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一）

　　陈阿姨刚消失在人流中，钟玉兰就离开了小茶馆，以自内蒙回川后最快的速度去专摆地摊的小巷子，买了旧东西，进了小旅馆，出来已是风烛残年的老妪。换乘三次去车站，前往内江。下车吃了东西，休息一晚，离开已变成了弯腰曲背，身体虚弱的老翁。戴着旧帽子，穿着旧长衣服鞋子，但却干净，年逾古稀，走路很慢，看起来病得不轻。提着旧布包袱，拄着拐杖，倦容满面，皮肤暗黑，胡须满脸，谁看见都会相信时日不多，命将不久。
　　离开内江，来到重庆，住进车站附近的小旅馆，头很痛，必须休息。在休息的时候思念张玉龙，想父亲兄嫂侄儿秀姑和她的丈夫孩子，想家乡的父母和弟弟妹妹婆婆。想念他们的时候，眼里含满了泪。回忆有张玉龙往事的时候多，他和自己过的两个暑假。他的温柔，体贴；他的无中生有，胡思乱想，无理取闹，眼泪抱怨，都让她感到温暖。
　　她从没怨怪恨过他，即使婚后最初的那大半年，他再怎么极尽挖苦嘲笑讥讽，都是以宽容之心对待。都是包办婚姻的受害者，他的心情能理解。是自己害得读高二的他成了有妻室的人，而这个让他身份变换的人都不曾见过。她不怪他，相反心存同情。只是对他不尊重爷爷，对奶奶的安息处正眼都不看，不同情尊重心疼秀姑生气愤怒。她是什么时候喜欢他的，婚后的春天，她就开始喜欢他了，但从不让他知道，藏得很深，连秀姑都没看出来。但她还是离开了他，只因初中没读完，而他考上了大学，条件好，差距太大。她想要他娶文化高，有工作，端铁饭碗，与他般配的人才没有差距。最好是娶志同道合的人为妻，有共同语言，在事业上能帮助他。虽然她离开他会痛苦悲伤，但进了大学，见到长得漂亮，志同道合的城市女孩，有共同话题可谈，没有差距，就会慢慢地把她放下，开始另一段感情，走向对方牵起手。不是每个人都会和初恋结婚，会因这样那样的原因不能如愿。不能与初恋结婚的人不久还是会与其他人结婚生子，那么，他也会。她相信他在短期内不会忘记自己，才忍住看不到亲人的苦不回家，想要多等两年再看活着和离世的亲人。时间一久，即使他不想与别人结婚，也会为了想抱孙子的母亲而走向喜欢自己的女孩。
　　头痛得无法忍受的时候，在呼和浩特查出时日无多才决定回家。不想死在异地他乡，想回到奶奶生活四十八年的地方，请玉强玉芳把她葬在奶奶的身边，从此不再离开。让她没想到的是，张玉龙不但没有结婚，还帮她找到了亲生父母和哥哥。知道她病重不治，悲伤绝望得一天天的瘦下去，最后，只剩下骨头架子，所有衣服都像戏袍。他因为当年推她落下了病根，害得她早死而悔恨自责痛苦得差点疯掉。她知道他还在等自己，感到很快乐很幸福，因为他对自己的感情是那么的真和深，优秀，漂亮，志同道合的表姐都没能让他动心。只是，她要死了，不能和他回家，想要成全父母早亡的表姐，决定离开。
　　提前就要求跟陈阿姨去买菜，熟悉市场的情况，发现了卖旧衣服的地方；和星浩在一起看书，看他画画的时候得到了他的水彩笔，理由是想学画画，有了画胡须的东西；提前就训练鸮儿，让它们不跟着自己，白天栖在她窗外的樱桃树上，这样离开时它们才不会跟着，四处寻找她的亲人不能从空中侦查到行踪。一切都准备好了，只等头不太疼，身体强壮一些就悄悄的离开。不回家乡，不去内蒙，亲人很容易找到，在一个他们不会想到的地方等死，去天堂和爷爷奶奶妈妈团聚。而至于去哪里，她在决定要悄悄离开时就想好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到达，在途中倒下起不来。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这点了，其它的都无足轻重。
