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苛刻的家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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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春妮慢慢地教的学生多了。别看只是上堂课，其中的人情世态，样样历遍；酸甜苦辣，五味杂陈，什么滋味都有。春妮把学生大体分为两类：一种家里极有钱，孩子大多不肯读书，上课大抵被家里逼迫了来，应付了事，花多少钱根本不在乎。另一种工薪阶层，家里挤出钱，花高价在机构让孩子上课，大多心疼钱，一节课要有一节课的效益。有的家长锱铢必较，说白点，就是花多少钱，就要买多少分，是抱着这种心理来的。
　　前前后后，春妮也见识了不少只上两节或几节课的学生。
　　城东中学初三女生，120几分，专补阅读和作文。春妮给她做了一小份练习，发现她语言能力一般，但是很会考试。大多数语文成绩好的，都是这类学生。他们很少或几乎不看课外书，除了中考指定的几本必读名著。但是他们知道如何答题，答题格式和技巧，知道自己的薄弱点在哪里，应该往哪里去提分。
　　第一次是试听课，也就是看学生能不能接纳老师。春妮给女生指出，其实她的文言基础也挺弱的，一些常用的字词意思都弄不明白，古今异义、词性活用也都不会。古文也需要加强。她表示赞同。
　　第二次课练习作文。女生作文写道：看到窗外树枝发芽，她感慨万千。由此想到自己考试失利，失落后再振作，经过努力取得好成绩。春妮指出，树枝发芽跟后面的事情没有一点关系，这是很多同学写作的通病，可以删除，直接开门见山地写事情。女生不同意，说她们班的同学都是这么写的，她们老师也没有说不好。
　　再换一篇，写疫情。女生通篇写全国人民如何坚定信心，团结一致，共同抗疫。春妮建议，可以加上自己在疫情中的感受，亲身体会，因疫情而引起的种种困难和不便。这样，文章就有亮点，更能感染人。女生为难地说，“我在疫情中没有感受，也没有体会，写不出来。”春妮再引导时，女生不干了，“我们老师说疫情这个题材，所有人都写，都写滥了，根本写不好，我不写了。”
　　第一次因为是试听，在一间十人的小教室里上课。第二次课就放在卡座上了。卡座就是类似于大教室的一个座位挨着一个座位的开放空间。一对师生就在一个座位上。很吵，上课效果打折扣。这家机构的价格比别家的都低，一对一学习没有单独的小教室，只能全部放在卡座上。家长选择价位低的这家机构，却又要求要有单独的小教室，这不可能。
　　第二次课上完，女生就停课了。可是在第一次课上课前，家长要求春妮自我介绍，附带各种资料，甚至连教师资格证的照片都要传给他看。家长又让春妮写了30节课的教学计划。家长看完后，表扬春妮神速，同时又让春妮再修改。直到修改到第四遍，家长才算满意，放过春妮。这是春妮见过要求最无理的家长。
　　城南中学初二男生，先试听一节课。一节课两小时，分两次上，一天一次，一次上一小时。机构在市中心，可他家在郊区，他妈妈要转四趟地铁，带他过来上课。每次都是急冲冲地卡着点赶到，男生手上拿着牛奶盒，边喝边进教室。
　　男生有些羞涩，很温顺很听话。春妮说什么，他只是一直点头。春妮把他以前的卷子都看了一遍，110的分数，中上水平。春妮问他有什么疑难或不懂的地方，男生说“千骑卷平冈”不是很铺张浪费，很豪华的场面吗？
　　春妮说以苏轼的性格，他为政应该是很清廉的，何况他在密州是被贬的身份。春妮给他解释了古诗词中常用的夸张的手法。古人为了押韵，为了对仗，为了渲染氛围，或仅仅只是为了词句优美，经常使用夸张的手法。“千骑”在现实中可能只有几十个随从。男生豁然开朗。
　　一个小时很快就到了。一道阅读题才讲了一半，春妮遗憾地说，下次课，明天再讲吧。
　　十点下课，妈妈拉着春妮聊孩子情况，聊了快两个小时。妈妈把孩子在学习中碰到的各种问题，都拿来问春妮。春妮耐心地一一解答。妈妈说，孩子在郊区的机构补习，但妈妈总担心郊区的老师不够好。妈妈想市里的老师应该更好，就带孩子来取经。妈妈赞扬春妮，“王老师的眼睛很明亮，一张脸非常真诚。”妈妈急着想加春妮微信，春妮以机构不允许婉拒了。
　　妈妈对春妮非常满意，问春妮能不能到郊区去上课。春妮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转四趟地铁呢。春妮想，妈妈可能又带孩子到另一机构取经去了吧。就让她这样一家一家地取经下去吧。
　　城西中学初三女生，城西中学是市重点初中，一中的升学率很高。女生成绩很好，班上前十。可她还是觉得不够，挺焦虑的。她认为应该挤进前三，才比较有把握进一中。数学学得最好，都在140以上。除了数学，语文、英语、物理、化学都在补。
　　女生自嘲说，自己很不划算，还补英语。英语这种没什么技术含量，专靠多记多背多做练习的学科。班上很多学得比她差的，英语都在她前面。她数学比一般同学多十几二十分，可英语却比别人落后二十分。她常常因为英语而吃亏。如果英语上去，她就稳稳地在班上前三了。可没办法，她英语天生就差，就像她数学天生就会，一点就通。数学经常老师才点第一个步骤，她就已经全都做出来了。
