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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尾声

作品名称:纳丹乌西哈王      作者:一渔夫      发布时间:2012-10-30 21:47:30      字数:33727

第二十四章 祭祀

过后,阿克敦不止一次想起那天和佛昂噶猎野猪时的情景。刚一见到人,那群野猪立刻炸了营,慌忙四处逃窜,各自逃命,眨眼功夫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其实,像他们猎杀的那两头大野猪,每一头都可以轻易对付了一个人。而那群野猪足有百十头,个头大的超过了二三十头,一起冲上来,眨眼工夫就能把他俩踏成一片烂泥!可是像这样的凶猛野兽,为什么反而会被人杀死呢?除了它们惧怕人们手里的弓箭和扎枪以外,最关键的还是它们不能抱成团!要是它们能抱成一团,别说他们两个人呀,恐怕再多几个,甚至十几个,也不是那群野猪的对手!
在这一点上,野猪和熊瞎子绝对不一样。其实,在森林里不仅野猪是这样,像那些鹿,还有狍子等一些吃草或杂食动物莫不如此。当它们遇到虎、豹、狼等一些凶猛的食肉野兽后,个个早已经吓得麻了爪,只顾着各自逃命,不可能抱成一团向自己的对手发起反击。最后的结果,等待它们的只能是被那些食肉野兽咬死,吃掉。而那些个头小的食肉动物之所以一起向猎物发动进攻,主要还是它们以家族的形式生活一起,能齐心协力攻击猎物。如果不这样,那么等待它们的只能饿死。要是所有的挹娄人都能像捕食的狼群那样,何愁打不败夫余人呢?
在动物界中,阿克敦最欣赏的还是狼群的抱团精神。如果它们像虎豹那样,有着矫健而有力的身躯,还有锋利的爪子和牙齿,可以各自为战,独自捕食也就罢了。问题是这些能力它们都不具备,如果不加以合作,狼只能捕捉到那些身体比它们更小的猎物。可它们不仅能捕获兔子等一些身体较小的动物,还能捕获到像鹿、野猪那样的大型食草或杂食动物。这里面除了它们的凶猛以外,主要还形成了家族全体成员的合力,从四面八方围拢上去,采取群狼战术,一起围猎,不仅能猎获到一些大型动物,甚至还敢到虎豹的嘴边去抢夺食物。
第二年春天,等到草木发芽以后,各路挹娄大军再次集聚到纳丹乌西哈河畔,准备西征夫余人。在他们出发的前一天,所有挹娄人都集聚到了纳丹乌西哈山,山顶和半山坡上都站满了人。他们将在这里举行出征前的祭祀,以祈求家神和鹰神,还有北斗七星保佑挹娄大军能凯旋而归。
他们相信万物有灵,各种神灵、动植物以及无生命的自然物和自然现象都是他们的崇拜对象,每次狩猎回来,都要念念有词,为死去的猎物超度亡灵。当阿克敦率领各部落酋长登上山顶,看见那土筑的北斗祭坛上已经摆放好了五个大猪头,香炉里也插满了点燃的香。
香火头在山风的吹拂下,时暗时亮,烟雾在山上不停地缭绕着,升腾着。这工夫,老萨满已经站在祭坛前了,他的头上不仅插满了鹰翎,而且那顶神帽也像是一只振翅欲飞的神鸟——海东青(挹娄人最崇拜的鹰)。他在香烟缭绕的七星祭坛前,向鹰的故乡东方叩拜,然后开始击鼓吟唱起来:

七星北斗立在高空,
七星闪光请我(鹰神)临降,
我是受上天之托,
带着阳光的神主,
展开的神翅遮蔽了日月,
乘着神风呼啸而来,
山川村寨都在抖动,
我旋了九个云圈,
又长鸣了九声,
魔鬼皆惊遁,
众神退后,
神武的披着金光的神鹰,
我来了!
……

吟唱完毕后,老萨满接着舞动起神帽上的长长彩色飘带,随着越转越快,那彩色飘带也随着快速旋转起来,衣襟不停地上下飘舞。一时神裙飘扬,神帽熠熠闪光,好似神鹰正在云海中翱翔,并且飞临到纳丹乌西哈山顶。随后那个老萨满再次快速旋转起来,并且展现其追逐星月,乘神风的雄姿,而老萨满的助手几个扎林则代表所有的挹娄族人随声吟颂道:

你能在悬崖峭壁间飞旋,
你的神风荡涤着四野,
你那神明的火眼能在密林中看穿千里之外,
防备魔鬼设下的陷阱,
你向我们部落的房子展翅飞来,
你是我们阖族永世的神主,
庇护着我们,
使我们所向披靡,勇往直前……

几个扎林的吟诵刚刚落下,站在山顶、山腰的挹娄人的情绪随着老萨满热烈而欢快的神鹰舞而高涨起来,一起加入到舞蹈的行列里,疯狂地扭动起来。阿克敦并没有加入到舞蹈的人群里,而是把右手扪在自己的胸口上,默默地祈祷:

所向无敌的神鹰啊,
您是我们阖族永世的神主!
情庇佑我们平安,
使我们的人民兴旺壮大,
帮我们驱逐邪恶,
战胜一切敌人吧!

挹娄人最崇拜的是鹰,确切说,他们最崇拜的是神鹰海东青。海东青不仅是挹娄人心目中的神鸟,也铸就了挹娄人的性格——它狂傲无忌,很难驯养,从不奴颜婢膝,更不会轻易地向任何人屈服!
阿克敦带领着钮赫、雅尔哈齐等十几位酋长,还有老赫舍里和佛昂噶等人并排站列在祭坛前面,随着默默地祈祷。突然,他再次想起了嘎鲁。
小嘎鲁也是挹娄人的一只雄鹰,如果现在他还活着,不仅会成为一个贤明而勇敢的酋长,还会和自己一起并肩战斗,向夫余人举起自己的战刀!由小嘎鲁,自然使他联想到在纳丹乌西哈河畔,看见过的那只被河里的大鱼拖进水里活活淹死的虎头海雕。
尽管那虎头海雕也是一种鹰,而且还是鹰中个头最大的鹰,可它太狂妄,太不自量力,就像那些不可一世的夫余人!想到这儿,他把那根插在自己头上的虎头海雕翅翎拔下来,随手丢在地上。看见他这个奇怪的举动,塔尔玛来到他身边,看着那根扔在地上的鹰翎,奇怪地问他:“怎么把它扔了?”
阿克敦说:“我不喜欢它,等以后再换根新的鹰翎。”
塔尔玛微微一笑说:“正好,我这里还有一根海东青的鹰翎,你想要吗?”
“好的,给我吧!”阿克敦从塔尔玛手里接过来那支海东青的鹰翎,重新插在头上。
尽管阿克敦把那只虎头海雕的翅羽丢掉了,似乎想要和它再没有任何关系。实际上,那天看见虎头海雕捕鱼的场面还是影响了他的一生。
看着阿克敦插在头上的新鹰翎,塔尔玛笑着说:“戴上这根鹰翎,你更像挹娄人的英雄了。阿克敦大哥,我也想和你们一起去!”
“你去能干什么?”阿克敦奇怪地问她。
“你忘了,我是天上下凡的女神,能保护你呀!”塔尔玛笑着说。
塔尔玛确实能保护自己。上次在山林里打猎,不是塔尔玛,他已经成了刀别且等人的刀下鬼了。
这场祭祀一直进行到傍晚。在那咚咚的鼓声中,在人们欢快的舞蹈里,把太阳送下山去,迎来了满天的星斗。天黑以后,山顶和山坡间,点起了一堆堆篝火,毕毕剥剥地燃烧。飞舞的火星似一个个萤火虫,在夜空中一闪而过,不知落到什么地方去了?纳丹乌西哈山上被篝火烧得一片通亮,而四周则显得更加黑暗了。
这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镶嵌在天幕的星星显得更加明亮了。尤其是那勺子形排列的北斗七星,在遥远的北方天空熠熠闪光。那些闪烁的星光,飘落在从东山脚下逶迤宛转而过的纳丹乌西哈河面上,黝黑的河水也反衬着点点晶莹的亮光,在夜风吹拂起的波浪上不停地闪烁跳动,眨着神秘的眼睛。
老萨满又把一炷香在篝火上点燃,然后双手握住,恭敬地插在摆放在七星祭坛上的香炉里。而他身后的八个扎林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换上了皂色青袍,满山的挹娄汉子和女人都虔诚地站在那里,面对着北方天空,默默地眺望,寂然无声。
这时候,只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跪!——“
当老萨满带头跪下去的时候,满山的人都跟着跪了下去。那些剽悍的挹娄汉子一个个直挺着上身,双手垂于身体两侧,仍旧仰着头注视着天上的北斗七星,纷纷跪在纳丹乌西哈山上,朝着天上的北斗跪了下去,心里在默默地祈祷着,个个神情特别专注而虔诚,使得这座盛满了神秘传说的山岗显得更加神秘了。
此刻,在静静的纳丹乌西哈山上,只能听到老萨满的祈祷声渐渐响起来。那诵读的声音越来越大,在山头上萦绕着,在每个人的头顶上萦绕着……
此刻,在纳丹乌西哈山上,除了篝火的燃烧声,自然界的风声,再就是老萨满的祷告声。
祷告完毕,在老萨满的带领下,所有的人朝着天上的北斗七星磕了三个响头,才默默地站起来,随即山头上响起了一片喧哗声,伴有击鼓声,连山下的纳丹乌西哈河都受到了感染,跳跃一层层欢乐的波浪,载着挹娄人的欢乐和信心,一路朝着东南方向流去……

