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古城江间龙蛇斗(4)
作品名称:三江逐浪人 作者:林朴 发布时间:2023-09-05 13:55:56 字数:3283
那时,驻顺庆的军头石青阳刚当上顺庆招讨使兼摄嘉陵道尹,正着手整饬辖区治安矫正社会风气,闻讯后下令彻查严办,属下官员当然不敢马虎了事。
张疤子因为人枪俱获,抵赖不过,只得招认。不过他算得上一个忠实奴才,矢口否认背后有人指使,瞎编了一些由头,说自己是挟私愤图报复,蒙哄弟兄们干出这桩蠢事,甘愿领罪伏法,结果被判了十年监禁。邓永富呢,因岳维陵以钱开道请人通融,县衙主事者便以实据不足为由,只将他传唤去申斥一番,说他管束不严以致生事,责令赔付疗伤费用,课了一笔罚金,终归是放了他一马。
林炜和们被羁押两天后就开释了。除张疤子已经认罪外,主要是因为有众多街坊邻居主动上堂作证,又有罗纶、盛克勤、奚致和一干社会贤达声张正义,说他们是受害苦主,还手抗击实属被迫无奈,于是免于追究。
邓永富被官府衙门轻轻放过,德隆货庄同仁们大为不满,但无可奈何。不得罪官府不招惹兵匪是商家古训,货庄算啥?顶多算个鸡蛋,你敢拿鸡蛋去碰石头么?
可是,袍哥人家就不同了,当年参加过反清光复且不说,就眼下而言,军警官衙中也有一些弟兄。曾先德虽然只是义字门下公口的“闲三爷”,并无实职,但人品好武功强又仗义疏财,深孚众望。那个受伤的伙计也是“嗨了皮”的,如今被邓家爪牙所伤,同袍们实在忍不下这口气。官府不办老子们自己办!于是龙头老大发话,黑旗五哥刘铁匠领头,围住邓家大院,要“把狗日的邓骚骡子拉出来起它一层皮”。
林炜和得到这个消息后,又喜又忧。收拾邓骚骡子挫掉他的霸气戾气,替曾伯他们报仇当然大快人心,可是当局正标榜整顿治安秩序,事情闹大了后果难料,会给那些重义轻身的弟兄们带来灾祸呀!曾伯伤重昏迷人事不知还在抢救之中,眼下该如何是好呢?他紧张地思考后,叫过冯强让他把这情况禀报他师父陈武师,自己一路小跑到中渡口找刘先生。
当林炜和陪着刘爷爷赶到时,袍哥弟兄们已经冲进邓家大院,同护院家丁们对峙着,双方都有人受伤挂红,不过家丁们更显得惊惶狼狈。二管家何鹏尽管拿着一把勃朗宁手枪,身旁还有两个端汉阳造的枪手,但面对几十个镖刀在手怒色满脸的汉子还是缺点底气;尤其见武馆的陈晓东也率领“陈门”弟子赶来,握枪的手禁不住有些发抖。
陈晓东是名震川北的松溪派内家拳传人,精研内家拳法,编创的陈氏双锏向无敌手,官府和驻军曾重金礼聘,都被他婉言辞谢。他为人公道正直,力倡精武重德,反对好勇斗狠,素以“国技之强,强国强种,非专格斗”教导和约束门下弟子,在顺庆各界人士中有很高声望。曾先德、林炜和同他结识,缘于当年何铁耕在合州作别时留给林炜和的一封书信,其后多次往来,相谈甚得,成为知友,冯强、李胜到林家綫铺当伙计,就是他为林炜和的安全特意安排的。
林炜和、刘先生与陈晓东会合后,劝说并征得刘铁匠同意,由陈晓东、刘先生出面调停,请邓当家的出来给袍哥弟兄们一个交代。邓永富已经被袍哥们气势吓倒,哪里还敢现身?躲在后院同岳维陵叽咕一阵后,让他出面交涉,“下个矮桩蚀点财,快点把这些瘟神送走”。
岳维陵从后堂出来,吩咐何鹏们收起刀枪,胖脸上堆满笑容:“老板昨晚受了风寒,实在起不了身,托付岳某全权处置。袍哥弟兄们义薄云天,为同袍讨说法在情在理;陈武师、刘先生公道大义,息事宁人泽被乡里。虽说是张疤子犯浑做下的罪孽,邓家也难辞其咎。岳某在这里代老板和我们管事的向诸位赔罪了!”鞠了一躬后接着说,“大家有啥要求尽管说,我们尽力办到。”
经过陈武师刘先生从中斡旋,岳维陵立下字据,支付曾先德二人养息金一百大洋,补偿打砸货庄造成的损失八十大洋;承诺严管手下不再寻衅滋事,还当场交付现洋五十,作为袍哥弟兄的辛苦费消夜钱。
一场风波就此止息,民不报官不理,衙门军警便没有查究,德隆货庄和林家线铺又得到一段时间的安宁。
曾先德的伤势很重,伤口流血,呛咳吐血,一直昏迷不醒。周云、林炜和先后跑遍城里和附近镇乡,请了多名中医伤科医生和专治跌打损伤的草药郎中,盛克勤还通过关系请来驻军的医官诊治,可是除喂药敷药减轻流血咯血外,都想不出其他办法。那医官说,是伤及脏腑流血过多,子弹陷在肉里或卡在肋骨上,要动大手术才取得出来。这种手术只有重庆的洋人医院能做而且要花很多钱,但眼下伤者根本经不住搬动颠簸,只能先设法止住血,如果他命大福大能活过来,以后再慢慢打主意。这番话听得兰英母女泣不成声,林炜和他们也默默流泪,但毫无办法,唯一能做的就是日夜轮番守护在病榻前。
