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负疚感

　　十六、负疚感
　　过了两天，庄红艳又被用车拉回来，埋在周小翠的坟墓旁边。这两个生前非常要好的伙伴，终于在死后又相伴在一起。
　　那天现场医生们都知道庄红艳已经彻底死亡，但是在家属的苦苦哀求下还是进行了毫无意义的抢救。刑警队的警察们和家属协商后对尸体进行了解剖，对死亡原因做出明确定论：死者生前未受到任何暴力侵害，死亡原因是精神极度紧张再加上剧烈运动，造成心脏猝停而死。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被吓死的。
　　庄红艳的死在村民中引起的震动更大。
　　两个花季女孩儿意外地死去，这件事本身就能给人们的心理造成很大阴影。两个女孩儿死去的夜晚，北窑岗都曾经响起过传说中的恐怖乐曲，如果说周小翠的死还可能是一种巧合，那么庄红艳的死就不能用巧合来解释了。庄红艳死的那天晚上，北窑岗不但响起恐怖的乐曲声，而且竟然是被活活吓死的！种种迹象表明，北窑岗古老传说中的鬼魅已经现身，并且开始对人们下毒手！
　　庄红艳死的那天晚上，细柳村的很多人家其实都听到了北窑岗传来的乐曲声。和钟梦祖想像的一样，确实有人扒着院门往街上看过，于是就有了另一种说法。据说那天夜间细柳村的街道上鬼影憧憧，在北窑岗那首乐曲响起的同时，有很多黑影在村里到处乱窜，各户的狗整整叫了半宿。这说明北窑岗的鬼不但真的重现，而且已经来到细柳村的村里！
　　很多人出村不敢再走北窑岗那条土路。他们宁愿多走上几里，哪怕是冒着被汽车撞上的危险，也都绕行村南的公路。以前，细柳村街头的树荫下总是聚着三三两两的人群，农村人都喜欢这种东家长李家短式的闲聊。现在街头不见了闲散的人群，人们来去匆匆，见面后相互打个招呼就赶快离去。大白天家家都关着大门，好像那些鬼大白天也会进村。夜晚的细柳村更是静得出奇，几乎连狗叫声都听不到。太阳刚落山，外出劳作的人们就匆匆赶回家里，回家后马上紧闭门窗。以前吃完晚饭后人们喜欢互相串门聊天，现在这个节目也免了。吃完晚饭早早关灯睡觉。大家见面说话，都尽量避免提起北窑岗和两个女孩的事，好像谁说出来灾祸就会找上谁。很多人家给外出打工的青壮年捎信，让他们赶快回来给家里人壮胆。有几户特别胆小，家庭经济条件又比较好的人家，已经考虑在临河镇或者丰岛县城买房。他们准备搬出细柳村，永远离开这个鬼魅横行的地方。
　　钟梦祖的家中也不见了前几天熙熙攘攘前来道别的村民，家里显得冷清了许多。他的信息大部分来自串门的村民，现在没人来，他也就断了信息来源。他借打电话的机会去过村里的小卖部，以前小卖部门前总是村里人最多的地方，现在同样是冷冷清清。
　　钟梦祖在细柳村生活了半辈子，最了解村民们这种怕引祸上身的心态，所以也不敢找谁去说这件事。他只能闷在家中，把事情的前后经过像写教案一样详详细细记录下来，然后再仔细分析前因后果。
　　分析来分析去，他归纳为三条：一是北窑岗深夜响起乐曲声确有其事，这有他的录音为证；二是每当乐曲响起的夜晚都死去一个女孩，而且庄红艳直接就是被吓死的；三是自己亲身在北窑岗遇到的，水泵在没有人情况下会自动转起来。把这几件事综合起来，得出的结论就是，细柳村那个古老的传说是真的，北窑岗真的是在闹鬼！
