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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党员是一种身份，同时意味着荣誉和地位，标志着一个人的信仰和思想境界。青年学生都想赢得这份荣誉，但多数人难以如愿，因此党员成为宠儿，发展党员成为一件极其严肃的事。系党支部召开会议，研究入党人选。上次确定何加和梁友为重点考察对象，郝丽丽、龚月生和庞小京为一般考察对象。不单班里的支委熟悉郝丽丽，纪言和巩家亘也熟悉。纪言让班里的支委介绍郝丽丽的近况，耿心水、辛勇和张一心看着曲召，希望曲召先发言。其实曲召心里早已有底，向耿心水、辛勇和张一心谦让一番后率先发言。曲召认为郝丽丽思想单纯，性格活泼，思想上积极要求进步，行动上表现也不错，但她身上存在明显的毛病，而且根深蒂固。对于曲召的评价，辛勇十分惊讶，没想到曲召如此看待郝丽丽。曲召看了看辛勇，发现辛勇神情异常，继续说：“郝丽丽的毛病有三：其一是爱表现自己，遇事总喜欢走在前面，以示不甘人后；其二是小资产阶级思想严重，不仅爱好穿戴，而且喜欢摄影，居然把拍摄的相片作为展品在教室展出，造成恶劣影响；其三是有恋爱倾向，据说排练节目时跟导演眉来眼去，在歌咏队造成不良影响。具有如此毛病的人，距离一个党员的标准相距甚远，因此不赞成郝丽丽入党，应该继续考察。”
　　辛勇对曲召的评价颇不满意，说：“郝丽丽遇事往前跑，说明她积极要求进步，并不是出风头。遇事总跟在别人后面的人，如何显示其积极性？爱好穿戴是女生的普遍喜好，并非郝丽丽一人独有，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女性尤甚。郝丽丽爱好摄影是件好事，哪个人没有自己的爱好？正如曲召爱好写诗一样，郝丽丽爱好摄影是正当行为。写诗是文学创作，摄影是艺术创作，二者有共同之处。郝丽丽展出自己的摄影作品，正如曲召发表自己的诗歌一样，是正当行为。”
　　纪言要求张一心发表自己的意见，张一心基本同意辛勇的看法。巩家亘认为辛勇和张一心的评价只着眼于眼前，没有看到发展下去的不良后果，因此支持曲召的意见，否定辛勇和张一心的意见。两方对峙，纪言站在曲召和巩家亘一边，任仁站在辛勇一边，最终决定继续考察郝丽丽。
　　何加和梁友有个共同特点，稳重踏实，不计较个人得失，凡事总走在前面。何加和梁友得到班内支委一致好评，纪言、任仁和巩家亘未提出反对意见。纪言认为在一个班级同时发展两位党员太多，发展一位党员比较合适，这样可以抬高党员的门槛，增强要求入党学员的思想意识。系支部确定发展何加为党员，梁友作为下一次党员发展对象。龚月生和庞小京因对开门办学不满，暂时不予考虑。
　　系支部会后曲召和辛勇为郝丽丽争论不休，各执己见，互不相让。曲召思考良久，想找郝丽丽谈话，纠正郝丽丽身上的不正之风。曲召认为一个青年应该保持艰苦朴素的优良作风，不管是贫穷还是富裕。曲召不懂摄影艺术，认为摄影是纨绔子弟摆弄的艺术。平时郝丽丽接触龚月生和辛勇等人较多，曲召认为对郝丽丽产生不良影响，如果不改变郝丽丽的思想，会让她误入歧途。曲召找辛勇谈话，辛勇明白曲召的意图，不愿搭理曲召。曲召不甘心，说：“我为工作而来，希望你明白我的苦心。”
　　辛勇说：“郝丽丽是个优秀青年，不是浮夸女子。尽管她的特点有些人看不惯，但无碍郝丽丽的形象。郝丽丽思想端正，其行为合乎常理，如果用自己的标准苛求郝丽丽，是在扼杀人性，因为每个人的性情和爱好不尽相同。我希望你饶恕郝丽丽，让她自由发展，成为一个独具个性的人。”
　　曲召说：“我不否认郝丽丽的个性特点和优点，时代要求青年必须克制自己，甚至牺牲自我。在革命利益与个人利益之间，革命利益大于个人利益，不能把个人利益凌驾于革命利益之上。我希望你正视郝丽丽的缺点，而不是纵容她。按照郝丽丽目前的样子发展下去，她的前景并不光明。为了革命，为了同学，希望你三思。”
