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插队落户
作品名称:古乐惊魂 作者:秀针河 发布时间:2023-09-16 19:56:34 字数:4602
四十、插队落户
当时全国开始了那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原来的红卫兵小将们走出他们居住的城市,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有一项政策,可以集体到农村落户,也可以单独去投靠农村的亲属。虞荻霏想到细柳村来,就是想投靠钟家这门假亲属。
但是当时的钟家也有些朝不保夕。
钟梦祖的父亲一辈子没离开过学校,从学校毕业后他就当老师。他从教小学的“国文”开始,一直到高中教语文,文化大革命前已经是丰岛县赫赫有名的模范教师。别看老先生是书呆子,但是并不迂腐,加上钟家在社会各阶层的人中都有亲属,所以对社会上的一些情况看得比较清楚。文化大革命刚开始,钟老先生就感到风头不对。当时提出的口号是“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和资产阶级反动权威”。钟老先生暗自思量,这“当权派’他挨不上边,若论“权威”在丰岛县的教育界他可能跑不了。
文化大革命期间被整的“权威”不在少数,当时很多人没认识到自己是“权威”,或者知道自己是“权威”又不承认是“资产阶级”,所以最后都倒了霉。钟老先生的聪明就在于知道自己不但是“权威”,而且肯定是“资产阶级”的。按说他一个普通中学教师,就算有点名气,和“权威”也沾不上边。他从历次运动中总结出一条经验,上边只要提出什么口号,下边必定要具体落实。就象五七年反右派,赶马车的大车队也要分摊几个右派指标,所以这次运动大小单位都要找出“权威”是必定无疑。至于“权威”是否“资产阶级”并不重要,只要找出“权威”就算完成任务。老先生知道自己在丰岛县教育界的名气,所以赶紧想明哲保身的办法。
运动尚未全面展开,钟老先生就开始生病。有病上不了课,他就推荐儿子钟梦祖去代课。他这一招真是高明,不但自己躲过运动,还给儿子安排了工作。钟梦祖就是从那时开始走上教师生涯。他先是替父亲代课,后来又变成民办教师,再以后被推荐上“工农兵”大学,回来后成了一名真正的公职教师。
钟老先生让儿子代课还有一个好处。钟梦祖当时才十七八岁,刚刚高中毕业,学生们不会造他的反,他反而能够参加造反组织,随时窥视着运动的变幻局势。钟老先生使用了金蝉脱壳之计,稳稳当当躲过运动开始时的疾风暴雨。
俗话说“人算不如天算”,钟老先生虽然躲过运动开始时的风头,但是运动后来的发展却令他始料不及。后来开始“一批三查”。钟家的亲属遍布全国,不是“当权派”就是“资本家”,或者是“反动权威”,一些有海外关系的还戴上“特务”嫌疑的帽子。这些住在外地的本家人算来算去,只有守在细柳村的钟梦祖一家成份是“下中农”。亲属们当然都想攀上“下中农”这个高枝,纷纷把自己的祖籍出身写成细柳村。这下可苦了钟梦祖一家。每天来家里的外调人员门庭若市,在外边造成很不好的影响。学校本来已经准备发展钟梦祖为新党员,这下也给挂起来,外边甚至已经出现对钟家不利的言论。
正在钟老先生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虞荻霏想来冒充亲属插队落户,这不能不让钟老先生犯难。因为他已经了解到,虞荻霏的出身是大资本家。
钟梦祖的母亲一辈子吃斋念佛。她从虞荻霏的来信中得知,虞荻霏的母亲已经去世,现在家里只剩下她自己一人无依无靠,插队落户就等于全家搬迁。老太太动了恻隐之心,再说她也是从心里喜欢这个女孩儿,于是就不顾老先生的阻拦,亲自去找革委会主任周保多。
周保多不象当时的一般农村干部,他的为人处世非常圆滑事故。他知道钟家在细柳村虽然是一户孤姓,但是钟家人的头脑都非常精明。土改和文化大革命这样大的运动都没能动人家一根毫毛,从这点就可以看这是一户不好若的人家。更何况钟家在外边亲属众多,钟老先生教一辈子书交游广泛,谁知将来哪一块云彩下雨?所以他经常告诫家里人,在细柳村千万要和钟家搞好关系。
