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表兄表妹
作品名称:古乐惊魂 作者:秀针河 发布时间:2023-09-16 19:43:56 字数:4624
三十七、表兄表妹
常老二的老婆虞荻霏拿起那只鞋只看了一眼,就厌恶地把鞋扔在地上。她一边用手在鼻子附近煽动一边说:“婷婷从来不穿这么味的鞋子!”
看见虞荻霏不急不火的样子,钟梦祖也静下心来。虞荻霏去给他倒水,常老二到里屋换湿衣服,钟梦祖开始打量起他们家的院子和房间。
别看钟梦祖和常老二关系这样好,他却很少到常家来。农村本来有互相串门的习惯,但是钟梦祖轻易不去别人家。一来是教师工作让他没有别人那么多充裕时间,二来他怕串门时言多语失,传出些闲话影响邻里关系。这也是他父亲经常教育的结果,所以就连常老二家他也很少来。
常老二的家不要说在细柳村,就是在丰岛县也很少见。
常家的房子虽说不是楼房,却建得很高。外墙涂着乳白色的涂料,尖尖的屋顶上是暗红色的洋瓦,房子门窗也是农村少见的落地大玻璃,全是最流行的白色塑钢门窗。门前是高高的台阶,再配上欧式的门柱,简直和城里那些高档别墅没什么区别。
在细柳村一片灰砖灰瓦的老屋中间,这所有点西方情调的房屋显得鹤立鸡群,从老远就能看见。
常家的院子也很大,院子里铺种着大片草坪,草坪中点缀着一丛丛叫不上名字的花草,间或还有一两块奇形怪状的石头。院子中间是一条卵石铺就的小路,路两边是修剪整齐的冬青。虽然已是初冬天气,常家的院子里依然是绿意盎然。唯一不协调的是院子四周高高的围墙和厚重的大铁门。两扇铁门常年紧闭,外边人很少能看见院子里是什么模样。
常家房子的内部结构也和普通农家不一样。细柳村一带从祖上就流行一明两暗的房屋式样,两边房间住人,中间的堂屋当做饭的厨房。常家的房子完全按照单元楼房设计,中间是宽敞的大厅,里边有卧室、餐厅、厨房和卫生间。
钟梦祖坐在客厅里,从落地窗中打量完院子又把视线收回到室内。室内墙壁是白色,顶棚也是白色,房子中间摆着一圈白色的真皮沙发。白色的门窗上挂着白色的窗纱,两侧低垂着淡蓝色的窗帘。墙上挂着几幅绿色的风景油画,几盆绿色的盆栽植物随便点缀在角落,但是没有一盆开着花,都是暗绿色的叶子。整个房间除了白色就是绿色蓝色,只有客厅一角摆的一台钢琴是深栗色。
坐在这种色调的房间中,钟梦祖只感到浑身阵阵发冷,有一种萧杀的感觉。
“表兄,喝水。”
虞荻霏给钟梦祖端来一杯茶水,轻轻放在玻璃茶几的水杯垫上,一股浓郁的茶香钻进钟梦祖的鼻子。虞荻霏放下水杯,体态高雅地坐在钟梦祖对面。
如果单从虞荻霏的面容和身材上看,谁也猜不出她的准确年龄。她脸上没有一丝皱纹,染得漆黑的头发在头顶高高绾起,然后又像瀑布一样垂在脑后。她上身穿一件深咖啡色的对襟羊绒衫,下身是黑色呢裙,腿上穿着黑色紧身羊绒裤,脚上是半高腰的黑色皮靴。一条诺大的黑色披巾很随意地披在肩上,披巾上点缀的金线显示出一种华贵的质感。
钟梦祖知道虞荻霏已经五十多岁。她庄重、冷漠而又彬彬有理,身上显示出的气质总会给人一种拒之千里的感觉。和这种女人在一起,任你有多大火气,有多着急的事情也会冷静下来,就是强奸犯见到这样的女人也会没了欲火。
常老二换好衣服从跨院回到客厅。
钟梦祖知道他们家还有一个小跨院,那是常老二存放农具和晾衣服的地方,有一个单独的小门和大院相通。
看样子常老二还是很着急,他抓耳挠腮,虞荻霏面前又不敢乱说什么。钟梦祖看出常老二的尴尬,就对虞荻霏说:“表妹,还是给婷婷打个电话吧,免得大家都不放心。”
虞荻霏看了钟梦祖和丈夫一眼,回里屋拿出一部崭新的手机,随手按了几下,把手机贴在耳朵上。
手机发出短促的鸣叫声,接着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传出来:“对不起,您所呼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这个声音连钟梦祖和常老二都听见了。虞荻霏脸上掠过一丝慌乱,马上又恢复了平静。她再一次拨打手机,耳机里传出的依然是那个提示音。
常老二有些慌乱,他刚要从沙发上站起身,又被钟梦祖按住。
虞荻霏站在那里思索一会,再次打手机,只几声呼叫电话就被接通。从虞荻霏和对方说话的语气中,估计是常婷婷的同学。只听手机中传出一个女孩儿清脆的声调:“阿姨您好。婷婷已经回家,昨天下午走的,晚上就该到家。什么?噢,她说家里有急事,没说什么事就急匆匆走了。当时我们正在上课,没人送她,是她自己走的……。”
常老二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站住!”虞荻霏一句话就喊住了他。虞荻霏的脸色很难看,胸膛一起一伏,似乎有很大的愤怒压在心中。过了一会,她才柔声地对钟梦祖说:“放心吧表兄,婷婷不会掉到细柳河淹死,我知道她去了哪里!”