　　曲召不明白农村出身的辛勇为什么会赞同城里人才具有的东西，认为部队培养出来的军人是朴素正直的人，而辛勇却认同郝丽丽身上存在的毛病。曲召不愿看着郝丽丽一步步走向他不愿看到的地步，担心就此毁了郝丽丽的前程。辛勇也不理解曲召为什么用自己的偏见限制郝丽丽，作为一个时代青年，郝丽丽的目光向着未来，其爱好合乎常人的心理，无可指责。在时下革命观念的影响下，人们在新与旧、美与丑、进步与落后、正确与错误等方面存在严重分歧，不知这种分歧何时才能近于理智。
　　晚自习后曲召向郝丽丽招手，郝丽丽想从曲召的脸色捕捉其意图，曲召表情平静，让郝丽丽摸不着头脑。平时郝丽丽很少接近曲召，曲召却在留意郝丽丽。郝丽丽走到曲召身边，疑惑地看着曲召。曲召招呼郝丽丽坐下，郝丽丽疑惑不解。
　　曲召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这是自然之理。个人的喜好不能脱离时代，必须适合时代的要求。你爱好摄影，似乎无可非议，毕竟超出党对一个青年的要求。摄影是奢侈艺术，应该让大艺术家去干。你挑选一个衣衫褴褛、满面皱纹的老农为拍摄对象，这不是丑化老农吗？你让一个村姑搔首弄姿，不是倡导风流吗？给常人拍照就可以了，故弄玄虚，结果弄巧成拙。”
　　郝丽丽噗嗤一声笑了。曲召惊讶，说：“笑什么？”
　　郝丽丽说：“为老农摄影，我在表现老农的朴实和沧桑，并不是丑化老农。我让村姑摆弄姿势，是表现村姑的活泼天性，展示女人美的一面，并不是丑化村姑。”
　　曲召说：“那是你的理解，别人会这样理解吗？不会。你的摄影不是艺术，是对艺术的歪曲。”
　　郝丽丽还想为自己辩护，曲召摆手制止，说：“你要端正自己的思想观念，别以为超前和脱俗就是艺术。你的艺术观点受思想观念的影响，应该注意端正自己的思想，脱离小资产阶级意识，脱离低级趣味。班里有农村出身的女生，她们的表现跟你相同吗？她们是一面镜子，你要用这面镜子照自己。还有——”
　　对于曲召的种种指责，郝丽丽觉得不可理解，神情沮丧，回到宿舍后倒头睡去。上课前郝丽丽照着镜子打扮一番，依然掩盖不住眼皮浮肿和面容疲倦。于千千看见郝丽丽脸色不好，问其原因，郝丽丽说没睡好觉。与曲召争执后，辛勇也想找郝丽丽谈话，解除她的思想顾虑。辛勇发现郝丽丽眼皮浮肿，嗓音有点沙哑，不知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月色朦胧，高大的城墙挡住东方撒下的月辉，在操场描出一片朦胧暗影。辛勇在操场活动后没去教室，一直在操场徘徊。看见郝丽丽踏着朦胧月色走进操场，辛勇连忙迎上前去。两人走进城墙下的暗影，朦胧的暗影立刻给郝丽丽心头蒙上一层阴影。郝丽丽眼里滚出泪珠，泪珠滚下面颊，滚入嘴角，一股咸味渗入嘴里。郝丽丽轻轻咂巴一下嘴，不吱声，默默地走着。辛勇看不清郝丽丽的脸色，直觉告诉他郝丽丽心情沉重。辛勇不想打破眼前的宁静，想让郝丽丽平静下来后开口。郝丽丽忍耐不住沉闷，吭了一声，声音沙哑而沉闷。
　　辛勇说：“心情不好吗？”
　　郝丽丽说：“能好吗？”
　　辛勇说：“是不是有人找你谈过话？”
　　郝丽丽说：“在他看来我是个低级趣味的人，是个散发着小资产阶级气味的人，是个个性浮躁的人。我是这样的人吗？”
　　辛勇说：“你是一个纯洁无邪的人，一个有个性的人，一个有追求的人。我不熟悉城里人的生活和观念，从你和曹央央身上看出城里人具有独特的思想。你们爱好新鲜，眼界开阔，有独特的个性，有强烈的追求，而我们只想将来有一碗饭。过去我只懂枪和子弹，只知力和勇的威力。我接触了文学，感受到文学的魅力。我不懂摄影艺术，从你拍摄的老农的皱纹里看到了农民的艰辛，从村姑的笑脸里看到了隐藏在村姑心里的美好憧憬。人不能没有个性，尽管个性要服从党和人民的利益。”
　　郝丽丽禁不住热泪滚滚，泪水滚下面颊，滚下衣襟，摔落在地上。
　　于千千发现郝丽丽不在教室，有点惊讶，问曹央央：“你看见郝丽丽了吗？”
