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乱世烽烟巴蜀泪（4）

　　简阳县东部靠近乐至县界有个云龙场，云龙场背靠云峰山，云峰山素有简东第一山之称，虽然高不过数百米，但在丘陵地带群山中也算鹤立鸡群了。从山脚仰望，颇有高耸入云、傲视群峰的气势。山上遍布青杠林，枝繁叶茂，林中长满各色杂草，笼盖无余。因为林深草密，岩径陡仄，又有虫蛇窜来窜去，所以通常没人敢到山上来。
　　罗亨礼的临时团部就设在山上一座叫白莲寺的破庙里。
　　不久前，他们扮成商旅、小贩和抬滑竿的挑脚的，分散而行，从陕南宁羌出发，经四川广元、剑阁、梓潼、三台，一路跋山涉水，陆续来到云龙场汇合。队伍里有一个叫张先胜的排长，连同两个族中兄弟都是罗亨礼的老部下，又都是云峰山下连三湾的人。入川前，罗亨礼分别找不少人了解情况，听了张先胜的介绍后，反复斟酌，最终决定入川第一站就选在这里。
　　队伍编成三个连，分驻几个地方，张先胜和乐至人刘大本、安岳人康昭分任连长。毕业于尹昌衡开办的四川陆军军官学堂的王栋，担任了参谋副官兼军事教习。整编完毕，各连都开始军事训练。罗亨礼还定了两条规矩：一是只要无大事，离家不太远的，每三个月允许回家六天，不能回家的适当增发饷银；二是遇上农忙时，要派人给当地缺劳力户助耕助种，与乡民结好关系。他告诫官兵们说：“我们在这里，就如同鱼儿进了水塘，守住这‘鱼水关系’，才能立住脚，才能谋求发展。大家务必记住！”
　　入川之前，刘存厚还算慷慨，拨给五百大洋以补安顿之需。罗亨礼又设法筹了一些，除发了必需的生活费外，其余的全部采购皮毛土产，一路上边走边销，积累了一笔资金，足可供队伍半年多开支。
　　
　　连年战乱，加之滇军征粮筹款甚至强买强卖，把一座原本热闹的简阳城弄得人气不旺店铺萧疏。这天下午，三个客商模样的人从东门走进城内。打头一个，剑眉修目八字浅须一袭灰色长衫颇有绅士风度，他就是罗亨礼。随行两人，矮胖精明的中年人是当过商贩的总务官刘福，英挺壮实的年轻人是警卫陈刚，浅蓝色布衫将他浑身裹得紧紧的，让他有些不自在。他们一行在城里缓缓而行，边走边看，转了几圈后已近酉时，跨进一家较为冷僻的挂着“一羊多吃”招子的饭馆，要了一个雅间，坐下喝起茶来。
　　掌灯时分，饭馆伙计将几个穿便衣挎短枪的汉子引了进来。走在头里的瘦高个看见起立迎接的罗亨礼，先是愣了一会儿，接着一步上前拉着他双手直摇：“罗参谋，几年不见，您胡子都蓄起了嗦！”
　　这个瘦高个就是军政府成立前后跟过他的李排官。
　　罗亨礼把身边两人做了介绍，然后对刘、陈二人说：“你们都听说过了，这位就是县团保局安保大队的李先凡李队长，当年我们一道在尹昌衡都督属下当过差。”
　　李先凡忙说：“哪里哪里，罗参谋是我的老上司，是我们排里弟兄最敬重的军官大哥哩！”
　　大家寒暄一阵讲了些各自情形后，谈话进入主题。李先凡完全赞成罗亨礼的主张，他说：“这些年我们受滇军那些丘八的气真的受够了！这回罗参谋来拉队伍，我们安保队弟兄们肯定愿意。他们都是我的过命兄弟，也议论过成立队伍的事，现在罗参谋来了，有带头人了，这事就搞得成啰！”
　　商议结果，按罗亨礼的意见，暂时还是打安保大队旗号，时机成熟后再亮出军队牌子。回川的官兵中，安排一部分为附近几个乡场的安保队，由李先凡请局里呈报县知事拨发给养。那时驻简城的滇军已调往川南，县里全靠安保队维持，李先凡的请求很快就得到同意。
　　经李先凡牵线搭桥，乐至县安保大队也同意加入。又经过一番活动，说动了两个县的县知事，他们一则想扩充地方实力对付滇军欺压，二则当地匪患严重急需治理，便同意成立简乐联合安保团，负责绥靖地方治安。明面上叫安保团，李先凡挂团长之名，罗亨礼为总参议；暗地里按军队体制整编为一团三营八个连，号为川军老二师独立团，罗亨礼为团长，但这个旗号暂时保密，只有营附以上军官知晓。平日里，以安保队职务或兄弟相称，打仗时才依军队建制号令。
　　
　　既然叫安保团，拿了粮饷总得做点实事才说得过去，何况县太爷已经多次发话了。罗亨礼约集几个部属商量，他说：“滇军是正规军，眼下还不敢惹也惹不起。我的想法是先收拾几股闹得凶的土匪，给百姓们出口气，向县衙门交个差。”说到这，他环视了一下，见都无异议，便接着说下去，“保境安民是我们组军的宗旨，绥靖治安则师出有名。能让民众安宁，我们不仅张大了名声而且有了依靠，队伍就能得到发展。不过有一点要注意，就是除了抵死顽抗的，都不许滥杀！匪头子和惯匪交给县府去审处，其他的缴械后让其回籍归农，愿意跟我们的就收编。”众人都点头赞成。
　　经过精心策划后，开始了行动。原来的安保队战力太弱，为避免无谓伤亡，只抽了少数人参加，主要军力靠的是返川那些老兵。
