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烈女

　　孙为看他面色凝重，不知道把自己单独留下来，是因为什么事，心中忐忑，也不敢多问。
　　“孙老弟，你我都是镖局的老弟兄，咱俩有话直说，你以为成都能守得住吗？”
　　张余突然问道。
　　孙为不知道他的真实意图，一时间无从回答。
　　想了片刻，一咬牙说：“守不住！”
　　“我有个打算，”张余慢吞吞地说：“我拨三千精锐马军给你，去离此二百多里的云雾山深处扎营，那里山高林密，便于隐藏。不管成都发生什么，都不要管，只听我一人将令。我再给你一万两银子做军费。到了那里，多筹备些粮草，一心练兵。”
　　孙为吓了一跳，心想：这可是谋逆之罪呀！
　　张余看出了他的心思，解释说：“放心，我这是为咱们留条后路，免得叫官军一网打尽。”
　　孙为这才舒了一口气，心中明白，张余是把自己当做心腹，才会这样安排。
　　“请大哥放心，我孙为定不负所望，誓死追随！”
　　孙为这话可是发自肺腑的。
　　张余送走孙为，又挑选了两千骑兵，跟着自己，准备一旦有变，随时出城。
　　张余看透了形势，李顺却是信心满满：我有雄兵二十余万，再加城墙坚固，民心所向，何怕不到十万官军？
　　他催着张余出兵，却不知张余已经另有想法。
　　王世恩得知梓州还在大宋手里，却被大顺军数万人围困，心中窃喜，叫来潘吉吩咐道：“你带领一万马军，绕到梓州，与莫歡里应外合，先灭了围城贼军，然后会同莫歡，前后夹击，再破成都。”
　　潘吉听了，心中佩服王世恩此计甚好，果真并非浪得虚名之人。
　　王世恩这边大造声势，摆出随时大军攻城的架势，吸引大顺军的注意。
　　三日后，潘吉到了梓州城下，以他出生牛犊不畏虎的禀性，不待后队跟上，一马当先就冲了上去。
　　一万全副武装的铁甲骑兵，突然对四万流民组成的大顺军步兵发起进攻，无异于一场一边倒的血腥屠杀。
　　骑兵们往来驰骋，高扬着手中的马刀，纵情地砍杀着四处奔跑的人群，这已经不是两军对垒，更像是在戏耍待宰的羔羊。
　　雷松和吴宝在城头，听到大顺军后方喊杀连天，心知宋军到了，早已按奈不住，向莫歡和刘福讨令出城。
　　莫歡走上城头观察了一番，心中已然明白：有大军来救，下令留下三千人守城，其余全部军马杀出城去。
　　这下倒好，大顺军本来就毫无斗志，哪里还能承受起两面夹击？
　　宋军杀红了眼，对跪地投降的照杀不误，大顺军能做得，唯有逃跑，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拼命逃跑。
　　可怜四万人，只跑出去了一万多，其余两万多人，被尽数斩杀。
　　侥幸活着的人，早就吓破了胆，哪里还敢再回成都，纷纷抄小路赶紧各自回家。
　　潘吉收拢军队，来见莫歡。
　　潘吉和莫歡差了好几级，但一则自己救了他，二则奉了王世恩将令，所以也不多礼，只和莫歡客套了一番，直接说了正题：“奉王世恩招讨使将令，梓州城所有兵马归并我的麾下，攻打成都，不得有误！”
　　既然是王世恩的将令，哪个敢不听？
　　潘吉率领着着两万大军，浩浩荡荡，直奔成都。
　　
　　李顺得知围困梓州的几万人马惨败的消息，已经晚了，潘吉的人马跟着到了成都城后门。
　　此时，李顺终于明白，王世恩并不接着攻打前门，原来后门才是主攻方向。
　　潘吉并不停留，当即下令：“攻城！”
　　李顺心说：还好我留了一手，迅速调了五万人赶来。
　　王世恩眼见城内异动，心中明白，潘吉已经得手，就要下令全军压上。
　　连铭赶紧出列：“请大总管手下留情，容我前去阵前喊话，让他们放下刀枪。”