　　张玉龙会在她离开半年或一年内，把她放在内心最深处，开始第二段感情与表姐结婚生子；父亲兄嫂侄儿会在一年后慢慢地少悲伤哀痛，把对她的爱成倍地给表姐，仍然把表姐当成她疼爱呵护敬爱；她不担心张玉龙和父亲兄嫂侄儿，因为见到了自己；也不担心秀姑，因为她有善良忠诚的查尔旺，有懂事乖巧的小宝和腹中的女儿；她也不担心养父母，有孝顺的儿媳王琳和女婿杨强，晚年生活会过得很好；也不担心婆婆，不但有孝顺的儿子，还有漂亮本事的儿媳，晚年会在省城度过，快乐，安逸。她谁都不担心，只担心自己到不了想去的地方。
　　在重庆休息两天，乘船去了武汉，登了黄鹤楼，在心里默诵了李白的《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次日她就离开前往目的地，两天后，站在了它的面前。
　　她看着它，露出微笑。坐下休息了一个小时，提着包袱就走了进去。没有路，就用在集市买的镰刀砍掉枝柯藤蔓，弄出一条路来。只要能钻进去，就不会挥起镰刀，植物是也是上天的子民，不能伤害。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天黑下来就坐在树下吃饼干喝泉水。靠着大树睡觉，不害怕，反正要死了，被动物吃掉无所谓，让它们饱餐一顿不失为奉献。当然，能不被动物吃掉更好，落得个全尸。但是，最终还是会被野兽吃掉，没有人死后还能把自己埋好压上大石头。
　　第一天，她走得快，第二天还可以，第三天就慢了，累，头疼，有三次不得不停下休息。她想走到目的地的最深处，死掉不会被人发现，肌肉被动物吃后，骨殖能与大地融为一体。第四天走得更慢，衣服被藤蔓枝柯挂破了，不管，反正到了目的地的腹心地就会换下来，穿上包袱里的衣服。第五天，头不太疼，走的快。第六天下午，头疼得像要裂开了一样，眼睛也像要掉出来，她不敢再走，怕一头载倒在地。进了一个小岩洞，在里面休息了两天。头痛症状有所缓解，便又开始往腹地走。
　　她没想过留在小岩洞不走，白天看天空浮云飞鸟，夜晚看树林星星月亮，饿了就吃饼干，渴了就饮泉水，累了就睡在铺的落叶上。她没想过要这么做，想走到目的地的腹心地带。
　　离开小岩洞第三天，头又痛得像要炸开，眼睛像两个努力想要挣脱囚笼的人。她相信要死了，医生错了，她活不了三个月，只能活五十几天，却说能活一百天。
　　他们可能是为了安慰我和秀姑查尔旺，因此才说能活三个月。蓉城的专家为了安抚他们，也说还能活三个月，忘了我从内蒙的医院到蓉城的医院就花了七天时间；大嫂的大哥在北京请的专家两天后说还能活三个月，所以。呼和浩特、蓉城和北京三地专家为了安抚我和亲人，没有说真话，而是撒谎——善意的谎言。今天，我会死在这里。不过，我不悲伤，虽然没有生儿育女，但却拥有了真爱挚情，见到了亲生父亲胞兄，亲侄儿，好大嫂，在妈妈出生长大结婚生子娶媳得孙后辞世的地方生活了两周，被玉芳玉强爱如胞姐，被秀姑和丈夫孩子敬爱尊重，被柳亮当成亲妹妹。只是，没能和张玉龙拍结婚照，有些遗憾。婚后第二个暑假他没要求，我也不好意思提，何况想要把心思藏到离开。嗯，他对我真好。
　　“张玉龙。”
　　她看着枝叶间的白云，轻声叫后，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什么也听不到了。在失去意识前，她看见张玉龙站在云端微笑。
　　二
　　钟玉兰醒后发现自己没有躺在大树下，而是在岩洞。我做梦了？不对，我以为要死了，便背靠着大树想了一会儿亲人，叫了声张玉龙就失去了意识。在失去意识前，看见他站在云端微笑。他为什么会站在云端微笑？只有人去世后才会站在云端微笑，难道他因为我又离开而急死了？不会，再急，也不会舍弃生命，母亲是他的重和痛。为了母亲，再难再苦也要坚持活着。而我之所以在失去意识前看见他站在云端微笑，是因为我才能看得清，树木太高。还有，我为什么会在岩洞里？是做梦了。走了四个小时，头痛欲裂，靠在大树上休息做了要死的梦，而后又梦见自己躺在岩洞里。
