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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亲情 第八章、听命

作品名称:沉默的江流      作者:辛禾      发布时间:2023-12-31 10:37:00      字数:11556

  第七章亲情
  1
  上周,田蓉蓉回趟三河镇老家看望自己年迈的父母,听说妹妹回来过,没住几天就匆匆回去。那时家里不通电话。早知道与她一道结伴回来该有多好,是有一点遗憾。
  从省城到A县县城每天几班大巴也很方便,其实省城与县城离得不算太远,几十里路程就到了。
  周末,在省城教育学院教书的姐姐田蓉蓉将要过来,说要看望自己妹妹。她的男朋友也在县城,没能调过去,其实县城她也常来。
  一早,田蓉蓉风尘仆仆地撑着一把小洋伞过来了。与其说看望妹妹,不如说想自己男朋友了,思念成了她的心病。两人终究没能调到一起,见面还是存在诸多不便,快一月没见面了,能不想吗?越是不见,越是想念。她看妹妹只是顺道而已,真实的想法是想男人了。这次不巧田娜娜又值上班。
  田蓉蓉男友名叫王伟,大学毕业后分回A县一中教书,两人高中同学,感情甚笃,也到谈婚论嫁的时候,苦于两人一直没能调到一块。
  那年一中最后一次福利分房,王伟真的算走了狗屎运,分到一室一厅的小套。因为当年他被评为一中骨干教师,仅这一条占了便利,否则肯定没戏,很多人盯着他眼红,那年头僧多粥少,也没办法。当年校长都没分到,仍住在学校对面憋屈的老房子,他孩子也大了,早想为孩子准备一套,但那时没人敢循私枉法。
  王伟拿到房子当天就钥匙上交了,满心欢喜地交到田蓉蓉手中,就差领一张结婚证,办一桌酒席了,因没能调到一起,结婚证一直拖着未领。其实王伟很想领证,男人的爱情早早地把女人掌控在手中,还是那句老话先成家,后立业。王伟比田蓉蓉可能更为着急。
  周围人都领证结婚了,他俩仍过着牛郎织女的日子,只能周末见上一面。
  拿到王伟房子的钥匙,田蓉蓉急吼吼地着手让人操办石灰、油漆、涂料等材料,喊上几个装修工开始收拾装修一通,包括窗帘布的选样、每盏灯泡的明亮、甚至电源开关插座等事无巨细。她把家庭如何分工都安排得十分妥当,如男主外女主内,结婚生子是男是女,孩子的名字都起好了,甚至连子女的教育都想的妥妥贴贴。她对未来拥有绝对的支配权,不用王伟操心,其实王伟也非常乐意这样。
  八十年代,两地分居是那个年代的痛点,很多年轻人都属于这种情况,这也折磨着一代人的精神世界。
  漂亮的女人一般想法很多。
  田蓉蓉多了一个心眼,像微服私访打探过王伟的情况,幸亏王伟在单位囗碑不错。他做人做事十分正派,一个正派的男人说话的语气和表情都能看出,这些令她十分满意。王伟是一位有教养的人,待人彬彬有礼,在学校工作能力又强,应付各种复杂关系游刃有余,田蓉蓉看中正是这些。
  田蓉蓉性格沉静内敛,俩人正好可以互补。
  周末,田蓉蓉将要从省城过来。
  王伟一早去了菜市场,这家城南菜市场是县城最大的菜市,离一中的宿舍不算太远。他骑着自行车几分钟就到了,平时都去这里买菜,菜市场供应丰富,很晚才关门,即使下班也能买到新鲜蔬菜。
  他回来从门口鸡贩手中买了一只芦花公鸡,做了一顿蘑菇炖鸡。有时够他吃上几顿。
  王伟自己也开伙,买了一只烧蜂窝煤的炉子,开伙烧个菜,下个面条也很方便。他把老鸡洗好切好放在炉灶上,文火慢炖,香气扑鼻。其实王伟是一位贴心暖男,十足的好男人,这让田蓉蓉特别满意。
  老远见到王伟把田蓉蓉迎进门,替她小心翼翼地把遮阳伞收好放好,他这才放心。
  这几年王伟还学会夸人,夸得田蓉蓉眼泪汪汪,啥时跟着油腔滑调地喊起了“蓉蓉”,这让她有些受不了,还故意把“田”字给漏掉,喊得田蓉蓉骨头跟着酥软,女人听不得这些好话,半句好听的像喝了蜜似的,让田蓉蓉迷了方向,不知哪里朝北,但心里却是暖暖的,大概这就是糊里糊涂的爱。
