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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内人心浮动，同学们不再安心看书，男生尤甚。张耒本来在看一部长篇小说，看见别的同学忙忙碌碌，做下乡前的准备，也无心看书，于是捧起一本《汉赋》背起来。张耒喜欢汉赋辞藻华美，下决心背百八十篇汉赋，提高自己的语言修养。张耒对农村很熟悉，不知去农村学习会有什么收获。张耒背了一篇汉赋，到校园里散步，看见郝丽丽漫步。
　　郝丽丽说：“为何如此悠闲？”
　　张耒说：“心中无事，自然悠闲。”
　　郝丽丽看见张耒优雅娴静，仿佛山林里的一位闲士，禁不住笑了。张耒问笑什么，郝丽丽微笑不语，挥手而去。
　　曹央央、曹三英和于千千伏在宿舍的一张桌子上写信，向家人倾诉心里话。曹三英的家在农村，告诉父母要去农村学习。曹三英对农村很熟悉，去异地农村体验生活，有一种难以言传的兴奋和激动。曹央央与曹三英的心情不同，她向父母讲述自己对去农村学习的看法，信中充满不满和忧虑。曹央央觉得前几年耽误了学习，耽误了青春，现在有机会上大学，却再次去农村，担心荒废学业，觉得命运总跟人开玩笑。插队时曹央央万念俱灰，以为自己会在农村待一辈子，没想到峰回路转，前程有了转机。转机之后再次面临曲折，曹央央不知如何度过大学的岁月。
　　于千千心里且喜且忧，喜的是可以再次去农村体验生活，感受农村生活的滋味；忧的是不能坐在教室里学习，担心耽误学业。从城市到农村，从农村到城市，让她懂得珍惜机会，珍惜知识。她渴望用丰富的知识填充自己的脑子，期望将来再度回到城市。
　　写完信后，曹三英忙着洗衣服，曹央央躺在床上看书，于千千却不知做什么好，在屋里转来转去。于千千空虚失落，嘲笑自己不善应对生活。幸好郝丽丽走进门，手里拿着几本书，又说又笑，屋里的空气马上活跃起来。曹央央不理郝丽丽的嬉笑，依旧专心看书，于千千却兴奋起来。于千千看出郝丽丽在外面遇到了高兴事，忙问：“有什么新鲜事？”
　　郝丽丽说：“刚才去图书馆借书，你们猜遇到了谁？”
　　于千千说：“我们不是神仙，哪知道你遇到了谁？估计遇到了有趣的人。”
　　郝丽丽说：“你猜对了。首先遇到了系书记纪言，他让我去农村后好好向贫下中农学习，认为我们这些出生于城市的人应该多受教育，分明在歧视我们。真晦气！在他们眼里，好像一个人身上泥土越多越先进，身上越干净却越落后。”
　　于千千看着郝丽丽身上的衣服，说：“你穿的干净整洁，像个娇小姐，谁看着都不顺眼，何况是系书记？你应该注意自己的打扮，别让人看着扎眼。你的小资产阶级习气太重。”
　　郝丽丽说：“别人看着我不顺眼，你看着我也不顺眼，我还有活头吗？一丘之貉。”
　　曹三英说：“你还看见谁？”
　　于千千说：“一定又是晦气的人，对不对？”
　　郝丽丽说：“你简直神仙一般。你猜我遇见了谁？曲召和华耳。他俩去借书，曲召手里拿着一本诗集，华耳手里拿着一本《共产党宣言》，两人乐呵呵的，热情地向我打招呼。”
　　于千千刚想调侃郝丽丽，曹央央耐不住性子，放下手中的书，说：“他俩也会去借书？简直想不通。他俩有心思看书吗？无非做做样子。”
　　郝丽丽说：“别小看人家，一个是大诗人，一个是先进分子，思想觉悟比你我高，好好服从管教吧。”
　　郝丽丽为曹央央出了一口气，曹央央高兴地笑着，不再多言。郝丽丽又说看见龚月生、耿心水和辛勇借书。耿心水抱着一大摞书，简直想把图书馆搬去农村。于千千听说郝丽丽遇见了龚月生，连忙说：“你一定跟那家伙说了一大筐话，对不对？”
　　郝丽丽说：“我会那么傻吗？岂不冷落了耿心水和辛勇吗？”
