是连大指挥使，失敬！失敬！你还真是胆大包天，竟然还敢孤身一人追到这里来？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连铭哈哈大笑：“你杀了我事小，白白葬送了这几千个弟兄们的命，怕是悔之晚矣！”
　　“你这话何意？”李顺满脸不解。
　　连铭却没有回答他，转头对着黑压压的人群，大声说：“弟兄们，你们有的还是镖局的老兄弟，想当初我们在镖局何等快活，挣钱养家，安居乐业；可如今落了个有家难回，漂泊不定，难道你们甘心做个孤魂野鬼，到死了也无法回家吗？”
　　人群中已经有人在小声嘟囔：“谁愿意这样，这不是回不去吗？回去也是个死！”
　　“回去不会死！大宋的招讨使王世恩，已经下令，只要回去，既往不咎！顺风镖局已经重开了，老兄弟们，已经有百十号人重操旧业了！”
　　人群中有人喊道：“连指挥使，我们镖局老人，只要回去，就能像以往一样，继续赚钱养家吗？”
　　连铭回道：“当然可以，那里永远是咱们的家嘛！”
　　人群中又有几十号人高喊：“那就回去了，呆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我们跟你回去！”
　　“谁敢回去？不要听他妖言惑众！回去就是找死！”李顺突然歇斯底里地狂喊着：“卫队，快把他拿下！”
　　“慢着！”连铭威严地喝道：“听我把话说完，要杀要剐，我要是皱下眉头，不算好汉！”
　　李顺的卫队，大都是镖局的老人，此刻却都一动不动，看着连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