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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大财主要砸五虎家的天地爷神龛，从地里回到村里的人都聚集到五虎家的院子周围，有人进入院子，有人站在院外，有人站在脑畔上，气氛十分紧张。四羊、六狗、七颗心、八只眼、九蛋、十宝和十一指也先后赶来，挤入人群。看见五虎爹答应砸天地爷神龛，二财主站在大财主身边，眼巴巴地盯着神龛，希望砸出自家的那件宝贝。不久，三财主也气喘吁吁地赶来，挤入人群，站在大财主的身后。看见村里的三个财主都赶来了，有人窃窃私语：“几个财主都来了，都盯着神龛里的宝贝，里面藏着谁的宝贝？”
　　六狗凑到四羊身边，低低地说：“五虎真傻，怎么把东西藏在这么显眼的地方，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四羊说：“你真认为五虎会那么傻吗？我看未必。天底下大得很，哪里藏不下一件宝贝？别说他手里有一件宝，就是十件八件也不愁藏。俗话说，一人藏万人寻。藏东西容易寻东西难，有时候东西在你眼前你也找不到。大财主不是神算子，他怎能算得那么准？”
　　六狗说：“我听说早有人盯上他了，不只大财主，还有二财主。按说，这事与三财主无关，他为什么跑来？你看他紧贴着大财主，是来助威，还是想得一点好处？”
　　四羊看了看三财主的样子，说：“像是来助威。即使有好处，应该二财主得，轮不到他。”
　　九蛋凑到十一指身边，悄悄地说：“五虎真傻，上次被人偷走了钱，这次藏宝又让大财主发现，这下他身无分文了。大财主怎么会知道神龛里有东西？”
　　十一指说：“人家是财主，手里有钱，钱可通天，能不知道吗？”
　　九蛋说：“早知道这里有东西，我也下手，容易得很。”
　　十一指说：“你只有一双前眼，没有后眼，让你娘把你重生一次，兴许你也有知晓古往今来的本事。”
　　九蛋说：“来世再说吧，今生没有这本事了。二财主真蠢，为什么不早点下手，让大财主抢先上手？”
　　十一指说：“哪像你想的那么简单？怎能随便砸人家的墙？大财主要不是抓住了五虎的把柄，我看他也不能这样做。有钱有势，也得讲个理，是不是？”
　　九蛋说：“是。”
　　大财主的长工从大财主家拿来一把铁锤，问：“砸吗？”
　　大财主说：“砸！”
　　大财主话音刚落，五虎一下子窜出来，跳到天地爷前，挡住神龛，说：“你们要砸就砸我，砸死我算了。”
　　大财主命令几个长工把五虎拉开，一个长工举起铁锤，向神龛砸去。这时，五虎的爹从地上站起来，扑向神龛，怒气冲冲地说：“口说无凭，立字为据。大财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给我立一个字据。不然，你不能砸。”
　　五虎说：“爹，你糊涂了！不能立字据！不能砸！”
　　大财主怕出人命，铁青着脸，大声说：“长工，给我回家取笔墨，我给他立字据。”
　　一个长工立刻冲出人群，去取笔墨。人们骚动起来，猜测谁胜谁败。
　　七颗心挤出人群，凑到十宝跟前，一脸疑惑，说：“神龛里真有东西吗？”
　　十宝说：“我看有。”
　　七颗心说：“你怎知道？”
　　十宝说：“天下的事没有我不知道的。我早就猜到了，只是没机会下手。”
　　七颗心心里很懊悔，似乎尽人皆知的秘密，为什么自己不知道。他想，凭自己的能耐，如果早知道这个秘密，一定能弄到手。他用失望的眼神看着十宝，一脸无奈。
　　七颗心说：“这样的好事，你为什么不早说。”
　　十宝说：“我只是猜测，没有十分的把握。”
　　七颗心说：“现在大财主抢了先，没有你我的份了。”
　　其实，十宝心里何尝不后悔，他比七颗心更懊悔，他恨自己没有把握良机，眼睁睁看着宝贝要落到别人手里。
　　七颗心看见八只眼蹲在五虎家的花台上，像一尊石雕，神色凝重，便凑过去搭讪道：“你知道神龛里的秘密吗？”
　　八只眼说：“不知道。”
　　七颗心说：“真不知道？”
　　八只眼说：“是的。”
