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宠妻的常老二

　　四十三、宠妻的常老二
　　自从和虞荻霏结婚以后，常老二的身上穿戴也显得齐整，再不用钟梦祖的母亲替他操心。他家院外堆着高高的柴草垛，生产队分的几粒粗粮糙米做出的吃食很是精细，屋内的烟油味里也混进女人化妆品的香味。嫁到常家以后，虞荻霏的身份不再是资本家的大小姐，成了贫下中农家的小媳妇，村里人再没人对她另眼相看。在当时的农村，也算是幸福的一家了。
　　只是结婚十来年，他们一直没有孩子。
　　七十年代末开始了知青大返城，虞荻霏也准备回去。常老二还像以往那样，忙前忙后帮她做着回去的一切准备。他把虞荻霏的衣物全洗得干干净净，把家里的鸡蛋都给她煮了，还把仅有的小麦全部给她换成挂面。他一句话没有，默默地做着这一切。
　　临走那天早晨，钟梦祖一家给虞荻霏送行。常老二同着大家的面，拿出一张纸放在虞荻霏面前。钟梦祖把头伸过去一看，原来是写得歪歪扭扭的一张“离婚协议书”，上边已经签好“常平泰”的大名。虞荻霏拿着那张纸看了半天，跑进里屋趴在床上把头埋进臂弯里。就这样不声不响趴了足有一个多小时，然后起身找出已经办理好的各种手续，连同那张“离婚协议书”一同撕得粉碎。
　　她留下来没走，以后被选调到临河镇供销社当会计。
　　又过了两年，他们的女儿婷婷出生了。
　　常老二这下可真高兴了，整天乐得合不上嘴，把女儿像宝贝一样架着天天不离身。
　　虞荻霏的娘家在落实政策时退赔不少财产，后来听说又继承了一大笔遗产，细柳村的村民们都说她家有不少存款。
　　虞荻霏在退休前翻盖了常家的旧瓦房。房子的式样据说是按照她小时候自己家原来的房子设计的，曾经专门找工程师按照她的描述画了图纸。看来她是要把自己永远留在细柳村。
　　虞荻霏退休以后，女儿常婷婷考进大学。平时虞荻霏把自己关在那所院子里，细柳村的街道上一两个月也见不到她的人影。人们只是从街上能听到院内传出的叮咚钢琴声，有时伴着琴声还有常老二的竹管呜咽。
　　自从和常老二结婚以后，虞荻霏和钟家的来往逐渐减少，只是时常过来看看钟老先生和老太太。老先生和老太太过世时她像亲生女儿一样披麻戴孝，只是没见她掉过一滴眼泪，引起村民们的不少微词。
　　钟梦祖的父母去世之后，他和虞荻霏的来往更少，到后来只是在上下班路上碰见了互相客气地打个招呼，再没有深谈过什么。
　　几十年的光景就这样一晃而过，转瞬间大家都过了知天命的年龄。青春一去不再复返，青年时代的恩恩怨怨也都成了往日的风雨。钟梦祖的生活过得比较平静，常老二和虞荻霏的生活也没有什么大的波澜。然而钟梦祖总是感觉虞荻霏身上的茧越做越重，把自己的内心包裹得越来越严，钟梦祖越来越读不懂这个女人了。
　　不过钟梦祖和常老二的友谊却一如既往，两家有了什么事都要互相商量一下。他们之间的称呼还是那么奇怪，钟梦祖和常老二提到虞荻霏的时候叫“二嫂”，见面时又称呼虞荻霏为“表妹”。经过几十年的时间，细柳村的村民们早就见怪不怪了。
　　四十四、冻河捞人
　　虽然虞荻霏很有把握地说婷婷丢不了，但是她还是在下午就匆匆去了省城。钟梦祖看出虞荻霏的表情不像是担心，倒像是非常焦急，这让他稍稍有些放心。
　　不过细柳村的村民们可不这样认为。
　　那天夜间北窑岗再次响起的乐曲，第二天早晨在细柳河石桥上发现的女鞋，让细柳村谣言四起。
