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乱世烽烟巴蜀泪(1)
作品名称:三江逐浪人 作者:林朴 发布时间:2023-10-29 08:52:51 字数:3122
成都,全川政治、经济、军事、文化交汇之地,这一历史形成的核心地位,注定了她在军阀混战中免不了承受战乱之苦。只是,民国六七年间发生在这里的灾祸确实太过惨酷了!
1916年(民国五年)秋,蔡锷赴日本就医,一去不返,留下的位置由他统率的护国军部属接替。入川滇军总参谋长罗佩金当了四川督军,入川黔军总司令戴戡当了四川省长,都是先护理后正式出任的。
罗佩金以云南督军唐继尧为后台,总揽全川大权,推行唐继尧的“大云南主义”和“强滇弱川”策略,占据成都兵工厂、造币厂,侵夺主要财源——盐税,强征并且肆意加大各种赋税捐输,极力挤压川军,引起四川军民强烈反感和怨愤;戴戡以贵州督军刘显世为靠山,又得国会中进步党(研究系)梁启超等支持,也觊觎四川权力,暗中与滇系较劲;四川军人和政客们以刘存厚为首,自恃辛亥革命和讨袁护国有功,不甘俯首受人摆布,以“川人治川”号召军民反对外来势力;北京政府方面呢,黎元洪是名义上的大总统,实权掌握在北洋系的总理段祺瑞手中,他们放任甚而挑动川内各派你争我斗,以便乘机增派北洋军和官员入川坐收“渔人之利”。
就在这种情况下,相继爆发了“刘罗”“刘戴”之战和唐继尧策动的“靖国平乱”,美丽的川西平原和芙蓉之都惨遭兵燹,数千家房屋被毁,军民死伤过万,十多万人流离失所,膏血涂地,哀鸿遍野,惨不忍睹。
罗亨礼来到刘存厚部不久,就陷入这一连串的混战之中。陆军大学毕业时的满腔抱负被兜头浇下一盆冷水。
1917年(民国六年)初,寒风呼啸,成都北门外,川军第一军军部,军长兼第二师师长刘存厚怒气冲冲地在屋内转来转去。因为生有一盆炭火,也因为转得太急,竟让他有些燥热,一把拉开领口,仿佛要将胸中的怒火烦闷从这个口子放出去似的。
“报告军座!通知已经送出去了。”参谋副官罗亨礼立正敬礼。
“哎,以后还是叫我师长算了,这个军长是他妈个空架子,听起来不安逸!”刘存厚忿忿地说。见他还是立正姿势,摆摆手,示意他随便点,然后走到靠椅边坐下来。场面静了一会儿,他突然说,“罗伟呀,当年你跟着太昭兄时就已崭露头角,他的信里也说你颇富智计,眼前这些事情你也知道了,说说看,我们该如何应对?”
罗亨礼小心翼翼地问:“师长是说……刘云峰……来二师的事?”
“是呀,他罗佩金密请段内阁将我调到北京,把他的梯团长弄来掌管二师,想夺老子的兵权嘛!”刘存厚气愤地说。
“段总理现在是啥态度呢?”
“他呀,表面上同意罗的意见,但又说‘川中乃该师长桑梓之地,不宜操之过急’,拖起不发我的调令,还让参谋部陆军办公处把这事透露给我们,看来心里面还是支持我们的。滇系坐大,对他也没啥好处嘛!”
罗亨礼思考了一阵,说:“师长,既然是这样,属下认为这事宜虚与委蛇。”
刘存厚皱起眉头望着罗亨礼说:“哎!咋个虚与委蛇法,你说清楚点嘛!”
“就是明面上敷衍,暗地里不从。师长不是召集二师各团、营长来么,可以让他们出面抗命,您呢,干脆避开,不同刘云峰见面,另外找个人接待他,看他和罗督军咋个弄。”
刘存厚想了想,呵呵一笑下了决心:“好!你这主意和林参谋长的不谋而合,就这样子!等会儿开完会,你陪我出去转转。”
第二天,刘云峰兴致勃勃来到二师,师参谋长汪可权笑脸相迎,将他引入客座,但奉召而来的团营军官个个脸黑气粗,没人搭理他,也让他有些不自在。等了一阵,下面回话说,刘军长不在,林参谋长也不在,不晓得到哪里去了。汪可权拉出一副苦瓜脸不住念叨,这咋办呢这咋办呢。团长田颂尧大声说,我们川人只听得懂川话,要是请个外人来灯儿麻糖的,干脆我们都回家拉杆子去!其他人也此起彼伏大声附和。刘云峰眼见这个阵仗,知道再耗下去也没得啥结果,只好怏怏而去,接任这回事就搁下了。
城北凤凰山,刘存厚带着罗亨礼和新来不久的参谋刘文辉在这里打了一会野兔子,然后在天回镇找了个酒家喝得醺醺大醉倒头睡去。年方二十二岁、刚从保定军官学校毕业回来的刘文辉便找罗亨礼摆起“龙门阵”来。
“罗大哥,刚才听师长说,这回这个好主意有你一份,兄弟佩服得很哩!”