　　钟梦祖不满意这个结论。虽然他遇到离奇古怪的事情时也会感到害怕，但是从心底里他还是个无神论者，他决不相信世界上真有“鬼”的存在。
　　钟梦祖反复听那首录音，开始时只要听到乐曲声响起，立刻会有一种恐怖感笼罩全身。听得遍数多了，也就没有了害怕的感觉。录音被反复听了多少遍，他也没听出个所以然，只是听得遍数多了，让他的某种负疚感更加沉重。
　　他总觉得庄红艳的死和自己有点关系，好像那天晚上如果去了北窑岗，庄红艳就不会被吓死。他只好在心里自我安慰，从另一个角度去推测北窑岗的一连串事件。庄红艳被吓死在北窑岗，说明遇见鬼的不光是他自己，也就证明不是他作下什么亏心事，以后村民们知道了他的遭遇，也许就不会在背后议论是非了。看来“不作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这个道理也不再灵光，人们现在做事都不再格守做人之道，大概鬼们做事也不再尊守做鬼之道了吧。想到这里，他很想把自己的想法对谁说说。
　　和谁去说呢？家人们都没在身边，细柳村的村民现在谁也不愿提这件事，你主动去对人家说，是等于给人家添堵。和学校的同事们去说？恐怕人家得笑掉大牙！他们一定会在背后议论：这个钟梦祖退休后闲极无聊，竟然搞些神神鬼鬼的事情，大概是有点心理变态吧！
　　想来想去，只能去找老伙伴常老二。
　　十七、鬼压人
　　还没等钟梦祖去找常老二，常老二自己就找上门来。
　　以往和常老二在一起，一般都是常老二咧嘴笑着听钟梦祖一个人讲话，很少插话也很少主动找话说。这次常老二一反常态，他刚点上钟梦祖递过来的纸烟，张口就问：“梦祖，你说这个世界上真有鬼吗？”
　　在钟梦祖印象中，常老二自小就非常胆大。钟梦祖平生最怕蛇，小时候俩人在野外玩耍时遇到蛇，常老二捉起来就像摆弄一条绳子。钟梦祖只能站在远处，胆战心惊地看着他玩儿蛇，从这点他就十分佩服常老二的胆量。
　　集体化的年代，农村做饭普遍都缺烧柴，地里的野草成了宝贝。每到夏日，大家都争先恐后往家里割青草。北窑岗荒凉的坟地里是各种蒿草长得最多的地方，细柳村却很少有人去那里割草。大家都忌讳那片地方，只有常老二是个例外。常老二在生产队不出工的清晨或傍晚，几乎天天去北窑岗割草。北窑岗的坟地成了常老二的专用草地，所以每年细柳村各户的草垛谁家也没有常老二家的大。常老二承包北窑岗那块瓜地以后，到了西瓜快要成熟的时候，他都要在瓜地里搭个瓜棚，每到夜间都是一个人睡在瓜棚里看瓜。也有人和他开玩笑，问他怕不怕坟地里的死人，他总是一笑不置可否。其实他早就跟钟梦祖说过，坟地里的死人远没有活人可怕，死人不会干出算计人、捉弄人的事情。在钟梦祖心目中，即使常老二不是无神论者，起码也是个不怕鬼的人。
　　今天常老二突然问起有没有鬼，这让钟梦祖感到十分诧异。这些日子细柳村里人心惶惶，然而每次在街上遇到常老二，他依然显得坦坦然然。按常老二的性格，他决不会参加到大家一块去议论这种事。钟梦祖心里猜想，常老二一定是遇到了什么特殊事情。他急忙问道：“二哥，有什么事吗？”
　　常老二又点上一颗烟，然后用慢吞吞的语调，诉说了一件让钟梦祖更加惊异的事。
　　“梦祖，咱俩自小一块长大，你知道我从来不相信什么鬼神，要不然我也不敢承包那块西瓜地。但是今年我却真正遇到了鬼！
