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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酋长惨死

作品名称:纳丹乌西哈王      作者:一渔夫      发布时间:2012-10-28 11:43:31      字数:4931

  尼玛坎和大儿子阿克丹骑着马来到纳丹乌西哈河边,找了一处水浅的地方,骑马蹚过河去,直奔向绮石烈部落。纳丹乌西哈河北岸,是大片的荒草甸子,无边无沿,一眼望不到边际。只有那些常年生活在这里,并且熟悉这里的挹娄人才能从荒草甸子寻找到通往别处的道路。有一步走不好,则可能就会陷入泥沼之中,陷入没顶之灾。
  在很多年以前,绮石烈、叶赫那拉氏和波尔亲氏部落同属一个祖先。他们的先祖领着自己的三个儿子从很远的地方来到了纳丹乌西哈河畔,一眼看上了这个水草丰美的地方,并且带领儿子们在南岸的纳丹乌西哈半山腰挖了一间地窨子,在这里居住下来。
  三个儿子长大后,各自娶妻生子,分家单过了。大哥继承祖业,仍居住在纳丹乌西哈山上。而二弟则到河北岸找了处地势较高的漫岗,在那里安下家,更名为绮石烈部落。而三弟则迁往更远的地方,在一个叫波尔亲(满语,獾子出没的地方)的地方搭起栖身的窝棚。只是到了每年的添仓节、日头日,还有龙抬头、虫王节、马王节,或家族大祭的时候,住在别处的两个兄弟都会骑马来到纳丹乌西哈山,和大哥一起祭奠他们的祖先,祭拜天上的纳丹乌西哈。再后来,随着很多挹娄人陆续迁徙过来,才逐渐形成如今的规模。
  尽管绮石烈和叶赫那拉部落人口相差不多,由于地缘关系,两个部落的格局却相差很大:叶赫那拉氏部落的民居都建筑在纳丹乌西哈的半山腰上,围山而居;而绮石烈部落则居住得很分散,八九个居民点绵延六七里地,这里一家,那里一户。在那些人家之间,还隔着小片的草地或树林子。每次他们三个部落聚到一起议事,或在纳丹乌西哈山的尼玛坎家里,有时也到绮石烈部落呼布塔酋长家,很少在波尔亲氏部落。那里有点偏远,互相来往也不算太多。
  挹娄人的房子都是半地下的房子,从地面沿着台阶一级级下去。台阶的尽头是一小块平地,紧挨着屋门。家境不同,人口多少不一,各家房子挖的深浅不一样。越是那些大户人家,挖的越深,下去的台阶自然越多,最多的可达到九级台阶,迈九步才能进屋。
  其实自古以来就有名字,当地人称它“地窨子”。而地窨子这个名称一直流传下去,沿用了两千多年。尽管如今在寒冷的北方,已经见不到地窨子了,其实在当时这种半地下的房子无疑有着诸多优势。不仅夏天凉爽,冬天还暖和,足以使他们在那温暖的半地下屋子里,度过寒风凛冽的冬天。
  尼玛坎多次到过呼布塔家做客,熟悉这里的一切:从地面沿着土夯台阶走下七级,来到一扇门前。推开那扇门,才能进到他家的屋里。每次呼布塔猎到野猪或鹿,满满烀上一大锅,让人捎信给尼玛坎,过来一起喝酒吃肉。
  不过,他们挹娄人更喜欢吃猪肉,几乎家家都养猪——那种黑色或深色的杂花驯化野猪。而各家房子前的布局几乎也都一样:猪栏和苞米楼子建在房子前西北角,而东面则是牛马棚。尼玛坎领着大儿子来到呼布塔的家门前,翻身从马背上跳下来,牵到房前树下,把马拴好,一边朝门口走,一边大声地喊:“呼布塔酋长,呼布塔大哥!”
