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茶商

　　四川成都府青羊巷，矗立一处大宅院，大门朝东，上边雕梁画栋，屋檐尖角朝天。
　　门口矗立着两个威武的石狮子，项挂铜铃，怒目圆睁。
　　从高大的院墙望过去，房屋挨着房屋，连绵约莫一里地。
　　唐家在此地经营好几代，几经战火，仗着为人处世八面玲珑，都堪堪躲过。
　　即使当初宋将王全斌纵兵大肆掠夺的时候，由于提前给王全斌送了大把的银子，虽然家产散了一半还多，但最终免于劫难。后来宋朝统治几十年，唐门逐渐恢复了元气，在四川仍是数得着的富户。
　　“茶出四川，唐门独占”，在当地，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意思是说：四川的茶要想外销，离开唐门办不到。
　　四川多地产茶，不乏名茶，但由于宋初律例规定：川茶一律在本地销售，出川则必须经过茶务司特准，所以在汴京市场上，并没有什么名气，价格也始终徘徊在低端。
　　在四川，茶叶如同树叶，价钱低得可怜。
　　唐家只卖茶叶出川许可，也就是说，拿着唐家的手续，才可以贩卖茶叶，尽管利润无法同南方茶叶相比，但贩卖者至少可以挣钱养家。
　　唐家掌门唐佩，已经五十多岁了，基本上什么事也不再管，每日里提笼子驾鸟，满街溜达。
　　家业自有三十多岁的大儿子唐烨打理；二儿子唐骅不喜欢生意，就在成都府的厢军谋了个副指挥使的差事。
　　唐烨是个雄心很大的人，并不满足仅仅垄断四川茶叶外销市场，他专门去过开封几次，十分眼热南方茶叶的价格，但苦于一时不知道从哪里着手。
　　上午时分，他闲暇无事，坐在椅子上，一边品着自己亲手泡制的凤羽茶，一边又在想着开封市场的事。
　　这时，门房通报：“开封茶商张铭求见！”
　　唐烨以为又是来拿茶引的，有点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他到账房上去！”
　　门房快步走到他面前，伏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唐烨脸上将信将疑，想了一下，说：“让他进来吧！”
　　一个个头高大、衣着华丽、二十岁模样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冲唐烨双手一拱：“小可张铭，见过唐先生！”
　　唐烨抬眼一扫，见来人气度不凡，便礼貌地起身回了礼，然后让了座，倒了一杯茶递过去。
　　张铭并不客套，先将茶送到鼻子下边闻了闻，接着用舌头沾了沾，然后轻轻呷了一口，品味了片刻，连连点头，赞道：“好茶！好茶！”
　　唐烨看他品茶的样子十分在行，决心考他一下：“先生可能品出此茶何名？有何不同之处？”
　　张铭轻声一笑：“唐先生这是考我呢！此茶名为凤羽茶，产自本地泸州梅岭山脉，因外型酷似凤凰的羽毛而得名。每年二月中旬开园，比四川其他地区开园早二十天，比南方地区开园早四十天以上。要说到不同之处嘛，就一个字：香，别的茶有清香、淡香、浓香，此茶却是醇香，喝了让人终生难忘的那种香；此外，此茶的颜色也是一个字：绿，干茶翠绿、汤色碧绿、叶底嫩绿，总之，这世间的绿被它占全了！”
　　唐烨不由被折服了，心想：看来此人对川茶颇有研究，倒不能小觑了他。
　　“不知张先生来找我何干？”
　　“和唐先生合作，川茶进汴梁，共同发财！”
　　唐烨心中一动：这真是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且听他说来。
　　当下接了话说：“进京好办，只是不知如何发财？”