　　“你知道，今年西瓜长得还没多大我就去看瓜。到不是怕有人偷瓜，咱种的西瓜就是让人吃的东西。青瓜绿枣儿，谁见谁咬，人家到瓜园来是看得起你，都是乡里乡亲的，吃个瓜谁好意思收钱？这几年你也见到了，谁去瓜园都是敞开肚皮随便吃，没要过一分钱。我去瓜园看瓜主要是看那些小动物。这几年上边总是强调动物保护，你还别说，这刺猬、獾什么的一年比一年多。这些家伙们进了瓜园不管生熟乱糟蹋一汽，如果夜晚没人看守，它们可以把整个瓜园都给你祸害光了。今年这些家伙们行动的特别早，西瓜刚拳头大就开始咬瓜，所以今年我去看瓜比往年都要早。
　　“那个瓜棚你是知道的，东西两侧整堵墙都是活的，可以随意打开。前些日子天气太热，晚上睡觉我干脆把东西两侧的墙都敞开了睡。有一天半夜，睡梦中似乎听到瓜棚外边有什么动静，我寻思可能是那些小东西又来了，就想起身把它们轰走。就在我起身的一刹那，猛然间浑身上下都不能动了！胳膊不会动，腿也不会动，连嘴里的舌头都不会动，想喊也喊不出来！眼睛只挣开一半，眼球同样不会转动，连眼皮都不会眨。当时我头脑里很清醒，心说坏了，被鬼给压上了！
　　“记得小时候听大人们讲过，说半夜睡觉被鬼给压住就是这样。以前我不相信有这种事，这下竟然让咱给碰上了。当时心里那个急呀，但是任凭你怎样着急，浑身上下就是活动不了。眼球不能转动却还能看见东西，当时我从眼角朝敞开的瓜棚外面看去，这一看差点把我吓昏过去！”
　　十八、准备捉鬼
　　常老二说到这里，脸上现出惊恐神色，好像还没有从惊吓中回过神来。
　　“你看到了什么？”
　　“眼睛，一双眼睛。当时我的眼皮不会眨动，只能和那双眼睛直直地对视着！那个家伙好像浑身上下都是白的，和我对视了不知多长时间。忽然间我的眼睛不知怎么就闭上了，紧跟着浑身一麻，胳膊、腿都能动了！我赶紧再次睁开眼睛，眼前却什么也没有。我想翻身起来，但是浑身发软，刚一动弹就从胸口滚下一个大西瓜！”
　　“说不定是你种西瓜着了迷，做梦夜游去地里摘的西瓜！”
　　听钟梦祖这样说，常老二不好意思地笑了。随后又一本正经地说：“不可能呀，第二天我发现，压在身上的那个瓜是我故意留下来作种籽的种瓜。就是做梦，我也不可能把种瓜在半生的时候摘下来！
　　“这件事过后，我还是不相信有什么鬼神作怪。和你刚才说得一样，过后我也以为是自己做了个恶梦，说不定是梦游了。按你的话说，人老了什么坏毛病都可能添。要不是接下来又发生的一件事，这件事也就过去了，可这第二次把我吓得更惨！
　　“过了些日子，瓜秧上的第一个头瓜熟了。你知道瓜秧上的头瓜个头都小，如果不赶快摘下来就会影响后面的主瓜生长。那天晚上我摘了满满一拖拉机头瓜，准备第二天到临河镇去卖。摘完瓜后我有点累，躺在瓜棚里就睡着了。睡到半夜时分，我在睡梦中又听到有什么动静，刚睁开眼，只觉得浑身上下‘唰’地一下，身体再次被压住！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我没着急也没有挣扎，只用睁开的双眼往外看去。上次被压住时我是仰面朝天眼睛朝上，这次虽然还是仰面朝天睡着，头却是向西侧着。那天夜间是半阴天，有些朦胧的月光，所以西面的东西我看得清清楚楚。只见在朦胧的月光下，瓜棚外边站着一个两米多高的人影！这个人影浑身上下都是白的，最可怕的是两肩平平，肩膀上竟然没有头颅！这次我是真的害了怕，几乎尿都吓出来了！再害怕也没办法，浑身上下还是半点动弹不了！也不知怎么的，虽然嘴里不会喊，鼻子却哼出了声音，我就使劲地哼哼。那个白色的无头人听见我哼哼，一窜一蹦地朝北窑岗上蹦过去，一会就隐没在蒿草中。你听明白了，那个家伙不是走，而是两腿并拢一窜一蹦地朝前跳动，就像传说中死人诈尸的那种跳法！”
