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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木木跑到系办公室找来几张报纸，从中挑选了几篇文章供政治学习之用。龚月生满腹牢骚，称政治学习耽误自己的写作时间。郑二水让龚月生别发牢骚，免得被视为淡漠政治的人。两人走进教室，看见耿心水、张一心和曹央央等人已在等着他们。读文章常常是郝丽丽和曹央央的朗读比赛，为了在朗读中超越曹央央，郝丽丽向现代汉语老师请教朗读技巧，语调缓急，语音轻重，抑扬顿挫，让郝丽丽发挥得淋漓尽致。同学们听郝丽丽的朗读，往往由听取内容转为欣赏朗读艺术，常常一篇文章终了，同学们还沉浸在优美的朗读声中。从同学们惊异的眼神中，郝丽丽看出了赞许，心中蜜糖一般甜蜜。曹央央感到莫名的压力，意识到郝丽丽与自己争锋。在与郝丽丽的歌声比试中，曹央央占了上风，曹央央不愿在朗读争锋中落下风。曹央央听说系里一位老师讲一口纯正的普通话，而且经过播音训练，于是去拜访这位老师。这位老师是位长者，曹央央仔细听他的讲话，果真吐字清晰，字正腔圆，听起来特别舒服。老师细心地给曹央央讲授朗读的要领。曹央央的朗读水平渐渐超过了郝丽丽，郝丽丽纳闷，曹央央的朗读水平为什么会超过自己？郝丽丽向曹央央询问原因，曹央央告诉了实情，于是郝丽丽也向这位老师求教。
　　曹央央读了一篇评价孔子的文章，林木木让大家谈对文章的感受和对时事的认识，以强化大家的政治观念和政治觉悟。通常林木木总是率先发言，今天想打破惯例，让别的同学先发言。对于林木木的意图，耿心水心领神会，率先发言。耿心水认为孔子虽有大智，但在政治上却很落后，是阻止历史前进的落后人物，孔子鼓吹的仁、义、礼、智、信是为了维护封建统治。耿心水认为孔子鼓吹的理论没有多少价值，有很多封建糟粕。郑二水心里不服，说：“古语道，半部《论语》治天下，此话流传至今，没有道理吗？”
　　曹央央附和郑二水：“《论语》包括政治、教育等多种理论，是不可多得的著作，具有重要价值。”
　　林木木说：“看一个人或者一部著作，应以什么为标准？我认为政治标准第一，学术标准第二。在我们所学的文艺理论中就有这个标准。这个标准适用于作品，也适用于人。我认为孔子是个落后人物，国人应该改变对孔子的传统看法。”
　　郑二水说：“孔子著作中有一些封建糟粕，但不能否定其中的合理因素，不能以偏概全。《论语》是部伟大的著作。一部作品因有糟粕就被全盘否定，此法不可取。如果以此推论，古代文学岂不一团漆黑？”
　　郑二水的话震惊林木木和耿心水，曹央央等人也很吃惊。郑二水对《论语》的评价惊世骇俗，与时评大相径庭。郑二水的推论更是令人吃惊。郑二水看着大家吃惊的脸色，为自己的话震惊。郑二水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出格，难堪地看着大家。
　　张一心说：“我坚持政治标准第一、艺术标准第二的观点。譬如鲁迅兄弟，鲁迅坚持正义，是伟大的革命旗手，其作品受到人们的赞扬，其弟周作人是汉奸，遭人唾骂，尽管其散文曾被时人称赞。政治标准第一，艺术标准第二，是铁标准，不可移易。”
　　龚月生说：“你读过《茶花女》吧，此书是香花还是毒草？如果拿政治第一的标准衡量，此书写的是一位妓女，并不是劳动人民，岂不伤风败俗？但《茶花女》是世界名著。”
　　林木木说：“那是外国人的洋标准，与中国的评价标准背道而驰，外国的月亮不比中国的月亮圆。”
　　曹央央说：“难道《茶花女》不是世界名著吗？”
　　耿心水说：“很难说《茶花女》是好作品。”
　　曹央央说：“如此说来，巴尔扎克、莎士比亚和雨果等人的作品也称不上好作品。我们不能以自己的一孔之见抹杀世界文明。”