  糊涂的爱总是说不清楚,田蓉蓉喜欢被这糊里糊涂的爱包围着,享受着。
  王伟深爱着田蓉蓉,她也能感受到王伟这种深沉的爱。
  他喜欢田蓉蓉这种宁静,这种宁静让他心里特别踏实。她的这种恬静与美貌深深地征服了王伟,让他着迷沉溺而不能自拔。
  田蓉蓉先回卧室换了一身衣服嘱王伟在外面等会,一会前往医院看她妹妹。王伟一声“好呐”就悄悄地溜走抽烟去了,他蹲在锅灶旁盯着老鸡炖蘑菇,看着炉火和烟气。
  一会老鸡炖蘑菇出锅了,他慢慢地把炖好的鸡汤装进搪瓷缸里,又溜到小院子抽起一根香烟,冒起一阵烟雾。
  田蓉蓉换好一身漂亮的衣服,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她喊着王伟快点过来,问声:“漂亮不漂亮?”王伟屁颠屁颠地龇着嘴笑着:“老婆真漂亮。”王伟随便把老婆都喊上嘴里,这还是第一次,她并没责怪,反而听得更是欢喜,笑得像一朵花似的,假装嗔怪道:“你忙好了没有呀?一会咱两上医院去。”“已装好啦,马上可以出发。”王伟掐掉半截烟头赶紧回应道。
  这去车棚拿自行车过来。
  这辆飞鸽牌自行车还是大半新的,去年评上骨干教师田蓉蓉帮他买的,算是奖赏。她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甜甜蜜蜜的,双手扶着他的后腰抱得紧紧的,一路上风也温和,两人边说边笑。王伟小心翼翼地骑着车带她,不知不觉地到了医院。
  妹妹田娜娜与姐姐相差五岁。田娜娜——一个小美人,从小被大人称为“小人精”,活泼可爱的小美人,一直生活在别人的宠爱中,不知愁是啥滋味。
  但田娜娜比田蓉蓉任性,被大人惯坏了,小时候都是姐姐让她。
  冬季父母去河上挖河去了,一月半载兴修水利,不见回家,由姐姐亲手照看妹妹。山前外婆时常过来帮忙照看满院的牲口。姐妹俩睡一张大床上,一起嬉闹,度过那段美好时光。
  参加工作后,姐妹俩见面少了,每次见面时无话不说,有时两人也会斗嘴嚷嚷,但感情深厚。
  有一年,田家姐妹花一同考取大学,成为A县的特大新闻,还被登上当地报刊头条。一位考上省城医学院校,一位读了省城师范学院,这把父母高兴坏了。姐姐一年后参加工作才考取大学的,与妹妹正好同一年入学。姐妹俩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当晚相拥而泣,哭的伤心的恐怕就是姐姐,姐姐的录取通知书真的不容易,她的逆袭背后付出很多艰辛。
  第二天晚上,田叔叔在家摆了酒,邀请老师和亲朋好友都来家里坐坐。田叔叔家的院子灯火通明,热闹极了,大枣树下早已摆放了好几桌筵席,高朋满坐,把酒言欢。田叔叔两口子咧着嘴招呼客人,笑哈哈的,满心欢喜。姐妹俩更不用说了,这金榜题名时,人间一大喜事,更是喜出望外。姐妹俩打扮得像花朵一样,一个比一个美丽。最为耀眼的要算妹妹了,她穿着碎花粉底裙子,笑吟吟的,喜上眉梢,漂亮的裙边箍着绚丽的褶子,像花环一样好看,可谓妩媚极了;姐姐显得相对简洁安静许多,一身流行的海军衫蓝色斜杠上衣,衬着过膝的白色连衣裙,显出不一样的淡雅与别致。整个气氛如诗一样的浪漫喜庆,如音乐一样回味无穷。
  田家俩个“女状元”一个比一个有出息,酒过三巡,客人们脸涨得通红,相互敬酒,推杯换盏,满脸堆满着笑容,大家一起沾沾喜气,一起跟着敬酒祝贺。田叔叔感到无上荣光。
  田叔叔走到每个亲友面前挨着敬酒,脸上的光环被这醉醺醺的老酒薰得更加光彩了,兴奋的皱纹推着满脸褶子,眼睛显得小了不少。田叔叔不停地招呼大家:“多喝酒,多吃菜”。姐妹花掩面偷着乐,立在父母身旁,像花儿一样地绽放,姐妹俩同时“金榜题名”,一时被坊间传为佳话。
  妹妹田娜娜人长得漂亮,视为父母的掌上明珠,一直是佼佼者。她聪明伶俐深得父母喜爱。姐姐端庄文静许多,性格内向一些,这也养成她柔弱的一面。父母很晚才生妹妹,惯得不得了,家里来人有好吃的,妹妹总会有份,这种偏袒养成她的任性,给日后她的生活惹了不少麻烦。
  姐姐毕竟大妹妹几岁,比妹妹更懂得人情世故。有时,也惯着妹妹的脾气。
