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告别细柳村

　　五十二、告别细柳村
　　对承包西瓜地这类与自己无关的事，钟梦祖从来不感兴趣。他唯一惦记的是自己的老伙伴常老二，这些日子一直陪伴着他。
　　虞荻霏到省城后曾经把电话打到村里的小卖部，电话里她没说找到常婷婷，却告诉常老二放心，说女儿丢不了，她知道婷婷去了哪里。再以后就一直没来过电话。常老二心里着急，每天去小卖部里给她打电话，她的手机却一直处在关机状态。常老二越发着急，后来实在忍不下去，就和钟梦祖打声招呼，自己也去了省城。
　　钟梦祖总想在细柳村多陪陪常老二，把去省城的时间在电话里和儿子、老伴儿一拖再拖，然而儿子接他的汽车终于来了。
　　想想也的确该走了。因为准备搬到城里，今年连过冬的煤球都没买。这几天屋里已是寒气阵阵，夜间盖上两床被子还感到寒冷。现在常老二也去了城里，自己再待下去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告别了送行的乡亲，汽车从村南的公路驶出细柳村。汽车在公路上行驶到北窑岗石桥附近，钟梦祖让儿子把车停下，他顺着石桥来到北窑岗。
　　站在北窑岗最高处，他向四周仔细看了一遍。
　　东边，隔着那条土路就是原来常老二的西瓜地。多少个夏日的黄昏，他和常老二坐在瓜棚前，或者吃着甜甜的西瓜，或者你一杯我一杯地喝酒。常老二瞪着那双大眼睛咧着厚嘴唇，满脸笑容听着他谈天说地。现在他要走了，常老二也不再承包这块西瓜地，这样的日子恐怕一去不复返。也不知常老二现在是否找到了女儿？
　　西边，是流淌了不知多少年的细柳河。他们钟家就是顺着这条河来到细柳村，又顺着这条河走向四方，这条河远远近近到处都留下钟家人的足迹。河上的那座石桥，相传就是他们钟家人出钱修的。他从十七岁开始，每天就在这座石桥上来来去去，一走就走了三十多年。多少次看见河边的莲花开了又谢，多少次看见河岸上的芦苇绿了又黄。这次一走，不知那年那月才能再闻见细柳河上的水腥气味，再看见细柳梢上挂着的夕阳！
　　往南边看更让他心里不能平静。
　　北窑岗南坡往下的细柳丛中，是那片密密麻麻的古墓。坟头间的蒿草已经枯黄，捉鬼老道撒在地上的黄色符纸，像一片干枯的黄花。再往南是细柳村的公墓，那里埋葬的都是曾经在细柳村生活过的人，他的父母就埋在其中。埋在坟里的人有的他很熟悉，有的根本没见过面。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变鬼之后却来找他的麻烦！从那天深夜水泵莫名其妙地响起开始，到后来这些鬼竟然追到家里！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曾经做过哪些对不起这些人的事，为什么这些鬼一直缠住他不放！
　　今天他这一走，他们钟家在细柳村就再也没有人了。钟家在细柳村生活了一百多年，现在又全部离开细柳村。他想起他们家族的一个传说，老祖宗当年在细柳村安家落户，后来就是被鬼给吓死的。鬼魅们伴着他们钟家来到细柳村，难道走时这些鬼魅还要伴随着他们钟家离开？
　　身后有什么动静，他一回头，原来是儿子把大衣给他披在身上。儿子递过来一沓面巾纸，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我们走吧，这里风大，太凉。”儿子轻声地说。
　　五十三、舒适的城市生活
　　只有走出古老的细柳村，才能看到社会发展的现代化进程。