看虞荻霏并不着急的样子,钟梦祖起身告辞。虞荻霏一直把他送到院门口。
“表妹请留步。”
“表兄请走好。”
二人客客气气地道别。
三十八、武斗
别看钟梦祖和虞荻霏“表兄”“表妹”叫得十分亲热,其实二人并没有任何亲属关系。
事情还得从三十几年前说起。
一九六七年的夏天,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已经进行了一年有余。当时中国的大地上派别林立,狼烟四起,武斗的枪炮声在各大城市间不时轰鸣。
偏僻的细柳村虽然也经受了文化大革命的洗礼,但是他们斗死庄家老地主之后却再也找不到斗争目标。不是细柳村没有了阶级敌人,只是剩下的几户地主富农不是姓周就是姓常。周、常两家是细柳村的大姓人家。虽然经过“破四旧,立四新”横扫一切牛鬼蛇神,但是人们头脑中根深蒂固的宗族观念并没有被横扫干净。今天周家人斗了常家的地主,令常家人心里很不舒服;第二天常家人必定要找个姓周的富农斗上一斗。这样你来我往,细柳村眼看就要形成周、常宗族两派。正在这时候,周保多——就是现任村长周凤强的父亲当上革委会主任。
周保多是个连鬼都不愿和他打交道的人。他刚当上革委会主任,就看出细柳村的苗头不好。根据别村的经验,村里一旦形成派系,最倒霉的将是他这个革委会头头,屁股底下的交椅随时都可能被掀翻。周保多何等精明,哪能会束手待毙,他赶紧出面做工作。今天劝周家,明天劝常家,后来他又调整革委会成员,让周家和常家的人在革委会里各占一半,两家人都没了话说。他这招还真灵,周家和常家准备挑头闹事的人立刻偃旗息鼓,细柳村又过上太平日子。
也许是经过一年的“革命造反”,细柳村的村民们认识到一条真理:人家城市人闹完革命有人发工资发粮票,农村人闹完革命还要靠地里的庄稼来添饱肚皮。你闹革命庄稼也会造反,不伺候好庄稼它就让你饿肚皮。于是大家只好把阶级敌人先放到一边,拿起种地的家什继续战天斗地。上边来了什么精神,把周家、常家的地主富农们全都拉来斗上一斗,没事的时候让这些老黑们多干些义务劳动也就是了。
正在这时候,细柳村忽然来了一群“学农”的红卫兵。他们来自中国南方的一座大城市,也不知道靠谁的指引,他们竟能找到偏僻的细柳村。那时候这种事情很平常。红卫兵小将们来了,就在生产队支口大锅派人做饭,稀粥咸菜,临走时放下粮票和人民币。村里的革委会算算很是合算,正好有了干部们外出开会时必须带的粮票,所以这种事一般是来者不拒。
这群红卫兵有男有女,各个细皮白肉,下地学农时身子如同细柳树的柳枝,让细柳村的村民们看够了西洋景。
过了几天,村里又来了一群红卫兵。这群红卫兵全是男的,都穿着一身绿军装戴着绿军帽,腰里扎着武装带。
这群红卫兵到来之后,原来的红卫兵就不再下地干活,两群人整天聚在打谷场上互相对喊。村民们听不懂他们喊叫些什么,都埋怨炊事员把饭做得太好,把这群人给撑得天天大喊大叫来消化肚里的饭食。
红卫兵小将们互相喊叫了两天,大家习以为常,村里没人再注意他们。有一天常老二从地里回来拿种子,发现打谷场上的双方都抄起家伙,看那模样马上要有一场混战!当时常老二正担任着细柳村的民兵连长,他一看形式不对,马上集合民兵把两伙人隔离开来。常老二对他们说,你们谁对谁错我也弄不明白,但是打架不行。想打架请到别处去打,不许在村里捣乱,不能让鲜血给细柳村带来晦气。两群红卫兵不敢惹这些本地民兵,只好收拾起行李开路。
然而他们并没走远,到了北窑岗又开始辩论,一直到夜晚北窑岗上还是人生鼎沸。后来到了深夜,村民们听到北窑岗传来阵阵呐喊和惨叫声!没人敢过去看看,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有人发现北窑岗坟地中躺着横七竖八的一地死尸!