　　不管别人如何看自己，郝丽丽觉得自己有几分姿色，无论跟哪个男生说话都是男生的光荣，可她惧怕别人的风言风语，因此不多搭理男生。曹央央也愿意跟龚月生说话，感觉龚月生随和正直。曹央央想探听郝丽丽跟龚月生说了什么，偏偏郝丽丽避而不谈。曹央央厌恶耿心水，不愿听到他的任何消息。对于辛勇，曹央央看到了他正直的一面，因此心里有几分好感，尽管辛勇知识不多。郝丽丽对耿心水和辛勇很平淡，既不觉得可恨，也不觉得可亲，因此不愿跟他们交往。从那次辛勇跟她谈话后，郝丽丽看到了辛勇热情的目光，因此有几分好感。郝丽丽猜想，也许那是彼此熟悉后的一种自然表情。郝丽丽突然想起分组去农村的事，把她和曲召、华耳分到一个小组，心里有点别扭。
　　郝丽丽说：“你们都和称心如意的人在一起，我却跟几个高度政治化的人在一起，太别扭。”
　　于千千说：“那是要改造你，有人监督改造，你进步快，别不识好歹。”
　　郝丽丽说：“分明是给我添堵，躲都躲不过，我的命运真不好。”
　　曹三英说：“跟谁在一起不一样？别挑肥拣瘦。我知道你喜欢跟谁在一起。”
　　郝丽丽没想到曹三英会注意观察自己，笑着说：“我只喜欢跟女生在一起，说说笑笑，无所顾忌，很开心。”
　　于千千说：“你言不由衷，有男生在你更开心。如果龚月生跟你在一个组，你不高兴吗？”
　　郝丽丽说：“他倒不遭人讨厌。”
　　曹央央听说自己和耿心水、林木木在一个小组，极不高兴。如果曲召和华耳也跟她在一起，她会疯掉。曹央央总认为曲召等人有意跟她作对，因此忌恨他们。曹央央厌烦地把书扔在床上，两眼冒火。于千千看见曹央央脸色不好，说：“有什么心事，大家为你排忧解难。”
　　曹央央说：“用不着。人不怕我，我何必怕人？莫非他们是老虎？”
　　于千千猜出了曹央央的心思，想安慰几句，不料郝丽丽说：“不要我行我素，韬光养晦有好处。人家是政治层面上的人，高人一等，忍耐点吧。”
　　曹三英看着曹央央，知道她心里憋屈，但没有恰当的话安慰她。张一心回到宿舍，手里拿着几本书，显然从图书馆归来。不能坐在教室上课，曹三英六神无主，不知道看什么书好。看见张一心手里拿着一本外国小说，曹三英说：“外国小说好看吗？”
　　张一心给曹三英使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声张，担心别人说她崇洋媚外。曹三英只想多学书本知识，课外阅读少，看见张一心读各种各样的书，感慨自己胸无大志，只要将来有个工作，就心满意足。
　　于千千说：“上了大学，总算脱离了苦海，不用在农村遭受苦难，将来能留在城里多好。”
　　张一心纠正于千千的话，说：“插队是毛主席的号召，接受农民的再教育，对自己的成长有好处。”
　　曹央央听出张一心的话言不由衷，心里讥笑张一心总喜欢掩饰自己，生怕自己的话不合时宜，感觉她活得太累。郝丽丽想听曹央央说心里话，曹央央偏偏一言不发。郝丽丽把话题转到了外国小说，张一心埋怨曹三英多嘴多舌，暴露了自己的喜好。同学们读过国内小说，对外国小说阅读甚少，因此对外国小说有一种新奇感。最近郝丽丽看了《邦斯舅舅》，又去图书馆借《红与黑》，图书管理员说此书暂不开放。郝丽丽很遗憾，感觉学校管制太严，世界名著都不让看，学员像关在鸟笼子里的鸟，没有觅食自由。刚才郝丽丽借了一本巴尔扎克的小说。曹央央把建国初和解放前夕的小说几乎看遍了，想换换阅读口味，因此也借了一本外国小说。三人心照不宣。
　　张一心急于了解这本外国小说的内容，坐在床头看起来，不料郝丽丽凑到跟前。郝丽丽想了解张一心借了哪位作家的作品，郝丽丽翻开书一看，是巴尔扎克的《搅水女人》，于是嘻嘻笑，说：“你也看这样的小说？”
　　张一心说：“别声张，图个稀奇。”