  第一次田娜娜感情受挫,一时半会还解不开疙瘩。姐姐过来陪她,安慰几天也属情理之中,姐妹之间情同手足。
  妹妹有点脾气和个性,即使受点委屈,也会自己扛着,不会轻易显露心迹,她比姐姐性格更硬,这与姐姐柔弱的性格截然不同。
  2
  周末,田娜娜这班上得很不省心,清早,一位消化道大出血患者由120送了过来,上午一点没歇着。
  走廊上,护士仍在大呼小叫招呼患者家属过来。医生跟着手忙脚乱。
  刚签完病危通知书,那边告知病人家属患者急需输血,需在输血同意书上签字,紧跟着护士又打电话通知输血科备血。每次患者输血程序相当繁琐,都要走这样相似的流程。一般患者凭借献血证明,就可以领血,这已形成医院的一些惯例。有时也会出现例外,情急之下有的选择临时现场献血,以解燃眉之急。这是上个世纪医院普遍遇到的问题。
  八十年代,医疗卫生条件相对滞后,当时A县县城还没有血站,全凭患者或献血员临时献血保证输血供给。直到九十年代,各地才逐渐建立血站,作为非盈利公益事业单位应运而生,彻底改变了这种局面。
  上午,护士忙得不可开交,在护士站与抢救室之间穿梭忙碌不停。快到十点患者病情还不稳定,一度患者状况相当糟糕,可能救不过来,这样反反复复,又抢救了好几个来回,紧急输了几袋血后,患者血压仍站不稳。医生出来与患者家属谈话,患者家属扑通跪地,苦苦哀求不愿放弃,希望大夫还是尽最大努力帮助他们。
  田娜娜急忙打电话给输血科,紧急又申请了几百CC的血浆,这样几袋血浆输了之后,患者的血压渐渐有了起色,开始慢慢稳定下来。
  田娜娜走在过道的走廊内,输液架上“滴答滴答”输血的声音敲击着她的心灵。她感到有一份责任,她一筹莫展地双眉紧蹙,紧盯着监护仪上生命体征不放,像与阎王爷抢着赛跑,抢回患者的生命。每一条监护仪上的生命曲线无不牵动着她的心弦。她望着患者的血压、心率、脉搏、氧合指数,渐渐地恢复了平稳,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心想,患者的命可能有救了。
  门外站着的患者家属也在心急火燎地等待着,期待的目光充满着不确定性,不言而喻。
  见到田娜娜由抢救室内出来,他们像见了救星一样,不约而同地围了过来,问着田大夫:“患者怎么样!患者现在怎么样!还有救吗!”。
  患者家属内心的焦躁远比田娜娜更加紧迫,他们像站在天堂与地狱十字路口的一种焦躁,等待着医生作出最后的评判,气氛一下凝滞起来。
  田娜娜扬了扬自己的头发,舒展了一下眉头,声音较前舒缓了许多。她转身告诉患者家属:“患者病情暂时稳住了,真的不容易,可能下一步有救,但仍需家属配合与理解,我们会努力的,仍需进一步耐心观察。”患者家属打拱作揖,连声说道:“谢谢!谢谢!”田娜娜简单几句话铿锵有力,像法官作的最后判决,也给患者家属吃了一颗定心丸,这才放心慢慢地散去。
  田娜娜回到护士站,告诉护士患者仍需密切观察,以防二次出血,注意生命体征及尿量变化;同时,叮嘱患者减少探视,保持安静安静。她这才回到医生办公室歇会。
  田娜娜刚洗完手摘下口罩,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叹着气,不顾一脸倦怠径直朝医生办公室走去。
  她推开办公室玻璃门一看,惊讶地叫了一声:“啊呀,怎么你们在这里呀,你们啥时候到的?”望着姐姐与她男友,恐怕待了好半天了,她赶紧搬来椅子让座。姐姐的男友王伟硬是愣在那里,一个劲地盯着妹妹傻笑,拎着一个水果袋子也不肯放手,好像什么贵重物品似的。
  田娜娜忙接过姐夫的水果袋子,放到桌上一旁。
  招呼他们坐下:“你们坐吧,我来倒水,一定等了好久了。”
  “不用了,我们不渴。”
  “什么时候到的。”
  “我们刚来没有一会。”姐姐客气地回着。
  “怎么不让人去喊我呢?”妹妹嗔怪着。
  “听护士说正抢救病人呢?没敢打搅。”
  “是啊,今早120送来一位重症患者,还是消化道大出血,休克的患者,三十八岁,男性,很年轻,还在抢救呢?”
