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28

　　27
　　
　　春节后郑二水走进宿舍，发现自己是班内第一个归校的人，放下行李后连忙打扫屋子，然后去锅炉房打水洗脸。坐了一天车，由汽车转火车，旅途劳顿，但他没有丝毫倦意，反而十分兴奋，因为又回到了校园。郑二水站在楼道里望着各栋楼，几乎都关着门。楼道里没有人影，一片沉寂。看着熟悉的宿舍，看着清新的校园，郑二水心里一片清澄。郑二水估计用不了几个时辰，不少同学就会站在自己面前。为了让同学们住上温暖的宿舍，郑二水找来一些干柴，把几个宿舍的炉子生着。炉火旺盛，郑二水心里热乎乎的，想到同学们一进校就可以住进热乎乎的宿舍，心里乐了。他嘴里哼哼着，不知哼着什么曲调。看着床上捆绑的几卷铺盖，郑二水嘴里念叨着他们的名字，仿佛在跟同学聊天。突然听见敲门声，郑二水回头，看见华耳站在门口，连忙跑到门口，欣喜地紧握着华耳的手。
　　华耳说：“我以为自己最先到校，不料你比我还早。我想早点归校，给同学们生炉子，免得挨冻，不料你早已生好了炉子。”
　　郑二水说：“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同学们进屋感到温暖，我心里高兴。”
　　华耳说：“你我一样的心情。”华耳看着郑二水的衣服，说，“好新的衣服！”
　　郑二水说：“穷人家的孩子，平时穿不上新衣，只有过年时才能穿一身新衣。穿着新衣怪别扭，一点都不自在。”
　　华耳摸着自己的衣服，也是过年穿上的一身新衣。郑二水看着华耳的新衣，欣慰地笑了，感谢春节给人带来喜庆。两人围坐在炉前，漫话春节的情景，沉浸在快乐中。同学们陆续返校，宿舍里热闹起来。同学们聚在一起，畅谈春节的快乐，快乐洋溢在每个同学脸上。郑二水从包里拿出一个盘子大小的馒头，耿心水、华耳、张耒和庞小京等人惊奇地看着大馒头。
　　庞小京吃惊地问：“这是馒头吗？”
　　郑二水说：“是晋南特有的大馒头，带来给大家尝尝。”
　　郑二水拿出一把小刀，把大馒头放在桌子上，切成小块，分给每个同学。大家吃着馒头，称赞馒头好吃。看着同学们高兴地咀嚼自己带来的馒头，郑二水心里充满快乐。耿心水从包里掏出一些酒枣，分给同学们吃。枣香弥漫，满室飘香。耿心水的家乡盛产红枣，酒枣是农家过年过节才拿出来品尝的佳品。华耳和庞小京赞不绝口，连称枣香醉人。
　　张耒说：“何不给女生送一些？让他们也尝尝酒枣的味道。”
　　耿心水早有此意，笑嘻嘻地说：“谁当送枣使者？”
　　庞小京立刻举手：“如此美差，我去。”
　　耿心水把装着酒枣的包递给庞小京，庞小京乐呵呵地走了。庞小京敲门走进女生宿舍，把酒枣拿出来给大家品尝。女生们吃着香甜的酒枣，说从未吃过如此香甜的枣，一齐感谢庞小京。庞小京说这不是自己的礼物，自己只是使者。
　　郝丽丽说：“谁的礼物？”
　　庞小京说：“耿心水。”
　　郝丽丽说：“酒香醉人，三月不忘。”
　　张一心说：“恐怕是枣不醉人人自醉吧？”
　　郝丽丽的脸上立刻飘出几朵红晕，上前打了张一心一拳。听说酒枣来自耿心水，曹央央的脸阴沉下来，不相信耿心水有如此心肠。曹央央本想放下手中的枣，转念一想，何必跟枣过不去，于是大口嚼着。看见曹央央大口咀嚼，郝丽丽说：“有人狼吞虎咽，看来最欣赏耿心水的礼物。”
　　曹央央说：“此翁之意不在枣，在乎收买人心。”
　　庞小京没想到耿心水的礼物引来女生的热议，暗笑女生真会找话题说话。庞小京回到男生宿舍，把女生的话转给大家听，大家大笑一通。耿心水不明白曹央央为什么总怨恨自己，心里琢磨着曹央央的心思。
　　龚月生、郑二水和辛勇躺在床上久久不睡，不停地拉着闲话，一个月的别离有说不完的话。龚月生想起离家时母亲的依恋和父亲的难堪表情。家里没有钱，父亲向村里人借了二十块钱，抖抖擞擞地递在龚月生手里，嘱咐他好好读书。龚月生知道自己家境贫寒，想起这幕情景，泪水婆娑。郑二水发现龚月生许久不吱声，以为龚月生睡着了。郑二水说家里的粮食勉强够吃，可没有钱，还得供自己上学，真想早点毕业，挣钱养家。辛勇说家里粮食不够吃，母亲生病吃药，自己还得花钱，家里日子很艰难。辛勇劝大家努力，争取这一代人改变社会，改变家境。