第二十五章 放河灯

阿克敦率领着一万余人的挹娄大军离开纳丹乌西哈山,一路西行,不停地行军打仗,连续攻陷了十几座城池,上百个村落。由于连日行军打仗,而到了晚上,阿克敦总想着所率领一万多人的事情,哪一点想不到,都可能出大错,经常彻夜难眠,阿克敦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差了,经常咳嗽不止。
这年的七月中旬,他们来到一条大河岸边,前进的路终于被这条大河拦住了。
这条河可不是他们家乡的纳丹乌西哈河,骑马就可以涉水过去。眼前的这条河面足有一里多地宽。浩浩荡荡的河水在东风的鼓动下,满河都翻滚着白头浪,有些地方还卷起一个个漩涡,哗哗作响,一直向东北方向奔流而去。可河面上不但没有桥,甚至连一只渔船都看不见,把西征的挹娄大军拦挡在了河的右岸。
看见上游有个小渔村,阿克敦让人传令下去:在河边就地安营扎寨,生火煮饭。一边派人到前面的村庄去打听这条河叫什么名字,哪里能找到过河的渡船?
很快,派出去的人都陆续返了回来。他们已经问清楚了,这条河是掩派水的一条支流(今牡丹江)。那些人并且还在上游村子的河边找到几只打渔木船。只是那些渔船太小了,靠这样几只小渔船,要想把这一万多人庞大的军队渡过河去,至少也得一个月的时间。等不起,也不能等,该怎么办呢?阿克敦心里焦急万分,一个人走出帐篷,来到掩派水河畔,站在荒草萋萋的河堤上,望着滚滚东去的河水发呆。
突然,他想起了小嘎鲁的那只牛槽子船。木头能漂浮在水上,而且不用很粗就能载动一个人,要是把很多木头排在一起,上下放上横木,捆扎结实,岂不是可载很多人吗?想到这儿,他赶紧返回到自己的帐篷里,让人把钮赫、雅克哈齐,还有老赫舍里和佛昂噶等几个人找来,说完了自己的想法后,看着他们。
钮赫怀疑地问:“扎些大木筏子倒是可以载动人和马匹。可是,像那么大的家伙,怎么划过河呢?”
听了钮赫的话,佛昂噶点了点头,表示赞成他的意见。而老赫舍里却说:“其实这很好办,咱们可以像夫余商人那样,在木筏子上支起一面帆,只要赶上刮一场东风,就能把咱们送到河对岸去。”
“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佛昂噶立刻兴奋地说。
“好!从明天开始,所有的人都进山砍伐木头运往河边,扎木筏子!”阿克敦说。
听完了阿克敦的话,各个酋长都纷纷表示等到天亮以后,立刻亲自带人进山。钮赫什么话也没说,和雅克哈齐一起离开了。朝外走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确实有点太笨了,这件事又被阿克敦占了先,像这种事,自己怎么就想不出来呢?
河对岸不远就是连绵起伏的山脉,所有的挹娄士兵都开进山里,伐木的伐木,搬运的搬运,干得热火朝天,到处都想着咚咚的砍伐木头声音,直到很晚才停下来。
连续干了几天,河边已经堆满了木头,还扎起了很多张木筏子,并且立起桅杆。那些筏子前面都拴了根绳子,再把绳子另外一头系在岸边的大柳树下。一张张停泊在河边浅水里的木排在晚风中荡漾,摇来摆去……
河水黑乎乎的,平静的水面上倒映出篝火和空中闪烁的群星。那些士兵们都围坐在火堆旁边,一边烧火做饭,一边说笑。
身边的河水发出低沉的响声;村外,狗汪汪地叫着;远处的一座房子里传出来婴儿的啼哭声。站在河边上的阿克敦突然大声咳嗽起来,憋得满脸通红,痛苦地蹲了下去。这些日子,他咳嗽的越来越厉害了,而且睡觉时总能梦到哈姬兰。他总觉得这预示着某种征兆,可能是天上的哈姬兰太孤独,想要他去做伴。
夕阳西下,晚霞涂红了掩派水河面,放眼西望,水天同色,弥漫着一派橘红。这会儿,一叶小小的渔舟出现在那片宁静的河面上,船上的渔夫还哼起了欸乃渔歌,呈现出一片安静和祥和。那顺流而下的渔舟,还有撒开的渔网,以及船上的渔人,都镀上了一层迷雾般的橘色光晕,恍如画中。阿克敦一时看呆了,不由得再次想起去年春天的那个夜晚……
他和哈姬兰一起在纳丹乌西哈河里洗澡时的情景,如今仍旧历历在目,可她离开自己已经一年多了。在他们营寨的上游有个小村庄,听塔尔玛说,这一带有七月十五放河灯超度亡灵的习俗,只是他从未见过,也不知道该怎样放河灯?
不知什么时候,塔尔玛已经悄悄出现在他的身边了。这个姑娘总是在关注着他,只要发现他离开了营帐,随时都会悄悄出现在他的身边,陪伴在他的左右。他问塔尔玛:“你听说过怎么放河灯吗?”
塔尔玛点了点头说:“我已经问过前面村庄里的人了,知道一些。”
阿克敦说:“我想给你姐放几盏河灯,超度她的亡灵。”
塔尔玛说:“我已经准备好了,就是想陪你一起放河灯的,给姐姐哈姬兰照亮前面的路。”
“是真的?”阿克敦惊喜地问。
“当然了。”塔尔玛微笑着说。
原来,到掩派水河边后,随军的萨满曾告诉过塔尔玛,从这里坐上风船,一路顺流而下,进入掩派水大河,转入挠力河,便可以抵达他们家乡的纳丹乌西哈河了。而且她又从附近的村民那里了解到放河灯的习俗,这才想给姐姐哈姬兰放几盏河灯。
昨天晚上,她几乎彻夜未眠,削了十几只船型的小木片,并且在每片木头上都插上一根松树明子(饱含油脂的松木),才去找阿克敦。谁知,阿克敦已经去了掩派水河边,也随后匆匆赶来,想要和阿克敦一起给姐姐哈姬兰送河灯。
晚霞渐渐暗淡下去,一轮金黄的满月从东方的河水里跳了出来,冉冉升起。它那圆润的脸庞宛如娇艳的新娘,娇羞地玉立在如镜的江水旁,凝视着她那倩丽的身影和秀美的面庞。连乘着夜色里匆匆归巢的夜鸟也受到了那美丽的诱惑,抑不住俯身下去,亲吻水中那道金黄的光影,然后瞬间掠过,像个淘气的孩子,终未敢惊扰那轮丰润而圣洁的满月。
月华之下,已见点点灯火顺着河面漂流下来,岸边还有堆堆正在燃烧的火光。已经有人在上游燃放河灯或焚烧纸钱了,在那里祭奠他们亲人的亡灵。萨满曾告诉过阿克敦,到了每年七月十五的这一天,地狱中的鬼魂全部被解禁放了出来,接受地官的检校。而那些地官则依据其在人间的善恶功罪予以赏罚,有主的亡灵可以回家,接受家里人的祭祀与求乞冥福,而无主的鬼魂只能到处游荡寻找食物充饥。
阿克顿蹲在水边的一块石头上,把塔尔玛点燃的一只小木船放在河水里,看着它顺水朝下游漂去。看着越漂越远的闪烁着灯火的小木船,他心里一直在默默地祈祷,希望她能在那灯火的引领下,早日超生转世,免除地狱之苦。直到第一只小木船渐漂渐远,看不见了,他又从塔尔玛手里接过第二只小小的木船,放在河面上,看着它朝下游漂去。
连续放了五六盏河灯。阿克敦突然看见女神似的哈姬兰,正站在离他不远的江面上,脚下踩着一朵洁白的浪花,正在那里微笑地注视着他。而这时,轻微的夜风里传来阵阵歌声,侧耳仔细谛听,好像是当年他曾唱给哈姬兰的那首歌,只是歌词已经改动,变成了女生独唱,从天上传下来,从远方传过来,似天籁之音:

皎洁的月光啊,
映照在你那坚毅的脸庞上,
你那健壮而有力的身影,
使我永远都放不下,
我的情郎啊!
素净的月光啊,
映照在你那消瘦的脸庞上.
你那有力而宽阔的肩膀,
给予我更多的力量,
我的情郎啊!
明朗的月光啊,
映照在你那冷静的脸庞上,
你那英俊潇洒的身影,
牵动着我焦盼的情肠,
我的情郎啊!
……

随着歌声渐渐远去,哈姬兰也离他越来越远了,急得阿克顿跳了起来,朝她消失的方向大声呼喊:“哈姬兰,哈姬兰……”
可是,别管他怎么呼唤,哈姬兰都是一句话不说,只是朝他微笑着。听见阿克敦的声音,塔尔玛疑惑地看着阿克敦:“你在喊谁呢,阿克敦?”
“哈姬兰,我在喊你姐姐哈姬兰!”
“她在哪儿呢,我怎么没看见?”塔尔玛焦急地问。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哪有人啊,只有一片灰茫茫的河水,泛着道道金黄色的涟漪。
“你看,那不是哈姬兰吗?她怎么不肯理睬我,是不是生我的气了?”阿克敦的精神似乎有点错乱了,不停地问着塔尔玛。
塔尔玛朝阿克敦指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还是什么都没有看见,更没有哈姬兰,又问他:“我姐姐在哪儿呢?”
“你看,那不是,那不是嘛!可我怎么和她说话,都不肯理我,一定是生我的气了。”他的话里已经带了哭腔,哽咽起来。
听见阿克敦这么一喊,更让塔尔玛觉到浑身阵阵发冷,觉到阿克敦肯定有点不太正常了,看见了哈姬兰的灵魂。她赶紧把剩下的几盏河灯点着,放在河水里,随后跪了下去,默默地念道:“姐姐,请你千万不要把阿克敦带走,让他留下来。没有他,咱们挹娄人还得像过去一样,受着夫余人的统治和欺负……”
刚刚祈祷完,她听见阿克敦还在那里不停地叫喊着:“哈姬兰,你别走,别走!带上我,咱们一起离开。”
听见阿克敦不是好声地叫喊,塔尔玛赶紧上前,一把将他扶住:“你怎么了,怎么了?”
阿克敦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地呓语着,伸出的双手似乎在朝前抓着什么。怕他掉进河里,塔尔玛刚想扶他离开河岸,可阿克敦脚下一滑,还是落进河里。塔尔玛赶紧下到水里,把阿克敦扶了起来,一步步走上了河堤。这时,才发觉他浑身颤抖个不停,几乎一步都挪不动了。
塔尔玛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把阿克敦扶回到帐篷里,帮他换下那身湿透的衣服,扶他躺在床上,再摸他的脑袋,热得烫人,身上也烧得像个火盆,躺在那里直说胡话,总是说他看见了哈姬兰,而且来接他,让他赶紧过去。
随军的萨满为他跳了几次神驱鬼,仍不见丝毫好转,急得塔尔玛背人偷哭了好几场。她心里清楚,阿克敦主要还是心病,至今没有忘记哈姬兰!而恰是他的这份真诚,才更让她感动。
她简直无法想象,像这样一个坚强的男人,怎么会有着那么一段柔肠呢?!
当然,她从不敢当着阿克敦的面或别人的面前哭泣,只是自己一个人偷着抹眼泪。为了帮阿克敦降下体温,她从井下搅上一罐罐冰凉的井水,把布放在水里浸湿,搅干,敷在他头上,有时还帮他擦拭身子;有时阿克敦浑身发冷,直打哆嗦,赶紧帮他把被子掖好,没日没夜地陪伴在他的身边。实在坚持不住了,才趴在床边合合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突然醒了。甚至有一次,她一觉醒来,竟发现自己和衣躺在阿克顿的身边,顿时觉得满脸发烧,赶紧从床上爬了起来……她坐在床边,看着日渐消瘦的阿克顿,心里暗暗地埋怨自己,觉得自己很没用!要是姐姐哈姬兰还活着,肯定能想办法让阿克敦的病尽快好起来。
见阿克敦一直高烧不退,直说胡话,老赫舍里和佛昂噶坐在旁边不停地唉声叹气。塔尔玛说:“阿玛,还是找人赶紧返回部落,把老萨满请来,否则……”
老赫舍里却为难地说:“这里距离纳丹乌西哈山将近两千里地,骑马跑得再快,一去一回,没个把月回不来!阿克敦病得这么重,恐怕等不上那么长时间。”
“阿玛,您说,该怎么办才好?赶紧拿个主意吧?”塔尔玛焦急地看着老赫舍里。
老赫舍里只是摇了摇头,什么话都没说。看老赫舍里只是在一旁摇头,佛昂噶知道这个老人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好说:“咱们不能再等了,我这就带着两匹马回去,昼夜赶路,争取在半个月天之内赶回来。”
塔尔玛说:“从咱们纳丹乌西哈山到这儿,有一个来月的路程,你在半个月内怎么能赶回来呢?如今也没有别的好办法了,尽快去快回就行了。至于阿克敦能不能挺过去,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佛昂噶也没多说什么,赶紧出去备马,带足了干粮,连夜起程了。谁知,第三天的傍晚,他就带着那个老萨满返回了营地。
阿克敦率领着挹娄大军离开了纳丹乌西哈山以后。每天等到星星出齐以后,老萨满都到山顶上祭拜北斗七星,为挹娄大军祈福。十几天前的那个晚上,他在占卜时,发现了猪哈拉巴骨(猪的肩胛骨)上有条细纹,知道阿克敦有难,赶紧带着两个扎林赶来。
来到阿克敦的帐篷里,老萨满赶紧为他号脉,但他刚把手搭在阿克敦的脉上,顿时大吃一惊:他的脉象已经很虚弱,也很紊乱了:如釜中沸水,浮泛无根;三阳热极,阴液枯渴之虞;头定而尾摇,似有似无,如鱼在水中游动;三阴寒极,亡阳于外,虚阳浮越,脉象下沉。幸亏自己早来一步,如果自己晚到两天,阿克敦的性命休矣!
他赶紧让人取来纸墨,连划了几道符,让塔尔玛到掩派水河畔烧了。从随身携带的猪砂取少许,用沸水调开,给阿克敦灌服下去。等到天明以后,老萨满亲自到掩派水河边,挖了些老艾根、柴胡和穿地龙等草根树皮回来,塔尔玛将其煎汤,给阿克敦服下。连续医治了三四天,再加上在塔尔玛的精心护理下,阿克敦的病终于渐渐好起来。
挹娄大军在掩派水的右岸又等候了几天。这时,他们用来渡河的木排已经全扎好了,正停泊在河边,一万余人的挹娄大军分批登上了木筏子,只听一声令下,用木杆子将停泊在岸边的木排支到深水里,升起风帆,眼看着筏头撞开了河水,浩浩荡荡地朝河的左岸驶去。