　　初二，女生语文都在120以上，可一到初三，连着几次考试，语文都掉到110，家里很焦急。她也非常希望语文能尽快追到120以上。春妮帮她分析问题所在。一般第一次课，春妮都是帮学生找薄弱点和不足，在哪个地方失分最多。
　　女生的阅读题扣分很多，几乎每题都扣，答题偏了，要不就是要点不全。经过春妮的点拔和针对性训练，女生阅读很少扣分了。古文阅读也是她的弱项。古文阅读就像数学的附加题一样，较难，很容易拉开学生的档次。古文需要长年积累，不是短时间就能提高的。
　　第一次课刚下课，生管就跑进教室，几乎央求般地问学生，“这次应该可以了吧，最好这次就能行了，老师都被你换光了。”春妮笑笑，这女生估计踢了许多语文老师。只要学生不满意，她就可以踢掉老师。在机构，学生是顾客，是上帝。
　　接着上第二次课。春妮一边帮她训练现代文阅读，一边帮她讲解古文。下课时，女生拿个优盘，问春妮能不能帮忙打印。她各科的学习资料，有好几百页需要打印。春妮愣了一下。老师的授课内容和参考资料都是在机构打印复印的。但是学生把自己的学习资料拿来打印，春妮还是第一次见到。春妮指了指生管办公室的门，说女生可以找生管老师帮她打印。
　　一个月后，女生语文考到124。紧接着的第一周周日，女生语文课请假。春妮不以为意，语文既然已经提上来了，就没有必要补了。第二周周天上午，快到十点，生管急急打来电话，“学生凌晨三点给我发短信，说今天语文请假。我刚刚才看到。”
　　第三周周天，春妮正准备去逛街。生管又打来电话，“我刚刚给学生打电话，她说今天语文课有上。”还有20分钟就十点了，春妮上课从来不迟到的，就打车急急赶去。
　　春妮刚进机构的门，生管又打电话来，非常抱歉地，“王老师，你要骂我了。真是不好意思。学生刚刚是说不上，我听错了。”生管接着说，“我刚又问学生了，问她以后语文课到底上不上，不要这样一周一周地请假。她犹豫了半天，最后说不上了。”
　　春妮笑了笑，慢慢地坐公交回家。心中感叹，这女生真是精到家了。她不肯一口回绝春妮，是怕以后上不了春妮的课。春妮还是可以帮她补古文的。她这样一周一周地请假，吊住春妮，万一下次她语文又考砸了，她就又可以回来继续上春妮的课。这是春妮见过最精明的学生，她可以学会计。春妮玩不过她。
　　城中中学初三女生，120几分，专补阅读和作文。城中中学是市里最好的中学。妈妈带女孩进来，妈妈穿着做工考究、质地优良的套装裙，妆化得淡雅得体。春妮估计妈妈至少是个白领。春妮很疑惑，这种家庭怎么会选这个机构。这家机构要价较低，第一次试听课在小教室上，以后的一对一教学都在卡座上。她能接受卡座吗？
　　女生进来时，手里还拿着手机在看电影，是英文版的《简爱》，《简爱》是中考名著必考篇目。妈妈笑着解释说，“她们语文老师要求看的。”谈到学校语文老师，妈妈一连串抱怨，“那老师不够负责，很佛系，对学生要求也很简略，没有带学生冲130的细致方法和教学规划。不能更好地带学生提升。”
　　一整节课，妈妈都坐在教室后面旁听。不是旁听，是监督教学并指导教学。就好像多了一个老师在旁边指导你该怎么教。春妮很不自在，女生也很不自在。一双眼睛在你后面明晃晃地盯着你，春妮平时擅长的轻松自由的教学氛围，全都冻结僵硬了。春妮觉得自己好像在表演，表演给一个成年人看。春妮使出浑身解数，用尽全部力气，最后弄得自己精疲力尽。
　　女生给春妮看她以前的作文。叙事很流畅，很有条理性。春妮说，这篇文章中的几件事情好像毫不相干，而且主次不分，轻重不明。这就像一间屋子，里面有主卧，有次卧。主卧要宽敞明亮，要重点布置。文章中最主要的事件要重点描写，要突出。次卧呢，要放在旁边，不要太显眼。文章的次要事情可以侧面描写，轻轻几笔带过就可以了。主卧和次卧之间要用走廊连接起来啊，这样才像是一整套房子。文中事件和事件之间的过渡要自然，要承上启下。还有，文中有些意思表达不够清楚，词语用的不太恰当。
　　妈妈在后面迫不及待地插嘴了，“是的，她就是这样的。平时我说可以这样这样写，可她就是什么都反应不过来，什么词都忘了，可以坐着发呆大半天……”
　　妈妈数说了好久。女生座位上坐不住了，不安地回过头去看后面的妈妈。回了十几次头。春妮想，这节课八成是废了，女生还有心思听她讲课吗？她能听得进讲课内容吗？后来做阅读时，女生就时不时地回过头看妈妈。春妮明白了，女生学习能力没问题，干扰她正常学习的，正是她妈妈。
　　12点下课，春妮正想去吃饭，妈妈说想跟春妮聊聊孩子情况。两人又在教室面对面坐下。妈妈很有想法，因想法太多造成很大的压力，妈妈很擅于把压力转嫁给身旁的人。春妮感受到了这股强大的压力。春妮有些不快，她非常不擅于跟成年人，特别是成年人的家长打交道。春妮跟孩子相处向来轻松愉快，可是她跟家长相处从来都很失败。
　　妈妈一直逼问春妮，在以后的教学中，有什么具体可行的进度和课程规划表，最好可以详细到每堂课的具体内容。春妮想到每次上课，背后都有一双炯炯的眼睛盯着你，就很沮丧。春妮轻轻但是很坚决地说，她目前课排得很满，已经没有时间再另外接学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