　　“那个家伙跳走后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的浑身上下才‘唰’地一下能够活动，估计这次被压比上次的时间要长得多。等我翻身起来，发现压在身上的竟然是个坟帽子！你想，我就是梦游也不会抱来个坟帽子睡觉吧！”
　　人们清明时节给祖莹坟头扫墓添土，会在坟头压上一沓白色的纸钱，用来压纸钱的土块，细柳村一带就叫它“坟帽子”。坟帽子在坟头上一放就是一年，直到第二年扫墓时再换成新的，平时没有人去随便动它。
　　看见钟梦祖两眼直直地听着，常老二又点燃一只烟，继续用不紧不慢的声调说下去。
　　“你知道，这辈子我还不知道什么叫作胆小，这次可真是害怕了！当时只觉得头发一根根竖起，腿肚子一个劲朝后转，在瓜棚里待了好一会也没缓过劲来。我一想不行，赶快回家。缓过劲之后我赶紧把拖拉机发动起来，顺着这条土路就开回家里。最让人奇怪的是到了家门口一踩刹车，拖拉机‘咣当’一下就载倒在地上！下车一检查，发现拖拉机的一个前轮不见了，第二天早晨才发现那个前轮竟然丢在瓜地里！你说，这深更半夜的又是走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后面还装着满车的西瓜，是怎么把三个轮子的拖拉机开回家的？”
　　常老二的讲述让钟梦祖听得目瞪口呆，他这才明白常老二为什么今年不等西瓜成熟就早早扯了瓜秧，为什么明年不想再去北窑岗种西瓜。
　　钟梦祖不想对一块长大的老伙伴再隐瞒什么，就把自己在北窑岗的遭遇也一五一十告诉了常老二。这次是轮到常老二目瞪口呆了，过了好一会他才说：“西瓜罢园后，我怕去水泵房玩的孩子们触电，所以早就让二秃子把电源线掐断。我还特意嘱咐二秃子从电线杆顶部掐断电线，没电的水泵怎么会转呢？”
　　看来不管你是否相信，北窑岗那块地方是真的有鬼出现，而且不是一般的鬼，是要夺人性命的恶鬼！
　　“怎么办哪，梦祖，我不种西瓜是小事，不能让这些恶鬼把咱细柳村给搞乱了！你看庄红艳死得多惨哪，二十多岁的女孩儿竟然被活活吓死！不行，不能再出这种事情，梦祖，赶快想个办法吧！”
　　钟梦祖何尝不想赶快找到捉鬼的办法，然而鬼魅是出没无常的东西，自古以来曾经有过多少捉鬼的大仙，没听说那位大仙真正捉到过鬼，到最后还不都是被鬼捉了去！更何况他和常老二都是肉体凡胎的普通人！
　　俩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认为只能采取等的办法。等到哪一天北窑岗的鬼再次出动，他们俩一块去现场捉鬼。
　　常老二临走的时候，钟梦祖一再叮嘱，千万别把准备捉鬼的事说给外人。他担心到时候鬼没捉到，反而会给人留下笑料。人们如果在背后议论他退休以后闲极无聊，去搞什么捉鬼的游戏，岂不是坏了一世的清白？
　　钟梦祖是把脸面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人，在他的一生中，不想给人留下半点话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