　　耿心水说：“毛主席提出的文艺标准决不能怀疑，西方人的评价标准有很大缺陷。如果肯定周作人，等于否定鲁迅。如果肯定胡适、梁实秋和林语堂，置鲁迅和郭沫若于何地？”
　　郑二水说：“胡适跟着国民党跑了，政治上是反动的，但他在文学方面有贡献，譬如他的新诗有划时代意义。梁实秋翻译莎士比亚全集，为沟通中西文化做出很大贡献，其散文独树一帜。林语堂被美国人誉为沟通中西文化的巨人，为沟通中西文化做出了贡献，不可一棍子打死。”
　　林木木说：“胡适是反动文人兼反动政客，是鲁迅的死对头，跑到美国做蒋介石驻美大使，其人政治反动，思想反动，学术反动。梁实秋是个地地道道的反动文人，跟着蒋介石跑到台湾去了。林语堂也是一个反动文人，跑到美国摇唇鼓舌，岂不可笑？”
　　龚月生说：“胡适、梁实秋、林语堂等人固然有其缺陷，但不应因此而否定一切。否定一切不符合马克思主义，是唯心论而不是唯物论。跟鲁迅见解相左的人未必是坏人，郭沫若不也跟鲁迅发生过争执吗？难道郭沫若也是坏人吗？”
　　耿心水说：“鲁迅是毛主席赞扬过的人，鲁迅是衡量其他人的标准。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是铁标准，脱离这个标准看问题极其危险。我劝你们认真学习毛主席提出的文艺标准。”
　　曲召听说林木木小组讨论热烈，赞扬林木木善于调动同学们的积极性。耿心水进门，向曲召讲述政治学习会上的争论，曲召震怒。林木木说同学热烈讨论，各抒己见，属于正常行为，尽管有些言论过激。曲召满以为林木木小组热烈讨论时事，谁知他们讨论题外话，而且言辞激烈。曲召要求耿心水和林木木别把此事向外宣扬，免得系领导责怪班级领导和同学。
　　曲召让仇子月马上去叫郑二水和龚月生。辛勇和张耒听说曲召找郑二水和龚月生，劝他俩不要固执己见，免得扩大事态，引出麻烦。郑二水担心曲召把此事捅到系领导那里，心里有点紧张。曲召板着面孔，耿心水和林木木默默地坐在曲召身边，龚月生和郑二水如临大敌。
　　龚月生笑着说：“班长大人有请，何事？”
　　曲召一本正经，说：“你干了好事，让你来领赏。”
　　龚月生说：“恐怕是来受罚吧？”
　　曲召说：“请复述你们的出轨言论。”
　　龚月生说：“我们用文艺理论中学到的理论知识分析文学现象，属于专业范畴，有错吗？”
　　曲召说：“仅此而已吗？你们大放厥词，将政治标准和艺术标准倒置，为坏人辩护，有悖于时下政治。你们不是为坏人说话，不是为反动分子鸣冤叫屈吗？周作人值得肯定吗？周作人是大汉奸，连国民党都不容忍他。胡适、梁实秋、林语堂是好人吗？他们是国民党的御用文人，与人民为敌，最终跟着蒋介石跑了。你们的屁股坐到哪里去了？”
　　郑二水说：“我们讨论评价文学的标准，不是讨论政治，不要把学术讨论跟政治挂钩。”
　　曲召说：“学术能离开政治吗？不能。没有脱离政治的学术。如果让系领导知晓你们的言论，不是要遭批评吗？至少免不了写检查。请你们反思。”
　　林木木给龚月生使眼色，示意龚月生让步。龚月生看着郑二水，征求郑二水的意见，不料郑二水说：“我们从作家和作品实际情况出发，运用一分为二的观点分析问题，并不违背马克思主义原理。尽管我们的有些说法与世俗不合，但未必错误。胡适一无是处吗？他是新文化运动的领袖，他的诗歌有创新，对新文化运动有贡献。《茶花女》是人人皆知的世界名著，难道我们中国人要否认吗？”
　　曲召说：“与世俗唱反调是愚蠢行为，你没看见反动学术权威名声扫地吗？他们的下场很可悲，有人被下放农村，有人被关进监狱。吸取教训吧。”
　　林木木说：“郑二水和龚月生是绝顶聪明的人，只是一时兴奋，说了几句过头话，以后汲取教训就是了。”
　　林木木看着郑二水和龚月生，希望他们表态，了结此事。龚月生乖巧，说：“班长的话不无道理，大家跟着时代潮流走吧。”
