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乱世烽烟巴蜀泪(6)
作品名称:三江逐浪人 作者:林朴 发布时间:2023-12-26 09:32:27 字数:3679
杨森知道刘存厚的老二师与靖国军有过节,见他这样说,便不再劝,把话题转到当前的战局上,想听听罗亨礼的看法。
罗亨礼想了一会说:“外军在川内肆虐,天怒人怨,熊克武以‘川人治川’为口号,大得人心,终究能居于主动。但是,目下滇黔军实力较强,又联合了吕超、石青阳等五部新川军,总体兵力超过对方,我看眼下的胜算还在他们这边。”
“哎,你这个陆大生说话真有点玄!一个居主动一个有胜算,那到底哪边会赢嘛?”杨森有些犯急了。
罗亨礼看着他,语气庄重地说:“若能联合陕南的刘存厚,熊克武这边就能把住战局的主动权!刘存厚还是有相当大影响力的,而且实力也不弱。”
杨森皱起眉头:“这很难办。他们前年才打得血咕叮当的,刘存厚被撵跑了,恨得很呐,不会轻易变成同盟军的。”
罗亨礼满有信心地一笑:“彼一时此一时也!刘存厚时时都在做回川的打算,他是赞成‘川人治川’的,双方有共同利益,就好商量。他同张澜先生关系较好,若请张先生修封书,熊督再下点矮桩,把言语拿顺,定能成功!”
杨森想了一会,若有所悟:“好吧,我见了甫澄后,把你这主张说给他,我们一道向熊督进言。”
送走杨森后,罗亨礼回到简阳,静观事态发展。不久刘福就送来消息:熊克武在保宁整军,编了三个军,但懋辛、刘湘、刘成勋分任军长,派专人赴汉中联络刘存厚,组成靖川军,分兵三路,两路指向成都,一路目标重庆,展开了大反击。接着,派往陕南的王栋带回刘存厚的手令,要罗亨礼部以靖川军名义参加进攻成都。
商议正式举旗时,李先凡建议取曾经用过的“川军二师独立旅”名号,罗亨礼笑着说:“就叫‘靖川军独立团’算了。老二师早就改了名,我们也用不着去攀附;称‘旅’么,我们人手还差点,不去冒大,也免得引起别人嫌猜,我们各自把仗打好就行了。”
9月初,刘存厚、赖心辉率北路军攻占绵阳后一路南下,唐式遵第二师、杨森第九师、邓锡侯第三师分别从东西两线向成都合围,滇军退至龙泉山凭险固守,双方激战几个昼夜,唐师损失惨重,继由杨森师从龙泉驿主攻,滇军顽强抵抗,杨森亲率士卒猛打。就在这时候,罗亨礼指挥队伍从龙泉山东北面发起突袭,牵制了部分滇军,杨森师奋力进攻,滇军全线溃败,狼狈而逃。在靖川军各路兵马连续追击下,入川的滇黔军悉数被赶回云南、贵州。
罗亨礼独立团越过龙泉山北麓后,按刘存厚的指令,由南向北,直插新都天回镇,在凤凰山军营同刘存厚会合。
刘存厚重返蓉城,无比兴奋,拉着罗亨礼说:“罗伟呀,你‘回川中就食’,看来吃得还不错嘛,才两年时间,就拉起一个团了!”
罗亨礼笑道:“托师长的福,虽有些波折,但没给你丢面子,弟兄们大多健在,算是不负初衷了!”
刘存厚、熊克武相继进入成都后,出现了一个怪诞的局面——刘是北京政府任命的四川督军,熊是广州军政府任命的四川督军,两人互不相让,都挂起“四川督军署”的招牌,足见是貌合神离,各怀机心。刘存厚因内部出现分化,实力减弱,便在招兵买马的同时,派人将罗亨礼请来,希望他带人归制,许以旅长职务,并且说已经向北京方面送了呈文,请授予少将衔。
这时的罗亨礼已经同属下们商定,就在简阳一带立足,既不附刘也不附熊,便巧言回绝:“感谢督帅提携!属下没齿不忘。不过您是知道的,我那帮人都是几县安保团的编制,吃的是县里的粮饷,负有绥靖治安、保境安民之责,又多是本地人,一旦拉走不仅对不住地方,而且多数弟兄不会答应。如果估到干,也会心散人走,这支队伍就垮了。还望您三思啊!”见刘存厚沉默不语,他又补了几句,“请您放心,无论情势怎样变化,我们始终不忘老师长的恩情,绝不做对不起您的事!”
罗亨礼言辞恳切,也许触动了刘存厚的桑梓之念,想了想后便不再坚持,还拨给三十条枪一批弹药,作为他听命进兵成都的犒赏。
杨森率第九师驱走滇军,进驻泸州后,自兼永宁道尹,集军政大权于一身,为了扩充实力,也曾派人来简阳拉拢,被罗亨礼用对付刘存厚那番说辞推拒了。
罗亨礼回到简阳城,在原来的安保团团部挂起两块牌子,一块是简阳县团练局联合安保团,一块是靖川军独立团。同当地协商后,部队的粮饷一部分由县府拨给,一部分以军队名义筹集,同时仍安排人手经营商贸以增加财源。不愁养兵用度,自然心里踏实。
这天,总务官刘福回到团部,一进门就笑着说:“团长,你看是哪个来了?”说着往身后一指。罗亨礼抬眼一看,瘦高个子国字脸,眉眼清亮有神,似乎熟悉却又想不起是谁。正迟疑间,那人开口了:“亨礼哥,我是林炜和呀!”