　　第二天，学校开始上课。曹央央刚走进教室，立刻吸引了大家的目光。曹央央穿一身崭新的衣服，从面料看显然是时下的好衣料，而且款式新颖。漂亮的衣服将曹央央衬托得丽人一般，光彩照人。耿心水悄悄地跟庞小京说：“那家伙臭美，不知穿给谁看？”
　　庞小京说：“别嫉妒了，人家是大城市的女子，穿不起一身好衣服吗？哪像你我，穷酸相。”
　　龚月生悄悄地跟张耒说：“曹央央的衣服真漂亮，你说人美还是衣服美？”
　　张耒说：“人要衣服马要鞍，曹央央穿着这身衣服，简直是绝代佳人。”
　　曹央央发现有人注视着自己，冲大家笑一笑，坐在自己座位上。接着郝丽丽脸上带着微笑走进教室，也穿着一身漂亮的新衣服。郝丽丽坐在座位上，叶子悄悄地跟郝丽丽说：“你回头看一眼，有多少同学看着你。”
　　郝丽丽回头，果真有不少同学看着自己，赶紧转回头。郑二水悄悄地对张耒说：“简直是一朵出水芙蓉，娇艳动人。”
　　张耒说：“别眼馋了，那是别人盘里的美餐，你只有欣赏的份。”
　　郑二水说：“能赏一眼，知足了。”
　　张一心走进教室，也穿着一身新衣服。曲召悄悄地跟华耳说：“这些城市女生一个赛过一个，让人看着眼馋。城里人真好，有钱穿好衣服。”
　　华耳说：“女生就得穿好衣服，绿叶衬红花，这才能显示女性的美。”
　　曲召点头，心里暗暗羡慕大城市人的生活。龚月生看见郑二水已把进校时穿的新衣服换成旧衣服，冲着郑二水笑了。再看辛勇的衣服，也是一身旧军装，看出两人都舍不得穿新衣服。龚月生看着自己的衣服，上身穿着过年时的新衣，下身却是一条旧裤子。
　　昨夜曹央央本想把过年新买的衣服换下来，等过几天再穿。叶子告诉她，郝丽丽有一身漂亮衣服，打算明天上课时穿。曹央央是个不甘人后的人，立即把收好的新衣拿出来，铺在床上，一边抚摸，一边欣赏。叶子称赞这身衣服漂亮，很适合曹央央穿，劝她明天穿着新衣去上课。曹央央说这身衣服是不是太新太扎眼，叶子说如果我能穿得起这么漂亮的衣服，一定穿着去上课，穿着这么漂亮的衣服上课，心里多舒服。曹央央惬意地笑了。听说郝丽丽和曹央央都要穿着新衣去上课，张一心心里痒痒。张一心严于律己，担心穿着好衣服去上课遭人非议，犹豫不决。张一心拿出新衣穿在身上，端量着自己的身材。曹三英走到身边，摸着张一心的衣服，说这身衣服真漂亮，羡慕死人了。
　　张一心看着曹三英的新衣，说：“你的新衣也不错。”
　　曹三英说：“哪能跟你的新衣比？天壤之别。何不穿着这身衣服去上课？心里多甜。”
　　张一心说：“有点不好意思，会不会有人说闲话？”
　　曹三英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谁不喜欢穿新衣服？女人全靠衣服衬托，衣服越好，人越美。”
　　于是，张一心下定决心穿着新衣去上课。
　　晚自习后耿心水回到宿舍，洗漱完毕，准备早点睡觉。龚月生、庞小京、郑二水和张耒毫无睡意。郑二水翻看老师发的讲义，发现不是林木木的字体。郑二水唠叨，林木木的钢板字字迹清秀，看起来省力，这份钢板字看起来吃力。龚月生说有讲义看就不错了，刻一张钢板要花很长时间，如果有教科书多好，教科书看着多舒服。
　　庞小京洗完脸，坐在床上看书。听见两人唠叨，心里不耐烦，说：“我不期盼教科书，只盼望多上几节课。上个学期下乡一个月，耽误不少课时，想起来心疼，不知这个学期会不会出去，又要浪费多少时间。”
　　张耒刚钻进被窝，想起年前下乡的情景，接着庞小京的话说：“估计还要出去，但愿在外面的时间少一点。”
　　耿心水一时不能入眠，插嘴道：“教育革命是大势所趋，哪个学期都少不了出去。别做美梦了，正视现实吧。”
　　庞小京说：“你就喜欢向着领导说话，一点都不体谅同学们的苦衷，看来你是当官的料。”