钟老太太找到他,说了虞荻霏想来细柳村插队落户的事,周保多很爽快地答应下来。他好人做到家,不但亲自跑前跑后帮助虞荻霏办好各种手续,等虞荻霏来到细柳村,他又把虞荻霏安排在大队部当广播员。可谓给足了钟家面子。
从此,虞荻霏就在细柳村落下户来。
四十一、暗恋
虞荻霏把家按在了大队部。
说是广播员,其实也没什么重要事情,又不像公社的广播站,每天都要按时播音。她的任务就是用广播喇叭喊一下人,有时在广播上读读报纸文件,干部们开会她做做记录,替干部们写写去公社开会发言稿一类的东西。她的生活开始变得很平静。
闲暇时她就去钟家,帮老太太干点家务活。那时候农村妇女的家务活主要是做针线。钟家老老少少一大家子人再加上常老二的衣服鞋袜,全靠钟老太太一个人飞针走线,一天到晚没个闲的时候。女红是虞荻霏的母亲自小就教她的必修功课,她的针线活不但做得快,而且有一种南方女子的纤细和轻巧。有了她的帮忙,自然省了钟老太太不少力气。钟老太太心里高兴,每逢做了什么好吃的一定要给虞荻霏留着,像对待亲闺女一样。
自从虞荻霏来了以后,钟老先生也显得高兴。
钟老先生装病在家休养,离开干了多半辈子的教书生涯,猛然间闲下来,心中的寂寞可想而知。好在他们家有的是祖上流传下来的古书,自己也积攒不少。“破四旧”时老先生怕给抄走,全部藏在没人去的东厢屋里。好在他家是“下中农”成份,没人来抄家,所以藏书一本没丢失。老先生不时找出几本古书偷偷翻看,打发寂寞无聊的时间。
大部分读书人都有个通病,读到好书时就想把自己的心得看法写下来或者讲给别人听。钟老先生读书读到精彩之处,自然也会产生这种想法。处于当时的形式,写他是不敢写,说也不敢到处随便说,最后只能说给自己的儿子钟梦祖。钟梦祖至今依然非常感谢父亲当年的教诲,他的古文功底大部分是那时候跟父亲学的,令他终生受益。
钟家家教严谨,钟梦祖自幼养成不反驳长辈的习惯。父亲讲解古书时他认真听讲,有不明白之处也仔细提问,就是从来也不对父亲讲的东西进行评论。钟老先生讲到热烈之处,本想听听别人的见解,和别人认真讨论一下。无奈儿子总是低眉顺眼地随声附和,弄得老先生有时兴味索然。
虞荻霏到来之后改变了这种状况。原来虞荻霏也读过不少古书。她不但对传统文化很感兴趣,还喜欢外国文学,读过很多外国大部头名著。每逢老先生给钟梦祖讲古文的时候,虞荻霏在一旁一边帮老太太做针线一边听老先生讲解。她不像钟梦祖那样只是听不说话,她敢在老先生面前说出自己的看法,有时甚至敢批驳老先生的观点。老先生这下找到说话的对象,讲起古书来兴致勃勃,有时候还要夸上虞荻霏几句,说她比钟梦祖的脑子灵活。
后来,老先生简直有点离不开虞荻霏,几天没见,就让老伴儿或女儿去找她。
虞荻霏和钟家人的融洽让钟太太越发高兴,看着这个平时少言寡欲的清纯女孩儿,就有了让她作儿媳妇的想法。她悄悄地问儿子钟梦祖,钟梦祖只是红了脸不说话;她又把这个想法说给老先生,立刻遭到老先生的反对。
钟老先生也是从心眼里喜欢虞荻霏,娶这样的女孩儿作儿媳妇决不会辱没他们钟家。然而他知道虞荻霏的家庭出身,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和这样的人结亲,后辈儿孙无疑将永无出头之日。精明一世的老先生决不会干这种傻事。
其实钟梦祖也非常喜欢虞荻霏。虽然她总是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但是她没有农村姑娘的那种粗俗,端庄稳重得就象画上的美人。母亲跟他提起婚事,钟梦祖心里当然愿意,哪个年轻小伙儿不想和画中一般的美人相守一辈子?不过钟梦祖自幼受家庭熏陶,婚姻大事要听父母的。虽然已经不是封建社会,现在实行婚姻自主,但是他相信父母给找的意中人会比自己找得更好。
这件事钟家从没有向虞荻霏提起过,钟梦祖和她仍然客客气气以“表兄”“表妹”相称,直到有一天虞荻霏宣布要嫁人。
她要嫁给常老二。