  屋里一片寂静,并没有人回应。而他家的牛马棚里也一片安静,同样没有任何声音。只从房子西头的猪圈里,传来了猪的饥饿呼叫声,让尼玛坎觉得非常奇怪——每次呼布塔邀请自己到他们绮石烈部落商议事情,骑着马刚转出部落外面的那片小杂树林,看见呼布塔早已等候在他家的门外了。看见他骑马过来,张开双臂,远远地迎了过去,还帮他把马牵住,到树下拴好,随后热情地往屋里让。可今天到底是怎么了,难道真的发生什么事了?
  这种奇怪的现象,使他不仅联想起呼布塔侄子钮赫捎去的莫名其妙口信,使尼玛坎立刻警觉起来,小心地靠近房子跟前。
  来到门前,他没敢贸然推门进去,而是贴近门板,朝里轻轻叫了两声:“呼布塔酋长!……”
  还是没有任何回应,也不见有人从里面迎出来。这种奇怪的现象,使尼玛坎更加满腹狐疑了。几步跳上地面,从房子旁边的杖子上掰根柞木棍子,握在手里,才重新走下夯土的台阶,推开了那扇紧闭的门扉。
  跨过门槛,进到屋里。他们刚从阳光明媚的外面走进昏暗的屋子里,顿时感觉到一种说不上来的阴冷扑了上来,浸淫身上,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眼睛一时还不适应里面的黑暗,暂时什么都看不清楚。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定了定神,等到眼睛稍微适应了,赶紧朝里面扫了一圈,还是不见有人!
  尼玛坎朝身后的儿子摆了摆手,让阿克丹紧随在自己的身后,爷俩放轻了脚步,一步步朝里间挪去。
  到里屋门口,尼玛坎探头朝里看了一眼,随即退了出来:房梁上吊着人,而且还不是一个!
  他在门口外稍微冷静一下,才和儿子一起进到里屋:呼布塔家的房梁上吊着一个,两个,三个……他们一家共计有六口人,其中五口全被吊在房梁上!
  看样子绝不像自杀,而且也没有任何理由让五口人全部自杀,只是少了他家最小的姑娘塔尔玛。也不知道那些人把塔尔玛弄到哪去了?
  尼玛坎打量着吊死在房梁上的五口人:每个人的脖子上都套着乌拉草搓成的绳子,仍旧保持临死前的挣扎姿势,惨不忍睹:吊在最外面的是绮石烈部落酋长呼布塔,随后是他的老婆,接下来是呼布塔的三个儿子。
  看见被吊死的一家人,阿克丹吃惊地看着父亲问:“会是谁干的?”
  尼玛坎只是摇了摇头。他当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干的,更不知道那些人与这一家人有多大的仇恨,要斩草除根,把一家老小全部吊死?!
  尼玛坎了解呼布塔,那是个真正的挹娄汉子,几个人都不可能是他的对手!至今,在纳丹乌西哈河沿岸还能听到有关他的传说。
  一次,呼布塔到纳丹乌西哈河畔的网滩去做客。而在网滩上,一直有着那么一种习惯,为了试探来客是不是真正的朋友,能不能以诚相待,那些渔夫会拔出随身携带的尖刀,从活蹦乱跳的鱼身上割下一块肉,然后扎在刀尖上递给客人。如果客人敢从那锋利的刀尖上咬下鱼肉,并且一口吞下去,便会得到热情的款待,否则别想再登网房子门。只是那个渔夫和呼布塔不对付,当他把鱼肉抵到呼布塔嘴边时,想趁机一刀捅进去,结果了他的性命。可让那个渔夫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呼布塔竟一口把插进嘴里的刀尖死死地咬住。而且那一口咬得太狠了,竟把刀尖都咬断了,呸地一口吐在地上,立刻钉在那里。吓得那个渔夫大惊失色,连忙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求饶。像这样一个神武剽悍的汉子,什么人才能算计他呢?尼玛坎真是想不明白了。