　　七颗心说：“看来糊涂的人不只我一个，你不比我聪明多少。我失掉了一个好机会，你也失掉了一个好机会。看来老天不眷顾我们，只眷顾那些有钱人。”
　　八只眼说：“命里没钱，就不要有太多的想法，顺其自然为好。”
　　七颗心看见三财主紧贴着大财主，一脸讨好的神色；二财主神色严峻，站在大财主身边，似在冷眼旁观，实则心有所图。七颗心说：“你给二财主查脚印，有没有下落？”
　　八只眼说：“没有。”
　　七颗心说：“五虎神龛里的东西，未必是大财主的宝贝，也许是二财主的宝贝。”
　　八只眼说：“难说。”
　　七颗心说：“这就看哪个财主的运气好。听说三个夜光杯一模一样，如果神龛里的宝贝没有明显的标记，会引发两个财主争斗，那时又有一幕好戏看。可惜五虎枉费心机，到头来两手空空。”
　　八只眼说：“不用为别人担忧，事情马上见分晓，我们等着瞧吧。”
　　七颗心说：“如果不是大财主的宝贝，他会给二财主吗？”
　　八只眼说：“难说。他已经让过三财主一次了，还会再让一次吗？我看难。”
　　七颗心说：“这就要看五虎了，五虎会说出宝贝的来处吗？”
　　八只眼说：“肯定不会说。”
　　七颗心说：“那么宝贝归谁为是呢？”
　　八只眼说：“估计大财主说了算。”
　　一个长工跑来了，手里拿着纸墨笔砚，递给大财主。
　　大财主接过纸墨笔砚，把纸铺在窗台上，挥毫写下了字据：
　　凭据
　　兹从五虎爹神龛寻取一样东西，以两斗小米为酬报。特立字为据。
　　立字人：大财主
　　公元一九四四年六月十日
　　大财主把墨迹未干的字据在空中一扬，说：“字据立好了，大家看见了。众人作证，我决不食言。”
　　大财主把字据递给五虎爹，说：“你还要什么，说？”
　　五虎爹说：“不要了。要砸就砸吧。”
　　五虎爹接过大财主递过来的字据，捏在手里，热泪滚滚。
　　五虎看见爹答应了，挣脱几个长工的手，跳到天地爷神龛前，双臂展开，挺身护着神龛，说：“砸我吧，我什么都不要！”
　　大财主喊道：“把五虎拉开！”
　　几个长工上前拉开了五虎，一直拉到院子外面，死死摁住。
　　大财主喊：“砸！”
　　一个长工举起铁锤，向神龛砸去。一锤，两锤……
　　随着锤声“当当”，人们的心像紧绷的弦“嘣嘣”作响。眼看着砖片纷纷落下，砖上的坑越来越大。
　　五虎爹瘫坐在地上，嘴里喃喃：“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砖被砸开了一个小洞，长工停下铁锤，眼睛对着小洞往里瞅，想看清楚里面的东西。
　　有人问：“里面有东西吗？”
　　长工说：“洞太小，看不清楚。”
　　大财主喊：“砸！全部砸开！”
　　长工举起铁锤继续砸，洞口越来越大，“哗啦”一声，砖块掉在地上，里面露出一个小陶瓷罐。人们齐声惊呼：“啊——”
　　大财主看着地上瘫坐的五虎爹，说：“老东西，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五虎爹哀嚎不止。
　　大财主上前，伸手从神龛里取出陶瓷罐，觉得手里沉甸甸的。陶瓷罐上盖着一个盖子，盖子和罐子被麻绳紧紧捆着。人们紧盯着大财主手里的罐子，不知道里面是虚是实。看到大财主的手有点吃力的样子，人们确信里面有东西。大财主把罐子递给一个长工，说：“打开，给大家瞧瞧。”
　　长工用手解麻绳，解了一阵解不开，就用牙撕咬。绳子撕咬开了，麻绳脱落在地，长工把瓷罐递给大财主。大财主接过瓷罐，并不急于打开，而是把瓷罐举在大家面前，说：“如果里面有宝贝，我要五虎说出宝贝的来处，否则绝不饶他。”
　　说罢，大财主打开盖子，看都不看一眼，把瓷罐举在空中，说：“大家都来看，看五虎偷来的宝贝！”
　　人们围上去，往瓷罐里瞧。
　　有人大喊：“石子！”
　　大财主听到喊声，不相信，低头往瓷罐里一瞅，果然是石子。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干脆把瓷罐倒过来。石子从瓷罐里哗啦啦掉下地，直到瓷罐底朝天，没见到宝贝的影子。
　　人们一阵惊呼：“啊——”
　　听见人们惊呼，拧着五虎胳臂的几个长工松了手，五虎像一头狮子冲进院里，看到地上撒着一堆石子，惊呆了。