第二十六章 智取青城

接到探马的报告,说阿克敦已经率领着挹娄人渡过了掩派水支流,夫余城里顿时变得一片惊慌。这些日子,不分白天还是黑夜,总有快马哒哒地冲进王宫的大门,一天几遍地向东明王报告挹娄人的最新消息:如今挹娄人已经沿途攻陷了三十余座城池,二三百个村寨,直逼青城城下了!
接到探马报告的消息,东明王在王宫里坐立不安,心神不宁,预感到自己的王朝已经岌岌可危,冥思苦想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在王宫里不停地走来走去。一夜之间,他那花白的头发和连鬓胡子全都白了,找不到一根黑的。
这些日子,他早已经没心思到三公主的寝宫去过夜了。等到天亮以后,立刻派人召集诸位马加、牛加到王宫中议事,商议阻挡挹娄人的进攻。
大战临近,那些大臣和一些贵族见夫余王朝岌岌可危,个个更是惶惶不可终日,甚至有些人已经偷偷带上家人和金银财宝逃往了别处。他们有的逃往高句丽国,也有的藏匿到荒山野岭之中,隐姓埋名在那里安顿下来。而那些暂时还无处可去的马加、牛加也是不敢多言,个个三缄其口,生怕哪句话没说好了,惹恼了东明王,被推出去砍了脑袋。
东明王的渴望目光再次投向了得耶倒毕。可是那个得耶倒毕似乎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是木木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见站在下面的那些大臣一个个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气得东明王直击虎案,大骂那些人是一群饭桶!同时,他还下达了一道法令:如果再有外逃的大臣和贵族,动摇军心者,被禁卫军抓住,一律就地斩首!
下达了这道命令,并且还砍了几个王朝重臣的脑袋,外逃的大臣和贵族才逐渐少了。不过,那些人心里都很清楚,夫余国已是危在旦夕,自己的脑袋也说不上哪天就弄丢了,每天只是浑浑噩噩度日,花天酒地,活一天享受一天,很少有人再去讨好东明王,更没有人愿意为他卖命了。
这天晚上,东明王已经上床躺下了,正准备安歇。忽见一个侍卫匆匆进来说,军机马加得耶倒毕求见。已经这么晚了,得耶倒毕还来见他,肯定有要事禀奏。东明王衣衫不整地坐起来,赶紧让人请得耶倒毕进来。
两个人不分君臣,盘着腿坐在床上,一直商议到天明。天刚亮,得耶倒毕匆匆走出王宫,立刻加紧调兵遣将,加强王城的守卫,并且亲自坐镇在城墙上。而东明王则让派侍卫长赶紧骑马去高句丽国,想到那里借一万精兵。
黎明前的黑暗,是一天之中最黑暗的时候,也是气温最低的时候。习习冷风吹动着插在城头上的旗帜,抖动个不停,猎猎作声。知道挹娄人已经快要兵临城下了,素带二王子让守城的军官在城墙上增加了哨兵,还派一些士兵上了城墙,不停地来回走动警戒。同时,他还下了一道命令:夜里所有的军官和士兵一律不许脱衣服睡觉,枕戈待旦。
一时间,青城城内已经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形势万分紧张。大战临近,不仅城里的夫余人紧张万分,驻扎在城外的挹娄人同样百般警惕,时刻提防着城里的夫余人,怕遭到偷袭。每天晚上,阿克敦都会亲自带人出帐查夜,告诉站岗的士卒打起精神,多加小心。有点什么风吹草动,赶紧报告。
这时候,走在他身后的佛昂噶突然说:“阿克敦,你怎么把权杖别在了身后?那可是对权力的蔑视和不敬啊!”
阿克敦把那根插在身后的权杖抽出来,擎在手里看了看说:“它不过是种象征,和咱们兄弟的情谊相比,简直差的太远了。你喜欢吗?要是喜欢的话,拿去玩两天。”说罢,将手里的权杖递了过去。
“我可不敢!”佛昂噶一边说着,一边连连后退。
看着佛昂噶对权杖的这副敬畏样子,阿克敦哈哈大笑起来。
在挹娄人到达青城之前,素带已经派人把城外的所有粮食和草料都搬运进城里。而那些居住在城外的百姓也想进城躲避战乱,可都被素带派兵挡了回去,一个都没放进来。他不能让那些不能打仗,只消耗粮食的百姓进到城里。多进来一个人,一天就得消耗掉一斤粮食。随后,他让人关闭城门,做好坚守的准备。
青城是夫余城的门户,在这两座城之间,不过只有两三天的路程。一旦青城失守,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东明王派人送信,命令素带必须挡住挹娄人的进攻,不许他们再往前走一步!
接到父王的命令,素带领人刚做好守城的准备,挹娄大军已经抵临青城城下了。素带率领所有军官和士兵都上了城墙,一旦挹娄人强行攻城,早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滚木、石头和弓箭。
可让素带怎么也想不明白的是,那些挹娄人到了城下,并没有忙着攻城,只是把青城团团围困住。素带站在城墙上,探头朝城外望去,只见城对面的山坡上已经支起了无数顶帐篷,插满了军旗,隐约听见不断有号令声传过来,赶紧把头缩了回来。他们这样相持了几天,还是不见挹娄大军攻城,只是驻扎在城外,并且似乎要在那里长期驻扎下来。
尽管暂时阿克敦还没有率领人攻城,可素带已经和阿克敦打过了交道,知道那人诡计多端,不敢有丝毫的轻视懈怠,他让人把所有的守城士兵都赶上了城墙,并且城里城外布满了明岗暗哨,时刻监视着城外挹娄人的动静。
那些驻扎在城外的挹娄人,白天都躲在帐篷里睡觉。可到了夜里,他们便会不停地摇旗呐喊,还生起了一堆堆篝火,或朝城里放几支冷箭,佯装攻城的样子。等到把那些熟睡中的夫余士兵从被窝里叫喊起来,迷离迷瞪上了城墙,城外又变得鸦雀无声了,听不见了一点动静,篝火也随之熄灭了,一团漆黑。夫余士兵见没事,一个个揉着眼睛刚回去躺下,城外的篝火再次亮起来,随后传来了摇旗呐喊声……
连续这样折腾了几夜,青城的士兵终于变得懈怠起来,再听到动静也不肯起来了,直到军官的皮鞭、棍棒抽打在屁股上,才不情愿地爬起来。
这一天,有个哨兵在城墙上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赶紧报告给二王子素带。
素带带人登上了城墙,朝对面望过去,见那里的挹娄士兵正在叮叮当当地造车,共计造了四辆。只是那四辆车和普通的马拉车不一样:长,也宽;可达一丈长,半丈多宽。而马拉的车只有两个轱辘,他们却在车上装了四个一人多高的木轱辘,并且还在车梁上安装了很多根胳膊粗的横木。
如今,那四辆车已经造好了,那些挹娄人从山里捡来了很多干柴,堆放在车上。装得又高又宽,简直像座小山。素带在那里看了好一会儿,才嘲笑着对周围的军官们说:“这些挹娄人真是穷疯了,千里迢迢到咱们这里来捡干柴。不知道他们是想运回去烧火做饭呢,还是留到冬天用来烧炕取暖?”
周围的那些军官听了二王子素带的话,跟着哈哈大笑起来,不知道挹娄人造这样的大车究竟有什么用途,更没人当成一回事!
挹娄人来到青城下的第六天,终于开始攻城了。见挹娄人真的开始攻城,城里的夫余士兵赶紧登上了城墙,不停朝下射箭,或投掷石头。可是,他们打了半天,却没见到一个人,只有那四辆装满了干柴的大车缓缓地朝着城门推过来,看得城墙上的人十分困惑,一时箭和石头都停了下来。
这时候,他身边的一个牛加看出了门道,赶紧说:“二王子,他们是不是又想用火攻城呀?”
经那个牛加这么一提醒,素带顿时恍然大悟。他探头朝下一看,那辆大车已经快要上了通往城外的河堤,只要再往前推几丈远,就到城门前了,急得他直跺脚,不停地问身边的人:“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牛加赶紧上前说:“赶紧传令,让四个城门的守城士兵继续朝城门下射箭,扔石头,不能让他们再朝前靠近半步!”
“好,就依你了,赶紧传达我的命令!”到了这会儿,素带已经没有任何主意了,别人怎么说,他只能怎么办了。
随着二王子素带的命令传达到四座城门,一时只见石头纷纷从城墙上砸了下去,箭矢如雨,可那些攻城的挹娄人都躲藏在干柴堆下面,别管射箭,还是往下砸石头,都伤及不到那些挹娄士兵,更阻挡不住他们躲在下面推车。眼看着那滚滚的车轮还是照样向前滚动,而且已经快到城门前了。
“二王子,赶紧下令用火攻吧!”他身边的一个侍卫建议道。
“对呀!他们挹娄人会用火攻,咱们为什么不能用火反击呢?”素带可算看见了救星,赶紧让人把箭簇缠上棉纱,沾上了油脂,纷纷向那高高的柴草堆上射去。
射出的火箭已经引燃了装在车上的柴草,立刻熊熊燃烧起来。眼看车上的柴草堆越烧越旺,冒起了滚滚浓烟。可让素带绝不会想到的是,燃烧的大火只是朝上面烧,暂时还烧不到下面,更阻挡不住前进的滚滚车轮。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挹娄人把熊熊燃烧的火车推到城门前,随即躲在城墙下。
那些堆放在车上的柴草堆里不仅有挹娄人加进去的猪油和其它动物油脂,再加上城门上夫余人火箭带上去的油脂,连火带烟直冲上城门顶上,烧烤得那些在城门楼子上守城的夫余士兵再也坚持不住了,纷纷四处躲避烟火的熏烤。
这场大火足足燃烧了两个多时辰。等到大火熄灭,四扇厚厚的城门已经彻底被烧垮了,只剩下了四个被烟火烧烤的黑黢黢门洞。到了这会儿,城里所有守城的士兵全跑光了,素带也带领着部分残兵败将逃回到夫余王城。
这一仗打得最漂亮,兵不血刃夺下了青城,没有死伤一名挹娄士兵。大儿子病死了,二儿子又连吃败仗,狼狈地逃回了夫余王城,东明王只能更加依赖得耶倒毕了,两人几乎每天都要见一次面,商议对策。他不可能在这里坐以待毙,眼看着挹娄人把他的王城攻陷。只要高句丽国借兵一到,立刻率领全部兵马和挹娄人阿克敦决一死战!
然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高句丽国王却不肯借兵给他。并且还让人捎来话说,要兵也可以,但必须得有黄金和貂皮。开始,东明王还十分气愤,舍不得那些东西,不想把自己收藏的奇珍异宝拱手送给高句丽国王。得耶倒毕劝他说:“目前已经到了这种紧要关头,一切东西都成了身外之物。只要您能够保住自己王国,保住自己的王位,所有失去的东西都会再次得到。”
听得耶倒毕这么劝说,东明王也终于想明白了。立刻让人打开国库,准备好各种珍贵的兽皮、赤玉和黄金,连夜装上马车,派人押往高句丽国。
阿克敦的挹娄大军已经一举拿下了青城,目前夫余王朝已是岌岌可危,距离最后的胜利只剩下了一步之遥。可是越是到了这种时候,也就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在挹娄人内部已经出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几股实力比较雄厚的部落酋长都不肯再继续进军攻打夫余王城,想要保存下自己的实力,到时候好有资本和阿克敦讨价还价。他们为了个人和部落的利益,哪个都不肯退让半步。而钮赫甚至还扬言道:如果不能满足他的要求,就带领着自己部落的人马返回纳丹乌西哈河畔!
阿克敦眯起眼睛看着他问:“你到底要我满足你的什么要求呢?”
钮赫说:“这你还不清楚吗?难道非要我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不可吗?!”
阿克顿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咱们都是挹娄兄弟,把话说在明处,用不着兜圈子。”
钮赫当然不可能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更不可能告诉阿克敦。越是到了这种时候,他越是害怕胜利的到来。真的战胜了夫余人,建立了挹娄王国,那么阿克敦则将成为新的挹娄国王,而他们顶多只能是他手下的马加或牛加,甚至可能连牛、马加都弄不到手!
凭什么原来都是一样的部落酋长,而且那些仗也不是他一个人打的,他能当国王,而他们只能当大臣呢?越这样想,他的心里就越是难以平衡。不由得愤愤地想,认准他们谁都得不到,也不能便宜了哪个人!
这次议完事后,阿克敦没有回到自己营帐安歇,一边在帐篷外面随意走动,一边回想着钮赫说的那些话。有这种想法的酋长不仅是他一个人,肯定还有其他一些人。不过那些人把话都藏在了心里,不肯挑明罢了。
这些日子,他已经察觉到了各部落酋长的变化,越是到了这种时候,有些人的想法就越多。当初,他接受了众人的推举,接过来那根象征着权利的权杖,不过是要为像哈姬兰那样屈死的挹娄人复仇,推翻夫余国,不再受他们的统治和压迫,从没想过自己以后要成为挹娄国的国王。可是这种想法他不敢明说。知道他有这样的想法,别的酋长是否相信不好说,关键还可能会引起内乱,为争夺王位而互相开战。
他独自在大帐外面走动,一边在苦苦地思索,怎么才能让其他那些酋长明白自己的想法呢?突然,他觉到前面似乎有人,抬头一看,原来塔尔玛正仰头望着天上。他走了过去,问她:“这么晚了,还没睡觉,在看什么呢?”
塔尔玛指着北方的星空说:“在看星星。你看那里,不仅有北斗七星,还有三星……和咱们纳丹乌西哈山看见的一模一样。”
阿克敦眺望着北方的星空,颇有感触地说:“是啊,那三颗聚在一起的星星,不仅和咱们纳丹乌西哈山看见的一样,而且千百年都不会改变位置,永远都是这样。”
塔尔玛没有听明白阿克敦话里的含义,仍顺着自己的想法往下说:“阿克敦,我听说好人死后都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在那清澈湛蓝的银河岸边自由行走。你说,哈姬兰是不是也变成了天上的哪一颗星星,如今正在看着咱们呢?”
阿克敦感叹地说:“你姐姐那么善良,那么美丽,肯定会变成一颗星星,而且很可能是一颗最亮最美的星星。不过,并不是所有的人死后都能变成星星,可能还有人会下地狱,变成一个魔鬼……”
塔尔玛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说:“但愿能这样……”
随后,她又问阿克敦:“等打完了这一仗,你是不是就该当挹娄国王了?到了那时候,我们再去见你,只能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阿克敦笑了笑说:“我从没那么想过。”
“那事不用你想,自然有人会去安排的。”
“我不会接受那样的安排。等打完了这一仗,我就回到咱们的纳丹乌西哈山,在那里种地,陪伴在自己的亲人身边。”阿克敦若有所思地说。
“真的?到时候我也跟你一起回去!”
“好,到了那时,咱俩一起回纳丹乌西哈山去种地。”

