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古城江间龙蛇斗（5）

　　林炜和第二次乌江之行已经是第二年春夏之交的事了。
　　他们婚后不久，兰英妈就因肺痨病大吐血去世。临终前神态安详，脸上挂笑，拉着女婿的手说：“把兰英交给你，我放心……”走得非常平静。曾先德医治半年多能下床走动了，这时兰英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在林罗氏的劝说下，父女俩都被接回林家养息；新年过后，曾兰英生下一个儿子，按大家庭排行称为三娃。虽说是提前分娩，但有林罗氏精心照顾，母子平安。货庄由赵春林主持，吴有才、黄玉祥经办内外业务，黄树青管着货船。安排好家事货庄的事后，林炜和便动身了。
　　路过涪陵时他去看望了谭大顺一家，得知他成婚得子的喜讯，谭婆婆和大顺夫妇都笑得合不拢嘴，拉着念庆打趣他现在已经当了“老辈子”，不能再调皮贪玩该如何如何摆出一副正像来，逗得他不好意思跑到门外去了。
　　
　　林炜和走进彭水汉葭镇德隆货栈，正埋头算账的曾英农抬头一看，顿时喜出望外，拉着他急匆匆说了一下生意上的事；接着就告诉他蓝桂花已经来过货栈，婆孙二人还好，叫他不要挂念；还听说酉阳的何武师眼下正在彭水，是一个武馆开张请他来当宾客的。
　　当天晚上，林炜和就将何铁耕请到货栈，一边喝酒一边互道分别后的情况。听林炜和谈了陈武师相助解了危局的经过后，何武师感慨地说：“晓东兄弟人极聪颖，武功武德俱佳，只可惜身逢乱世，不愿随波逐流，只好埋没草野传习点武术罢了！”
　　夜深了，已经有些醉意的林炜和两眼发亮地看着何铁耕，道出心里存了好久的疑问：“何大哥，你同杨三姑娘是师兄妹么？”接着讲起从雷正宇那里听来的情况。
　　何铁耕轻轻拍了下桌子，颇为惊讶地说：“哎！真是山不转路转，河不转水相连。没想到那天你也在苗王寨！”他端过杯子一饮而尽，“其实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她。这以前，一些见过她的朋友都说她武功路数同我相像，我也好奇，正好那天路过鹿角，听说了石老根的事，晚上便去了苗王寨。”
　　林炜和问：“你同她说上话了么？”
　　何铁耕摇头说：“没有，我刚赶过去，她已经打翻两个拦路的家丁，纵身下了寨堡……不过，看她的身法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林炜和心中一动，忙问：“哪个？”
　　“我师父。”见林炜和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有些诧异，愣了一下才说，“说来惭愧呀，我至今还不晓得他老人家姓甚名谁，家在哪里。当年在黔江濯河坝跟他习武时，他不告诉我们，也不许问，说是秉持正道练好武功就行，至于师门渊源嘛，无关紧要。”
　　他这话让林炜和想起点什么，忍不住问道：“何大哥，他——你师父，操啥口音？”
　　何铁耕想了想：“说不准，好像云南川西那边的，又夹点黔江话。咋个的，你问这是啥意思？”
　　“啊，没啥，随便问问。”林炜和暗地嘘了口气，他想起阿婆和蓝桂花的嘱咐，没再说下去。
　　何铁耕在彭水的事已了，要赶回酉阳，林炜和送他到山梁那边的大路上才分手作别。回到货栈，同曾英农合计完商务后，站在栏杆前对着乌江流水默想了一阵，取下挂在挑檐边的竹笼，将蓝桂花留下的信鸽放出，一直看着它飞入茫茫云天。
　　
　　蓝桂花如约在梅子关下接到林炜和。见她面有忧色，问说：“阿婆的身体越来越差了，时常发晕腿脚无力，想送她下山求医或是请郎中上去，她都不许，怕今后有人来坟头打扰，自己扯点草药熬水喝，又没见效果，真不知该咋办。”林炜和说，“再劝劝阿婆，接她到彭水货栈来，多有些照应。”蓝桂花摇头叹气：“没用的，你上回就听她讲过，她老也要老在崖上陪爷爷呢！”林炜和看她情绪不佳，原本想问想说的全都压回心里，只将离开后经历的事拣好的说，让她高兴高兴。
　　阿婆听蓝桂花说林炜和要来，喜上眉梢，人也来了精神，不顾山崖上的冷风寒气，端一个板凳坐在院子门前张望，刚把两人迎进门，就忙前忙后地张罗，被他们劝住了。