　　有人说那天夜里北窑岗上的鬼们不但吹奏起那首恐怖乐曲，还仿照前些日子那伙年轻人开的篝火晚会，在北窑岗上也办起舞会。大概是男鬼的舞伴不够，它们就来拉人间的女孩儿，石桥上的女鞋就是被鬼拉走的女孩儿留下的。
　　又有人说那天夜里从北窑岗过来好多鬼在村里来回走动，走的时候脚不沾地，悄无声息，吓得连狗都不敢叫唤。这些鬼是在村里寻找漂亮女孩儿，见一个拉走一个。
　　还有人说这次北窑岗闹鬼不但有原来的老鬼，闹得最凶的是埋在坟地中的那群红卫兵。红卫兵们埋在坟里已经将近四十年，看到现在的人们生活得如此快乐，与他们当初的革命理想相去甚远，这让埋在坟里的红卫兵小将们心里感到很不平衡。他们联系原来古墓中的老鬼，夜间出来到人间捣乱，专门找那些和他们死时年龄相仿的年轻人作对。
　　更有人联想到埋在北窑岗的红卫兵男多女少，尚有几个男鬼打着光棍，它们耐不住阴间的寂寞，就跑到阳世间来找女孩儿。死去的几个女孩儿就是被它们拉去作了媳妇。
　　对于飞来的横祸，人们除去对遭祸人家的同情，想的更多的是对灾祸的躲避和抗争。细柳村的人们不能全都迁出细柳村，大部分人还得在这块地方繁衍生息，还要指望细柳村的土地填饱肚皮，于是大家开始想办法。
　　有人说应该在北窑岗上修座庙，请来菩萨把恶鬼镇住；也有人说应该去请个会捉鬼的大仙到北窑岗做做法事，让大仙把恶鬼赶跑或者和鬼们谈判。看看鬼们有什么要求，村民们想办法满足鬼的条件，求求鬼们不要再继续害人。特别是一些家中有女孩儿的人家，更是把驱鬼当成了天大的要紧事。他们纷纷找到村长周凤强，想让他赶快想办法解决这件事。周凤强外出做买卖尚未回来，人们对村中这位热心公益的最高领导产生了意见。
　　虽然虞荻霏很放心地说婷婷没丢，但是人们从她匆匆去了省城这件事上，还是看出一些不对的地方。猜测常婷婷一定是出了问题。
　　文化大革命结束之后，虞荻霏不再有什么避讳，她每年都要给埋在北窑岗的红卫兵扫墓。从那时候起细柳村的人们才知道虞荻霏曾经是这群红卫兵中的一员，也明白了她为什么要嫁给貌不出众的常老二。人们对她这种知恩图报的作法非常钦佩，但是始终也弄不清当年发生的事情。
　　虞荻霏走后，细柳村有人说当年和虞荻霏对立的那一派红卫兵死后依然对她恨之入骨，总要想办法报复她。虞荻霏为了求得它们的谅解，除去每年清明给它们扫墓，现在每天关门闭户在家里烧香礼拜为它们祈祷。虞荻霏的这些作法并没有得到死鬼们的宽容，它们没法惩治她，就迫害她的女儿。现在细柳村的大部分村民都相信常婷婷已经淹死在细柳河里。
　　虞荻霏刚走的前两天，常老二尚能沉得住气。他每天来找钟梦祖，也不说什么话，只是一只接一只抽烟。后来村民们的风言风语传到他的耳朵里，他又开始着急。这次他没有莽撞行事，他从邻村借来几张渔网，又找了几个人帮忙，在细柳河的石桥附近进行打捞。
　　那几天细柳河的石桥上和河两岸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常老二指挥大家捞完桥南捞桥北，一遍不行再来第二遍。这样来来回回打捞几天，除去一些小鱼小虾一无所获。河面上的冰越结越厚，每天都要砸破大片的冰凌才能下网，打捞变得越来越困难。看看不可能再找到什么，在大家劝说下，常老二不得不放弃打捞行动。
　　四十五、夜半哭声