第二十七章 梦游

夜深了,阿克敦躺在行军帐篷里睡觉。忽然,他看见一个女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只是屋里太黑,看不清楚那个女人的模样。不过,看她的身影,那个女人好像哈姬兰,赶紧爬了起来。谁知,那个女人见他坐起来,立刻朝外走去,他也跟了出去。
那个女人似乎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背朝着他站住了。阿克敦慢慢朝前移动脚步,一点点靠近那个女人。这时候,那个女人转过身来,微笑地看着他:真是哈姬兰!
他在哈姬兰的面前跪了下去,怔怔地看着她。只听哈姬兰问他:“咱们已经分别这么久了,你如今还好吗?”
阿克敦说:“我很好,知道你不会彻底弃我而去,应该陪伴在我的身边,果然如此。”
哈姬兰说:“不,实际上我已经离开了你。只有灵魂还追随在你的身边。可那是空虚的,看不见,也摸不到。你得娶个女人了,不……你听我把话说完,那不但是为你,更是为了纳丹乌西哈王留下后代。”
阿克顿坚持说:“不!在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不可能有第二个女人了。真希望咱们永远都能这样,永远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哈姬兰还是微笑着说:“其实这并不矛盾,我活在你的心里,咱们是在心灵上的沟通,可你还得有一个现实中的女人,时刻陪伴在你的身边。而那个女人不是别人,她就是我的妹妹塔尔玛。你看,她这不是已经来了嘛!”
哈姬兰的话音刚落,随即刮起了一阵风,她的身影也随风不见了,在他眼前彻底消失。阿克敦赶紧从地上站起来,茫然四顾,可怎么也找不到他的哈姬兰了。一着急,猛地醒了,这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在帐篷外面,仍旧还躺在床上,刚才不过是做了一个梦。
刚才的那个梦是那样地清晰,哈姬兰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和她活着的时候并没有任何两样,而且还让他迎娶塔尔玛为妻,一时心里觉得十分奇怪。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并不是自己一个人睡在床上,在他的身边似乎还睡着一个人,隐约可以听见那个人的呼吸。
尽管帐篷里一点亮光也没有,可是仍能感觉到那个人的存在,并且就躺在自己的身边。伸手过去摸了一下,那里确实有个人,而且还是个女人——他摸到了一个女人光滑的肌肤。
睡在他身边的确实是一个女人!这会儿,那个女人已经醒了,或者她根本就没睡,一把将他抱住,喃喃地呼唤着他的名字:“阿克敦,阿克敦……”
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塔尔玛——哈姬兰的妹妹塔尔玛!
他轻轻地抚摸着塔尔玛那光滑而细腻的胴体,随后慢慢地躺下去,伸手把她搂在自己的怀里。他们互相紧紧地搂抱在了一起……
塔尔玛像只温顺的猫一样,蜷缩在阿克敦的怀里。
他的怀里很温暖,身子很热,使她很快坚持不住了,不得不探出头来:帐篷里很黑,简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如同她以往的生活。
她的童年生活,没有天真,没有好奇和幻想,更不会在大人面前撒娇,并且向他们问这儿,问哪儿。她一直都生活在阴影里,生活在黑暗中。当她每天早晨睁开了眼睛,一直用着那双惊恐的眼睛观察着世界——从那次阿克敦的父亲尼玛坎把她从家里救出来,她就一直生活在阴影里,生活在黑暗里,而且无法从那片黑暗中挣扎出来,无法从阿玛、额娘和三个哥哥被人吊死的阴影里挣扎出来!
来到赫舍里家里,那对好心的老夫妇曾试图改变她的生活,想让她尽快把那段往事忘掉。处处关心她,照顾她,对她甚至超过对他们的亲生女儿哈姬兰。可别管怎样,仍旧无法吹散笼罩在她心头上的那层阴霾——刺在心上的伤口,即使痊愈了,上面的结痂也不可能揭去,并将一直留在上面——恰是刻在心上的那些印记,才使她养成了一种孤僻而冷傲的性格,对所有的人都不会轻易相信,除了姐姐哈姬兰以外,她几乎很难相信任何人。在那时,她每天都像条尾巴一样,总是跟随在姐姐哈姬兰的身后。
塔尔玛很羡慕姐姐哈姬兰,也曾幻想过要像她那样去生活:热情奔放,无忧无虑,主动大胆,对什么都不害怕。
长大以后,每当看见哈姬兰陪伴在阿克敦的身边,俩人一起在草地上漫步,或者在树林里互相追逐,都会让她羡慕不已,幻想着哪一天,也能像哈姬兰一样,陪伴在哪一个帅气的小伙子身边?
不过,那毕竟只是一种幻想,只是从她的脑子里一掠而过。塔尔玛还是原来的那个塔尔玛,性格使然,决定了她不可能像哈姬兰那样去生活,一直有着一件无形的黑色衣服,把她紧紧地包裹在里面,仍然生活在自己的天地里。甚至在哈姬兰死后,她主动去接近阿克敦,照顾阿克敦,也没有其他想法,也只是一种同情或好感,只是对他的尊敬和崇拜——对一个勇敢的挹娄英雄的崇拜和尊敬,在那里面,并没有任何其他成分,更没有爱情掺杂其中,才会那么自然,那么落落大方。在当时,她仍旧把阿克敦当成哈姬兰的未婚夫,是自己未来的姐夫!只是觉得哈姬兰不在了,自己有责任去照顾他,去关心他。
她真正喜欢并且爱上阿克敦,还是这个男人对哈姬兰的念念不忘。她怎么都不会想到,像他那样一个坚强男人,心里竟会有那么一段柔肠!而恰是那样,才更加让她感动,觉得只有这样的男人才值得去爱!不过,她仍不会像哈姬兰那样,只是把那种爱深藏在自己的心里,不会有任何表露,只是在关心他,照顾他的生活——仿佛她永远都是哈姬兰的配角,在完成哈姬兰没有做完的事情。
上次阿克敦生病期间,她昼夜陪伴在他的帐篷里,甚至曾在他的床上睡过觉。她并不知道自己在阿克敦的床上究竟睡了多久?可能是一个时辰,也可能是小半夜,甚至可能只在上面打个盹?恰是有了那次经历,当她再次走进他的帐篷,钻进他的被窝,才没有感到任何羞耻感,也没觉得不好意思,甚至是心静如水。
不过,她毕竟还是一个姑娘,少女特有的羞涩和矜持使她不敢太靠近阿克敦,只是静静地躺在他的身边,默默地倾听着他的呼吸。而当阿克敦醒来以后,似乎对躺在自己身边的她也没有任何惊奇,似乎他们早就该这样,在一起吃饭,在一起睡觉,像一起生活多年的夫妻那样。他只是伸手过来,把她紧紧地抱在自己的怀里,并且脱掉了她的衣服。她的呼吸立刻变得紧迫和急促起来,阿克敦已经感觉到了她的砰砰心跳。
她看似很瘦弱,可是脱掉了衣服,才发现她的胴体很丰满。粗胳膊,粗腿,浑身的肉都很结实,富有弹性。阿克敦跪在她的身边,默默地打量着这个横陈在自己床上的女人,亲吻着她的每一寸光滑的肌肤。像一个传统而古老萨满宗教仪式中的虔诚教徒,更像在远古时代的母系社会里,那些男人对女性的顶礼膜拜——那是一种人类最原始的本能,是一个雄性最原始、最本能的驱使——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渴望和占有……
尽管他们都是第一次,只是凭着一种本能——像人睡觉和吃饭一样的本能。塔尔玛也紧紧地搂抱住了阿克敦,不停地扭动身体,喃喃呓语。他的笨拙和粗鲁使她禁不住突然惊叫起来。听见了她的叫声,他赶紧停下了,并且问她:“你怎么了?”
“疼。”她说。
看着塔尔玛那痛楚的表情。不,确切地说是感觉到了她的表情,他想下来,却被塔尔玛紧紧地抱住了,并且暗示他不要停下。阿克顿更紧地抱住塔尔玛,不停地亲吻着她,用力地吮吸着她柔软的嘴唇。而塔尔玛也在回吻身上的男人。在他的粗重呼吸中,她也燃烧在了男人火热的气息里。
在那笨拙的疼痛中,在那从未有的激情渴望中,完成了他们的第一次——这一次,不仅使他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男人,而塔尔玛也从一个姑娘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女人。