　　大财主也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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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早，八只眼扛着锄头去锄地，这块地在一个山顶上。到了地里，他放下锄头，坐在地上掏出烟袋抽烟，两眼却看着远处。这个山头地势高，可以看到方圆十几里的地方，几个村子尽收眼底。看着远处的山山岭岭，看着村村炊烟缭绕，不觉心绪烦乱。他感慨自己日出而耕，日落而歇，总在自己的村里转圈子，很少到远处走走，不禁感叹庄稼人的穷苦命运。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来锄地。锄了一阵地，他直起腰来，摸摸脸上的汗，想稍微歇一会儿。他坐在地上，掏出烟袋抽烟，两眼向远处望去。他看见远处刚来时炊烟袅袅的一个村子，烟雾在树林间盘桓，此刻树林间却浓烟滚滚，还不时听到零星的枪声。他为之一震，知道日本鬼子又在扫荡，他想这个村子又要遭殃了。他看了一会儿，感叹一声，继续弯腰锄地，直到吃饭时分。他捡起几根干枯的草，把锄头擦干净，扛着锄头回家，想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村里人。走到半路，他看见迎面走来一个陌生人。
　　未等八只眼开口，陌生人说：“不好了，石峁村遭殃了，日本人烧死了村里几十口人，太惨了！”
　　八只眼说：“消息确实吗？”
　　陌生人说：“我亲眼看到的，能不确实吗？日本人烧杀之后扬长而去，我偷偷进村看了一下惨象。”
　　八只眼告辞陌生人，快步走回村子。七颗心看到八只眼神色紧张，说：“你的脸色不好，出了什么事？”
　　八只眼说：“石峁村被日本人扫荡了，死了不少人。”
　　七颗心说：“当真？”
　　八只眼说：“一个过路人亲口跟我说的，能有假吗？”
　　八只眼把这个消息告诉村里人，劝告村里有亲戚关系的人赶紧去看一下。村里人听到这个消息，一片惊慌，不知如何是好。去，怕日本人杀回马枪，自己也遭殃；不去，又挂念亲戚。
　　大财主强砸五虎家的神龛，没有找到夜光杯，大失颜面，还蚀掉了二斗小米，正在懊恼之中。突然，八只眼走进门来，向他报告石峁村被扫荡的消息。听到石峁村人遭到残害的消息，大财主惊慌不已，赶紧把两个儿子叫到屋里，商量应对办法。大财主说：“听说石峁村财主家的粮食被烧，银钱被抢走，人被烧死，悲惨得很。我们一大家子人，可不能发生这样的惨剧，我们要及早想办法。你们看怎么办？”
　　大老大说：“日本人势力大，我们无法对抗，最好的办法只有一个字：逃。”
　　大财主说：“往哪逃？我们家大业大，人可以逃走，东西能带走吗？”
　　大老二说：“你和娘去远处的亲戚家躲避一阵子，我们弟兄俩看家，怎么样？”
　　大财主说：“如果我和你娘不走，一旦日本人来，我俩跑不动，只能任人宰割。如果我俩走了，我们的粮食怎么办？钱财怎么办？”
　　大老大说：“只有一个字：藏。”
　　八只眼把石峁村的坏消息告诉二财主，二财主也心惊胆战。虽说他的家财没有大财主的多，毕竟囤积着不少粮食，还有一些银元。他怕日本人的淫威，怕人财两空。怎么办？走不的，守不的，左右为难。
　　富人忧，穷人忧，各有所忧。富人忧命忧财，穷人只忧命。村里人无心去地里干活，在家思考着如何躲避日本人的袭击。胆子小的人，干脆站在高处，监视着远处的动静。五虎家里有几十只羊，他不能让羊在圈里饿肚子，依旧赶着羊到山上放羊。爹嘱咐他，放羊时多长个心眼，注意瞭望。四羊、六狗和九蛋几个人聚在一起，说着闲话。七颗心在村里到处跑，打听了这家的动静，又打听那家的动静，最后踏进三财主的院子。三财主嘱咐十宝，不要到处乱跑，在家乖乖呆着。十宝坐在院子的台阶上一口口抽着闷烟，无聊至极。看见七颗心走进院子，十宝似乎有了救星，连忙把手中的烟袋递给七颗心。七颗心也不客气，接过烟袋，点上烟，吞云吐雾，大过其瘾。
　　七颗心说：“怎不到村里走走？”