　　郝丽丽笑了，张一心也难堪地笑了。郝丽丽发现班里几位城市出身的女生都喜欢看小说，尤其是外国小说。郝丽丽感觉身边的同学都有一颗躁动不安的心，都喜欢猎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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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农地点距离学校只有十多里路，系里让学员背着行李去农村。男生大都很高兴，因为通过这段行程可以展示自己的健壮体魄；女生大都噘着嘴，埋怨系里不体谅女生的体质。女生大都经过劳动锻炼，并不惧怕十几里的行程。全班分为两个小组，目的地都在东郊的农村。从学校出发时两个小组一起走，大家有说有笑。辛勇、龚月生和张耒背着行李走在队伍的前面。辛勇走在队伍的最前头，他的行李捆绑得最好，严密紧凑。龚月生羡慕张耒的行李捆绑得好，问张耒是否经过大串联。张耒回头看龚月生的行李，捆绑得也不错，知道他也经过大串联，自豪地说：“你我经过大串联锻炼，捆背包都在行。”
　　看见龚月生脸上洋溢着自豪，张耒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大串联经历。一晃七八年过去了，张耒没想到自己还会背着行李走路。张耒不惧怕走路，甚至认为走路是一种享受，何况脚下只有十几里的路。大串联时张耒和伙伴们背着行李日行七八十里路，一走就是半月二十天。张耒看着前面的辛勇，见他大步流星，佩服辛勇的神勇。张耒示意龚月生注意辛勇的步伐，龚月生竖起了大拇指。
　　张耒身后的郝丽丽艰难行走，显然体力不支。张耒发现郝丽丽背上的行李捆绑得很好，有点惊讶。难道郝丽丽也经过大串联？再看曹央央的行李，跟郝丽丽的行李捆绑得一样好。张耒知道曹央央比郝丽丽的年龄大一点，可能经过大串联，郝丽丽未必经过大串联。张耒走到曹央央身边，看着她背上的行李，说：“你真有本事，行李捆得如此好。”
　　听见张耒夸奖，曹央央微笑，说：“你认为我没有这点本事吗？”
　　张耒说：“有。你一定经过大串联。”
　　曹央央自豪地说：“当然。虽然我是弱女子，但不是等闲之辈，有别人比不了的本事。”
　　曹央央回头指着耿心水的背包，说：“你看那熊样，简直是个懦夫。”
　　张耒回头，看见耿心水背上的背包松松垮垮，很窝囊，从心里佩服曹央央的能耐。曹央央看一眼张耒背上的背包，会意地笑了。张耒说郝丽丽的行李绑得也很好。曹央央狡黠地笑了。张耒从曹央央的微笑感觉其中有奥秘，说：“不是她自己捆的吗？”
　　曹央央笑而不语，不愿在张耒面前暴露郝丽丽的弱点。原来郝丽丽在宿舍捆绑行李时，捆了几次，拆了几次，每次都不满意。曹央央看出郝丽丽不会捆绑行李，劝她找个男生帮忙。郝丽丽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不愿求人，担心别人笑话她，何况是求男生帮忙。曹央央建议郝丽丽找辛勇帮忙，辛勇当过兵，捆绑行李一定内行。看见郝丽丽为难，曹央央去找辛勇帮忙，郝丽丽推让一番，让辛勇为自己捆好行李。曹央央、郝丽丽和曹三英看见辛勇动作利索，几下子就把行李捆绑得扎扎实实，一齐夸奖辛勇。
　　走到半路，原本体弱的郝丽丽扭了脚，坐在地上直喊疼。郝丽丽强撑着身子走，走路一拐一拐，没走几步便坐在地上休息。看见郝丽丽无法背着行李走路，辛勇自告奋勇，背起了郝丽丽的行李。辛勇背着两份行李，依然大步流星。曹央央朝辛勇微笑，说：“两个背包比一个背包轻吧？”
　　辛勇先惊奇，继而笑着说：“有道理。如果把你的背包也放在背上，我会更轻松。”
　　龚月生对曹央央说：“如果你也扭脚，我替你背背包，也享受一下轻松的感觉。”
　　曹央央说：“可惜你没有这样的机会，留着力气自己用吧。”