　　张耒觉得争辩没有多大意义，劝大家早点睡觉，鼾声渐起。
　　张耒和李聿结伴去上课，看见走在前面的曹央央和郝丽丽依旧穿着漂亮衣服。曹央央身材窈窕，似青荷摇曳。郝丽丽袅袅婷婷，似风摆翠竹。李聿悄悄地说：“这两朵花真惹眼，不知花落谁家。”
　　张耒说：“别费心思了，反正不是你我的花。这两朵花美不胜收，只可观赏，不可亵渎。”
　　张耒经常看见有人向曹央央和郝丽丽投去羡慕的目光，看出这是两位人见人爱的女生，究竟花落谁家，张耒不愿预测，只愿两朵花越开越灿烂。
　　
　　
　　28
　　
　　系里通知召开年级学员会议，同学们陆续走进阶梯教室。学期伊始，系里召开会议属常规，只是同学们不知会议内容。耿心水上学前参加过工作，估计系里要布置新学期工作。任仁、纪言和巩家亘早早坐在讲台上，等待学员进场。巩家亘看见有的学员手里拿着笔记本，欣赏这些学员的认真态度。看见有的学员手里拿着书，巩家亘心里不高兴，认为这些学员无非想借机看书。巩家亘强压着心里的火气，看着拿书的学员走到后排坐下来。老师反映这届学员学习很认真，巩家亘不以为然，认为有些学员只知道学习，并不注意思想改造，甚至不把系领导放在眼里，长此以往，势必骄傲自满。
　　纪言首先发言，称入学以来每个学员积极投入“上管改”，使学校和系里的面貌发生了很大变化，体现了学员的高度政治觉悟。由此看出，作为教育革命的一项重要内容，从工农兵中招收大学生的决策是正确的。尽管学员的学习基础参差不齐，可学员的学习劲头足。学农期间很多学员与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积极改造思想，收获很大。龚月生跟庞小京耳语：“你的收获大吗？”
　　庞小京笑了笑，示意龚月生认真听讲，龚月生鄙夷一笑，不理庞小京。纪言说下乡期间涌现出了一些好人好事，有的学员积极参加劳动，跟农民亲如一家人，帮助农民做了很多好事，这些学员值得表扬。纪言特意褒奖华耳，称华耳是学员的表率，值得大家学习。听到表扬自己，华耳心里乐滋滋的，脸色潮红，决心做好表率。台下有不少同学看书，任仁看在眼里，但不吱声。巩家亘恼怒，站起来说：“看书的学员注意，收起书来。这里不是课堂，是会场。”
　　曹央央看见巩家亘盯着自己，嘟囔：“多管闲事。傻子！”
　　张一心听了曹央央的话，心里笑了，转头对曹央央说：“注意！小心他听见。”
　　曹央央笑了，悄悄地说：“大字不识几个，就会训人，傻帽一个。”
　　张一心忍不住笑了，赶紧用书捂着脸。曹央央也被自己的话逗乐了，微笑着。纪言看见看书的同学收起了书，继续发言。纪言说走向社会，向工农兵学习是教育革命的新生事物，具有强大的生命力，今后要坚持下去。龚月生悄悄地跟庞小京说：“没完没了，此时不了何时了？”
　　庞小京说：“何时了了算何时，耐心听吧。”
　　巩家亘看见有些学员又低头看书，本想再次制止，不料纪言发言结束。任仁赞扬学员的学习精神，称学员是富有朝气的大学生。任仁布置新学期的教学计划，讲述每门课程的重要性，最后说本学期还要组织一次活动——学军。听说要到部队去，台下哗然，个个兴奋。到军营体验生活，同学们感到是一件极其稀罕的事。辛勇悄悄地对张耒说：“军营有什么稀罕，我当兵几年，还去体验军营生活，没劲。”
　　张耒看见辛勇上身依旧穿着绿色军衣，笑着说：“部队是革命大熔炉，最能锻炼人。你意志消沉，应该再去军营锻炼。”
　　辛勇知道没当过兵的人喜欢去军营，可一去又得一个月时间，又得耽误一个月的学习，因此心里不高兴。龚月生和庞小京听说去军营，心里有点高兴，毕竟对军营陌生。
　　龚月生说：“系里真会想办法折腾人，岂不又要耽误学习？”
　　庞小京说：“无所失就无所得，不妨去军营走一趟。我们当过农民，没当过士兵，也没当过工人，体验工农兵的生活也许有益。这可以让我们变成红彤彤的革命事业接班人。”
　　轮到巩家亘发言，不少同学又低头看书，毫不理会巩家亘的讲话。巩家亘看在眼里，恨在心里。巩家亘说有些学员尽管来自工农兵，但思想改造不到位，距离革命事业接班人的要求有很大距离，要注意改造思想，不能只专不红，要做到又红又专。曹央央抬头看一眼巩家亘，悄悄地对张一心说：“此人知识不多，架子不小。”