　　
　　头一仗打玉皇山。玉皇山在云峰山南，匪首姓杨，自称“二郎神”，还养了几条恶狗取名“哮天犬”。这股土匪恶名昭著凶狠异常，周遭百姓深受其害。虽不足五十人，但多是惯匪，凭借枪法武功和地势险要复杂，多次躲过官军进剿。因为是来简阳后的第一仗，务必一击而中。为此罗亨礼带人装扮成小贩去山下走了一遭，然后制定出行动方案：正面佯攻，背后突袭。
　　入夜后，队伍悄悄来到山下，按先前布置把好各处通道，二营营长张先胜率三十名善于攀爬的弟兄担任突袭任务。罗亨礼来到他们的出发地，见他身后的士兵提着一个竹笼，里面有几只小猫，另一人拿着布袋，装着用来毒狗的包子。罗亨礼笑着说：“丢猫惹狗，肉包子打狗，这个点子出得好！”然后做了一些具体交代。
　　张先胜带领弟兄们趁夜色攀附藤萝爬上后山，按拟定的办法收拾了几条恶狗，然后在匪巢附近埋伏下来。天刚放亮，前山发起进攻，枪声呐喊声此起彼伏，悍匪们惊起后据险还击，却不料背后杀出一彪人马，立时被打得四下逃窜，然而多处路口都有埋伏，终难挣出网口。
　　战后清点，“二郎神”和十余个铁杆被击毙，逃走了七八个，其余的束手就擒。
　　
　　第二仗在云龙场西南一带进行。那里有成“品”字形的三座山，盘踞着三股土匪，总数有三百多人，他们用抢劫和贩运来的鸦片与滇军交换枪械弹药，装备较为精良，三山互为犄角，歃血结盟，是县境中最为猖獗的一伙，向来不把破枪烂杆的安保队放在眼里。这一仗打赢了，不仅影响大，而且完全站住了脚跟。可是对方的人手装备都强过自己，分兵攻打力量分散，又不熟悉地形，肯定不行；集中进剿一座山头，若是土匪凭险死守，另外两股土匪来援就会腹背受敌，胜败难料。这仗该如何打呢？部属们都感到为难，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罗团长。
　　罗亨礼看了看众人，笑了笑说：“把三股土匪全部引下来，就在三山之间的浅丘平坝上打！”话音刚落，在座的人个个瞪大眼睛，张口结舌，出不了声。
　　场面僵了一阵后，一营营长李先凡首先打破沉默：“是不是把全部安保队员都投入进来？这样人数上就比他们多了。”
　　罗亨礼摇摇头：“那些弟兄多数没受过训练没打过硬仗，手头的家什更不行，来也帮不了啥忙，反倒还要拨人经佑他们，就不要来了。”他扫了大家一眼，缓缓说道，“土匪下了山，就失去地理优势，明枪亮杆地打，肯定不如我们这些弟兄，胜算是在我们这边的。”
　　“罗团长，你说的道理属下明白了，但那些土匪都是老油子，他们会拉到平地来和我们硬碰硬么？”营副康昭问。
　　罗亨礼一笑：“那就要略施小计，把他们逗下来。”
　　李先凡犹豫了一会儿，有些担心地说：“坝上缺乏掩蔽，我们来的只有两百多人，人数比土匪少，如果被包围住，这仗打起来就有点凶险哦！”
　　张先胜看看罗亨礼，见他微笑不语，似已胸有成竹，便说道：“罗团长，我们都跟你恁长时间了，晓得你不单是陆大毕业计谋多多，又已经打过多回仗，就请你说说，这回该咋个打？”
　　“要得，要得！我们都听你的。你说咋个打就咋个打！”大家同声附和。
　　罗亨礼看看大家：“好！我就说一下具体打法。先胜带一个连打起安保团旗号在坝子上安营扎寨，摆成三角形，一个尖角对一座山，卡住土匪下山之路，做出要断其粮秣财源长期封锁的架势，暗中构筑掩体，等候土匪来攻。”他目光转向康昭、刘大本，“你两人分东西两路，各带一个连潜进两边的山沟里隐蔽，待土匪围了张先胜他们后，听号令从土匪背后发起冲击，声势要大，速度要快，盯住匪头子那一伙猛打！张先胜们再从里面打出来，两面夹击，聚歼顽匪！”
　　李先凡一拍案桌，兴奋地说：“这是个好计谋！不过——”他把头扭过来，“我这还有二十多个弟兄，放在哪里呢？也该让他们见识见识嘛！”
　　罗亨礼笑着说：“你们同团部一道，隐蔽在南边作为后援。等东西两路冲进去后再往里面进击。”
　　安排完毕，各路人马依计而行。果然，张先胜所带一连进驻坝子四天后，土匪们侦知安保团人数并不多，便耐不住性子，用飞鸽传书相约一同下山，企图一口吃掉这块肥肉，结果被堵在山下，腹背受敌，或死或伤或被俘虏，只有少数仓惶逃窜而去。战局甫定，罗亨礼即刻分兵清扫山上匪巢，将这几股土匪彻底荡平。
　　
　　以后的大半年里，他们四处转战，东起乐至的蟠龙、石佛，西到简阳的龙泉、洛带，北抵蓬溪的西乡、蓬莱，将大大小小十几股土匪或剿灭或收编，基本上抑制了境内匪患，自己的队伍也扩大到近千人。剿匪连连获胜，保境安民大得人心，他们受到县政府明令嘉奖，还拨了一处宅院作为安保团团部，罗亨礼和随行部属都住进了简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