原来昨天夜间两群红卫兵发生武斗,在北窑岗连男带女扔下十来具尸体,其他人全跑得无影无踪。细柳村的革委会主任周保多赶紧把这件事报告给临河镇公社革委会,当时正是砸烂公检法的时候,有谁会管这种事?再说这两群红卫兵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往何而去,到哪里去找事主?公社革委会告诉周保多,找几个人赶紧把尸体埋掉算了。细柳村的村民们找了十几张自己编的苇席,把死去的年轻人草草掩埋在古墓南边,至今细柳村的村民管那几座坟头还叫“红卫兵坟”。
可怜一群满怀革命激情的热血青年,竟然长眠在北窑岗荒草之中,和那些无主荒墓里的死者一样,也成了找不到家门的孤魂野鬼!
三十九、救回一个女孩儿
常老二年轻时就十分勤奋,平时没有闲的时候。早晚或中午吃完饭那段尚未出工的时间,他必定要背起筐去地里割把青草。
把死去红卫兵埋葬后的第二天中午,常老二吃完午饭又背起筐走出家门,依然去别人不愿去的北窑岗割草。就在他急匆匆割草时,突然听见一座坟头里传出人的呻吟声!坟墓里传出的声音让胆子很大的常老二也吓了一跳!他到底是个不信邪的人,愣了一下就走到坟头跟前。扒开坟旁的乱草,发现有一个棺材塌陷后的大洞,大洞中躺着一个混身是血的女孩儿!从女孩儿的装束上看,应该是昨天在这里参加武斗的红卫兵。他见女孩儿还有呼吸,顾不上多想,背起女孩儿就回到家里。正是中午最酷热的时间,全细柳村的人都在家休息,常老二背着女孩儿回家,街上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看见。
常老二把人背回家后就傻了眼,他不知道如何救治这个频死的女孩儿,赶紧跑到钟梦祖家。
那时候常老二的哥哥已经被人招赘到别的村,家里只剩下他自己一人。钟梦祖的母亲像对亲生儿子一样照顾他,常老二也把钟家当成自己家一样。
钟梦祖的父母听到常老二背回女孩儿的事,马上跑到他家。老太太赶紧给女孩儿换下血衣擦洗伤口。钟老先生本会一些家传医术,他查看过女孩儿的伤势,让钟梦祖赶快去临河镇买药。后来他们和常老二商量,这件事不能对外人讲,女孩儿住在常老二家里,由钟梦祖的母亲负责照顾。
常老二家的宅院非常宽大,正院之外还有一个跨院。受伤的女孩儿就住在跨院里,钟梦祖的母亲每天过去伺候。由于钟老太太经常照顾常老二,所以她天天去常家村里也没人怀疑什么。
经过一个多月钟老先生的治疗和钟老太太的精心照顾,女孩儿被救活了。这个被救的女孩儿就是虞荻霏。
虞荻霏伤好以后,钟老太太见她总住在常老二家里不方便,让村里人发现反而不好,干脆就把她接到家中,让她和钟梦祖的妹妹们住在一起。对外人说是钟梦祖的一个表妹。细柳村的人都知道钟家在外边亲属众多,平时经常有全国各地的亲戚往来,谁也不怀疑这次来的表妹会是假的。
虞荻霏在细柳村“学过农”,钟老太太怕别人认出来,就给她剪了头发换了衣服。村里还真没人认出来,都夸钟家的这个“表妹”长得漂亮。平时虞荻霏和钟梦祖“表兄”、“表妹”地互相称呼,一直叫到今天。
又过了些日子,虞荻霏彻底养好伤,辞别钟家人和常老二回到她居住的城市。临走时钟老太太把家里仅有的几十块钱都给了虞荻霏,虞荻霏趴在地上给二位老人磕个头,喊了一声“干爹、干娘”。以后虞荻霏叫钟梦祖“表兄”,叫他父母“干爹、干娘”,这让村里人都感到奇怪。钟老先生解释说,钟家原本是南方人,亲属大部分又都在外地,祖上流传下来就是这种叫法。细柳村的人听后都啧啧称奇。
虞荻霏回去后与钟家断了联系,钟家人也几乎忘记这个女孩儿。一年多以后,虞荻霏突然来信,说想到细柳村“插队落户”,这可让钟家有点犯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