　　常老二在细柳河进行打捞，钟梦祖自然要去帮忙。虽然他心里明白这种打捞徒劳无益，为了让常老二心理上得到安慰，他没有阻止他，而且每天从早到晚都陪着自己的这个好伙伴。
　　每天从细柳河边回到家中，钟梦祖身上都会沾满污泥。由于不经常参加体力劳动，他感到浑身上下骨软筋麻。回到家也顾不上清洗衣物，随便泡上一碗方便面，吃完就上床休息。
　　躺下也睡不着。
　　村民们的议论都传到他的耳朵里，自己遇到的怪事却不敢往外讲。现在不光是顾及自己的面子，他怕讲出这些奇闻之后在村民中引起更大的恐慌。自己多年来都是以无神论的面目出现，如果现在说出那些奇遇，村民们更会相信鬼的存在，不知会做出什么荒唐的举动。
　　现在钟梦祖也说不清世界上是否真的有鬼存在。你说有吧，到今天也没人见过鬼的真正形象；你说没有吧，又出现了种种怪事，而且好多怪事又是自己亲身经历。现在不但北窑岗出现了无法解释的怪现象，就是自己家里也现出鬼影。每想到那天半夜家里发生的事情，钟梦祖浑身会不由得一阵阵发冷，立刻把身子使劲往被窝里缩。
　　中国人身上都有一种螺蛳性格。每遇到可怕的事情，首先想到的是往家里跑，如果家里也感到不安全就往被窝里钻，再害怕就用被子蒙上头使劲往下缩。好像被子就是自己的螺壳，躲进去就能够安全，全不管被子外边发生的事，所以有句俗话叫做“顾头不顾腚”。
　　钟梦祖也是如此。
　　有一天夜里他躺在床上想到可怕处，正要把身体往被子里缩，突然又听到窗外有一种奇怪的声响！
　　真有了动静，钟梦祖不能再往被窝里缩。他伸出头来，仔细听是不是北窑岗又响起那首恐怖乐曲。
　　这次可不是乐曲声，而是一个女人嘤嘤地低泣。
　　他放下心来。
　　自从庄红艳死后，西邻的庄家就没断过哭声。小白鞋不管白天黑夜，想起来就哭上一阵。不过她平时哭的时候多半是放声嚎哭，像很多农村女人一样，拉长声音边哭边诉，就是人们经常说的“嚎丧”。不知为什么她这次要低声饮泣。
　　钟梦祖边听边想，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庄家住在西边，哭声好象是从东边传过来，而且声音离得很近。钟梦祖从床上侧起身再仔细听一会，他浑身的汗毛一下都竖立起来！那哭声竟然来自于东厢屋！
　　钟梦祖顾不上多想，一把拉开电灯，一边穿衣服一边支起耳朵细听。哭声似乎没有了。他十分小心地把窗帘拉开一条缝，看见一个黑影从东厢屋里飘了出来！那黑影好像脚不沾地，也看不见迈步，无声无息飘向了院门！
　　钟梦祖一把掩上窗帘，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倒在床上大口喘气，心脏好像就要从喉咙里跳出来！过了好一会，他才忍住心跳恢复了神智。他想，既然鬼已经找上门来，躲是躲不掉的，不如勇敢地面对！想到这里，他穿好衣服，拉开屋门走了出去。
　　外边冷嗖嗖的，钟梦祖不由打了个冷战。天空上满是清亮的星星，一弯细小的月牙飘在西边的夜空，让黯夜显得更加清冷和阴森。
　　钟梦祖蹑手蹑脚走到东厢屋门前。东厢屋的木门早就没有了。他站在门外没往里迈步，先把手伸进门里，摸摸索索找到电灯开关拉线，用手拉了一下。只听“咔哒”一声，灯没有亮。
　　钟梦祖这才想起来，原来东厢屋的灯泡早就坏了。他试着把头伸进屋内，只看了一眼，就被吓得“妈呀！”一声，扭头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