第二十八章 谈判

日上三竿,东明王派来的谈判特使到了。这个人恰是东明王的次子素带,全权代表夫余国王东明前来和挹娄人谈判停战。
知道挹娄人个个都能饮酒,也喜欢喝酒,素带特意带来了几坛夫余人烧的烈性粮食酒,当做见面礼送给阿克敦。到他被人带进大帐时,让几个随从把几坛酒也抬了进来。这会儿,钮赫、雅克哈齐等几个挹娄部落的酋长也在大帐里。他们看着从外面进来几个人,摆好了酒碗,分别斟满了清冽的酒水,阿克敦和素带才各自端起自己的酒碗,互相狠狠碰撞了一下,分别把自己碗里的酒喝光了。
碰酒碗在当时是很有讲究的,是向对方表示一种诚意,明确地告诉对方,这碗酒里没有下毒,尽管可以放心喝!可以如此解释呢?敌对双方在喝酒时,各自酒碗里都斟满了酒,互相碰撞一下,不仅可以显示自己的豪爽,而且碗里的酒还会洒到对方的酒碗里,要是在酒里下了毒,岂不是自己也得中毒吗?
两个人连续喝了三碗,才对面坐下,开始了谈判。这次素带前来和挹娄人谈判,是想将功折罪,以讨好父王东明。
去年,他率领着三千大军到纳丹乌西哈河畔去围剿挹娄大军,结果却被阿克敦用对付熊的办法击败了他的五百重骑兵。随后,钮赫和雅尔哈齐率领着自己的部下,将已经被吓得胆颤心惊的夫余军队包围起来。在他们的前后夹击下,夫余大军被杀得丢盔卸甲,一败涂地,他带领着部分残兵败将逃到了青城。而这次,他又没把青城守住,又遭到了挹娄人的火攻,只能连夜逃回夫余王城。他本想再朝父王要几千大军,和阿克敦率领的挹娄大军决一死战。可东明王却淡淡地说:“一次失败已经够了,而你已经连续败两次了。你不是阿克敦的对手!”
东明王决定要和阿克敦谈判,起码也得想办法阻止他们延缓攻打夫余王城。当他问道哪个人愿意前往时,满朝的马加、牛加没一个愿意冒死前往,个个都不肯说话,只是低着头站在那里。看到这种情况,素带再次朝前迈了一步,对父王说:“儿臣愿意去和那些挹娄人谈判。”
听说次子素带肯前去谈判,东明王大喜,随后嘱咐他说:“只要阿克敦肯带兵返回纳丹乌西哈河,可以答应他们提出的任何条件。”
当时,素带并不明白东明王的真实用意,不解地看着父王。东明王则对他笑着说:“我的儿子,不要问那么多,过不了几天,你一切都会知道了。”
两个人连着喝完了三碗酒,素带上前对阿克敦说:“我的父王希望能和平解决问题,不想再打仗了,以免伤害无辜百姓。临来之前,父王还一再让我对你说,只要你不再率领挹娄人进攻王城,并且带领你的人马撤回到挹娄人居住的乌苏里及黑龙江畔,不但可以把那里所有的土地都恩赐与你,还可以任命你为那里的大使,此外还有黄金、美酒、赤玉和貂皮。”
听了素带的话,阿克敦哈哈大笑起来。突然,他收敛住了笑声,把手里的酒碗摔在地上,厉声喝道:“我要是接受了你们送的那些东西,就成了挹娄人的叛徒,变成了你们的走狗,三江的乡亲父老永远都不会原谅我,而且我也不会原谅自己,甚至连后代子孙都不会得到安宁。”
素带笑着说:“大王,这一点你可以放心,国王早已经替你考虑好了。一旦接受我们提出的条件,可以把你的儿孙送到我们夫余人这里替您抚养。要是现在还没有,以后也可以把你的子孙们送到夫余王城里来生活,并且将会在这里得到很好的照顾。你也应该知道,所有的和平就是这样产生的……”
还没等素带把话说完,阿克敦再次不客气地把他的话打断,勃然大怒道:“奴才才是这样产生的!我早已领教过了你们夫余人所谓的和平。曾经有很多人都被你们的一番花言巧语欺骗了,受到了你们的利诱,结果还不放心,又派人将那些人杀死!所有的挹娄人,哪个会不知道你们的所谓和平呢?不过是一些骗人的鬼把戏而已!”
素带不甘心这么回去,继续劝阿克敦说:“其实,我很理解你所受到的痛苦,也知道有些人杀害了你的情人。其实,那些都不是国王的本意,是他看错了人,也用错了人,相信了那个大使,并不知道他在乌苏里江沿岸胡作非为。早知道他在那里目无王法,无法无天,早就把他调回了王城,不但要治他的罪,甚至还可以判处他腰斩!请相信我,国王对他的子民从没有过任何恶意,一直都在爱护他的子民百姓。”
阿克顿说:“请你不要再说了,也用不着再为你的父王辩护。其实谁不知道,那些大使和贵族都是在秉承国王的旨意办事,他们之间永远都一脉相承,利益完全一致,相互维护,互相包庇,好话说尽,坏事做绝!”
素带也激动了起来,提高了嗓门:“请你不要诽谤国王,他是无比英明的伟大君主!”
阿克敦怒不可遏,向素带咆哮道:“那好,请你回去转告你的父王,我阿克敦会一直跟他战斗下去,并且一定要亲手抓住他,砍下他的脑袋!”
“好,好,这可是你说的,我一定把你的话转告给国王……”素带一边说着,一边朝外走。当他退到门口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差点没摔在地上。当时,佛昂噶一直站在阿克敦大帐的外面。当他看见素带那副狼狈相,立刻哈哈大笑起来。
刚才,佛昂噶不仅听见两个人在帐篷里的谈话,也目睹了他们的步步较量,对阿克敦更加佩服了,甚至可以说到了崇拜的地步。
一个人可以佩服一个人做的某些事,或者说过的某些话,却很难崇拜一个人,尤其是男人。无论是古代,还是现在,人与人之间多数只有佩服,而不会去盲目地崇拜。可佛昂噶对阿克敦不但越来越佩服了,而且已经到了崇拜的地步,甚至达到惟阿克敦马首是瞻的地步,一切都是言听计从,从没有过任何怀疑。他觉得对阿克敦的怀疑,就是对他人格的亵渎,连上天都不会答应!
他的这种崇拜,并非因为佛昂噶的头脑简单,而是他已经被阿克敦的人格魅力彻底征服了。可以说,小的时候,他从没佩服过阿克敦,更不要说崇拜他了。即使阿克敦从叔叔那里长大后,返回叶赫那拉氏部落,他佛昂噶也不佩服他,还向他发起过挑战,比赛投掷石头,看谁扔的更远?后来,哈姬兰被那个夫余老军官杀死后,甚至还怀疑过阿克敦,认为他只是个胆小鬼!可历经这一年多的南征北战,经历了大大小小无数次战斗,不但逐渐了解了阿克敦,而且开始佩服他,并到了逐渐崇拜的地步。
在他有生的二十多年间,认识了很多人,也接触过很多人,和很多人都打过交道。可真正值得佩服的并没有几个,甚至对老赫舍里也只是尊敬,也可以佩服,但绝不会去崇拜。而对绮石烈钮赫的为人,更是有着一种说不上的感觉,觉得他的性格和他的名字一样,都有点贪婪,假如看见一块肉,吃不到他的嘴里,立刻会筋起鼻子,露出锋利的牙齿。可他只有狼的凶残,却没有狼的合作精神。而雅尔哈齐则更是让人不可捉摸,永远都无法知道他的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
他感觉,真正值得自己崇拜的人,那个人必须光明磊落,言行如一,不藏有任何私心。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具有他的人格魅力,不但可以团结很多人,而且那些人还会为他牺牲一切,哪怕是牺牲自己的性命,都会在所不惜!
直到第三天的傍晚,素带才带人回到夫余王宫。东明王问素带:“我的儿子,那个野蛮人阿克敦肯接受我的条件吗?”
素带回答说:“他什么条件都不肯接受,更不愿意退兵休战,而且还一再诽谤父王您哪!”
谁知,东明王听罢,并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起来,问儿子说: “可是有一点,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些挹娄人攻打下青城后,却一直没有向王城发起最后的进攻呢?我听那些探马回来报告说,阿克敦的队伍一直停留在青城里,没有朝前进迈一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素带赶紧回答说:“父王,那个家伙特别狂妄,说要在那里等候与您进行最后一场决战,不再攻城,怕伤及那些无辜的夫余百姓。”
听了儿子的话,东明王再次哈哈大笑起来:“那个阿克敦倒是一番好心。可惜呀,他的好心永远都不可能得到回报了,如今他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攻城时机。你去那里和他们谈判的时候,我同时还派出去几路人马,并且已经和高句丽国王达成了一项协议,那些雇佣军马上就会赶到青城。其实,我早已经预料到,你这次前去谈判不会谈出任何结果,不过却为咱们争取到了最后的时间。我真得好好谢谢你呀,我的儿子,比你大哥强多了,你这次挽救了我们夫余王国。”
素带确实不知道,东明王不但已经买通了高句丽国王,还答应了几个挹娄部落里的酋长。只要他们肯退兵,不再帮助阿克敦打仗,不但可以给他们黄金,还有土地,甚至还许诺送给他们几个漂亮的夫余女人。
不过,暂时东明王还不能把这些都告诉自己的亲儿子素带。那些好收买的人,肯定都经不起利诱,个个性情多变,反复无常,不到最后摊牌的时候,还摸不清他们的最后决断,可能只是表面上答应了你,而一旦情况有所变化,他们立刻又会转向阿克敦,而为他去卖命!像这样的一些人,永远都得睁大了眼睛紧盯住他们,时时刻刻得提防他们。而一个人又不可能永远都不睡觉或打盹的时候,那么对待那些反复无常的小人,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利用他们一次以后,随即将其除掉,才能永绝后患,不给自己留下任何麻烦!
尽管素带暂时还不清楚东明王的全部心思,可是对自己的父王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了。他满怀崇敬的心情看着自己的父王,心里在暗暗地想:这才是真正的君王,他想要做的事,任何人都永远不可能知道,甚至连他的亲生儿子都不会知道。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惜采用任何手段!好在自己也不算太差,虽然目前还赶不上他的父王,可恰是自己推延了进军的脚步,才给以阿克敦消灭大王子哈雷的机会,也为自己在父王百年以后顺利接位扫除了最大的障碍。
他的父王还有一点肯定也不会想到,他这次去挹娄人那里,还收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而且当那个人拿到了送给他的财宝后,感激地跪了下去,表示一定会效忠他,甚至发誓可以为他做出任何牺牲,即使要他的生命,也会在所不惜!
当然,素带不会完全相信那个人的话:凡是那些轻易许诺、起誓之人,肯定也是反悔最快的人。像这样的人,只能利用,永远都不值得信任!