“哦,哦!是你呀,火龙娃!”罗亨礼大感意外,惊喜地站起来,“你看你都长变了,我都认不出来了哩!你咋个到这里来了?”
林炜和笑着说:“是呀,八年多了,要不是刘大哥说清楚了的,不然我还不敢来见哩!我是到乐至做生意,刚巧碰到刘大哥,摆龙门阵时他说起你,我一听,就跟他来了。”
俗话说:美不美,乡中水;亲不亲,故乡人。何况是一起经历过患难的弟兄!罗亨礼叫人置酒款待,席间免不了问起家乡之事。听林炜和说去过他家里,便急切地问起亲人的情况。
林炜和放下酒杯,眼里浸出泪来:“亨礼哥……我给你说……你莫怄哈……伯母还好,就是……你女子……走了。”他“了”字一出口,便忍不住哭出声来。
罗亨礼眼睛湿了,喃喃地说:“卯香……卯香,要还在,该十四岁了……那、那……她妈呢?”
“大嫂回娘屋去了……”林炜和回答后,见他怔怔的,便将所知道的情况全说了。
罗亨礼又愣了一会儿,一口干掉杯中酒,决然地说:“炜和,你等我几天,我们一路回去,我去接他们!十三年了,也该去接她们了,该去接她们了!”
正在乡下的李先凡听说罗亨礼要亲自回顺庆接家小,怕一路上不安全,特地赶回来劝阻,提出由他或其他人去。罗亨礼摇头拒绝:“寒窑十三年哪!母盼子,妻望夫,我已经对不起她们了,无论如何,我也得亲自去!”停了一下,他又说,“先凡,你放心,这一路上的驻军都是老川军的,不少是速成学堂的同学,不会出啥事的。团里的事就费你的心了,我已经给王栋做了交代,他协助你坐镇团部,对其他人就说我下去巡查去了。”
罗亨礼叫陈刚从警卫排中挑选了几个人,一行都扮成商家模样,由简阳出发,主要走乡间小道,顶风冒雪,脚踩泥泞,经蓬莱到蓬溪县城,再抵达顺庆。
当天晚上,罗亨礼就同林炜和一道,去大北街南充实业学校拜望张澜先生,他们刚坐定,盛克勤也闻讯赶来了。师友们齐聚一堂,气氛热烈而欢快,想说的话总是说不完。
罗亨礼提起张先生前年去北京述职的事,张澜微笑着说:“我离开绵阳的时候,心情甚为沮丧,后来碰上两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倒让我豁然开朗了。我已经给克勤讲过的,再给你和炜和说说,你们就当听个龙门阵。”他捋捋胡须,接着说,“我同两个随员刚要翻秦岭时,突然发现前面有许多舞枪弄棒的人挡道,不禁吓了一跳,但转念一想,我布衣一身,银钱也少,那些人未必是来候我的,便跨起大步走拢去。嘿!没想到他们列成两排,齐刷刷给我敬礼。领头的说他叫王三春,我听过这名字,是川陕边出名的棒客,这简直把我整懵了,啷个我成了土匪欢迎的人了?见我有点发愣,他赶忙说知道我是个清官、好人,要送四百大洋给我做盘缠,还要护送我们出川。我说你们都是不得已才当了绿林的,钱来得不容易,留起自己用或是拿去接济穷苦人吧,坚决不收他的;我又说我一个光人,不怕抢不怕偷,也无需护送。结果他们还是估到把我们送到了陕西地界。从这里我就想,连土匪头子中都有讲是非义气的,那其他人尤其普通百姓更是良善者居多啊!如此,只要引导得好,国家还是有救的呀!”
罗亨礼点头说:“见微而知著,三哥说的在理,亨礼受教了!”他恳切地望着张澜先生,“那——第二件事呢?”
“向北京政府述职过后,我就无事可干了。这时候蒲殿俊来约我一起办《晨报》,他当社长,我任常务理事,我们聘请了北京大学的李大钊先生做副刊编辑。我从大钊先生和梁乔山先生那里了解到一种新的思想,叫做‘社会主义’,虽然我还没弄透彻,但已经有如行五里雾中忽得晨曦之照射的感觉!第二年,京都爆发了‘五四’运动,学生、教师、社会各界参加者众。从那以后,新文化、新思想掀起一个又一个浪潮,由此,我对国家民族的前途更抱信心了!”略停一下,他继续说道,“不过,我们这个国呀,情况复杂,事情得慢慢来。从我国现状看,我很赞成湖南的做法,搞省区地方自治!中央管不了这么大个摊子,就该给地方分权,地方不与地方争利,就能与民休息,民众得以休养生息,就可兴实业、办教育、讲科学,这么走下去,国家不就兴旺发达了么?”
张先生侃侃而谈,三人听得频频点头。罗亨礼说:“三哥这一说,我开窍了许多,回简阳后我就试着这么做!”
林炜和说:“搞地方自治好!该让平民百姓安生些了。”他转过头,“嗨,罗大哥,给你说,盛大哥不但是县农会会长,还当了南充地方自治筹备处主任哩!”
盛克勤笑道:“这都是张先生举荐的,是先生主事,我帮着敲敲边鼓罢了。”
张澜也笑着说:“你是留学东洋回来的,见多识广,为桑梓尽力责无旁贷。况且你同农村打的交道多,乡民们都信实你,你身体力行发展蚕丝,在工商各界也有声望。今后你不仅要把农会搞好,筹备处这摊子事也得靠你去做啊!我现今在办教育,你同炜和都在搞实业,这都是支撑地方自治的重要事业。先说起,你们弄好了,要多帮衬我啊!”两人都笑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