　　她向四处看，发现岩洞不小，很深。我梦见进了岩洞。可是，却这么清晰。难道不是梦？我要求证一下。
　　她咬了下嘴唇，啊！很痛，不是梦，梦里把嘴唇咬不破。我做了很多个想把嘴唇咬痛的梦，但却再怎么努力都不能办到。嘴唇疼，证明我没做梦真的躺在了岩洞。那么，是谁把我带到这里？不会是猎人吧？可能是，猎人不但住在树上还住在岩洞，嗯，是这样。没有把我绑起来侵犯伤害吧？她想着动了下，四肢没有被束住，都很自由，摸胸脯，衣服扣着，浑身上下除了头痛外，再无不适。
　　嗯，没有受到侵犯，只是把我带回来放在这里。我要出去看看这是哪里，救我的人是谁。
　　她想坐起来，离开石头垒的床，铺着白床单的地方，但却浑力无力，不能办到。便无奈的轻叹后，静静地躺着看凹凸不平的洞顶洞壁。
　　看了一阵，她感觉到有人进了岩洞，努力侧头看，吃了一惊。
　　天啊，我遇到传说中的野人了！
　　她在心里惊呼后，马上就推翻了结论，相信他只是须发浓密而又很长的老人。
　　不是野人，是个隐居山林的智者或得道高人。她这么想后，仔细打量起来。
　　隐居者站在一米处，身高在1·85米左右，一身黑色到底，这样的穿着她在望江公园见到过；头发漆黑，浓密，很长，超过了膝盖，胡须也是漆黑如墨，很密，长及腹下；不胖不瘦，四肢修长，而那双手，与他的身型极不相称，像女孩子的，十指纤纤像葱白；脚修长，与他的身型极为相符。全身除了被须发遮了一半的眼睛和双手，便看不到其它颜色了。
　　打量过他，她就露出笑容说：“谢谢你把我带回岩洞。”
　　他不说话，不眨眼地看着她。
　　“谢谢你救了我。虽然活不了多久，但我还是要说谢谢。没有你带我回来，会被野兽吃掉。”她因为自己最后的那半句话，笑容变得灿烂了。
　　他仍然不说话，不眨眼地看着她。
　　“我不是老年人，胡子是画的，为了掩人耳目，能如愿离开家乡。”她不再灿烂的笑，微笑。“不过，你早就看出来了，我却还要解释，看来生病变傻了。”
　　他仍然不说话，仍然不眨眼地看着她。
　　“我昏迷了几天？”她不再说其他的，关心起自己在这里躺了多久。
　　他一言不发地离开岩洞，拿了块小石头在地上写了个数字。
　　他能听见但却不能说话，她在心里说。
　　“哦，三天。如果医生的结论没有错，那么我还能活四十二天。”
　　她并不绝望悲伤，相反微笑着。
　　他看着她，不眨眼，好像没有这个功能。
　　“我病了，这里。”她慢慢地抬起右手，摸着额角。“一次被人无意推倒撞在了桌子上，轰的一声响，眼冒金星差点昏过去。没有看医生，疼了几天。过后，感冒就疼，再后来不感冒也疼。最后，疼得像要裂开，昏倒送到当地医院治不了。去了大医院说当年那一撞留下的瘀血病变，眼睛也间歇性的失明，只能活三个月。而时间距他说的已过去了五十八天，因此我只有四十二天就要死了。虽然活不了多久，但我还是要感谢你救了我，毕竟能多活一天就多能看看世界。天堂虽有亲人，但我还是想多在尘世过几天。”
　　她又露出感激的笑容，看着须发很长，只露出一半眼睛的人。
　　他只露出一半眼睛，连鼻子嘴唇都被须发遮覆住，可能是怕猎人遇到认出来，也可能鼻子或脸颊下巴长了什么东西不想被人看见。
　　她这么想后，感到很累，想休息，便把想法说了出来：“我很累，想睡会儿。太累了，与那次昏倒后一样。”
　　他眨了下眼睛，但却没有离开。
　　哦，他有眨眼功能。她抿唇笑后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