  “还输血呢,把血库的血都给输完了。”接着又补充道。
  “幸亏南方大夫一起搭班抢救,忙的够呛。”
  “你说,是吧。南方大夫。”田大夫冲着南方怡然一笑。
  “田大夫医术高明,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南方大夫跟着她奉承一句。
  “哪里哪里,关键我俩配合得好。”田大夫继续谦虚着。
  田娜娜望着桌上一份米饺,摸摸都已经冰凉说:“南方大夫一早从医院门口买的”,忙着又说:“忙着救人呐,连早饭的都没能顾得上吃,恐怕三河米饺凉透透的。”
  “是吧。南方大夫。”南方随声点头附和着。
  “这三河米饺凉了,一会让你姐姐带回去,拿回去热热。我也喜欢吃。”姐姐男友开始说话了。
  “好啊,拿回去,不然浪费了。”田娜娜回了一句。
  “哎?你们做大夫真的辛苦,这次我算领教了。”姐姐男友笑着不吝赞赏两句。
  “哈哈。姐夫,比你们做老师的可辛苦多啦。”田娜娜半开玩笑,随意说了一句。
  姐姐从包包囊囊的袋子里掏出一只白色瓷缸,放到医生办公室的桌上。
  这白色瓷缸掉了一块瓷,露出黑色,显得有些突兀。一看有些年头,瓷缸上写着“为人民服务”的几个红字,非常醒目。姐夫算是节俭,没舍得扔掉这掉瓷的搪瓷缸子。
  姐姐忙说:“姐夫忙一上午,新做的土鸡炖蘑菇,你们快过来吃吧,还热着呢。”
  田大夫笑着说:“姐夫还亲自下厨犒劳我们啊,以后姐姐可享清福啦,免费保姆啊。”诮着夸赞姐夫能干。
  一旁的姐姐抿着嘴偷笑,其实她的心里满满的都是幸福。
  她用白嫩的手臂挡着前额的刘海,喊着妹妹:“娜娜,快来吃吧,别贫嘴啦。”姐夫双手背在后面,一副谦虚君子立在姐姐身旁,显得恩爱体贴的样子。
  田蓉蓉男友个子很高,大块头,架着一副近视眼镜,镜片下透着书卷气息,显得儒雅、谦和与深沉。他走到南方大夫跟前招呼着:“南大夫一块吃吧。”
  田大夫已经盛了一碗鸡汤递给了南方,转身问了姐姐和姐夫:“咱们一道吃吧”
  “我们吃过才过来的,你们吃吧。”姐姐忙说。
  南方洗完手,笑着说:“今天沾了姐姐姐夫的光啦,我不客气啦。”说着谢了田蓉蓉和姐夫。
  南方大夫跟着田大夫喊着王伟姐夫。
  田大夫又加了一勺鸡汤倒到南方的碗里,南方忙说:“够了够了。”
  南方大夫喝着鸡汤,忙说:“姐夫做的鸡汤果真味道不错,手艺真棒,姐夫是大厨。”
  “那倒也是。”田娜娜随口也夸了一句。
  王伟待了一会,看着田娜娜她们吃完饭后,起身说他要走,下午学校还有课呢,需提前离开。
  田娜娜和她姐姐一起送姐夫出了医院大门。
  妹妹边笑边笑挽着姐姐的胳膊说个没完。
  妹妹说:“这几天老是想你,你就来了。”
  “是吗。”姐姐诧异地盯着他看。
  “怪不得这几天耳根老是发烫,原来妹妹想我啦。”拧着妹妹的耳朵一阵嗔怪。
  “姐姐,真的很想你,不是开玩笑。”
  “梦见什么啦,给姐姐说说看。”
  “梦见我和姐姐小时在一起的快乐。”
  “妹妹,真的。我也很想你。”仅是一个多月没见,姐妹俩相互都想成这样。
  “姐姐来了,我也非常高兴。”
  “是吗?”