“哎,刘参谋,你快莫恁么喊。甫澄是我在速成学堂的同学,你是他幺爸,算起来你还高一辈呢!”罗亨礼说。
刘文辉诚恳地说:“在家讲辈分,出来论兄弟。你年长,又是陆军大学毕业,陆大同我们军校有渊源,算起来你该是同门学长哩!”
两人谈起了刘湘,刘文辉流露出一些不满:“我那个老侄儿,当了旅长后架子拗得更高了。我大哥拉起我去他那里,要给我谋个职位,他包山绕水扯了半天,还是回绝了,说是立了规矩,不在军中安排自家亲戚……但是,他又不好扫我大哥的面子,就给刘师长写信,把我介绍到这里来了。”
罗亨礼想,刘湘这么做是对的。亲戚入军,就不那么好指挥好执行军纪,战力就要打折扣。如今川中角逐,你争我夺,靠的是实力,能抹下面子做到这一点,足见他治军有方,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哩!想到这里,他笑着说:“他也有他的难处。你想,一场拼死的仗来了,他在上面发号司令,下头坐起的是小幺爸,侧边的都把小幺爸盯到起,那咋个整呢?”
刘文辉略带傲气地说:“其实他就是留我,我还觉得不方便伸展手脚哩!天生我才必有用,我就不信闯不出自己的前程来!”他看了看罗亨礼,“罗大哥,你底子那么好,一定有自己的雄心抱负吧?”
罗亨礼望着年轻气盛的他,谦逊一笑:“我呀,没得你那股子豪气,眼下想的无非是保境安民,尽军人职分,以后呢,看看再说吧!”
罗佩金没能将刘存厚挤走,便把目标转向第一军所属的第一混成旅,以贯彻黎元洪大总统和北京政府裁军令为由,要将该旅裁撤。旅长刘成勋急找刘存厚求助,刘存厚笑嘻嘻地把自己“虚与委蛇”的情况告诉他,他心领神会,回去后即向罗佩金表示服从安排,只要求先把历年所欠饷银清算补足,免得官兵们不满闹事。罗拿不出欠饷,又缺点胆气来硬的,只好作罢。
罗佩金连碰了两次软钉子,很不是滋味,找来下属商议,决定“挑柿子先找软的捏”,下令将实力较弱的第四师缩编为一个旅。四师师长陈泽霈早年属于滇军,当过罗部参谋长,调任川军师长后便站到了川军这边。他也学“二刘”的做法,同意缩编,但要求编为一个混成旅和一个团,同时也要求清发欠饷,借此把事情拖延下来。
几次裁撤计划都打了水漂,罗佩金气不打一处来,加紧同部属密谋采取新的措施;戴戡表面不动声色,私下里向川军表示同情,实则意在挑拨;川军将领们认为遭到滇系的挤压,于是“抱团取暖”,共谋对策。
这天,第一师师长周道刚由重庆来成都,刘存厚便邀集各师师长进行商议,前来的有周道刚和第四师师长陈泽霈,第三师师长钟体道和五师师长熊克武因分别驻扎川北和重庆,只派代表参加。第一混成旅旅长刘成勋闻讯也赶来了。
刘存厚首先讲话:“请各位来此,是商议关系我们全体川军生死存亡的大事。大家想一想,他罗佩金奏请将入川滇、黔军改为中央军,把客军驻境变成正南齐北的驻防,岂不是‘鸠占鹊巢’赖起不走了?他把我们川军弄成暂编地方军不说,还要将五个师缩编成三个师,每连兵力限九十人,比他们的少三十,这分明是想断我们手脚嘛!我想列位都不会甘心如此吧?”
“方今天下,有人有枪就是大爷,遭裁撤了就变成虾爬喽!”刘成勋余悸犹在,忍不住抢着插话。
周道刚气愤地说:“推翻满清,讨袁护国,我川人没少出力出钱流血丢命,现在却遭外人摆布,这口气实在是难忍得很!”
众人你言我语,越说越忿,最后决定由刘存厚领衔、五个师长联名通电,反对罗佩金的裁军方案。
通电一出,众议纷纭。罗佩金见川军师长集体抗命,勃然大怒,当即决定以武力解决问题。4月5日,大批滇军突然包围了第四师驻扎在成都的两个团,勒令缴械予以遣散,而且只字不提补发欠饷的事。与此同时,还调派军队准备将该师其他各团一律缴械遣散。消息传开,川军各路人人自危,同声反对,川内尤其成都各界也纷纷谴责,一场关系到实力和势力范围的战事就难以避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