　　张一心说：“当今是无产阶级的天下，人家是工人阶级，上级派来管理学校。你要注意言行，免得抓小辫子。”
　　曹央央摸了一下自己脑后的小辫子，说：“我的辫子本来就是小辫子，我不怕抓小辫子。”
　　纪言和任仁看见不少同学低头看书，任仁视而不见，纪言想制止，感觉巩家亘的发言即将结束，装作没看见，漠然坐着。巩家亘发言简短，主要教训学员。任仁宣布会议结束，大家蜂拥而出，庆幸会议结束了。回到教室，同学们等待上课。曲召走到辛勇身边，乐呵呵地看着辛勇，说：“再次回军营，你一定高兴吧？”
　　辛勇说：“你们感觉军营新鲜，我不新鲜。”
　　辛勇当兵时驻扎在中蒙边境，中苏关系恶化，双方在边境陈以重兵。每到冬季，天气寒冷，站岗放哨特别辛苦，不少战士冻伤了手脚。回想那段艰苦的守边生活，辛勇感觉大学生活太幸福了。辛勇不愿让曲召扫兴，朝曲召淡淡一笑。曲召摸着辛勇的军衣，说：“如果我能当一回兵多好，手握钢枪，站岗放哨，雄赳赳气昂昂，多神气！”
　　郑二水凑到曲召身边，说：“能去军营走一遭，固然可喜，可付出的代价是一个月的学习时间。权衡利弊得失，你觉得合适吗？”
　　曲召变了脸色，说；“解放军是全国人民学习的榜样，难道不值得我们学习吗？什么是得？能学到解放军的优良作风就是得，能保证祖国江山永不变色就是得。你只算知识账，为什么不算政治账？政治账是最值得算的账。你的思想有问题，深刻反省。”
　　郑二水说：“你别扣帽子，我是个学生，没有政治问题，家里祖祖辈辈是贫农，只是觉得丢掉宝贵的学习时间太可惜。前些年因造反丢失不少学习时间，现在再次丢失学习时间，我心疼。”
　　曲召说：“一个榆木疙瘩脑袋！简直不可理喻。你好好琢磨，是你的话对还是我的话对？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免得给班里丢脸。”
　　郑二水含怒而去，没想到曲召会用这样的口吻教训自己。
　　张一心对曹央央在会上的表现担心，回到宿舍后劝解曹央央，希望她正视现实，对于无可奈何的事不要抗拒，否则对自己不利。为了不让张一心担心，曹央央答应说话注意时间和地点，日后不胡言乱语。张一心知道曹央央是个聪明人，不会不考虑自己的话。与曹央央不同，郝丽丽对学军的事很淡漠，既不反对，也不高兴。春节回家期间，郝丽丽遇到一位在报社工作的亲戚，亲戚嘱咐郝丽丽认真学习，多动笔，将来做秘书之类的工作。这类工作有升迁机会，能出人头地。或者做记者、作家，靠笔杆子生活。亲戚的话对郝丽丽影响很大，她不想卷进政治漩涡，一心想提高自己的写作能力。于千千看见郝丽丽对会议内容漠不关心，说：“你对今天的会议有什么看法？”
　　郝丽丽说：“本人的态度很明朗，服从，服从，再服从。”
　　于千千摸着郝丽丽的肩，说：“你怎变成一只乖猫，说话如此乖巧？”
　　郝丽丽说：“既然无力回天，那就顺从天意，何必跟上天较劲？”
　　叶子和曹三英端着饭走进宿舍，听见于千千跟郝丽丽说话，叶子劝她们赶紧去打饭，打饭的人已经很少了，免得耽误吃饭。郝丽丽赶紧拿起碗筷，拉着于千千向食堂跑去。叶子想起上大学前的一件事，有人给她介绍一个当兵的对象，此人穿着一身军装，异常英武。叶子心动，父母劝她嫁人了事，但叶子想着自己的前途，拒绝了这门亲事。叶子认为绿军装与自己有缘分，因此对学军很感兴趣。曹三英看出叶子在想心事，笑着说：“想什么？”
　　叶子说：“你喜欢军人吗？”
　　曹三英说：“过去喜欢，现在不喜欢。”
　　叶子说：“为什么？”
　　曹三英说：“军人威武有余，知识不足。我是有知识的人，自然愿意嫁个有知识的人。”
　　叶子咯咯笑，笑曹三英坦率。于千千和郝丽丽进屋，抱怨去晚了，窝头凉了，只剩一点锅底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