　　婆孙三人吃完晚饭，围着火塘说这说那直到月沉西岭，蓝桂花怕阿婆累着了，要扶她进屋安歇，她看看蓝桂花又看看林炜和，突然说道：“桂花，今晚你同炜和睡，床铺都给你们铺好了的。他来一趟不容易，讲不得那么多规矩了，能够亲眼看见你们圆房，阿婆的心事就了了！”
　　阿婆这个决定大出两人意外，一时间竟愣在那里。蓝桂花羞得双颊绯红，低头不语，林炜和呢，正心慌意乱不知所措。见她这副神情，再望望阿婆衰老多皱的脸和满眼的期待，心头一热眼里发酸，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没有鼓锣齐鸣，没有宾客笑闹，林炜和蓝桂花服侍阿婆安睡后，悄悄进入“洞房”，坐在铺设一新的床边，情之所至，紧紧搂在一起。林炜和刚想给蓝桂花说些什么，嘴唇就被热烘烘的手掩住了。蓝桂花脸还是红扑扑的，漂亮的大眼睛含着晶莹的泪，微微有些哽咽地说：“炜和哥，你不用说了，曾三哥都告诉我了……曾家妹子有福气，你们又得了儿子，我高兴。”停了停，她扬起脸直直地看着林炜和，决然地说道，“今晚……是做给阿婆看的……等老人家归山了，我会来的……我晓得你们汉人家尤其是老人们的规矩，我要清清白白的走进林家大门！”
　　听了蓝桂花这番剖白，原本有些意乱神迷、心旌摇荡的林炜和顿时清醒过来。是呀，情是情礼是礼，凡事总得要对得起人才是啊！一把抓过她的手紧紧握住：“蓝妹子，我——我听你的！”
　　两人头挨头相拥相抱，静静地享受甜蜜与温馨。也不知过了多久，林炜和双手捧住蓝桂花的脸端详了一阵，冲口而出道：“蓝妹子，你就是杨三姑娘吧？”
　　原以为她会大吃一惊的，没想到她只是稍一愣怔便嫣然一笑：“你个鬼精灵！难怪曾伯——哦，你老丈人，要喊你鬼娃子哩！其实，苗王寨那场戏过后我就想，你肯定会猜到的。那天，我跳出寨堡后又返回去找你，看见你同万就山寨雷神爷一道，心知你没事了，便没现身，想去感谢那几个帮我的义士，也不见踪影……出来久了怕阿婆担心，就直接回了家。”
　　“我的蓝妹子是个行侠仗义的女豪杰女英雄哩！哥好高兴啊！”林炜和由衷赞叹。
　　蓝桂花笑着说：“啥子英雄豪杰哟，这都是爷爷教我的，我不过是照他老人家的心性做点该做的事情嘛！炜和哥，听你说起那个邓——坏人，我就想一刀劈了他！要不是山长水远阿婆身边无人，我真想跟你去，去收拾那个坏东西！”
　　“你莫担心，我有好些高人罩着哩！”接着问道，“我还有一点没弄醒豁，你为啥取杨三姑娘这个名字，苗家穿戴，还装湘西口音呢？”
　　蓝桂花静默了一会儿，眼里透出一些忧伤：“爷爷告诉我，他曾经问过我娘的家世，我娘除了说她叫阿莲外，其他的死口不讲。她说她恨得很，不想让娃儿今后去见那个没良心的人。爷爷见多识广，从口音断定她是湘西人。她去世后，阿婆从箱底里翻到一张绢帕，上面绣着一棵杨柳一朵莲花，下边有个莲花骨朵和一个“三”字，爷爷和阿婆都解不开有啥意思。我长大后阿婆拿给我，说存个念想。爷爷去世后我第一次下山，听说湘西苗家姑娘喜欢绣那种绢帕，就按那图取了个名，还学了一些湘西苗话……”
　　
　　林炜和一边听一边将各种蛛丝马迹联系起来，心里越发明白，见已经谈到这个份上，不再犹豫，便将杨昌林、龙五、何铁耕等人所谈的合盘说出。蓝桂花没打断他，一边听一边流泪。“蓝妹子，从种种迹象来看，完全可以判定，杨叔就是你亲生父亲，二十年了，他找你找得好苦呢！”
　　第二天早上，两人走出屋子，阿婆把两碗热腾腾的荷包蛋端上来。林炜和兴奋地说：“阿婆，告诉您个好消息，我已经找到桂花她爸了！还有，酉阳的何武师就是爷爷的徒弟桂花的师兄，我也见过了哩！”阿婆一听，忍不住唏嘘流泪：“阿弥陀佛！老天爷真的开了眼，桂花可以认祖归宗了，她爷爷在那边也能够闭上眼睛了！”
　　林炜和下山前，蓝桂花告诉他，方便时会去酉阳看何师兄，去永顺灵溪探望阿爸，阿婆如果归山了，照爷爷的嘱咐封了坟洞门后，就去顺庆找他。林炜说：“你来顺庆后我就禀明林家曾家老人，明媒正娶接你进屋。兰英说过，她好巴望同你这个姐姐见面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