第二十九章 舌战众酋长

十几个部落的人马已经集聚到了青城之下,做好了最后的决战准备。大战临近,老赫舍里和佛昂噶都特别兴奋,对打胜这场仗充满了信心!他们从开始就跟随着阿克敦南征北战,大大小小的仗打了无数次,每次他们都能大获全胜!可阿克敦却没有那么乐观,至今绮石烈氏和乌苏里氏等几个部落还没有回音,一直在摇摆不定之中。阿克敦抓起了权杖,领老赫舍里和佛昂噶来到绮石烈部落大帐,想要和钮赫好好谈谈,看看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三个人走进绮石烈部落大帐,想不到雅克哈齐和其他几个部落的酋长也在那里。
那些酋长们正在帐篷里争论不休。眼看大战临近,其中有几名酋长已经打起了退堂鼓。只听绮石烈部落酋长钮赫说:“我们的粮草已所剩无几,粮囤眼看快要见底了,只能再坚持几天。要是咱们再继续在这里耗下去,饥饿肯定会引发士兵暴乱。可那个阿克敦只凭一时之勇,沽名钓誉,却不敢正视这个现实,一味儿坚持要和夫余国进行最后的决战。即使这场仗真的打胜了,他可以名垂千古,彪载史册,可咱们能得到什么呢?况且,那夫余国别管兵源还是粮草,都不知道比咱们多多少,靠什么打败他们?”
他的话立刻引起了纷纷议论,好几个酋长当即表示赞同钮赫的观点,只有乌苏里部落酋长雅克哈齐没有表态,仍旧坐在那里,默默地听那些酋长们各自发表自己的观点。钮赫斜眼看一下雅尔哈齐,觉得这个人特别让人难以琢磨。别管任何时候,任何事情,都是自己心里有数,绝不会轻易表示个态度。就在他们几个人议论纷纷的时候,阿克敦带领着老赫舍里和佛昂噶闯了进来。
见到阿克敦,大帐里立刻安静了下来,都不再说话了。刚才还争论不休的大帐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几乎掉下一根针都能听见。那些人目光都转向了阿克敦,一言不发地看着他。阿克敦冷冷一笑说:“刚才不是还讨论得很热烈嘛,怎么我进来就都不说话了?”
“我们的意思很简单,那就是赶紧撤兵回到咱们挹娄人地区,免得引发内乱。”钮赫大声说,“万一士兵发生暴动,局面就不好收拾了。”
“别的酋长是什么意思,你们也想撤兵吗?”阿克敦在大帐里环视了一圈,随后问道。
“各个部落的情况都差不多少,所剩的粮草都不多了,我们也是这个意思。”沉默了一会儿,有个酋长表达自己的意见。
听完了那个酋长的话,阿克敦这才说:“咱们带兵远征已经快半年了,连续攻陷十几座城池,占领无数村庄,没死一兵一卒,顺利攻克了青城。如今夫余王城已近在咫尺,夫余王朝已是岌岌可危,眼看着咱们已经胜利在望,正应精诚团结,势如破竹一举打败夫余人,建立我们自己的王国。已经到了这样的时刻,怎能半途而废,想要退兵呢?!”
他的话音刚落,立刻有人说:“纳丹乌西哈王,你说的确实不错。恰是咱们已经出征半年多了,望着南飞的雁阵,那些士兵们都想回到北方的家乡,去看望自己的老婆和孩子。如前已是军心不稳,有人偷着跑了,再加上各个部落的粮草都已经没剩多少了,这仗还怎么打?”
“对!”立刻有人响应刚才那个酋长的话说,“如今大敌当前,可我们却士气低落,只能另想别的办法了。”
“想什么办法?”佛昂噶不明白地问。
“只能撤军,回到咱们那里。”
“什么?你想要撤军!”佛昂噶气呼呼地问那个酋长,“莫非你不想带领自己部落里的人上战场,想要临阵脱逃?”
绮石烈部落酋长钮赫立刻说道:“这是酋长会议,没有你说话的权利!”
听钮赫出言不逊,佛昂嘎哪能咽得下这口窝囊气,立刻怒目圆睁,随手拔出了战刀,大步朝他走过去。而在众位酋长的睽睽众目之下,钮赫好赖也是个酋长,更不可能在佛昂噶面前服软,装软胆!他立刻从座椅上跳将起来,后退一步,随即跳上案子,拔刀出鞘,刀尖前探,把腰前弯,摆出了一副迎战的姿势。
大帐里的空气顿时变得紧张起来,只需用火石擦出一个火星,立刻就能把他们点着。其他那些酋长一见这个场面,纷纷跳将起来,躲到了一边,生怕哪一刀没抡好,伤及到自己。
“还不住手?!”阿克敦一个箭步跳上前去,用刀把两把交叉在一起战刀分开,大喝了一声,“怎么,难道你俩还想要决斗,引发内讧吗?好让那个东明王看咱们的笑话!这样做,还是一起出来的挹娄弟兄吗?不为自己的冲动行为而感到可悲,可笑吗?都赶紧给我住手!”
在阿克敦的大声呵斥下,钮赫先悻悻地把刀放下,插回鞘里。可眼睛仍然盯着佛昂噶,右手也没有离开刀把,仍紧紧地握住。直到见对方也把刀放下了,并看着佛昂噶把刀插回鞘里,才彻底放心了。
一场纷争终于平息了下来,阿克顿又说:“咱们召集了一万多人马,一路征战到了青城下,绝不能眼看着已经到手的胜利半途而废!”
人到底不是狼群!那些狼的目的很明确,只要把自己的肚子填饱,不至于饿死,轻易不会朝自己同伴下口。而人的想法则很多了,他们不仅要活下来,还妄想有一定的权利,以使自己活得更好,骑在别人的脖子上。而最可悲的还是,他们又不会轻易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给别人,只是暗自为那个目标而努力。一旦有什么地方让那些人不满意了,则会立刻翻脸,甚至动刀动枪。
帐篷里沉默了好一会儿,想不到一直沉默的乌苏里部落酋长雅克哈齐反而先说话了:“纳丹乌西哈王,我接到探马的回报说,东明王已经花钱从高句丽国雇了一万多人的军队,再加上他们本国的军队,足有几万人马。而咱们三四十个部落加在一起,不过区区一万多人,想拿咱们这点人马和几万人的大军决一死战,无疑是以卵击石,不是他们的对手!”
听了雅克哈齐的话,阿克敦立刻反问他道:“凭什么说咱们不是他们的对手?咱们不但能打败他们,而且可以趁此机会一举推翻夫余王朝!这一年来,咱们和扶余人已经有过无数次的较量,而且每次都是以少胜多,结果都把他们打得大败而逃,甚至还气死了大王子哈雷。如今的夫余国已是强弩之末,而雇来的那些高句丽士兵更不会心甘情愿地为他们卖命!到了战场上,你会看见绝对不会想到的事情发生。诸位要是不信,不妨和我一起到战场上看看。如果发现整个战事对我们挹娄人不利,到时候你们再离开也来得及!”
听到这儿,雅克哈齐上前拉住阿克敦说:“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阿克敦说:“咱们之间没有任何事需要背人的。有什么话,尽管当大家的面前直接说!”
雅尔哈齐坚持说:“不,这件事只能和你一个人说。”
阿克敦笑着问:“身边都是自己的挹娄弟兄,什么话需要背着他们呢?”
“求你了。”说罢,雅克哈齐把阿克敦硬拉到一边,说:“如今,你不但是咱们所有挹娄人部落的盟主,更是咱们挹娄人的众王之王,威望远远超过所有的部落酋长。可是只要打仗,不仅会流血,而且还要死人啊,不能仅仅为了发泄一己之愤,而让众多的挹娄弟兄去流血送命,用他们的鲜血和死亡为自己铺垫道路!”
到了这会儿,说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私谈,其实他们并没有离开那间帐篷,只是站在大帐的一角。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对话,让所有的酋长都听得清清楚楚。听到雅克哈齐这么说,阿克敦立刻大声地反问他:“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难道你把我当成只顾自己的私利,而不顾及众位弟兄们生命的小人?!”
随后他又说:“咱们一起打仗已经有一年多了,你怎么就不能理解我呢?我可以告诉你们,这次的决战,绝不是我阿克敦和夫余人之间的个人恩恩怨怨了,而是为了咱们所有的挹娄人彻底摆脱夫余人的统治和压迫而战!咱们在一起已经征战一年多了,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你一定要帮我,其实这也是在帮助你自己,在帮助你们乌苏里部落!我们必须抓住这样一个绝好机会,只要咱们所有的部落能够精诚团结,一起浴血奋战,一定能得到最后的胜利,建立一个前所未有的王国,我们挹娄人自己的王国!难道你不想看到哪一天的到来吗?”
雅克哈齐一句话不说,只是看着阿克敦。
阿克敦把自己的右手伸了过去,他那双真诚的眼睛,一直在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雅克哈齐:“而为了那一天的到来,我们必须像狼群一样,露出自己锋利的牙齿,齐心合力,向夫余人发起最后的进攻!”
“别和我说狼,我讨厌那种动物!”雅克哈齐终于说话了。
“我也讨厌嗜血的狼,可咱们必须要具有狼群的合作精神!雅克哈齐酋长,让我们一起好好合作好吗?把所有的挹娄部落都团结在一起,彻底打败那些夫余人,永远摆脱他们的统治和压迫!”阿克敦真诚而期待地看着雅克哈齐。
在阿克敦那双真诚而期待的眼神注视下,雅克哈齐终于低下了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他在那里沉默了片刻,终于把头抬了起来,似乎下了决心,把自己的大手伸了过去,与阿克敦伸出来的那只手握在了一起,说:“好吧,我答应你!”
阿克敦就势握住雅克哈齐的手,两个男子汉的大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第三十章 最后的决战