　　郑二水说：“我们岂敢逆时代潮流而动？不过发一通议论而已。”
　　曲召看见两个自命不凡的家伙回心转意，呵呵笑起来，转而教训林木木，要林木木严格履行组长职责，免得惹出事端。林木木点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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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校召开全校师生会议，台上坐着南水和钟山两位院领导，同学们议论两位领导的身份和地位。有消息灵通的同学说南水文化革命前是省组织部长，复出后调来学校任院长。钟山文化革命前是副省长，复出后来学校任革委会主任。钟山个子不高，矮胖，年近六十。据说钟山是个独具个性的人，敢于讥讽时弊，因此文化革命中遭批判。面对全校师生作报告，钟山居然不用稿子，侃侃而谈。钟山说有人指责教育革命，这种指责有悖时政，教育要革命，毋庸置疑。
　　龚月生、郑二水、辛勇和庞小京小声议论，大跃进时敢于反潮流的钟山为什么要附和世俗？钟山的话是不是违心的话？龚月生估计这老家伙一定吸取以前的教训，被批斗吓破了胆，因而不敢讲违时的话。庞小京认为钟山不是一个趋炎附势的人，不该讲不切合实际的话。郑二水说钟山担心丢了乌纱帽，不得不说违心话。根据钟山的说法，开门办学会一直搞下去，郑二水担心大学学不到多少知识。
　　钟山讲到了人才培养，认为人才培养的途径并非只有学校一条路，还有其他途径。老师的判断并非可靠，判断是非的标准是实践。郑二水认为钟山的观点新奇，居然提出比老师的标准更高明的标准。庞小京摇头，并不赞同钟山的观点。钟山似乎看出了同学们的怀疑，举两个例子证明自己的观点。一是自己的例子。钟山说自己考师范的时候，考卷曾被阅卷老师扔到纸篓里，是校长及时发现了这张卷子，让他上了师范学校，毕业后参加了革命，革命大熔炉把他锤炼成一个高级干部。钟山还举了著名作家赵树理的例子。赵树理是钟山的同学，两人关系很好。赵树理并没有很高的学历，由于特别喜爱民间文学艺术，因此走上了文学创作的道路，成为一名著名作家。
　　赵树理是解放后被推崇的作家，其小说具有浓郁的乡土特色，是龚月生和郑二水崇拜的作家。钟山的话震动了龚月生，也震动了张耒、曹央央和郝丽丽。钟山认为接触实际可以了解生活，了解各色各样的人物，对文学创作大有好处。赵树理之所以成为著名作家，与其深入了解农民的生活有很大关系。钟山的报告异常精彩，台下不时发出会心的笑声，两个小时的报告一闪而过。回到教室，同学们议论钟山的报告，曲召、林木木和张一心等人认为钟山的报告极其精彩，不仅语言风趣幽默，富有感染力，而且内容具有说服力。
　　晚饭后龚月生、庞小京、辛勇和张耒等人来操场打球，其后龚月生和庞小京在操场漫步。庞小京想起了钟山的报告，说：“从钟山的讲话看，开门办学将是大学学习不可缺少的形式，这会浪费我们的宝贵学习时间。文化革命中断了我们的学习，我连初中都没有读完，现在想多学点知识，不料又遭耽误，简直是荒废青春。我们不能保持沉默，要向钟山进言，陈述学员的意见。”
　　龚月生说：“你我二人进言，势单力薄，难以见效，反而会惹来一身骚。我们应该了解别人的意见，志同者一起进言。”