  两个人正打算把吊在房梁上的五个人放下来,突然听见里面的炕墙下面传来一阵悉悉索索声,尼玛坎朝大儿子阿克丹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声张,随后轻轻地过去:随着堆放炕墙下面的那些杂物蠕动了两下,一个六七岁的女孩从里面钻了出来,原来是呼布塔的小女儿塔尔玛。
  见屋里突然出现两个人,吓得塔尔玛一声尖叫,挣扎着要朝外面跑,却被尼玛坎一把抱住了。他把那个小女孩紧紧地抱在怀里,不停地安抚她:“别怕,孩子,别怕!我是你的尼玛坎叔叔。”
  见确实是尼玛坎叔叔,塔尔玛一头扎进他的怀里。而她那双惊恐万状的眼睛,一直盯着被吊死在房梁上的阿玛、额娘和三个哥哥……
  呼布塔一家几乎全死了,只留下了这么一个小姑娘。尽管暂时还不知道凶手究竟是什么人,更不知道那些人这会儿躲藏在哪里?尼玛坎还是不敢在这里久留,和阿克丹一起领着塔尔玛赶紧来到屋外。当他临登上地面之前,先探头朝周围撒目了一圈,见附近确实没有一个外人,没有任何危险,这才抱起塔尔玛,几步跨上台阶,跑到自己的马前,先将塔尔玛放在马背上,随后把脚插进马镫里,双腿跨上马背,紧紧抱住胸前的小塔尔玛,和儿子阿克丹离开绮石烈部落,一直朝纳丹乌西哈河畔奔驰而去……
  在外面疯跑了一天,回到家里,小阿克敦爬上炕,一头扎在枕头上,很快睡着了。
  挹娄人家的屋子里,都分成里外两间:里间有曲尺形火炕,多盘在里间的东北或西北角。火炕先需把黄土夯实,里面设有三四条烟道,在烟道上铺上青石板,再把麦草或茅草剁碎掺在黄泥里和匀,抹在青石板上面,架火烧干后,则特别结实,即使淘气的男孩子在上面欢蹦乱跳都不能踩塌。外间是烧火做饭的厨房,而里间火炕的两头,分别连接外间厨房的锅灶和户外的烟囱,这样在锅灶里烧火做饭的柴烟,才会顺着里间炕下的烟道钻进烟囱里,飘散到屋外。
  小阿克敦从没见过自己的额娘,更不知道额娘究竟长什么模样?每次当他看见别的孩子和额娘走在一起时,都会羡慕不已,站在那里呆呆地看上半天也不愿意离开。他曾多次问过阿玛:“我额娘到哪里去了?”
  每逢这时,阿玛都会长长地叹口气说:“你额娘已经死了。”
  额娘是死了,他也知道。可额娘是怎么死的呢?无论他怎么问,阿玛却从不告诉他。他当时确实不理解阿玛的一片慈父之心,甚至还对阿玛的吞吞吐吐有所怀疑,认为他肯定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当时,他哪里能理解父亲的那番苦心呢?只要小阿克敦还没长大,对世事还处在懵懵懂懂状态,则永远都不会对他道出实情,以免伤害了自己的小儿子!
  这不仅仅是阿玛的意思,更是他额娘的临死前的嘱托。而这些,小阿克敦当然不会知道了。
  “小阿克敦,小阿克敦!”正在炕上睡觉的小阿克敦,突然听见有人在喊叫自己的名字。他赶紧答应了一声,随后睁开了眼睛。
  可是,等他睁开了眼睛,才发现身边并没有人,甚至连阿玛和大哥也没躺在炕上睡觉,自然更不会有人喊他了。屋里除了他以外,再没有其他人了。看放在炕上的棉被样子,昨天夜里他们好像没有回家,可能住在绮石烈氏部落了?
