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勾连

　　“老先生莫慌，出了什么事?”连铭安慰道。
　　“刚刚胡府的人来了两次，问你在不在家。我说你是个大活人，整天出去催办茶叶的事，保不准一会就回，果然你就回来了!
　　来人和我私下较好，透露说，胡府关押的一个重要人物，被人救走了！说那意思，怀疑救人的是你！”
　　  唐烨说完，一直看着连铭。
　　连铭哈哈笑了一下：“咱们的生意刚刚开始，胡府是不是嫉妒了？这都哪跟哪的事？”
　　唐烨听连铭这样一说，当下心中有了底气：“谁说不是呢？所以我才给你打了个圆场，省得他听说你外出，更加怀疑！走，现在我陪了你去，给你做个见证！”
　　  唐烨坐轿，连铭骑马，来到胡府。
　　胡奎正急得得火烧火燎，胡乱问了几句，见连铭回答得滴水不漏，再加唐烨在场佐证，只好让他俩先回去。
　　  当日中午，川陕四路加上成都府的几个要员，齐聚胡奎内屋，商量如何应对这突然而来的大事。
　　 胡奎也是刚得到出事的消息。
　　昨日下午，看守尉迟迥的几人，醒来后已经到了天擦黑，几个人互相解开了绳子，到另一个屋里一看，不光人，马和车都不见了。
　　五个人吓得魂飞天外，相互呆看着，为首的说：“走呀，赶紧到县城，弄辆马车回去报信呀！”
　　八十里山路，渺无人烟，几个人走了整整一夜，又累又饿，好不容易到了巴中县城，胡乱填了肚子，赶紧张罗着租了两辆驴车，一刻也不敢耽搁，奔向成都。
　　胡奎把几个人臭骂了一顿，仍不解气，又挨着给了几个大嘴巴子。
　　生气归生气，事情还得赶紧处理，派人给几个大员送信，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请他们来商议。
　　大家听了事情经过，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一股脑责怪胡奎，当初办事不加考虑，连当今万岁身边的人都敢囚禁，如今惹出事来，自己想办法解决。
　　胡奎此时也是一肚子怨气：这是我一个人的事吗？拿钱的时候你们咋都嫌自己拿得少？那个探子软硬不吃，我不把他囚禁，让他回去找皇上告状去？到时，我们不都得等着脑袋搬家？
　　事到如今，派人去追，肯定不会像上回那样容易，还是赶紧商议一下，怎么补救吧！
　　几人一听，确实是这么个理，到底怎么办，谁也想不出个好办法。
　　还是道台王松拿了个主意：“既然是皇城司的人，当然得找皇城使王世恩，此人深得圣上信任，但有个致命的缺点，贪财如命，我们只需找到得当之人，给他送一份大礼，他要是不追究，岂不是万事大吉？”
　　大家都说，这个主意好。
　　问题是，找谁去送礼呢？
　　王松其实已经胸有成竹，他接着说：“转运使莫灌大人前几日奉旨进京，估计也该到了，我写封信给他，托他去办。
　　眼下赶紧准备白银五千两，再加上翡翠、珠宝、玛瑙等一些稀罕物件，派两个人、四匹马去送，路上一刻不停。饶是王总管再贪心，我想也足够了！”
　　几人齐声说好：就按照王大人的主意办。
　　当下就让胡奎去准备礼物。
　　胡奎气得心中骂娘，脸上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诺诺答应。
　　
　　王世恩正在皇城司的屋里发火，内侍通报，川陕四路转运使莫灌莫大人来见。
　　“咱家刚见了尉迟迥，莫灌就来了，好及时呀！”。
　　话刚说完，莫灌就打着哈哈进了屋：“王大总管，你这屋里好气派呀！”
　　王世恩努力挤出一丝笑意，给让了座，看茶。
　　莫灌穿着黄色的官衣，浑身上下一尘不染，由于保养得好，四十多岁的人了仍然是细皮嫩肉的，眉眼不带一丝皱纹，看起来像是才三十出头。
　　“王大总管呀，几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怎么不见有一点老相呢？”
　　莫灌看了看王世恩阴郁的脸色，没话找话地开着玩笑。
　　“莫大人来见咱家，是有什么要事吗？”王世恩一付公事公办的样子。
　　“看你王大总管说的，没事就不能来，看看老弟兄们吗？”
　　莫灌和王世恩同朝为官二十多年，十分熟识，官级又比他高了几级，说话自然随意。
　　不待王世恩说话，自顾端起眼前的那盏茶，喝了一口，马上惊叹起来：“哎呀，王大总管也喝我们那里的茶？这可是刚被万岁钦点的贡茶呀！”
　　王世恩勉强挤出点笑意：“我说莫大人那，咱先把正事办了，再扯闲篇，我这里忙得很呐！”
　　莫灌这才轻咳了一声，慢声细气地说：“我这次奉旨进京，万岁特意交代，至此北伐紧要关头，川中万不可乱。
　　自古川中多刁民，凶悍粗蛮，动辄举旗造反，已成家常便饭。我已向万岁保证，一定替他看好川中，绝不扯北伐的后腿，万岁甚是欣慰。”
　　莫歡又喝了一口茶，说道：“我来找你，一是叙叙旧，毕竟多年的老朋友了，再不走动，就显得生分了不是？二来呢，是向你老弟请罪来了。”
　　王世恩明知故问：“你老兄堂堂的三品大员，怎可向我这五品请罪？说这话，岂不是挖苦我吗？”
　　莫歡干笑了两声：“谁不知道，我们这品再高，还不得拜你这尊真佛？你可是万岁身边的人！我对下边管教不严，约束不够，才会出了这档子事。不管怎样说来，都是我的不是。”