  “真的想姐姐了。”
  “是吗?不准骗人。”田娜娜一边矫情,一边与姐姐说着话。姐姐又在妹妹漂亮的小脸蛋上轻轻地拧了一下。对妹妹笑着说:“今晚你就别回了,我两挤一挤,好久没这样了,咱俩去一中姐夫那里,好好聊一聊。”
  姐姐深情地盯着妹妹,皱着眉,看着妹妹的反应。
  “好啊,好啊……”妹妹爽快地答应了。
  姐妹俩确实好久没见面了,正好周末她们可以好好聊聊。
  下午,她们俩躲在值班室里,一直没见她们出来。
  直至夜班大夫过来接班时,才看到她俩从值班室一道出来,然后结伴回一中去了。
  
  第八章、听命
  1
  早晨,田蓉蓉望着窗户纸天还没亮,就悄悄地爬了起来。母亲起早打扫院子,问她也起这么早干啥。她说今天高考将要发榜,去一趟县城看看,要赶早上第一班班车。
  田蓉蓉做事特别认真,跟母亲说声再见就推门出去了。
  傍晚,一家人正要准备吃晚饭,见田蓉蓉低头灰头土脸的回来,家人知道她有可能落榜,没一个人敢上前过去多问。
  她一回来就把自己关进屋内,田阿姨觉得女儿有些不对劲,一会隐约听到屋内有哭声。
  吃晚饭时,田阿姨端着饭碗敲门招呼女儿吃饭,女儿应声吃过了,之后没再回一句话。
  一会听见她在屋里嚎淘大哭,泣不成声。田阿姨心疼着可能女儿受了委屈。她忙摘下腰间的围裙,趔趄着要去喊门,却被一旁的老伴给拦住了。田叔叔使了个眼色让她别去管:“她难过就让她哭会。”
  田阿姨努努嘴,回了一句:“自己亲女儿受了屈,做妈的怎能不管呢?你这老头子。”
  第一年田蓉蓉高考就落了榜,对她的打击肯定很大。那时,农村考上大学多么不容易,农村孩子能挣脱面朝黄土背靠天的命运,只有靠考学这条路。
  后来,田蓉蓉还是自己妥协了,做了一名纺织女工。
  改革开放后,乡镇企业蔚然成风,各地掀起了以经济为中心的热潮,开始全国各地招商引资,兴办乡镇企业,到处投资设厂,一切欣欣向荣的氛围。那年A县棉纺厂也在大力扩建,在全县范围内急招一批初高中毕业生中,从中遴选一批纺织工人,棉纺厂的公告已在各乡镇街道张贴开来。
  田蓉蓉因第一年高考落选,一人正好待在家里,这次应聘还是周末妹妹从县城带回来的消息,不然这样的机会就错过了。田蓉蓉想想自己也没有什么退路,硬着头皮只好去应聘了。后来她竟然还被录取了,但接到通知那一刻起,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第二天,田蓉蓉被通知到A县县医院参加县棉纺厂新职工体检。
  一早,她望着对面的窗户亮着,就退了小旅馆,骑着一辆自行车就来到A县县医院门口,一到县医院看到门诊大厅内张贴的大幅标语:欢迎A县棉纺厂新职工到我院体检!一群穿着白大衣的医护人员正在忙碌测血压,量身高,测体重。田蓉蓉领了一份体检表开始排队,随着体检人群进行各项体检,她问了周围的服务人员问道:“这些都是今年棉纺厂招聘的新职工吗”,服务人员答复是的,都是新职工体检,田蓉蓉瞅了瞅发现与自己的年龄和情况大致相仿。
  田蓉蓉先去了门诊的化验室,右手拐弯就到了,几位年长的护士拿着袖带和一堆试管帮新职工抽血。田蓉蓉前面等了几个人,很快轮到自己。她的腿瑟缩有些紧张,当有人喊到自己名字时,她快步跑了上去,坐在椅子上,腿还不停的抖着。让她把袖子撸上去,她裸露出白白嫩嫩的前臂,转脸闭上眼睛,让护士抽了好几管血。然后,一位年长的阿姨拿来几根消毒棉球,示意抽完了,让她把穿刺点按紧按住一会,旁边凳子坐一会歇着,以防肘弯出血和血肿,等一会再走。
  她从化验室里出来,小跑着跟上了队伍,去了放射科,放射科躲在一个偏僻的角落,上了二楼,黑屋子照了胸片,很快就结束了,像从黑牢里出来一样,心里也亮堂多了,跟着內科外科又走了一遭,最后做了心电图,流程总算走完了。
  拿到主检那里不停地盖章,发现体检单的每一栏目,医生都写了“合格”二字,田蓉蓉才缓了一口气。
  她急匆匆地跑到棉纺厂。午饭十一点了,蹬蹬地上楼,见人事科主任坐在办公室给体检回来的人盖章,见到田蓉蓉,埋怨一句:“怎么还有一位,快拿过来。”田蓉蓉赶忙递上体检报告。
  办公室主任姓童,这童主任没好气的瞅了瞅她,带着老花眼镜看着主检上的红印全是合格,没再往下看了,匆忙盖了单位红章,在录取名单上打了勾,算是正式录取了。最后童主任还郑重地叮嘱一句,明天第一天岗前培训,姜厂长会来训话的,请你不要迟到。