　　庞小京建议分头找同学了解情况。晚自习后龚月生把郑二水和张耒叫到身边，询问两人对钟山报告的看法。郑二水认为钟山的报告很精彩，钟山是个演讲天才。钟山的成才论，有一定道理，但当今社会并不是战争年代，因此他的成才论具有局限性。所谓教育革命，从实践情况看有很大弊端。张耒认为钟山列举的自己和赵树理成才的例证属于特例，高级干部毕竟很少，很多人望尘莫及，一般人需要通过学校学习掌握知识，培养生存技能；作家本来属于野生野长的特殊人才，非常规途径所能成就，爱好成才说有理，锻炼成才说难以成立，开门办学少点为好。龚月生建议向学校进言，尽量减少开门办学次数和时间。郑二水和张耒说不妨一试。龚月生拍着两人的肩膀，称赞两人有见地，于是一起去找庞小京。庞小京、辛勇、吴山和曹央央正在教室等着他们。庞小京提出要进言，就大张旗鼓，可以用大字报的形式反映意见，争取得到更多同学的支持。曹央央认为不妥，虽然这样做声势大，但带来的负面影响也大。辛勇和吴山同意曹央央的意见，不妨用书面形式反映意见，避免带来不良后果。吴山说还有更稳妥的办法，龚月生惊奇，问什么办法，吴山说口头陈述，既可以减少影响，又可以达到反映意见的目的，一旦钟山怪罪下来，负面影响小。
　　龚月生和庞小京认为是个好办法，不妨一试。此时耿心水走进教室，几人惊奇地看着耿心水。耿心水觉得势头不对，连忙问：“你们在商量什么？”
　　郑二水说：“说闲话。”
　　耿心水说：“看你们神神秘秘的样子，一定在商量事情。”
　　龚月生说：“别疑神疑鬼。”
　　耿心水是个党员，平时不苟言笑，处事严肃认真，因此几人不愿把实情告诉他，免得坏事。耿心水再三追问，几人一再敷衍。回到宿舍，耿心水仔细琢磨几人的意图，猜不出他们在做什么，估计其中必有蹊跷。耿心水把几人的神秘举动告诉曲召，两人琢磨良久，琢磨不出究竟，曲召让耿心水把辛勇叫来。辛勇见到曲召，明白耿心水向曲召告密，因此狠狠地瞪着耿心水。曲召从辛勇的眼神看出辛勇心里藏着秘密。
　　曲召说：“你们到底在做什么事？你是党员，说实话。”
　　辛勇不愿背叛同伴，说：“我们讨论钟山的报告，发表各自的看法。”
　　曲召说：“讨论是光明正大的事，何必神神秘秘？鬼鬼祟祟不是党员的作为。”
　　辛勇说：“我们能做鬼鬼祟祟的事吗？别疑神疑鬼。”
　　龚月生、郑二水和张耒走进门，看见耿心水在场，几人猜出耿心水向曲召告密。龚月生鄙夷地看了耿心水一眼，对曲召说：“班长在拷问辛勇吗？”
　　曲召生气，说：“我在了解情况，谈何拷问？我不是法官，是你们的同学。我找辛勇了解情况，为大家好，并无恶意，请你们告诉实情。”
　　龚月生看出曲召情真意切，看着郑二水和张耒，征求两人的意见。
　　郑二水说：“你不觉得钟山在以势压人吗？”
　　曲召不明白郑二水的意思，说：“讲明白点。”
　　郑二水说：“钟山口口声声教育革命，不从实际情况出发，对持有不同意见的同学施压。你没有发现开门办学在浪费同学们的宝贵时间吗？一个多月的时间不上一次课，不荒唐吗？我们从农村来，难道不了解农村的情况吗？学农活动到底学到了多少东西，你不清楚吗？我们要向钟山反映情况，要求减少开门办学的次数和时间。我们为同学们着想，反映同学们的呼声。”
　　曲召终于明白几人在做什么，十分赏识耿心水的警觉，说：“幸亏你们只是反映情况，并不是贴大字报，否则麻烦大了。我认为此举不妥，其理由如下：一是教育革命是毛主席的指示，钟山敢违抗吗？二是全国所有大学都在搞开门办学，这是教育革命的措施之一，大势所趋，谁能阻挡这股潮流？你们阻挡得了吗？不行。三是对开门办学不满的不止你们，大概还有人，别人不吱声，你们为什么吱声？如果钟山怪罪下来，挨批评是小事，说不定被开除。你们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吗？我劝你们就此罢手。”
　　龚月生等人不甘心，于是去找钟山。龚月生向钟山说明来意，钟山吃惊地看着大家，说：“前几年你们一定是造反派，现在不是造反的时候，你们还想天下大乱吗？不行。开门办学的方针不能改变，你们必须服从学校的安排，否则按照违反校规校纪论处。”
　　与钟山争论一番，无果而终，龚月生等人气愤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