　　王世恩摇摇头说：“这些刁民，中逆贼之毒颇深，岂能是你用几番话所能打动？还是刀、枪管用！”
　　连铭坚持说：“请大总管遂了连铭心愿，如若不成，再动刀兵不迟！”
　　王世恩心想：“这连铭在成都呆了一年多，怎地有了妇人之心？念其有功，暂且给了他这个面子。”
　　于是说：“好吧！我干脆就把攻城的号令，交给你来下！”
　　连铭骑着马，直奔城下，口中高喊：“城上的弟兄们，不要放箭，请你们大顺王出来搭话！”
　　李顺还真在城上。
　　原来李顺拨了五万人马，去迎战梓州官军，心里一想：梓州方向加派了人手，料无大碍，王世恩才是心头大患。
　　于是，急急带了众官员，奔了前门助阵。
　　听到连铭喊声，他从城头露出个脑袋，口中骂道：“你个奸细，我如此重用你，你却算计于我，与禽兽何异？如今还有脸面见我！”
　　连铭拱了拱手，说：“李总舵主，多日不见，请听我肺腑之言。自古造反鲜有好下场，你为何逆天而行？这一年多来，川中死人还少吗？你不为手下数十万人着想，也不为自己子孙后代着想吗？难道要他们背负千古骂名？”
　　李顺大骂：“我早怀疑镖局出了内鬼，果不其然，原来是你！幸亏我早有察觉，没有委你重任。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无意！你且来看，这是何人？”
　　说罢，往旁边一闪，两名侍卫押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到了跺前。
　　连铭右手搭在眼前，定睛一看，不由吓了一跳！
　　那人竟然是唐雪!
　　李顺得意地说：“想不到吧？我会把你这宝贝媳妇弄来！你以为，把她送到乡下，藏起来，我就找不到了？我眼线多着呢！你现在只要两条路可选择：要么杀了王世恩，逼他们退兵，我知道你有这个本事；要么我杀了你媳妇，让她死在你面前！你看着办吧！”
　　连铭看着唐雪，她慢慢抬起头，凌乱的头发遮不住她姣好的面容，却是多了几分憔悴。
　　“连铭！”她大喊着他的名字：“我的好夫君，我唐雪今生嫁你无怨无悔！不要让我成为你的牵绊，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赶快杀进城来，解救黎民百姓！”
　　身后的侍卫喝道：“再说这些，就杀了你！”
　　唐雪仰直了头：“来呀！杀了我！”
　　连铭此刻再也忍不住，眼泪顺了两腮流下。
　　他高喊着：“雪儿，你我夫妻一场，不是我故意隐藏身份，实在是万不得已，还请你原谅！你放心，我一定要救你！”
　　唐雪凄然地笑了一下：“你是我的夫君，干得是顶天立地的大事，我以你为荣！今生无缘厮守，来生定当相伴！只可惜，我虽然怀了你的骨血，却不能为你保全！实为我此生最大的憾事！”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神枪李定站在一边，实在不忍看下去了。
　　本来他在巴中县镖局，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李顺占了成都府后，封了他一个游击将军，尽管不情愿，但也只好带着巴中镖局几十人进了成都。
　　他心一横，上前说道：“我等男儿厮杀，岂可拿女人相胁？请大王放了这女子，我等拼命就是!”
　　一见有人带头，巴中镖局同来的十几个镖师呼啦全过来了：“望大王放过此怀孕之女吧！我们自当用命！”
　　李顺呵斥道：“你们不再是顺风镖局的镖师，你们如今都是我大顺的将军，怎能为逆贼连铭求情？他是个官府的卧底，我恨不得将他剁成肉酱，方消我心头之很！看着他难受，我心里享受；看着他跪在我面前求饶，我才开心！你们休要多言，小心军法从事!”