  说完她拿着饭缸咚咚地去食堂打饭去了。
  这就行啦!录取啦!田蓉蓉心想。
  田蓉蓉先是一愣,然后开始狐疑起来,脸上没露出一丝高兴,反倒闷闷不乐。她一声对天长叹,如有上帝的话,这造化弄人,真的让她哭笑不得,感到一脸无奈。觉得自己人生岔路口可能又没有选对,难道自己只能当工人了吗?一辈子就嫁给工人啦?成为工人阶级的一份子,可能这就是命运啊。
  做一名棉纺厂工人,田蓉蓉心里感到一些不快。同样吃着商品粮户口,对于许多农村人来说,可能已经心满意足了,还是令他们羡慕得眼红。但对田蓉蓉来说,这工人与大学生相比,这商品粮户口是否太水了一些。
  田蓉蓉心里并没有感到满意,反倒觉得一脸无所谓。
  这次田蓉蓉高考落第,感到有些气馁,这种气馁很像《人生》中的主人翁高加林,在一阵狂风暴雨过后又卷着铺盖打回原处。人生的道路就此突然止步,让她再次陷入迷茫与困惑之中。她不停地拷问着内心,一度心灰意冷,陷入绝望的境地。田蓉蓉内心压抑得透不过气来,现在眼前的抉择确实令她十分尴尬。要么回农村,要么继续去复读只有这两条路,回农村他心有不甘。
  若要回校复读恐怕也不太现实,家里的经济已捉襟见衬,妹妹又在上学,恐怕实在供不起了。父母也肯定不会答应。
  高中三年,王伟同学一直暗恋着她,但她却一直没有答应,心想,自己不能辜负人家啊……
  一到中午,开饭的时候,在校园的北墙外已经排成几路长龙。同学们叽叽喳喳焦急地等待打饭。每次开饭时田蓉蓉都是姗姗来迟,她排在长龙的尾部,有时等她来时饭菜已经卖光,她确实非常能吃苦,有时看她吃饭从家里带点咸菜对付着就过去了。
  一次田蓉蓉又来晚了,被眼尖的王伟一眼瞥见,他转身大声喊道:“田蓉蓉快过来!田蓉蓉快过来!”大家不知发生何事,面面相歔。田蓉蓉羞红着脸,只好跟着喊声跑了过去。王伟仍在那里喊着“田蓉蓉是这里,田蓉蓉是这里……”全食堂的同学都看着她们,王伟伸长着手臂忙把田蓉蓉手中的饭缸夺了过来,递到打饭的工友窗口,很快又把打好的饭菜从窗口递了出来。
  田蓉蓉见了十分感动,连声笑着道声感谢。
  后来田蓉蓉与王伟渐渐熟了起来。
  有一天下午,田蓉蓉坐在梧桐树下的石凳上看书,突然背后听到有人喊着她的名字:“田蓉蓉,田蓉蓉。”田蓉蓉探过头,张望了一下,看到有人兴冲冲地朝她这边跑来。原来又是王伟,他买了两瓶汽水,气喘吁吁地喊她。
  田蓉蓉看着王伟的眼睛;王伟也盯着田蓉蓉的眼睛看着。两人相互注视了一会。
  王伟先开口:“你看书累了,喝点汽水吧,挺凉爽的。”说着,他把插好吸管的汽水递到她手中。
  田蓉蓉先怔了怔,定眼望着他,先客气一番,然后接过汽水,连声说声:“谢谢你,王伟……”声音非常亲切,王伟感到无比高兴,他边擦着脸上的汗渍,边朝操场上的篮球场奔去,一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望着王伟远去的背影,田蓉蓉觉得这男孩特别让人暖心,还蛮会关心人的,确实有点心动。她掩不住内心的喜悦与快乐。
  随后的日子,田蓉蓉觉得他非常仗义,渐渐对他有了好感。开始慢慢地关注起他来,
  后来,学校上大课,有的同学经常提前阶梯教室的位子抢占过去。田蓉蓉每次去的很晚,早已没有空位子了。其实王伟早已替她占好位子。
  那段美好时光,让她依依不舍。她们一起备考,一起谈论学习,一起解答难题。有时也会谈论理想,谈论诗和远方。
  有段时间,王伟几次模拟考试考得不好,甚至还是班上垫底,老师点名批评了他。田蓉蓉觉得王伟最近很不对劲,担心是否自己影响了他的学习。她开始故意冷落他,躲着他。
  王伟感到十分苦恼,不停地给她写信,田蓉蓉接到信,却一封也不回。那时田蓉蓉正值备考,也无心理他。田蓉蓉越是不理,王伟越是疯狂,爱情就是这样。
  王伟的情书像雪片一样飞了过来,田蓉蓉简直受不了,令她十分苦恼。
  几次晚自习回寝室途中,都被王伟半道给拦住,昏暗的灯光下,三五成群的同学从她身旁路过,目光怪异地看着她们,令她感到十分尴尬,又不好发火。
  一次晚自习过后,快十一点了,已经熄灯了,昏暗的校园,她从教室里出来。独自一人路过几排梧桐树下,突然窜出一个人影,抓住她的胳膊不放。田蓉蓉恐慌地一看是王伟,吓了一跳,气得大声质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呀!吓死人啦!”