　　曹央央这才意识到郝丽丽不在教室，心里琢磨郝丽丽的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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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召接到系主任任仁通知，通知同学们到大教室听校外作家讲课。消息传到班里，同学们欢呼雀跃，没想到系主任如此开放。晋地有赵树理和马峰几位著名作家，其特点突出，创作成就大，被誉为“山药蛋派”。对于几位作家的创作成就，同学们十分钦佩，可惜文化革命挨批斗，赵树理被整死，其他人也受到打击。庞小京估计来讲课的作家可能是位不知名的作家，龚月生说不管名气大小，总可以让大家开眼界。张耒预料作家的讲课可能与老师的讲课大不相同，兴许有独到之处。几个班的同学一起走进大教室，听取难得一见的讲课，人人充满好奇。讲台上坐着一位中年陌生男子，同学们猜想是那位讲课人。果然待同学们坐定后，任仁向同学们介绍陌生人，一位小有名气的报告文学作家。报告文学不是出名文学样式，只是一种实用文体，在反映现实方面有其独特作用。尽管讲课人不是著名作家，但足以满足同学们的好奇心，满足难得一求的愿望。
　　作家讲课不用讲稿，面前的桌子上只放着一页讲演提纲。作家介绍了自己的一系列报告文学作品，然后介绍自己的创作经验。作家讲了几点：一、深入生活。作家认为报告文学是实用文体，和其他文学创作一样，离不开深入生活，体验生活。否则报告文学将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报告文学来不得半点虚假，虚假是报告文学的大忌。当然报告文学不是摄影一般原封不动地反映现实，允许艺术加工，这与小说、戏剧等文学样式有很大区别。二、敏锐的视觉。生活丰富多彩，如何从中寻找闪光的矿藏，需要独具慧眼。如果目光迟钝，金矿会当做石头抛弃。这是莫大的遗憾。报告文学作家需要训练敏锐的视觉，见人所未见，发人所未发。三、材料搜集。搜集材料是件细致耐心的工作，材料广，用起来方便，否则会捉襟见肘。搜集材料时同样需要一双敏锐的目光，否则搜来的无用，要用的却没有，还得再去搜集。四、艰苦创作。创作过程是复杂的过程，也是艰辛的过程，从确立中心到结构篇章，再到语言运用，绞尽脑汁。有时文思如潮，下笔千言；有时文思枯涩，许久写不出一句；有时搜肠刮肚，寻不到恰当的句子，一觉醒来佳句却在眼前跳跃；有时一篇文章一蹴而就，有时却多日不成篇；有时再三修改，总不如意。五、标题难拟。文章的标题是文章的眼睛，眼睛不亮的人心不明，标题不亮的文章难以吸引人。文章已成，常常为标题发愁，斟来酌去，捻断数茎须。创作是件苦差事，甘苦并存，苦尽甘来。
　　作家讲演后，任仁发表感言和训词：“创作是件艰苦的事，没有非凡的毅力和执着精神，难以成就作家。同学们是中文专业的学员，不单要学习必要的语言和文学知识，还要会写作，因为同学们未来的工作也许是教师，也许是秘书，也许是干部。无论做什么工作，作为中文专业毕业的学生，不会写文章是羞耻的事。如果有能力，还应成为一位作家，一位响当当的作家，为工农兵创作优秀作品。我呼吁同学们动起笔来，努力写作。”
　　任仁富有鼓动性的发言还未结束，钟山已出现在教室。同学们愣愣地看着钟山，任仁愣愣地看着同学们，钟山愣愣地看着任仁。任仁回头，看见钟山站在身边。钟山瞪着任仁，说：“你刚才说什么？”
　　任仁嗫嚅：“我让同学们多动笔，学会写文章。”
　　钟山说：“你鼓动学员当作家，对吗？”
　　任仁嗫嚅：“不对吗？”
　　钟山说：“你说对不对？”
　　任仁嗫嚅：“对。当作家很光荣，受百姓欢迎。”
　　钟山说：“当作家光荣吗？你不知道我有个同学赵树理吗？他光荣吗？如果光荣，就不会批斗而死。”
　　任仁嗫嚅：“社会不能没有作家，人民不能没有作家，作家为社会创造精神财富，为人民提供精神食粮。不对吗？”
　　钟山说：“有多少作家遭批判？有多少作家因批斗而死？你居然还在鼓动学生当作家，居心何在？我们培养的是革命事业接班人，不是作家！”
　　任仁点头：“我反思。我三思。”