四十二、不当官要媳妇
常老二也算是虞荻霏的救命恩人。
在整个细柳村,只有常老二一人知道虞荻霏和钟家是假亲属。
虞荻霏平时也去常老二家里,帮他洗洗涮涮,她随着钟梦祖叫他“二哥”。每逢虞荻霏来了,常老二也不会说什么,只是瞪着一双大眼,咧开厚厚的嘴唇憨笑。后来,他每见到虞荻霏就脸红,就是在大队部开会,只要有虞荻霏在场,他也会抓耳挠腮不自在。常老二做了好吃的,一定会给虞荻霏送去一碗,不过他往大队部的桌子上一放就走,从不说什么话。
虞荻霏要嫁给常老二,这让钟老太太心里很不是滋味。钟老先生一再给她解释,说虞荻霏嫁给常老二是不错的选择,可谓是两全其美。虞荻霏出身不好又一个人漂流外乡,活得挺不容易。常老二出身祖宗八代的贫农,虽然长相平常但是体格健壮。常老二孤身一人过日子,跟他结婚进门就当家,性格上又老实厚道,是个可以托付终身之人。再说常老二现在的家庭状况想讨上媳妇也不容易,定亲的彩礼钱他就拿不出来,况且虞荻霏又长得这么漂亮,出身不好也能将就了。
老太太心里释然了,她像嫁自己亲生女儿那样给虞荻霏作结婚准备。只有钟梦祖心里特别别扭,一直惆怅了好些日子。儿女的心事瞒不过母亲,不到一年时间,钟老太太给就钟梦祖娶来他现在的老伴儿,钟梦祖的心情逐渐恢复平静。后来闲暇时,他对老伴儿提起过当年自己对虞荻霏的暗恋,差点打翻了老伴儿的醋坛子。有时老两口背后开玩笑,老伴儿还经常用这件事刺他几下。
虞荻霏嫁给常老二没费什么周折,常老二却因为娶了虞荻霏而丢官。
革委会主任周保多原来听村里风言风语传说,钟梦祖要和虞荻霏“兄妹”成亲,现在突然听说虞荻霏要嫁给常老二,这非常出乎他的意料。他赶紧找到常老二,向他说明厉害关系。虞荻霏家庭出身是大资本家,还有海外关系,是个监督改造对象。常老二是细柳村的民兵连长,又是党员发展对象,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娶上这样一个出身不好的女人,自己的大好前程都要被耽误。谁知常老二并不领情,周保多做了多次工作也没能说通,只好请来公社革委会主任。公社革委会主任可没有周保多那样耐心,他拍着桌子瞪着眼问常老二:“别的不用说,只问你一句话,是要前途还是要媳妇?!”谁知常老二把桌子拍得让水杯都震了起来!他的眼睛瞪得比牛还大,梗着脖子吼出三个字:“要媳妇!”然后一摔门走了。公社革委会主任气得立刻回公社召开干部大会,宣布临河镇发现阶级斗争新动向,有资本家的大小姐拉拢腐蚀革命干部!
不管公社革委会主任帽子扣得多么大,常老二和虞荻霏还是领了大红结婚证,欢欢喜喜入了洞房。
虞荻霏和常老二结婚,常老二的民兵连长被撤职,虞荻霏也不能在大队部继续当广播员。她开始参加真正的生产队劳动。虞荻霏虽然和别人同样下地干活儿,她却没受过多少累。干活儿的时候,常老二几乎把两个人的活儿全都包下来。常老二浑身上下有的是力气,娶了媳妇更加勤快,不但在生产队他干两个人的活,家里的活也几乎不让虞荻霏插手。挑水打柴,烧火做饭,甚至连衣服他都洗。细柳村的村民们议论说,世上娇惯媳妇的也有,却没见过象常老二这样娇惯的。常老二不管村民们的议论,依然是我行我素。这还不算,有时常老二还陪着虞荻霏到细柳河边散步划船。这在细柳村可是破天荒事,就连正在谈恋爱的小青年也没人敢这样明目张胆。
夏日的黄昏或者晴朗的月夜,常老二带着虞荻霏坐上细柳河上的那条破船。等船漂到河中间,常老二吹起竹管,河面上立刻荡起苍凉的曲子。每逢这种时候,虞荻霏坐在船头双手托腮,两眼呆呆地看着天边的夕阳或者当空的月亮,像一尊精美的雕像。
细柳村的村民把“浪漫”这个词送给这对年轻夫妻。公社革委会主任说他们是“资产阶级生活方式”,让周保多组织村民批判他们。周保多知道常老二不好惹的牛脾气和常家宗族在细柳村的势力,敷衍一下也就过去了。常老二夫妻还是照常“浪漫”。
钟梦祖傍晚从学校回来,曾经在细柳河上见过常老二夫妻几次。他没读出什么“浪漫”,他一听见那呜咽的竹管声就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