  王伟低声地问她:“信你收到了没有?”
  “什么时候啦!”
  田蓉蓉不置可否,甩了一句,又生怕被周围同学传到学校老师耳道。轻轻说了一句:“收到了,王伟,马上高考啦,你整天胡思乱想些什么!”说完气呼呼掉头走了。
  那时大家都忙于复习,哪有心思谈恋爱呀。其实,田蓉蓉每次收到王伟的信件,一阵心惊胆战,根本没时间看它。她也不想看它,从不关心它,她的心思只有高考。
  她一股脑地把收到的所有信件,统统地放到箱底底下,上上锁,坚决不看。
  有时遇见王伟,她故意装着糊涂,故意躲着他,甚至绕道不愿见他。
  王伟后来考上了大学,还是省城的大学,田蓉蓉才慢慢改变态度。她把箱底里的信一封封地打开,一个情窦初开、充满激情的大男孩,仿佛就站在她的面前,让她心旌摇曳。
  半年后,田蓉蓉终于答应了他的爱情。
  2
  王伟,一米八零个头,不算太丑,也不算太帅。在班上他还是校队的篮球主力呢。傍晚,打完球,时常看到他一人背着一把吉他,独自走向操场的草坪上,席地一坐,弹唱起流行的校园歌谣。
  王伟弹唱的校园歌曲,令女孩子着迷,同学称他“吉他小哥”。他的身上散发着青春的文艺光芒,吸引着女孩子的目光。他是一名文艺骨干,每年举行的校园联欢晚会都能见到他的影子。
  高二那年,学校组织一趟去三河镇的春游,大巴上气氛十分热烈,几十名同学坐在一起,一路高歌。听着王伟同学弹唱的《酒干倘卖无》,他那略带沙哑的嗓音,至今让人回味。仿佛“楼兰”的千年惆怅,有一种,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况味,别有一番风味。那天忘了搬一箱啤酒,倘若有一杯啤酒的酒花助兴,更能焕发着大家的畅想与激情,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至今让人回味。
  大巴沿着一条土公路向前奔驰,一路上狂飙着《潇洒走一回》的豪迈。当王伟深情地弹唱潘安邦的《外婆的澎湖湾》,车厢里十分安静,所有梦幻般的情感在这里流淌,也勾起了同学们对童年的美好回忆。几乎所有的校园歌曲,都被王伟演绎个够,每一首经典弹唱结束,都赢来大家的一阵喝彩。
  王伟信手拈来,每一首港台流行歌曲,没有他不会的。有人站起来高喊着:“王伟再来一个。”大家随声附和着再来一个。大家在兴致上一阵又哈哈大笑,一个劲地起着哄,气氛又一次高涨。王伟突然换了另外一种风格,切换到草原风情,不一样的风格让人觉得格外新鲜,仿佛享受着呼伦贝尔大草原星空下的浪漫,一曲《草原之夜》洋溢着他对演奏本身的喜悦之情,大家都沉浸在无限的快乐之中,再一次出现演奏小高潮。
  同学们觉得还不过瘾。后来,有人提议:“让每一位同学都能秀一秀,唱一首,感受一下,好不好?”。有人说:“好极了!”