　　且不说宽阔的马路和一座座蜿蜒不断的立交桥，也不说丛林般的高楼大厦，更不说夜间到处闪烁争奇斗艳的霓虹灯，单是儿子家的住房，就要比细柳村的老屋舒适许多。
　　儿子的房子座落在一片刚建成不久的小区，三室两厅双卫外加地下储藏室，150多平方米的面积。二十多平方米的大客厅有一面宽大的落地窗，从早到晚都是满室阳光，让住惯幽暗老屋的钟梦祖总要不时迷上眼睛。已是初冬季节，室内依旧是春意盎然。爱养花的老伴在阳台上摆满了花花草草，虽然没有什么名贵植物，却让屋子里充满了勃勃生机。
　　他和老伴儿、孙子住在最大的一间卧室。孙子小豆豆自幼和奶奶睡惯了，在他们的大床旁边又加了一张小床。
　　儿子知道父亲平生最珍爱的就是家里那些藏书，所以除去他们夫妻住的一间卧室，把另一间屋子为钟梦祖装修了一间书房。靠着书房一面墙壁摆放了一排高大的书架，书架前是宽大的书桌，书桌上放着儿子给他新买的电脑。
　　这是最令钟梦祖满意的地方。细柳村的老屋地方狭窄，家里的书只能装在纸箱子里，东一堆西一堆放在各个房间，就连没人住的东厢屋也堆满了书。每逢要查找什么资料，只能到处乱翻，弄得家里好像是鬼子进村，当年为了找书没少和老伴儿拌嘴。
　　搬到城里的第二天钟梦祖就开始整理书，经过三天努力，终于把一捆捆书分门别类地摆上书架。看着书架上整整齐齐的书籍，钟梦祖的心情一下轻松起来。这些书有的已经多年不见天日，现在重新暴露在明亮的光线里，似乎也在庆幸自己的新生。
　　整理书籍可没有在细柳村收拾书那样怡然自得，孙子小豆豆总是在书堆之间转来转去。老伴儿一个劲地往外拽孩子，她怕旧书散发的霉味呛着宝贝孙子，但是一转眼小豆豆又钻到钟梦祖身旁。钟梦祖这下可真正享受到孙儿绕膝的乐趣，刚会说话的小豆豆拿起一本旧书，追着让他讲故事，而且一定要讲“堆（鬼）”故事。
　　大概是儿子平时和小豆豆说过爷爷会讲“鬼”故事，其实那都是钟梦祖在儿子小时候，给他讲的家族史。钟梦祖小时候就听爷爷奶奶给他讲，长大后又听父亲母亲讲，儿子也是自小听着爷爷奶奶和父亲讲家族故事长大。钟家的家族史就是靠着这种口述一代代流传下来，现在孙子小豆豆也缠着他讲“鬼”故事。
　　不知为什么，钟家的家族史不但凄婉惨烈，而且都是和鬼神联系在一起。按说他们祖上代代都是饱读儒家经典，不应该将这些神神鬼鬼的事夹杂在家史之中。然而自从老祖宗落户细柳村的那一天起，就好像与鬼魅打上交道，真真假假让人弄不清家史中所蕴藏的奥妙。
　　这次老伴儿却制止了钟梦祖。
　　老伴儿教了一辈子小学，对儿童心理颇有研究。她说不能从孩子很小的时候就给他讲神鬼之类的故事，一旦这些东西给孩子造成心理创伤，一辈子也无发治愈。她拿钟梦祖本身作比喻，钟梦祖平时总是自喻不信神鬼，但是一到夜晚，遇到什么风吹草动会不由自主地产生恐怖感。她还告诉钟梦祖，儿子虽然在农村生活时间不长，接受的又是现代教育，然而由于自小家族的鬼故事听多了，现在也有钟梦祖的毛病。儿子有时夜间去地下室找东西，还要让媳妇陪着，媳妇经常拿这种事开他的玩笑。
　　想想老伴儿说得有道理，钟梦祖打消了给孙子小豆豆讲家族故事的念头。就连自己这阵子在细柳村遇见鬼的事也不敢在家人面前提起，只有在夜间小豆豆睡熟以后，他才悄声讲给老伴儿听。
　　五十四、去找常婷婷
　　老伴儿听后说他是自己吓唬自己。