　　钟山扬长而去，教室里雅雀无声。任仁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知道得罪了钟山，不知是什么后果。任仁回过神来，显出一副窘相，继续说：“我收回刚才的话，同学们未必要当作家，但要学会写作。”
　　任仁向作家点头致歉，随后领着作家走出门。同学们回到教室，大声议论刚才发生的事。庞小京谴责钟山打击学员的写作积极性，认为社会主义建设离不开作家，人民群众离不开作家，称钟山是极左分子。耿心水不同意庞小京的看法，说钟山的话话中有话，龚月生让耿心水作解释，耿心水想了想说：“从钟山对赵树理之死的态度来看，表面上似在贬斥，其实含有同情和惋惜。由此可见，钟山未必反对同学们成名成家。从钟山对有些作家因批斗而死的态度看，也含有同情之意。钟山认为作家中有反党分子，只是附和目前的形势，担心同学们成名成家后引来不良后果。钟山用心良苦，任仁未必受训斥。”
　　郝丽丽认为耿心水的话有道理，钟山不会不明白作家的作用。龚月生反对郝丽丽的观点，说：“钟山是高干，在文化革命中受到批判，复出后来到学校。他会汲取教训，维护无产阶级政权，维护自己的地位，因此反对任仁的观点，任仁在劫难逃。我们不必顾忌钟山的训斥，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学习和写作。”
　　曹央央说：“刚才这位作家主张从生活中发掘题材，提炼主题。目前流行一种写作方法，有人带着政治任务深入生活，带着政治任务搞创作，采用主题先行的创作方法。此法可取不可取？”
　　吴山说：“文学创作不同于通讯报道，为完成政治任务而去创作，政治观念必然左右文学。一旦文学失去独立性，作品会枯燥无味，这样的作品不会有生命力。”
　　耿心水说：“文学不能脱离政治，文学要为工农兵服务，也要为政治服务，不妨看看鲁迅的杂文。”
　　张耒说：“主题先行论不可取，作家应该从生活中汲取营养，应该做到有感而发，主题先行违反了文学创作规律，这样的文学是傀儡文学。作家应该根据自己对生活或事情的认识进行创作，有的作家创作时并不考虑主题，而是让故事自然而然体现主题，反映社会本质。”
　　曹央央和耿心水吃惊地看着张耒，不太相信张耒的话，因为老师在讲解文学作品的时候，都会讲到文学作品的主题，每个文学作品都有主题，不可能有无主题的作品。反过来说，作者在创作文学作品时也会想到主题，会围绕主题结构作品。张耒看着两人吃惊的神情，说：“文学作品不可能无主题，也许有的作者有明确的主题意识，有的作者没有明确的主题意识，每个作者的创作方法不同，但作品的主题是客观存在。尽管如此，主题先行论不可取，这样的作品不会是好作品。”
　　其实大家都没有多少写作实践，只是根据文学创作理论和自己的粗浅体会发表各自的观点。张耒的观点既涉及文学创作的主题，也涉及文学创作的方法，郝丽丽对此产生兴趣，说：“你在看文学创作的书吗？”
　　张耒拿来一本书，递给郝丽丽，郝丽丽打开书一看，是一些作家谈小说创作体会的文章。郝丽丽尽管喜欢写作，但没想到借鉴作家的写作经验，没想到看作家谈写作的书。写作理论只是介绍写作的一般规律和方法，而每个作家的写作方法不尽相同。张耒以为郝丽丽对这本书感兴趣，说：“我看完这本书，借你一阅，如何？”
　　郝丽丽说：“我喜欢写散文，希望看散文写作的书，这本书只谈小说，不对路。”
　　张耒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兴许对你写散文也有启发。我建议你在写散文之余尝试写点小说，拓展自己的写作范围。”
　　郝丽丽觉得自己写散文比较顺手，写小说非自己的能力所及。耿心水感觉张耒的想法太天真，对于一个大学生来说，能写出像样的散文就不错了，想写出像样的小说，简直是异想天开，因此瞥了张耒一眼，说：“别好高骛远了，还是脚踏实地吧。”
　　虽说张耒的建议超出了郝丽丽的兴趣范围，但郝丽丽心里感激张耒对自己的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