　　谁也没注意到，此时唐雪身子一晃，猛然用肩膀撞开两名侍卫，紧跑几步上前，身子一跃，从七八米高的城墙上，倒撞下来！
　　城墙根离护城河也就三米多距离，唐雪正掉在护城河边上。
　　地上铺满了石块，唐雪几乎成了一滩肉泥，殷红的血流了一地。
　　空气仿佛瞬间窒息了，双方的人都傻在那里。
　　突然，连铭大叫一声，拔出佩剑，狂喊着：“杀光他们！”
　　瞬间，火炮轰鸣，天摇地动，禁军抬着云梯，持着盾牌，呐喊者攻了上去。
　　连铭一马当先，冲到城墙下，跳下马来，纵身越过护城河，一把抱起唐雪的尸体，禁不住泪如雨下。
　　城上的大顺军士兵，仿佛没有看到他一样，竟然没有一个人冲他放箭。
　　禁军一个个倒下，却依旧发了疯一样，继续往上冲。
　　按照王世恩的治军惯例，敢私自回撤，当即就斩首。
　　那只有向前，这样死了，至少家里还能得到一笔抚恤金，总比死在自己人手里强。
　　连铭放下唐雪，怒吼一声，将手中剑衔在口中，后退几步，身形一纵，到了城墙半腰。
　　他指尖扣了砖缝，借了巧力，三下两下，竟然到了墙垛处。
　　一手搭了墙垛，再一用力，身子飞上了城墙。
　　还没等就近的士兵明白过来，连铭已经执剑在手，一剑一个，连杀三人。
　　他此时杀红了眼，沿着过道，见人就杀，鲜血溅了一身，如同血泊里爬出来一般。
　　杀！
　　眼前是初见唐雪，她天真又带着骄横的模样；
　　杀！
　　脉脉含情的唐雪，远远望着他不忍离去；
　　杀!
　　娇羞的唐雪指着隆起的肚子，说要给他生下一男一女双胞胎；
　　杀!
　　唐雪从城头惊艳地一跃，带走了他的心；
　　他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或者杀得根本不是人，只是送来让他平息怒火的玩偶。
　　直到他被人从后边抱住，喊道：“兄弟，是我！他们跑了！”
　　他才清醒过来，一看是封五，才彻底放松了精神，手中的剑沧啷落地，身子一软，就要往下倒。
　　封五的身后，站着神枪李定，两人把连铭放在地上，休息了一会。
　　连铭问李定，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定满脸愧疚：“对不起，连大哥，我没能保护好嫂嫂。我求情了，可不管用，李顺当时已经失去了理智，谁的话也不听！”
　　连铭摆摆手：“不关你的事，你嫂嫂是怕我下不了决心，才自己跳城的！”
　　封五说：“你一人上了城，人家还不分兵来对付你？多亏李定兄弟也在这里，趁机在李顺身边发动，可惜手下人少，还是让他给跑了！”
　　李定双眼通红；“说来惭愧，官军进了剑门之后，李顺就命各地镖局，前来成都助战。我们汴梁一起来的五名兄弟，终于聚齐在成都，我和一个兄弟提出，即使上了城上，也不能杀人；可另外三个兄弟，就不这么想了，都迷迷糊糊地一心跟着李顺，说是要光宗耀祖呢！”
　　“嫂子真是个烈女子，她一下子惊醒了我：有时候杀人，就会是为了避免少杀人！再一看，你一个人就敢上了城墙，我若不帮你，还算是个练武之人吗？我本想擒了李顺，可实在是他身边人多，没能得手。只好制造些骚乱，让城下的人尽快上来。和连大侠相比，我无地自容！”
　　连铭眼看着禁军潮水一样，向成都涌进来，心中坦然些，对封五说：“五哥，城里用不上我们，你帮我把雪儿收敛了吧！”
　　封五说：“我和李定兄弟帮你。”
　　三人于是料理唐雪的后事。
　　王世恩目睹唐雪跳下城楼，忍不住感叹：“如此贞洁烈女，在我朝真不多见！”
　　震怒之下传令全军：进城之后，凡遇抵抗者，格杀勿论，不要俘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