　　老伴儿说她上班的时候也经常孤身一人夜走北窑岗，也有自己一人住在老宅的时候，却从来没有害过怕。钟梦祖和细柳村人都是自小听那些传说听多了，自己夜间单独行走在这些地方，不由得就会神经紧张，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想像成传说中的妖魔鬼怪。对于深夜在北窑岗响起的恐怖乐曲，老伴儿说细柳村的人都发了神经，也许是把临河镇上开演唱会当成传说中的鬼乐。
　　见老伴儿不支持自己，钟梦祖也没有了和她细说的兴趣，只把细柳村死了两个女孩儿，又丢了一个常婷婷的事告诉了她。老伴儿对死去的两个女孩儿非常惋惜，但是她认为周小翠的死主要是那条公路造成的，而庄红艳则和细柳村的大多数人一样，鬼怪的事听多了，是自己把自己给吓死的。至于常婷婷，谁能证明她一定是掉在河里淹死了？人家虞荻霏都没着急，说明常婷婷根本就没出事。
　　虽然老伴儿这样说，钟梦祖还是在收拾完书房之后，马上就去了常婷婷的学校。他想，就是打听不到常婷婷的下落，也可以找到常老二或虞荻霏。他们在省城举目无亲，实在不行就让他们住到自己家里。
　　常婷婷的学校钟梦祖并不陌生，他上大学的时候就来过这所大学。
　　这所大学原来在城郊，现在已经和城市连在一起。钟梦祖在学校里打听到常婷婷所在的班级，找到年级主任一问，常婷婷的确是请假离开的学校。她说常婷婷当时走得非常匆忙，下午上课时突然请假，回宿舍后收拾一下，什么也没带就离开了。请假时她只说家里有急事，没说明是什么事情。这些情况年级主任都已经告诉过婷婷的父母。
　　年级主任又领他找到婷婷同宿舍的几个女生。从几个女生的谈话中钟梦祖可以听出来，常婷婷和同宿舍几个女孩儿的关系并不十分亲密，看来她上高中时的孤僻性格并没有多少改变。几个女生告诉钟梦祖，常婷婷回宿舍的时候样子很焦急，简单收拾一下就急匆匆走了。当时正好有一个女生没去上课，常婷婷对那个女生说家里发生了大事，她得赶快回去。那个女生问她是否还有班车，她说还有最后一趟车。因为常婷婷平时性格孤傲，那个女生没好意思问她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出她走时精神显得非常紧张和焦急。
　　钟梦祖按常婷婷的离校时间计算一下，她从学校赶到长途汽车站的时候已经没有通往临河镇的班车，只能先坐车到丰岛县城，然后再想办法回细柳村。假如她在丰岛县城下车后坐出租车，按那天的大雾天气，赶回细柳村的时候也应该是半夜时分。按常理推测，如果她在丰岛县城坐出租车回家，必定会让出租车绕行村南的公路把她送到家门口，不可能深更半夜在细柳河的石桥附近下车，自己再从北窑岗走回家里。
　　想到这里，钟梦祖的心稍微宽松一下，又问起常婷婷的父母。年级主任和那几个女生告诉他，常婷婷的父母先后都来过这里。看样子她母亲并不十分担心，只是有些生气的样子；而她父亲却显得十分着急。他们来了都是问明情况以后马上匆匆忙忙地走了，也没说去哪里。
　　年级主任告诉钟梦祖，应常婷婷父亲的要求，学校已经到公安局报案，公安局现在已经开始帮助查找常婷婷。
　　钟梦祖在常婷婷的学校一无所获，回家后又往细柳村的小卖部打电话。小卖部的老板娘“满街跑”在电话里告诉他，前几天常老二自己一人回来过，刚回到村里就有人把电话打到小卖部找他，接完电话后他又急匆匆地离开了细柳村。钟梦祖问“满街跑”是不是虞荻霏来的电话。“满街跑”说不是，电话是从外地打来的，打电话的是个男人，好像说是从医院里打过来。
　　看来现在是无法找到常老二和虞荻霏，钟梦祖只好把对好友的惦念压在心底，在家里等待事情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