　　莫歡把事情全揽到自己头上，这是王世恩没有想到的，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说了。
　　“咱们兄弟俩，明人就不说二话了，这个你拿着，”
　　莫歡从怀中掏出一张礼单，递了过去，说：“请王大总管过目。”
　　王世恩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接了过来，用眼一扫，心中已知他的来意。
　　但他还是故意沉吟了一下，装作一副十分为难的模样：
　　“莫大人，这是为难咱家了，按照例律，这件案子须要上报官家，请官家定夺！”
　　莫灌仍旧是不紧不慢：“我既然来找你，就说明你一定能办；再说，你手下人的事，上不上报，还不是你王总管说了算？你就不要推辞了。”
　　莫灌既然把话说明到如此地步，王世恩也没必要再继续演下去：
　　“我倒是好说，只是这下边的兄弟，受了如此窝囊气，差点把命搭上，不好抚慰呀！”
　　莫灌心中早已明白：“好说!我让人另备一百两银子，由你安排就是。另外，你放心，我已经交代下去，你手下的兄弟们再去，一定盛情款待！”
　　莫灌身体向前倾斜，压低声音说：“礼单上的物品，我已经命人送到你的府上，请放宽心。”
　　王世恩心想，这莫灌做了二十多年官，竟然成了老油条，安排得滴水不漏。
　　事已至此，只好给了这个面子。
　　王世恩于是说：“也就是你莫大人来了，换做旁人，是万万说不成的！”
　　莫歡赶紧点头：“弟弟的情谊，哥哥都记在心里。以后有什么事，只要用得上我，只管说就是！”
　　看看天近中午，王世恩要留莫歡吃饭，莫歡说：“我还有要是要办，饭就不吃了。啥时候王总管去了川中，我一定好好招待！”
　　送走莫歡，王世恩马上命人叫来尉迟迥，扔给他五十两银子，让他在家多休息几日，算是奖赏他尽心办差；特别叮嘱四川之行从此烂在心里，不可再对任何人提及。
　　如此处理，尉迟林心有不甘，可也只能把气往肚子里咽。
　　王世恩想了想，又修书一封，派快马进川密送连铭，让他不必再查盐价暴涨和尉迟迥被囚之事，留在四川，一心把茶叶的事办好。
　　连铭看了信，想了半天，不知道王世恩是什么意思。
　　盐价和尉迟迥的事，都不让查了，那我留在这里还有什么用处？茶叶自有人办理，我岂不成了闲人一个？
　　难道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王世恩，他故意在疏远自己？
　　不会呀，他刚从这里拿走了两千两银子，不可能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呀？
　　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心一横，不去想了。
　　那自己空闲的日子干些什么？总不能无所事事吧？
　　莫名其妙地，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魏钦。
　　自己学艺时，师傅欧阳川曾经不止一次说过，天下的练武之人，没有能达到魏钦那样境界的。
　　赵匡胤黄袍加身后，在汴梁城召集天下武林，选拔武状元。
　　魏钦登台比武，连败十五名高手，夺得武状元头衔，名动京城。
　　让人大跌眼镜的是，魏钦竟然谢绝了禁军总教头的名头，从此销声匿迹，不见踪影。
　　欧阳川和魏钦是挚友，临走，做了一番深谈。
　　两人端坐梅花深处，以茶代酒。
　　欧阳川问：“本朝隐士之风盛行，莫非君欲做隐士吗？”
　　魏钦答：“隐士非常人可做。淡泊名利，清心寡欲，寄情山野，我做不来。”
　　欧阳川不解：“那你为何抛却名利，归于大川，岂不可惜？”
　　魏钦回道：“天下之事，自有君王；碌碌众生，各安天命；封侯拜相，过一生；闲云野鹤，亦一生；我读《论语》，始悟此中玄机，归于造化，便是极好的选择！”
　　“我知道劝不动他，便没有再劝”，后来，欧阳川对连铭说：
　　“他走的那日清晨，汴梁城下了一场大雪。他骑着毛驴，带了一个斗笠，背了一个包裹，却只穿了一件单衣。我看着他，慢慢消失在漫天大雪之中不见------
　　大约是半年之后，他来了一封信，说他在峨眉山暮雪峰，盖了两间草房，种草，养花，饥摘野果，渴饮山泉，猿猴相伴，远山为邻，好不快活自在。说得我，都动了心思。”
　　当时，连铭不理解，同样是过一生，魏钦为什么非要选择一种隐居生活呢？
　　难道是受了隐士生活的影响太深所致吗？
　　后来，连铭才知道，本朝流行隐士，他们都在琴棋书画某个方面造诣颇深，却甘愿远离朝野和市井，遁迹于名山大川之中，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
　　等他进了察子营，才明白：魏钦心中早已看透人事，才会超然世间。
　　他突然想起到：“难得闲暇无事，我也潇洒一回，到峨眉山替师傅看望一下老前辈，说不定还能学了几招回来呢！”
　　连铭简单收拾了一番，给唐烨和胡运各留了一封信，牵着马，出了门。
　　没想到，在门口，正好碰见唐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