挹娄人和夫余大军的最后决战,即将在青城外的一片平缓而空旷的平山坳里展开。这会儿,交战双方的人马都已经到齐了,各自占据了一面山坡,排列好了阵势,只等各方的头领一声令下,立刻冲向对方的阵地。这是挹娄人和夫余人的最后一仗,也是关系到这两个民族之间,最后一场生死攸关的决战。
交战的双方各占据了一面山坡,下面是一条平缓的山谷。前些日子,这条山谷里还在淙淙流淌着从山上流下来的雨水,如今已经彻底干涸了,裸露出一块块大大小小的石头。
山谷的两岸,铺满了枯萎的野草,山风在草稍上徜徉着,涌动着一层金黄色的草浪,一直荡向遥远遥远的远方。
阿克敦带领着自己的部落率先来到阵地前,一直在那里观察对方的阵地。簇拥在他身边两侧的是佛昂噶和老赫舍里等十几员将领。佛昂噶几次回头朝自己阵地后面张望,对阿克敦说:“绮石烈部和乌苏里部的人马还没到,他们可能不会来了!”
阿克敦并没有回头张望,也从没有那种习惯,也不会怀疑自己的弟兄和朋友。他很自信地说:“他们肯定会来的。”
他是男人,也理解男人的承诺:要么不答应,而一旦答应下来,则是一掷千金,铮铮作响。雅克哈齐已经答应了自己,肯定会兑现自己的诺言,不会反悔。果然,他们的话音刚落,身后又传来了一阵杂沓的马蹄声,还伴随着步兵的脚步声——绮石烈和乌苏里部落的人马终于来了,而且前后脚来到了战场上。
见所有的挹娄人全部到齐,阿克敦回头看了一眼。可他只看见了绮石烈部落酋长钮赫,却没发现雅克哈齐。他当时并没多想——一万多人的大军,要想在这么多的人群里找到某个具体人,简直赶上大海里捞针!况且到了这会儿,已经没有工夫让阿克敦多想了。
对方已经排列好了准备进攻的阵容,随时都会向他们发起攻击。况且他也不愿意怀疑钮赫和雅克哈齐的为人——尽管他们不是一个部落,可毕竟都是挹娄人,都曾经受过夫余人的统治和压迫!
东明王骑着一匹菊花马,立在对面的山坡上。才不过几天的工夫,他已经显得十分苍老了,胡须和头发全白了。他一只手拈着白胡须,在那里观察着对方阵地。当他注意对面的阵营上,不断有新的队伍上来,黑压压地站满了山坡,转头对身旁一个长相十分奇怪的人说:“他们的人马到得很齐呀,只是少了你。那个野蛮人阿克敦肯定不会预料到,你已经和我们合作了!”
那个人的长相确实十分奇怪,鼻子和嘴都模糊不清,上面没有眼眉,只有从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狡诈的目光。在那张说不清楚什么颜色的脸上,似乎还隐约长着一些黑毛,看上去似人似兽,非人非兽。这工夫,只见那个半兽人点了点头,却无法使人看清他的表情——也可能他就是这样,从没有过任何人看见他的真实表情吧?
这个时候,军机马加得耶倒毕拍马跑过来,上前禀奏道:“尊敬的国王陛下,弓箭手已经做好了准备,可以放箭了。”
东明王看了加得耶倒毕一眼,随后说:“暂时先不需要弓箭手。那些高句丽的军队不是已经到齐了了吗?让他们先打头阵,向那些挹娄人发起进攻。这些人都是我花钱从高句丽国王那里雇来的,咱们的钱绝不能白花,必须用生命和鲜血交换!”
“我明白了。”军机马加得耶倒毕随后跑回到原来的指挥位置上,传达东明王的命令。随着一声令下,在东明王和诸位马加的注视下,那些高句丽的士兵个个擎起了扎枪,叫喊着冲下了山坡,朝对面挹娄人的阵地发起进攻。
那些高句丽步兵离开阵地刚二三百步远,高句丽的骑兵已经开始策马向前了,缓缓朝山坡下走去。见对方的人马已经冲了上来,阿克敦立刻举起了战刀,率领着自己的人马迎了上去,一场血肉横飞的肉搏战即将开始了。
随着双方交战的队伍越走越近,一件让东明王怎么也料想不到的事情突然发生了。随着两伙人马距离越来越近,那些高句丽士兵的奔跑的脚步逐渐慢下来。眼看着在一名统领士兵的军官带领下,所有的高句丽士兵突然都放下了手里的武器,融入到对方的阵营里面。两伙人立刻融汇到了一起,使人一时辨认不出哪些是挹娄人,哪些是高句丽士兵了?
阿克敦嘲笑地向对面山坡上看去:那个已经是白发白胡须的东明王张大了嘴,吃惊地看着山谷下临阵哗变的高句丽士兵,半天都没把嘴合上。
在这场大战开始之前,阿克敦已经派人混进了高句丽的军队,不但收买了一些军官,并且还四处散播他们只是被夫余人花钱雇来的消息,命再不值钱,也不可能花钱买来!他们都是高句丽人,决不能替夫余人东明王卖命!那些高句丽士兵知道了这样的内幕,当然谁都不想去白白送命,才发生了临阵倒戈,投向了挹娄人。
最后决战的序曲部分已经基本结束了,都是按照阿克顿的事先布置而进行的,没有一点走样。下面,大决战将要正式开始了。而下面的仗该怎么打,他早已成竹在胸,全部安排好了。阿克敦微笑着观望对面的阵地,让身边的传令兵挥舞信号旗,发出放箭的号令。
随着信号兵不停地摇晃着那面鹰脸青龙旗,一支支箭簇上裹着沾满了猪油,已经被点燃的火箭从挹娄人的阵地上射出来,从半空中划过,纷纷落在山谷对面夫余人的阵地上。
那些正在燃烧的箭簇落在地上,或者射在人的身上,立刻燃烧了起来。山坡上的枯草被箭火引着了,那些夫余士兵身上的衣服也被引燃了,熊熊地燃烧,变成了一片火海。而且还有一个个火球不断地从火海里冲出来,四处奔跑逃命。
那些身上已经着火的人四处乱跑,跑到哪儿,便把火带到哪儿,不但摆不脱火魔的追逐,而且火场越烧越大。眼看着对面山坡上一时烟雾弥漫,火焰翻滚,烧得那些夫余士兵乱作一团,个个抱头鼠窜,纷纷躲避着腾腾烈焰和滚滚浓烟。
东明王一时更是吓得目瞪口呆,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还是军机马加得耶倒毕具有临战经验,立刻冲到前面,指挥夫余大军冲下了山谷。这样一方面可以阻挡住步步紧逼上来的挹娄大军,另外还可以使自己这面摆脱火阵的烧烤。
双方人马一时全部集聚在山谷下面,混战到一起。可是,那根别在阿克敦后腰间镶嵌着石骨朵的权杖,打起仗来有点碍事。他随手将其抽了出来,一手紧握着战刀,一手抓住那个镶嵌着石骨朵的权杖冲了上去。
这工夫,有个夫余士兵趁机扑到他的跟前,阿克敦右手持刀挡住刺过来的扎枪,左手随后抡了上去。权杖头上的石骨朵正砸在那个人的头上,顿时脑浆迸裂,随着一声惨叫,倒在了地上。他看了一眼握在左手的权杖,感觉到与其说它是权利的象征,还不如说是一件使起来特别顺手的武器!他不停地左右开弓,轮番朝着不断冲上来的夫余士连砍带砸过去……
一时杀得兴起,阿克敦已经连续砍砸倒了几个夫余士兵,还有一个军官。这时,他才想起自己的使命:他并不是一个只知道冲锋陷阵的士卒,而是整个挹娄大军的统帅!赶紧把刀插在地上,随手从身边的信号兵手里拿过那面鹰面青龙旗,一手高举着权杖,一手擎着军旗,不停地来回挥舞,让绮石烈和其他各部落人马赶紧上前增援,一举消灭夫余国大军。
可是,他连续挥舞了几下,仍不见一兵一卒上前增援。看看那几个部落的人马,仍旧站在那面小山岗上看热闹。他以为那些人可能没看见自己发出的信号,再次疯狂地挥舞着旗帜。
猎猎的军旗猎猎在山谷里不停地来回摆动,其他几个部落的人马不但不肯上前助战,反而开始撤退了,离开了战场,只把叶赫那拉氏和其他几个部落的人马留在战场上。佛昂噶几步跑到阿克敦的跟前,连声大叫道:“这帮家伙把咱们出卖了,这些挹娄人的叛徒把我们出卖给了夫余人!”
没错,绮石烈部落酋长钮赫早已经被东明王派人收买了,阵前出卖了叶赫那拉氏部落,气得阿克敦怒目圆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怎么也无法相信,自己竟会看错了人,这帮家伙临阵出卖了他。可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再生气也没用了,整个局面已经无法扭转,只能悲愤交加地看着自己曾经的盟友弃他而去,越走越远。
这工夫,对面阵地上的东明王已经整理好了军队,而那个长相奇怪的神秘人不解地看着他问:“他们临阵撤了?莫非是您……”
东明王哈哈大笑着说:“我能用金钱和土地收买了你,自然也能收买他们!不错,我已经答应给他们黄金、赤玉,还有土地了。可最后……”
“那么,你答应我的那些呢?”那个神秘的半兽人赶紧问东明王。
“做人还是不能太贪心呀!那里的土地,还是等你们几个酋长商量好了该怎么分配再说吧!”东明王冷冷地瞥了那个长相奇特的神秘人一眼,随后高声叫道,“弓箭手,准备放箭!”
“国王,不能放箭呀,下面的山谷里还有咱们的人!”军机马加得耶倒毕赶紧上前阻拦。
“为什么不能放箭?”东明王反问他道,“我看见了,那里确实有我们的人。可是射出去的箭,也会把那些挹娄人射死呀!而且在那里他们的人多,我们人少,总的算起来,咱们还是比较划算的,不要再犹豫了,赶紧传达我的命令!”
随着一声令下,箭簇纷纷落到鏖战正酣的山谷里,双方士兵在乱箭中纷纷倒了下去。有一个夫余士兵回头一看,发现了那些箭都是从自己阵地上射过来的,赶紧举起手里的扎枪高声喊道:“别射箭,别射箭,是咱们自己人!……”
还没等他把话喊完,只见一支箭从半空中射了下来,正插进那个士兵的嘴里,刚才的喊叫声顿时戛言而止,连人带箭一起倒了下去。
在这场纷纷坠下来的箭雨里,阿克敦和老赫舍里也分别被乱箭射中了。当时,老赫舍里和阿克敦正背抵着背,迎战着从正面和侧面冲上来的夫余士兵。一支箭恰好射中了老赫舍里的后心,当时便扑倒地上;而阿克敦则被乱箭射中了前胸。
眼看自己阵营里的主帅和一员大将都负了箭伤,挹娄军队顿时混乱起来,几乎溃不成军了。东明王趁机下令:“出兵!”
随着东明王的一声令下,那些等候在半山坡上的所有夫余国大军都投入了战斗,摇旗呐喊着冲了上去,将挹娄人团团围住,不停地挥刀砍杀。
从开始投入战斗的挹娄人就少,再加上钮赫等几个部落酋长的临阵叛逃,带人离开了战场,他们的人马则更少了。见对方大势已去,而自己一方已是胜利在握,东明王厉声高喊道:“活捉强盗头子阿克敦者,官升三级,赏金五百!捉不到活的,死的也行!”
听到东明王喊出这样高的奖赏,那些夫余军官和士兵更是个个奋勇上前,挥舞着刀枪,纷纷朝着阿克敦冲了上去。
看着那些不顾一切冲锋陷阵的夫余士兵,东明王对身边的那个半人半兽的神秘人说:“看来,官位和财宝永远都是最好的东西呀!为了五百赏金和连升三级的许诺,他们连自己的生命都不顾了。好了,咱们可以走吧,回去等着你曾经的盟友阿克敦。到了那个时候,咱们看到的将是被人捆绑起来的末路英雄了,也可能是抬进来的一具死尸。不管他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在咱们面前,都会让我无比开心,特别快乐,也让那些背叛我的人好好看一看,这就是他们的最后下场!”
听了东明王的话,惊得那个神秘人差点没从马背上掉下来。可东明王却再没有理睬他,而是猛地扽了一下缰绳,率领着自己的禁卫军转身撤离了战场。
阿克敦半跪在地上,双手攥住了那支射在胸肌上的箭,大叫一声,猛地将那支箭折断,随后抓起插在身旁的战刀,站立起来。看见那些不顾一切朝自己冲上来的夫余士兵,挥刀上前抵抗。
见阿克敦已经中箭,佛昂噶拼死冲杀过来,上前保护纳丹乌西哈王。他们不停地挥舞着战刀,连续砍倒了几个已经冲到跟前的夫余士兵。阿克敦硬是从蜂拥而上的人群里杀出了一条血路,拼死冲向山坡,想要将东明王杀死。等他连续砍倒几个人,再抬头看时,发现夫余国东明王已经带人离开了战场。
见东明王离开,阿克敦吹了声口哨,呼唤他的枣红马。站在山坡上的枣红马,听到了主人的口哨声,立刻撒开四蹄,抖动着猎猎长鬃,冲下山坡,径直朝阿克敦奔跑过去。想不到在半路上,却被一个骑马的夫余军官拦住了。
见到这么一匹威风凛凛的枣红马跑了过来,那个夫余军官心里大喜,策马冲了过去,刚想伸手上前抓住它的缰绳,好当自己的坐骑。可是,那匹枣红马哪能轻易让别人想抓就抓得到呢,只见它瞪圆了眼睛,猛地收束住正在奔腾的蹄子,两条前腿死死蹬在地上,随后猛地一甩脖子,从那个夫余军官前面冲了过去,再次奔向它的主人阿克敦。
哼!我得不到,谁也别想得到!见枣红马从自己的身边跑开,那个夫余军官随手拿起弓,把一支箭搭在弓弦上,拉圆了弓,猛地射出去,一箭将他胯下的枣红马射倒,随后挥舞着长枪朝阿克敦扑了过去。见那个夫余军官不但射死了自己的枣红马,又来势汹汹地朝自己扑过来,阿克敦赶紧朝旁边撤了一步,让过冲上来的马头,随后猛扑上去,伸手将那个夫余军官从马背上扯了下来,上去狠狠一刀,结果了那个家伙的性命,为自己的枣红马报了仇。见东明王已经跑远了,阿克敦顾不上过去看自己的枣红马怎样了,伸手抓住那匹还在原地转圈的夫余战马,身子一窜跨上去,冲出了正在鏖战的战场,一直朝东明王离开的方向追赶上去。
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后面压阵的东明王次子素带和那个神秘人赶紧勒住马缰绳,调转马头,转过身来。当他们看见阿克敦单枪匹马地追赶上来,素带赶紧对那个神秘人说:“赶紧冲过去,把他拦住,保护国王要紧!”
听到了二王子素带的命令,那个神秘人立刻挺起了手里的扎枪,拍马朝着阿克敦迎了过去。
两匹马急速地奔向对方,只见那个神秘人用脚跟猛磕了几下胯下的战马,随后一手紧紧抓住缰绳,另外一只手牢牢地抓住手里的那杆扎枪。在两匹马相会的刹那间,他猛地挺起了扎枪,直刺进阿克敦坐骑的胸膛里。
两匹马在各自主人的不断催促下,跑得很快,几乎四蹄不着地,在它们相会的瞬间产生了巨大的冲击力,只听见咔嚓一声,神秘人手里的扎枪顿时断成了两截:一头刺进马的胸膛里,另外一头还牢牢地抓在他的手里。而阿克敦则随着他胯下坐骑倒下去的同时,也从马背上重重地摔了下去,滚出去老远。
那个神秘人手里握着剩下的半截扎枪,也冲出去两三丈远,随即,他拉转马头转了回来,看见趴在地上阿克敦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知道他摔得不轻,不死,也得断几根骨头。尽管这样,他还是不放心,拉住马缰绳,围着倒在地上的阿克敦转了一圈,还用剩在手里的半截扎枪杆捅了捅他。见阿克敦仍旧趴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这才翻身从马背上跳下来,走到阿克敦的跟前蹲下去,刚想把他翻过来,看看是死是活,阿克敦突然翻身跳跃起来,一把揪住了那个神秘人,随手将他摁倒在地上,一条腿顶住他的后背,把手里的短刀随即横在那个人的脖子上,吓得那个神秘人本能地大声叫喊起来:“饶命,纳丹乌西哈王,饶命!……”
听到这么个熟悉的声音,阿克敦先是一愣,随后仔细看了那人一眼,并不认识他!可是,这个人的声音怎么会这么熟悉呢?他随手在那人的脸上摸了一下,感觉不是人的皮肤,随即从上面揭下来一张黑猪皮,吃惊得阿克敦一屁股坐下去。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一直没有出现在自己这边阵地上的乌苏里部罗酋长雅克哈齐,不但出现在夫余人的阵地上,并且还和素带二王子一起前来截杀自己!难怪他从开始就觉得这个人长相特别奇怪,似人非人,似人非兽。原来他在自己的脸上粘了张褪了毛的猪皮,并且还在上面挖了四个窟窿,只露出了眼睛、鼻子和嘴。
看来别管多么卑鄙的人,也不可能到了不要脸的无耻地步。雅尔哈齐把他的脸藏在了猪皮后面,说明他还是怕被挹娄人把自己认出来,认出他这个挹娄人的叛徒!只是自己的眼睛无法透过猪皮,无法把他辨认出来,可只要把蒙在他脸上的猪皮揭去,立刻会显出本来面目。趁阿克敦万分吃惊,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的刹那间,雅克哈齐伸手朝他猛推了一把,立刻从他的手里挣脱出来,一个高蹦了起来,拔腿便跑。
阿克敦当然不能眼看着这个家伙这么跑了,他挣扎着站了起来,随手抽出那根别在后腰间的权杖,握住没有安装石骨朵的下头,随手甩了出去。那根飞出去的权杖,在半空划下了一道漂亮的弧线,随后快速地落下去,镶嵌在权杖头上的石骨朵正好砸在雅克哈齐的脑袋上。
刚才阿克敦拔出短刀横在他的脖子上,已经把雅克哈齐吓个半死,紧着讨饶,高呼饶命。如今又挨了这么重重一石头,顿时把他砸倒在地上。可求生的本能使他很快爬起来,伸手在脑袋上摸了摸,还好,只是砸起一个大包,甚至连血都没出,并无大碍。他感觉万分庆幸,赶紧爬了起来,随手抓住自己的战马,跨了上去。
当他拍马仓皇地跑向站在前面等候自己的素带途中,还是下意识回头张望一眼。这才发现阿克敦不但没有追上来,反而已经趴在了地上。看着趴在地上的阿克敦,雅克哈齐吓出一身冷汗:幸亏他已经不行了,否则那镶嵌在权杖上的石骨朵,肯定会把自己的脑袋砸开瓢!
一想到那个象征着权利的石骨朵,他再次拉马转了回来。到了自己刚才挨砸的地方,探身从地上把那根权杖从地上抓起来,紧握在手里,才再次奔向等候在前面的素带二王子,并上前拱手道:“我已经把阿克敦刺到了马下!”
“我已经看见了。他死了吗?”素带面无表情地问。
“好像死了。”雅克哈齐并不敢肯定。
“什么叫好像?死了就是死了,没死就是还活着,没有什么好像!”
“他已经不动了,应该死了。”
“好啊!雅克哈齐,只有你才是这场大决战的最后赢家,不但可以得到国王恩赐的五百金,还可以官升三级。好了,咱们走吧!”素带笑着说罢,让雅克哈齐骑马走在前面,而自己紧随其后。
落在后面的素带从腰间悄悄抽出战刀,紧紧地握在手里,策马追赶上去,突然举起了手里的战刀,朝雅克哈齐的后心猛刺了去。雅克哈齐没防备素带会从自己的背后下手,更不会想到他会突然下手谋杀自己。重重地挨了这么一刀,疼得他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他一下伏在马背上,随后挺起了身子,坚持骑在马上,并没有掉下来。他艰难地拉住缰绳,让马调转过头来,看了一眼从背后刺自己的素带,艰难地问了一句:“是你?为什么要……”
“没错,确实是我!”素带嘿嘿地冷笑着说,“像你这样的人,连自己的盟友都能出卖的人,还能让什么人相信呢?说不上你以后还也行刺国王呢!让你这种人继续活在世上,岂不是人人自危,连睡觉都得睁着眼睛吗?你这次不用跟我回去了,还是永远地留在这里吧!”
说罢,素带在马背上伸出去一只脚,朝着骑在马上的雅克哈齐狠狠地蹬了过去,一脚将他踹到了马下。
素带拉住缰绳站在那里,看着还在地上垂死挣扎的雅克哈齐。而那根象征着权利的权杖,这会儿已经抛到了一边,离雅克哈齐足有半丈多远。在这样的时候,对一个即将死去的人来说,那根权杖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什么都代表不了,更不要说权利啦!
只是后来,这个遗落在夫余人地区的石骨朵,不知被什么人又偷偷带回了纳丹乌西哈山,而且在消失了近二千年以后,再次被一个挖野菜的农民发现了。看起来,人们对权力的追逐和觊觎从来不乏其人,也从没有停止过,正如那潜藏在纳丹乌西哈河流域荒原里的暗河一样,一直在悄悄流淌,暗流涌动。
素带在那里看了一会儿,直到看着雅克哈齐咽下最后一口气,嘿嘿冷笑了两声,正打算过去那边去看看躺在地上的阿克敦是否还活着?可还没等他骑马跑到阿克敦跟前,忽然听见身旁的树林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隐约听见有人在里面的说话声,吓得他赶紧拉马站住,站在那里仔细听了听——树林子里的人不像是他们夫余军队,好像是挹娄人,而此刻附近只有他一个,吓得他赶紧拉马转身离开,追赶已经走远的东明王一行人去了。

