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乱世烽烟巴蜀泪(2)
作品名称:三江逐浪人 作者:林朴 发布时间:2023-11-11 09:10:32 字数:3557
4月18日早晨,蓉城突然响起隆隆炮声。相互对射的炮弹分别落在皇城坝督署附近与城西北川军驻地,川、滇两军几乎同时发声指责对方率先开炮。就在轰隆炮声中,滇军分三路进攻,川军奋力抵挡。站在北较场二师师部的刘存厚一面叫罗亨礼急电各路川军驰援,一面转头问刚走进来的副官长徐孝刚:“申甫,你去戴戡那边谈得如何?”徐孝刚面带微笑:“还好,黔军保持中立。他还许诺,驱罗之后保举你当军务会办。”刘存厚双手一拍:“好!”旋即下令师直属部队和另外两个营发起反击,刘文辉受命代理营长,配合直属部队攻打皇城督署。史称的川内“刘罗之战”就此拉开大幕。
激战一天后,人多势众又得川民舆论支持的川军迅速攻进城内,罗佩金虽然急调驻扎川北、川南的滇军增援接应,但是援军遭到钟体道第三师顽强阻拦,而且远水难解近渴,无奈之下只得退守皇城,在城墙内发炮阻击。眼看川军从各条街道逼近,又下令用皮管将煤油强力喷洒到周边民房,燃起熊熊大火烧掉可作掩蔽之物以阻止川军靠近。一时间火光烛天,万民哀号,蓉城大乱。据红十字会事后统计,这场战乱中,共烧毁民房三千余间,死伤近千人,上万民众纷纷逃到黔军驻守的中立区躲避,卷曲街头,无家可归。
罗亨礼被派到前线传令、督战,目睹主城百姓家园尽毁、嚎死哭伤的惨景,虽受过多年职业军人训练,又多次在战场上拼杀,还是禁不住黯然神伤。
4月20日,得知四川爆发内战的消息后,北京政府段祺瑞匆匆下令,封罗佩金为超威将军,封刘存厚为崇威将军,卸职赴北京另行委任,由省长戴戡暂行兼代督军职务,由刘云峰任二师师长,责令双方停火撤离,由黔军介入维持治安秩序。同时命令他的内弟、时任长江上游总司令的吴光新从宜昌率兵入川平乱。
电令到达后,刘存厚急招心腹部属密议,大家对这一处置十分不满。刘存厚气愤地说:“给一顶将军帽子就把二师拿走,这是啥毬道理?”
徐孝刚担心地说:“派他舅子来,恐怕是让他来当督军哟!”
商议结果,决定二师主力撤到城外,留下少数部伍号称一个团,由罗亨礼以团副名义统带,应付刘云峰。同时发电报给一师三师,让他们分别由东向西、由北向南在简阳、内江等地继续挤压滇军。
4月22日,四川省议会、商会和英法日三国领事出面调停,刘存厚派徐孝刚为代表,罗佩金派韩凤楼为代表,双方签署了停战协定,并同意两军各自撤出省城。谁知协定墨迹未干,当天晚上双方又发生激烈炮战,一直打了大半夜,闹得满城惊惶。戴戡密电北京,说罗佩金同意卸职赴京,刘存厚还在炮轰督署。段祺瑞闻讯大怒,于24日下令免掉刘存厚的将军头衔,听候查办。这一来,更坚定了刘存厚拥军自保的决心,同时也为后来的“刘戴之战”埋下了导火线。
刘云峰再次来到川军二师,只见到一个团副和不多的兵丁,心里很不是滋味,但还存一丝侥幸,用言语笼络罗亨礼,示意他安排人手整一场就职仪式。而罗亨礼不仅是受命留在师部与他周旋的,又打心里赞成“川人治川”,因此表面上服帖顺从,却以新任职“招呼不动那些兵油子”为由,用一个“拖”字诀来应付。刘云峰火冒三丈但又无可奈何,气吁吁灰溜溜返回了滇军营门。
刘存厚得到报告后笑得合不拢嘴,连呼“快畅”,对罗亨礼更以青眼相加。
5月9日,川、滇两军分别撤出成都,川军退驻城北凤凰山和川西地区,滇军撤至简阳、内江和川南地区,各自只在北、东两较场留驻少许部队。戴戡正式接任代理督军职务,黔军系控制了全城。不过,刘、罗二人都没有遵照命令卸职到北京去,而是拥兵自重,占据了省城外大片地区,双方摩擦不断时打时停,从总体上看,川军由于占有地利人心,处于优势。没多久,刘存厚就在不少川中实力派暗中支持下返回成都附近,密切关注时态的变化。
“刘罗之战”后,滇系势力被挤出成都,川军虽然占了上风,但“川人治川”的目的并没有达到,连戴戡私下许给刘存厚的军务会办也没了下文,黔系虽是三股势力中最弱的,却成了真正的赢家。北洋政府的这种安排,主要是为北方势力挤入四川铺路。本身就包藏着祸心暗伏着危机,加上戴戡当了代理督军后,集督军、军务会办和省长于一身,大权独揽,着意扶持黔系势力,引起四川军民强烈不满,4月30日,四川省议会通电指责戴戡“假中立之名,阴谋取利”,就是这种情绪的反映。由此,又一场发生在成都主城区的混战已在酝酿之中。
自滇军退出成都后,城中的黔军和驻扎在城外的川军就像乌眼鸡一样,你盯着我我盯着你。随着北京发生的一场闹剧式的政局变动,双方矛盾一下子被触发开来。