常言说吉人自有天相,也许是曾老大真的福大命大,也许是他功夫深身板硬实,伤口流血渐渐停止,咳出的血也逐日减少,昏迷十来天后居然醒了过来!曾兰英扶着摇摇晃晃的母亲给菩萨和祖宗牌位上香磕头,林炜和忙端过汤水一滴滴喂进他嘴里。
曾老大虽然醒来,但面色煞白,眼神无光,十分虚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林炜和请动向来只在家里坐诊的名医陈耀庭,一番望闻问切之后,陈医师搓搓手,说:“失血过多,元气大伤,需进补但急不得,只能慢慢调养,日久才能有所恢复。”开了几张药方,嘱咐林炜和按注明的顺序、疗程、方法抓药熬制,日服数盅。陈医师与林家是近邻,又佩服曾老大的人品,慨然赠送几味珍藏的好药,感动得林炜和曾兰英泪眼哗哗不停道谢。
又经过一段时间疗治,曾老大的气色逐渐好转,但因为伤口还痛得厉害,不能动弹,除了疼痛难当偶尔哼一两声,没有开口说过话。这天,他醒来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林炜和,一会儿又看看曾兰英,几滴泪珠涌出眼眶,流过脸颊,滴在枕头上。林炜和从没见曾伯掉过眼泪,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刚想问问,见他摇摇头阖上双眼,便没出声,一旁的曾兰英禁不住低声啜泣。
回到家里,林炜和将方才的情形说给母亲,林罗氏听后默想了一阵,忽然一拍大腿:“我晓得了!走,去看看你曾伯!”
林炜和跟随母亲走河街,又折向中渡口来到刘先生的摊前。林罗氏迈动缠裹过的小脚快走几步,上前轻声同刘先生说了些话,刘先生点点头,含笑看了一眼站在后边的林炜和,便收拾摊子同他们一道去了曾家。
曾先德瞅见林罗氏和刘先生进来,一丝亮光从眼里闪过,刚想动一下身子却痛得呲牙咧嘴。林罗氏忙上前轻轻握住他伸在被子外面的一只手,俯身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地说道:“曾大哥,你这个人喃,义胆侠肠尽人皆知,我家炜和就是你一手扶持起来的,你对我们林家有大恩哪!曾家大嫂长年在床上,现今你又病了,家里须有个得力的人照应才是。今天我把刘先生请来了,请他保媒,向你家提亲,把炜和同兰英的事定下来,他就可以正大名分在这屋里进出了,曾大哥你说是不是?”
林罗氏这番话说得既大声又笃定,曾老大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喘了几下忍住疼痛费力地挤出一声“谢——”,泪水如线往下流。林罗氏含着眼泪擦去他的泪水,回头招呼林炜和把兰英叫来一齐跪拜磕头,然后又带着他们去兰英的房间给她妈跪拜。兰英妈喜极而泣,双手紧紧拉着林罗氏:“妹子——啊不,亲家!多谢你们啊……”
刘先生目睹眼前场景,湿了眼眶。事后常常对人说,你莫看炜和他妈一个女流之辈,刚强义烈,临事果断,一般男儿都赶不上哩!
一个多月后,由于曾先德一再要求,希望在“老两口闭眼睛前看到娃娃们成亲”,林罗氏同林正、林炜和商量后,请刘先生测了个黄道吉日,为林炜和曾兰英办婚事。因为林正和曾老大夫妇都下不了床,林罗氏一扬头说:“穷家小户讲不了那么多排场,两床铺盖一拼就成一家人。”省了繁琐的仪式,只请来亲朋好友,在林家曾家各开了几桌酒席,林炜和曾兰英一道分别给父母和亲友深鞠三躬,便成了婚。
为了方便照应曾家二老,在林罗氏坚持下,将兰英的闺房做了婚房。在此之前,为避免猜疑闲话,林罗氏还说服曾老大,请来曾氏族长,由刘先生和奚致和先生做中人,立下字据:曾先德夫妻百年后,现有中河街三间瓦房交族中作为公产……罗纶先生和盛克勤对林罗氏这些举措大为称赏:“无私无畏,敢破陈规,移风易俗,真的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林炜和与曾兰英早就心心相印,虽向来以兄妹相称,但都明白是咋个回事,如今患难中结为夫妻,自是十分恩爱。林炜和早就将蓝桂花的事告诉了父母、曾伯和兰英,大家不仅喜欢上这个奇女子,而且对她的境遇十分同情,因此商定,待曾家老爸伤势平复后就去一趟黔江看望她和阿婆,同时料理乌江商务和帮杨叔寻找杨三姑娘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