  大家点到瘦猴子,瘦猴子安庆人会唱黄梅戏,这丑人会作怪,他还玩出花样,边跳边唱,尖尖的嗓音,忖着弱不禁风的模样,让人十分搞笑,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等到当轮到田蓉蓉唱时,她却忸忸怩怩,却说自己五音不全,怎么也不肯上台去唱,没人劝住。一下冷了场,座位上的同学们跟着干急了。有人开始起哄起来,一齐击掌大声呐喊:“田蓉蓉来一个”“田蓉蓉来一个”。这种激将法还真的管用凑效,田蓉蓉可能碍于面子,白净的脸蛋泛起了红晕,羞怯怯的像红苹果似的,看来躲不过去了。这时高大的王伟也站了出来,他绅士地走到她的面前,伸出长臂恭敬地把她邀请起来。
  还是王伟面子大,大家起哄得更凶了。
  田蓉蓉站起身,袅袅婷婷的,她拿起话筒的手臂还是有些颤抖,一首杨钰莹的《我不想说》:“我不想说,我很亲切;我不想说,我很纯洁……”歌声响起来,像和风,像细雨,在年轻人的心田里流淌,听得大家心神荡漾,心潮澎湃。这时,一旁调皮的瘦猴子同学做出诡秘的丑脸,也跟着唱了起来:“我也不想说,我也很亲切……”大家哈哈大笑,有人笑喷了,笑得衣服扣子都崩落了,骂他赶快给停下来,不要瞎捣乱……
  王伟为她吉他伴奏,伶爱地望着她的明眸,令王伟十分感动。同样,王伟的深沉也让田蓉蓉为之动容。
  田蓉蓉含情脉脉地演唱,目光越过弹奏者的眼神,产生一种天作之美的共鸣。她俩配合得天衣无缝,太默契了。一首《我不想说》非常浪漫而精彩,像梦一般停留在时光的长河里。
  随后的日子,田蓉蓉开始关注这位有着文艺范的大男孩。
  春游回来,田蓉蓉开始有点喜欢这位王伟同学,心中念兹,必有回响。
  有时田蓉蓉不由自主地跑到篮球场看一场王伟的球赛,为他呐喊助威,望着他那矫健的身影,不由地让她心潮翻滚,无比激动。
  有时田蓉蓉故意去食堂打开水,制造与王伟偶遇的机会。有时慢慢地对他有种冲动,渐渐地对他产生一种崇拜与依恋之情,每天都想多看他一眼。田蓉蓉每次见他回来,都会心潮澎湃。见了他,刷地脸都羞得通红。一天不见又象心里缺了什么。
  其实,从高一开始王伟就给她写情书,她却一概不回。田蓉蓉不想发展这段感情。每次听到他吉他弹唱的声音,她的心总会感到一些不安。
  周五,同宿舍的女生上晚自习去了,田蓉蓉一人待在寝室里,像有一种期待,她打开窗户静静地听着操场上一阵阵悠扬的歌声,仿佛自己的心也跟着飞了过去。
  田蓉蓉是一位工于心计的女孩,她把对王伟的好感累积在心底,每次听到王伟的吉他弹唱的声音,她都会感动得涕流满面。
  进入高三时,大家都进入高考的冲刺阶段。一次晚自习过后,田蓉蓉路过回宿舍的林荫道上,突然又被王伟截住,他很生气地问她为什么老是冷落他。田蓉蓉怕被同学看见,把他领到操场旁的梧桐树下,责问他:“马上都高考了,你想什么呀!等高考完之后……”说完,在王伟的脸颊上吻了一口,飞也似的跑了。
  高考结束后,王伟考取了省城某师范大学,而田蓉蓉却名落孙山。
  田蓉蓉心情糟糕透了,整天闷闷不乐,毕业典礼都没参加,毕业证书还是其他同学帮着带领回来的。她觉得无脸再见同学们,感到心灰意冷,她的自尊受到了很大的伤害,更不敢面对劳燕分飞的男友王伟。
  面对这种残酷的现实,令她感到十分尴尬。
  田蓉蓉想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主动给王伟写了一封分手的短信。信件通过邮递员很快送到王伟的手中。
  王伟接到信一开始满心欢喜,当他打开信一看却是一则短信……
  “王伟同学:您好!首先祝贺你考上xx师范大学!
  我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给你写信,感谢你高中三年给我写信,由于种种原因,没能及时给你回信,请原谅!未来我们面临更多的不确定因素,希望你好好读书,在大学学习期间遇到属于你更好的爱情。祝好!
  此致
  敬礼!
  同学:田蓉蓉
  1985、9、10.
  这封短信王伟读到最后,又从头读起,反反复复不知读了多少遍。他把信件整整齐齐地装进信封里,放在枕边,准备晚上给田蓉蓉写去一封长信。他记下田蓉蓉上班的地址和邮编——A县棉纺厂第六车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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