第三十一章 阿克敦之死

素带判断得确实不错,旁边的树林子里确实有人在活动,而且还在呼喊什么。随着一阵稀里哗啦声,有几十个人从林子里跑出来。
这些人个个身上满是血污,丢盔卸甲,看似好不狼狈。只是从他们的眼睛里,还流露出一副不肯屈服的目光。那些人出了树林,看见倒在地上的阿克敦,立刻朝他跑了过去——原来这些人正是叶赫那拉氏部落的士兵。他们拼死从夫余人的包围圈中杀出一条血路,一路寻找了过来。
由于钮赫和雅克哈齐等几个部落酋长临阵背叛和出卖,最后这场决战使得叶赫那拉氏部落几乎全军覆没,只逃出来这么几十个人。
他们寻找到阿克敦后,赶紧把他扶上马背,在佛昂噶、塔尔玛等人的护卫下,离开了这里,离开了这个让人伤心的战场。
夫余士兵还在后面继续追赶,更担心前面遭遇夫余大军的埋伏,他们不敢走大路,一直在荒原和树林子里穿行。直到第二天的傍晚,总算摆脱了后面追赶的夫余大军,一行几十个人才在一条小河边停下了下来。准备在这里歇息一下,再继续赶路。
身边的河水在淙淙流淌,显得特别清澈而凉爽。那些人赶紧来到这条不知名的小河边,蹲在河沿上,不停用手掬水喝。塔尔玛和佛昂噶暂时还顾不上休息,更顾不上到河边喝水。他们先把老赫舍里和阿克敦先从马背上搀扶下来,让他们躺在树林边的草地上。
老赫舍里已经死了。塔尔玛把手伸到他的鼻子前,感觉不到一丝呼吸。她趴在老赫舍里的身上哭了几声,很快又爬了起来,抹掉了眼泪——这会儿,还不是表达悲痛的时候,更不是哭的时候,她还得去照顾阿克敦。
开始,塔尔玛感觉还不错。她已经查看过阿克敦的箭伤了,射得不算深,只伤及了他的皮肉,并没有伤及到他的内脏。可是,那箭簇上好像涂了毒药。他们离开战场没走多远,阿克敦已经显示出了中毒症状,再次昏迷过去,一直伏身在马背上。
他们把阿克敦从马背上扶下来的时候,他的意识还很清醒,并且让塔尔玛把他扶起来,背靠在一棵树下,一直坐在那里。看见阿克敦靠着树干坐在那里,而且神智很清醒,佛昂噶觉得这个顽强的挹娄汉子,肯定能挺过这道难关了,再次好起来。他赶紧拿起灌水的葫芦去了河边,想让阿克敦喝几口水,湿润一下他那干裂的嘴唇。
佛昂噶去打水了,塔尔玛则坐在阿克敦的旁边,一只手搂住他的肩膀,让他斜躺在自己的怀里,尽量坐得舒服些。突然,她发现阿克敦的呼吸变得越来越艰难,越来越急促,眼睛随着闭上了。感觉到不好,吓得塔尔玛不是好声地喊佛昂噶:“你赶紧回来,看阿克敦到底是怎么了?”
听见塔尔玛的喊叫,佛昂噶赶紧端着水回来。看着阿克敦再次睁开眼睛,挣扎着似乎想要站起来。可他这会儿已经不能站起来了,甚至连坐都坐不直了。塔尔玛只好扶住他,使他的身子稍微直一些。
阿克敦坐在那里,艰难地喘息了一会儿,随后慢慢抬起一只胳膊。可他已经没有力量把胳膊伸直了,而是有点弯曲,并且在不停地颤抖。那半握的手指,颤巍巍地指向西北方——指向夫余城的方向。只见他的嘴唇轻轻蠕动了几下,似乎想要说什么?塔尔玛一手把他紧紧地搂住,探头过去,耳朵几乎贴在他的嘴边上,不停地问他:“你要干什么,想要说什么?”
到了这会儿,阿克敦已经说不出话了。他张了半天嘴,仍旧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只有那只手一直指向西北方向。在那遥远的西北天边,不知什么时候升起了一团浓重的乌云,闪电正在云层里不停地闪烁,蛇一样从云层里划过,并将那团浓厚的乌云撕开,随后传来一阵隆隆的雷声。
乌云在那隆隆的雷声伴随下,正在朝他们这边飘过来,而且越来越近,一场大雨,一场大雨即将倾泻而下。看着阿克敦坐起来,而且还睁开了眼睛,嘴唇在轻轻地蠕动,似乎想要说什么,佛昂噶高兴地对塔尔玛说:“他好一些了?阿克敦是不是好一些了?”
听着在天际滚动的雷声,阿尔玛的眼眶里已经饱含了热泪。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天神,天神已经在召唤阿克敦了。而这会儿看似好一些的他,只是回光返照——他已经不行了,即将离开他们,离开了纳丹乌西哈山,要到天上去和姐姐哈姬兰做伴了。
塔尔玛已经感觉到:阿克敦的身子正在慢慢地变凉,变得逐渐僵硬起来,已经失去了人体应有的弹性;而他的嘴唇也只是轻轻地蠕动,或者说是在颤动,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只有那只抬起来的胳膊,还一直指着西方,瞪圆的眼睛也一直在看着那个方向……
塔尔玛察觉到不好,赶紧把耳朵贴在阿克敦的胸口上,趴在那里仔细听了听,他的心脏已经不再跳动,呼吸也已经停止了。可他那只抬起来的胳膊一直都没有放下,眼睛最后也没有合上,一直指着、看着夫余城的西方。
那双西望眼睛里的光泽正在渐渐褪去,直到彻底消失。那双无神的眼睛仍旧一直朝西方眺望,紧紧盯着那个方向。塔尔玛的嘤嘤饮泣已经变成了嘶哑的哭号声。在这空旷的原野上,在这条静静的小河旁,回响着一个女人的绝望哭泣声,还伴有男人的抽泣声,显得那样悲壮。在她那悲痛欲绝的痛哭声中,大雨在隆隆的雷声伴随下,哗哗地从空中倾泻下来,河面上顿时溅起数不清的水泡泡儿。雨越下越大,豆粒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河面上,砸在河滩的草地上,也落在每一个挹娄人的身上……
当阿克敦离开的时候,塔尔玛感觉到了自己肚子里的婴儿的第一次胎动。她把已经停止呼吸的阿克敦轻轻放在草地上,帮他把那双一直睁着的眼睛合上,再把那只抬起来的胳膊放倒在他的身旁,随后才捂着肚子慢慢地站了起来。
临起来之前,她从阿克敦的脖子上把那枚半月形鹰面骨雕顺手摘下来,紧紧地攥在自己的手心里。看着她这种奇怪的举动,佛昂噶十分不解地问:“你怎么把那枚骨雕鹰面摘下来了,难道舍不得让阿克敦把它带走?”
塔尔玛重重地点了点头,说:“不!我想要把它留下来,留给阿克敦的儿子,留给他孙子!并且一代代地传下去,直到将夫余人彻底打败的那天为止!”
“什么,我没听错吧?你……你是说,你有了孩子,而且是阿克敦的孩子?!”佛昂噶惊喜地问。
塔尔玛再次点了点头:“是的,是阿克敦的孩子!”
——阿克顿死了,永远地离开他的妻子塔尔玛,离开了他最忠诚伙伴佛昂噶,也离开了所有的挹娄人。可是,叶赫那拉氏部落的一个新的生命,一个新的生命正在孕育之中,并且在塔尔玛的肚子里一天天地长大……

尾声

最后的这场大决战,以挹娄人的惨败而宣告结束。可是,在以后的几百年中,挹娄人反抗夫余国的残暴统治和压迫一直都没有停止下来;而且夫余国对周围的部落领土的扩张和侵略也一直没有停下他们的脚步。
东明王驾崩后,夫余国的王位传给了次子素带,史称素带王。
素带登基以后,亲自率领五万大军进攻高句丽国。可是在行军途中,遭遇到一场空前的大暴风雪,夫余士兵冻死冻伤过半,素带被迫率师返回夫余城。从那以后,夫余国一蹶不振,素带王郁闷患病卧床,不久死去。
素带王死后。在高句丽国的干预下,三公主的儿子终于继承了王位。可是在后来,高句丽国并没有因为自己国的外甥当上了国王而饶过夫余国。公元四一六年,高句丽发兵攻打夫余国,连陷六十四城,一千四百多个村庄,至此,夫余国已经被高句丽国彻底控制,成了一个傀儡王国,苟延残喘。
公元五世纪末,挹娄人的后裔勿吉人在东方迅速崛起,再次沿着当年阿克敦的西征路线,讨伐夫余国。在勿吉大军的猛烈进攻下,夫余国王只能率领着家眷子嗣和部分大臣投降了高句丽。至此,存世六百余年的夫余国彻底灭亡了。而挹娄人的后裔勿吉人,则在北方逐渐强盛起来,终于统一了整个北方地区,并建立了勿吉国。
勿吉建国以后,设有粟末、伯咄、安东骨、沸涅、号室、黑水、白山等七个部(郡),全境西至嫩江,南至长白山,往东北一直抵达黑龙江河口以及整个鄂霍茨克海沿岸等广大地区。而在那位率领勿吉大军打败了夫余军队统帅的脖子上,恰好戴了一枚半月形鹰面骨雕。有一个猎人出身的勿吉军官认出来:他们统帅胸前戴的那枚半月形鹰面骨雕,是用猞猁的耻骨雕刻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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