　　十宝说：“掌柜的不让出去，要我照顾家里。”
　　七颗心说：“真那么害怕？”
　　十宝说：“本来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不就是几个人吗？日本人来了，我们撒腿跑就是了。”
　　三财主听见十宝和七颗心在院子里说话，走出门，坐在台阶上跟七颗心闲聊起来。
　　三财主说：“人心惶惶，魂不守舍，不知道这日子怎么过。狗日的日本人，太狠毒了！这日子何时是个尽头。一旦真来村里，我们怎么办？”
　　七颗心说：“怕没用，躲有用，你要害怕，到别处躲躲。”
　　三财主说：“哪有那么容？拖家带口，到哪去躲？躲三日五日可以，时间长了能行吗？家里有地要种，有东西要看管，哪能说走就走了？富日子比穷日子更难过，什么世道。”
　　七颗心笑着说：“这样的日子，穷人怕，富人更怕。今天早上我打发婆姨到娘家去了，那里偏僻，你们不妨出去躲一躲。”
　　老秀才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放下手里的书，也走出门。
　　七颗心说：“你老人家出去躲一躲吧，免得呆在家里吃亏。”
　　老秀才说：“家徒四壁，老命一条，怕什么！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还想要，只有破书几本。是祸躲不过，是福自然来。自古乱世多于治世，何止今日不安！撒泡浊尿，冲冲这乱世的浊气，解解心头之恨。”
　　老秀才边走边解裤带，看样子尿急。十宝看着爷爷的背影，笑着说：“我爷爷神仙一般，仙风道骨，洒脱一世，贫穷一生，我们比不上。”
　　三财主说：“爹是有福之人，饭食不饱诗书饱，一辈子逍遥自在。”
　　日落时分，五虎放羊回到村里，看见有人带着妻儿老小，抱着被褥，到村子外的野地里躲避。他没想到人们如此惊恐不安，又觉得人们这样做也有道理。如果人们都聚集在村子里，一旦日本人来了，谁都逃不脱，大家都得遭殃。他回到家里，爹嘱咐他赶紧吃饭，饭后去野外躲避。五虎刚吃完饭，四羊和六狗就赶来了。看见四羊和六狗每人胳膊里夹着一卷被褥，五虎笑着说：“你们多像逃难的！”
　　四羊说：“本来就是为了躲避灾难，你快点收拾一下，我们一起走。”
　　五虎说：“天黑不要紧，日本人不会在这时候来，待我收拾好再走。”
　　三人结伴出村，一起来到五虎的羊圈。五虎的羊圈在一个山包的背后，三里之内没有一户人家，平时除了上地干活，人们很少来这里。由于这里地势高，可以尽揽四周的动静，五虎说这里是最好的躲避处。他们安顿好住处，便一起来到山顶上，一边看着远处，一边闲聊。
　　六狗说：“今天下午看见大财主家的几个女人夹着包袱走了，不知道到哪里躲避去了。平时不可一世的财主，现在像一条丧家犬，真好玩。”
　　五虎说：“他也有怕的时候？他几乎把我杀了，他的胆子到哪去了？”
　　四羊说：“砸神龛的那阵子，我真以为你完了，东西肯定会被大财主拿走，没想到只砸出个装着石子的罐子。里面的东西到哪去了？”
　　五虎说：“我也不知道，那得问我爹。当时，我以为完了，没想到绝处逢生，老天开眼保佑了我。过几天，有了空闲，我要到天官庙上几炷香，感谢神灵。”
　　六狗说：“大财主的面子丢大了，不过他的脸皮厚，你看他当时脸不红心不跳，只是噘着一张嘴，像猪八戒一样，毫无羞耻。现在他倒怕了，狗熊一个。”
　　四羊说：“别说财主，就是我们穷人都心惊胆战的。他们会把家里的钱财都拿走吗？”
　　六狗说：“不可能。我想他们会带走一部分，一部分藏起来。”
　　五虎说：“盯着他们。”
　　四羊和六狗说：“是的。”
　　四羊说：“他们又何尝不会盯着我们？还有更让人操心的七颗心，他的鼻子比狗还灵，大家要提防他。”
　　村里人忙，七颗心闲。他看见人们手臂里抱着被褥，一个个走出村外。他却站在村口，嘴里叼着烟袋抽烟。有人路过身边，他咧嘴一笑，跟人打个招呼，问一声到哪里过夜。直到到村外过夜的人走了，他才慢慢悠悠走出村。
　　一夜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