1917年(民国五年)5月,大总统黎元洪与国务总理段祺瑞因政见不和引发“府院之争”,黎元洪免了段祺瑞的职务,段祺瑞立即让属下各省督军宣布独立。黎元洪为与之相抗,电召安徽督军张勋入京。张勋素怀恢复清室之鬼胎,见机会来了,便借“调停”之名率领五千“辫子军”北上,于6月15日抵达北京,在保皇党人康有为等支持下,密锣紧鼓地实施了复辟活动。7月1日,时年十二岁的溥仪在张勋等人拥立下重新登上皇帝宝座,改当年为“宣统九年”,下谕旨册封各地大员,其中封刘存厚为“四川巡抚”。
伪谕下达后,刘存厚召集属下密议,有人主张接受这一封号,认为得到朝廷支持,就可顺理成章统辖全川;也有不少人反对,觉得前景难料,一步走错难免步步错不可收拾。罗亨礼是持坚决反对态度的,他说:“民国建立已五载,共和体制深入人心,我们川军就是在这面旗帜下形成的。复辟帝制有违天下大势,如果逆潮流而动,势必失去军心民心,部队就有垮掉的危险!”刘存厚权衡利弊后决定不接受伪职,命人发出通电申明拥护共和。
就在这节骨眼上,两条消息传来:一是黔军已经派官兵控制了电报局,电报发不出去;二是戴戡决定7月3日这天在皇城督军署召开军事会议,指名要刘存厚亲自出席。
“阴谋,阴谋!姓戴的居心叵测,恐怕要借这个由头下手了!”刘存厚大发雷霆,当即决定只派军法处长吴绍良为代表参加会议,同时调兵遣将,做好武力对抗的准备。
军事会议上,吴绍良依事先拟定的策略,要求督军署先行撤去电报局的检查员,遭到戴戡拒绝;戴更提出要驻省城和附近的川军全部移到川北去,吴绍良按刘存厚的指示不予同意,双方不欢而散。
7月4日,刘存厚下令所属部队陆续开到成都北门外。第二天晚上,两军交火,“刘戴之战”爆发,成都主城区再次惨遭炮火洗劫。
川军以北校场、西校场为据点,以两团兵力向主城中皇城坝督军署和省府所在的旧督署一带发起冲击,黔军先打巷战后依托高墙拼力抵挡,鏖战一天后,川军将这两处团团包围,黔军只好凭借制高点用大炮轰击,一时间战事处于胶着状态。与激烈交战同时,双方都电告北京、各省和川内各地,相互攻击。戴戡说刘存厚“甘受伪职”“附逆叛变”,刘说自己拥护共和绝无接受伪职之事,但电报被戴扣住不发,实为陷害。
7月6日上午,川军军部里,刘存厚听取各路汇报后,命令罗亨礼速去炮团,动用全部火力炮轰督军署和省府。罗亨礼犹豫了一下,说:“师长,黔军势单力薄,又被围困于狭小之地,已属惊弓之鸟不堪一击,属下认为开几炮震慑一下,把他们撵走就可以了。”
刘存厚转过身,盯着他:“你是啥意思?为啥呢?”
“那一带民居稠密,炮弹无眼,恐过多伤了无辜百姓。”
“哎,罗伟呀,我就是要给姓戴的一点颜色看,哪里顾得到那么多哟!兵者乃杀伐之器,岂可怀妇人之仁而操之。赶快去,叫赖心辉照刚才的指令执行!”刘存厚有些不满地催促道。
“是!”罗亨礼行过军礼转身走出去。一路上,回忆起尹昌衡关于仁者之师暴戾之师的议论,想起在陆军大学时同鲜英的谈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罗亨礼赶到炮兵团时,跟随刘存厚多年的团长赖心辉已经下令全部火炮卸掉炮衣,装上炮弹,见罗亨礼飞马而来,他侧头问道:“罗参谋,军长有何吩咐?”
罗亨礼传达了刘存厚的命令后,补了一句:“赖团长,你准备咋个打?”
“四十门大炮一齐开火,打他狗日的个稀巴烂!”赖心辉回答。
罗亨礼想了想,说:“赖团长,目标只是皇城督军署和省府。是不是先打几炮看看,那周围尽是民房,应该叫弟兄们精心测量,瞄准了再打,尽量莫打偏了。”
“好的,老子亲自动手,先给他们做个样子!”说完就捞袖挽裤进行测量、上炮。
罗亨礼有些担心地问:“你亲自掌炮?我晓得你是学过炮兵的,但当营长团长后也没经常操炮了,有把握吗?”
赖心辉一脸傲气十分自负地说:“马车不是推的,牛皮不是吹的。罗参谋呀,你就看看老哥子的手段吧!”他又瞄了一会,然后“咚、咚”连发两炮。
“打中了,打中了!”旁边负责观测的人欢呼起来。随即,其他大炮一齐轰响,皇城坝一带烟火弥漫,瓦砾横飞。事后有人说,赖心辉的第一发炮弹就击中皇城大门,第二发命中了弹药库,引起军火爆炸,声震数十里。不过,几十门大炮开火,打偏的也不少,再加上黔军败退时一路纵火烧房,蓉城百姓又一次遭受惨重劫难。由此,赖心辉得到一个“赖大炮”的绰号,成都地区也流传出一首“打油”的《竹枝词》:“锦城大炮响声声,只落民家不落营。此炮只应城外放,城中能得几回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