  刚刚被喊声从睡梦里唤醒,不想动弹。他静静地躺在炕上,睁大眼睛看着黑色的天棚,回想着刚才喊自己的那个孩子。
  他好像是绮石烈氏部落酋长的小儿子嘎鲁。小嘎鲁比阿克敦只大两岁,可他似乎什么事情都懂,好像什么事情都知道。
  他们是在河里抓鱼时认识的。那天,他和几个小伙伴在河南岸抓鱼,而嘎鲁他们在北岸。这段河床很清楚,宽不过四五十丈,有的地方河面可宽达二三百丈,两侧还有大大小小的河汊子,而在那些河汊子旁边又分出一条条狭长的河沟,通向远处的湖泊、沼泽或河流。这段河岸上的沙土也比较结实,陷不下去。要是不加小心,稍微往远处走,可能就会陷进沼泽里去——在那些看似平坦的绿草下面,掩藏着无数的暗河和泥沼,布满了陷阱。尤其是那暗流涌动的暗河,它一会儿钻出地面,过一段又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使人无法判断出它的流向,更不知道究竟在哪里?别管人还是动物,一旦踏上去,则有可能深陷下去。
  从开春以来,就没下过一场透雨,纳丹乌西哈河水消瘦下去,河两岸露出了大片的泥河滩。他们玩耍的那道河湾的水很浅,刚及膝盖。四周寂静无声,只有这里才不时响起孩子们的笑语声。
  在这块看似毫无生命气息的草原上,实际上所有的河汊子或河湾里,还有那些草地里,都栖息着成群的大雁、野鸭和其它水鸟,这在那里静静地觅食。偶尔也能看见它们突然飞起来,不过,很快又落下去了,消失在浓密的草丛里。
  阿克敦淌着浅浅的河水朝前走了几步,突然感觉到什么东西撞了下他的小腿,滑溜溜的,一掠而过。还没等明白是怎么回事,已经有孩子兴奋地大声喊叫起来:“鱼,有鱼!”
  那个孩子的话音刚落,已经有人把一条尾巴乱摇乱晃的鱼举出水面,随手扔到岸上。见有人抓到了鱼,所有的孩子都趴在水里,朝前摸去,一条条鲫鱼、鲶鱼,还有小鲤拐子被扔到岸上。见不少伙伴都抓到鱼,小阿克敦学着他们的样子,趴在水里四处乱摸。可那是他头一次下河抓鱼,技术不佳,手刚碰到鱼身上,还没等抓住,那些吓得惊恐万分的鱼儿早已经溜掉了。
  见这岸的孩子欢叫着抓鱼,小嘎鲁也划着那只“牛槽子船”过来了。
  其实,嘎鲁的那只船根本不是只“船”,只是把一根很粗的木头中间凿空了,模样很像各家喂牛的槽子.他们都管小嘎鲁的那只船叫“牛槽子船”。
  见他半天没抓住一条鱼,嘎鲁带他去堵鲶鱼洞,还告诉他鲶鱼洞有两个洞口,相距不太远。只要摸到一个,很快就能找到另外一个。在小嘎鲁的指导下,他果真摸到了鲶鱼洞口,先用手堵住一个,接着把手伸进另外一个洞口里。别说,他还真的摸到了一条鱼。可是那条狡猾的鲶鱼,却贴着他的胳膊溜掉了,又白忙活了一场。他连着堵了几个鲶鱼洞,还是一条鱼也没抓到,沮丧地趴在一片浅水滩上,看着伙伴们在河里摸鱼。
  河水很快被个蹚浑了,呛得躲藏在下面的鱼呆不住了,浮上了河面,四处乱窜。露出水面的脊鳍,好似一面面小帆,划开平静的河面,飞快向远处逃遁。在那后面,跟随着一群追逐的脚丫,噼里啪啦地踏得水花四处飞溅……
  他在炕上躺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刚才不过是做了一个梦。白天时,他想跟阿玛到绮石烈氏部落去,不过是想去找小嘎鲁一起玩。可阿玛不肯带自己去,才会做这样一个梦,而且还被小嘎鲁从睡梦里唤醒。
  不对,家里不止他一个,还有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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