　　郝丽丽看一眼龚月生，笑他自作多情，再看辛勇，似乎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龚月生提出替辛勇背一会儿郝丽丽的行李，辛勇谢绝。郝丽丽不知龚月生为何要背自己的行李，是为辛勇着想，还是为自己着想？郝丽丽劝龚月生去背曹央央的行李，龚月生摇头。眼前一马平川，看不见山的影子。公路两边的地里长着麦苗，麦苗在冷风中精神抖擞。辛勇背着郝丽丽的行李，始终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直到目的地。辛勇满头大汗，郝丽丽内心十分感激。
　　村支书热情接待来村的大学生，寒暄后立即安排住房。这是一个大村子，每家都有一个小院子，院子里大都是一个堂屋和两间侧屋，房前有一小块地。女生驻地的房主是位女人。张一心让郝丽丽坐着休息，自己与其它同学清扫屋子。郝丽丽坐在门前的小凳子上，用手摸着扭伤的脚腕。门前的地里长着绿油油的麦苗，给人清新的感觉。屋里有一面土炕，墙壁是土坯，土坯上抹着一层黄泥，简朴素净。几人清扫了屋子，打开行李铺在炕上。主人听说大学生来村，早已生着火灶。张一心揭开炉盖，看见炉火正旺，感激主人热情好客。
　　曲召和华耳等人住在一户老农家。老农早已生着炉灶，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曲召摸着泥土墙壁，感觉屋里很温馨。老农坐在堂屋的椅子上，一边咝咝地抽旱烟，一边看着曲召和华耳等人整理行李。曲召走到水缸前，看见水缸里只有半缸水，便提着水桶到水井旁打水。曲召拿着一把扫帚扫院子。
　　辛勇和张耒等人住在另一户农家。安顿好行李后，男生一起来到张一心和郝丽丽等人的住处，看见女生你数着我的书，我数着你的书，比谁带的书多。曹三英讥笑大家是一群书虫，张一心讥笑大家是一群饿狼。于千千说这段时间要把这几本书都吞进肚里，让它们在肚子里生根发芽。
　　张一心说：“太可怕了！学农一趟，带着满肚子草回校，岂不是野兽？”
　　曹三英说：“如果书本能在肚子里生根发芽，我愿以书为食物，不再吃粮食。”
　　郝丽丽忍着脚疼，凑趣：“贪婪是读书人的本性，都想把书当做金山银山背回家，到头来累煞自己。早知我变成瘸子，不背那么多书。”
　　于千千和曹三英提着水桶到水井旁打水，辛勇和张耒连忙夺过水桶，帮主人打水。
　　张一心对辛勇说：“你今天表现太棒，哪来那么大力气？”
　　于千千瞅了一眼郝丽丽，笑着对张一心说：“亏你是个女生，难道你看不出辛勇的力气自何而来吗？”
　　辛勇手里提着一桶水，笑着说：“力气来自父母，来自男子汉的尊严。”
　　龚月生说：“莫道眼前无英雄，眼前还站着一位令人炫目的英雄。”
　　张一心等人一齐笑，笑龚月生自我炫耀。在男生眼里，辛勇和龚月生是极其平凡的人，而在几位女生眼中，辛勇却是勇敢的男子汉，龚月生只是喜欢自我吹嘘而已。于千千现出诡异的笑，龚月生为自己的幽默得意。郝丽丽感觉辛勇是条好汉，只是知识少，缺乏聪明的头脑。辛勇拎着一桶水，像拎着一根羽毛，郝丽丽为力量的威力所折服。离校前郝丽丽给自己提出要求，学农期间一定好好表现自己，不想出师不利，让别人为自己背行李，在同学面前丢人现眼。看见别的同学忙里忙外，郝丽丽强装欢颜，心酸地笑着。
　　村支书带着一群社员来到院里，这些社员来认领到自家吃饭的同学。同学们到社员家里吃饭，两个同学分为一组。当郝丽丽得知华耳和她分在一组时，脸上顿时出现几朵阴云。郝丽丽最怕跟华耳一类人在一起吃饭。郝丽丽埋怨自己的运气不好，心里暗暗叫苦。吃饭的路上，华耳看见郝丽丽一声不吭，一拐一拐地走路，干笑一声，说：“走慢点，小心崴脚。”
　　郝丽丽心想，难道你还要我再崴脚吗？狠心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