　　“据我所知，川茶当下进京的极少，也都销在下等人家，不入大雅之堂。开封城内外茶铺多如牛毛，可先找一些试下，放置川茶入内显眼之处，有人专一教以泡、品之法，可以免费品尝，售时价格以南方茶之半，懂茶之人岂能放过？”赵铭娓娓道来，似胸有成竹。
　　“请问张先生，这样赚头能有几成呢？”唐烨问了一个他最关心的问题。
　　“我粗略算了一下，即使按照唐先生对外价格进货，赚头也可以达到一倍二左右，当然前期免费品茶的铺垫、茶叶大小木桶包装等也要刨除，这样也不低于一倍。”张铭掐着指头，算了一遍，把唐烨算得心中痒痒。
　　他急切地问：“先生想怎么合作呢？”
　　张铭显然经过了仔细的考虑：“两种办法。其一，你按照现在的价格把茶卖给我，一切操作我自己干，我进的货量大，你也不少挣；其二么，咱们两个共同出资，按照出资大小，分成份额，如此，赚头大，不过可也有风险。”
　　唐家一直经营者稳妥的生意，从未有过冒险的举动，茶叶利润虽小，却是稳赚不赔，但唐烨胸有大志，正好和张铭的想法不谋而合。
　　当下盯着张铭：“我有茶叶，也有茶引，先生有慧眼，可以按照先生的要求分成等级，不同包装。先生看如何分成？”
　　张铭低头，略一思忖：“唐家先期投入较大，还要拿出部分样品，分成么，我只要四成！”
　　此话正中唐烨下怀，于是哈哈一笑：“张先生真是爽快之人！就这样定了，明日我就让人带着先生，到各处茶园转转，做到心中有数！”
　　此时已到中午，唐烨吩咐在家中摆下宴席，让人叫来弟弟唐骅作陪。
　　唐骅看张铭身材魁伟，目光锐利，说话滴水不漏，不由心中起疑，顺口问道：“张先生，之前不是做生意的吧？”
　　张铭哈哈一笑：“兄台好眼力！在下生来个子大，做过几年消防营兵校，受不得那苦差事，又嫌薪水太少，就出来做个营生，聊以度日。惭愧惭愧！”
　　唐骅点点头：“原来如此，消防营确实是个苦差事，我在成都府厢军混饭，见过他们训练。”
　　张铭很是惊讶：“这么说咱们俩个很是有缘！”
　　正喝得尽兴，忽见丫环跑进来，口中喊着：“小姐回来了！”
　　紧接着一个女子嗔怪的声音传来：“俏儿，你喊什么！”
　　张铭抬眼看时，门外风风火火跑进来一个女孩，十六、七岁年纪，红扑扑的圆脸上挂着汗珠，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忽闪忽闪，匀称的身段，配上一身红色的外衣，葱白的手腕漏在外边，左手里提着一炳宝剑，剑鞘是银色的，在阳光下闪耀着光泽。
　　女孩撒娇地冲唐烨喊道：“爹——”
　　忽然看见一个陌生人在看着自己，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一下子愣在那儿。
　　唐烨赶忙打了个圆场：“雪儿丫头，你都十七岁了，还总是毛手毛脚的，哪像个女娃样子？还不快过来见过张先生！”
　　那个女孩这才有个台阶下，口中嘟囔着：“年龄也不比我大几岁，分明是个公子，充什么先生？”
　　但还是赶紧把剑交给俏儿，上前给张铭道了个万福，张铭抱拳还礼。
　　唐烨说道：“我这丫头要说起来，也算是文、武、女红都粗通一些，最喜欢舞刀弄枪，都是我从小惯的，不成体统！张先生莫怪！”
　　唐骅插话说：“刚才我观张先生那抱拳动作，可是练家子呀！要不趁着这机会，给我雪儿侄女指点指点？”
　　张铭心中一凛：哎呀，我咋一时大意，漏出这么大个破绽？
　　事到如今，只好谦让一下：“哪里哪里，我也只是粗通一二，哪敢指点雪儿姑娘？”
　　雪儿接了话说：“张先生就不要谦虚了！”
　　说罢，从俏儿手里把剑拿过来，双手递了过来。
　　张铭嫌那剑分量太轻，礼节性地接过，放在一边；一看唐骅的佩刀正放在旁边，就冲他说：“借用兄台的刀一用。”
　　他站在院子中央，握刀在手，拉了个架势，说了句：“见笑！”
　　但见刀光一闪，起式就是一招缠头裹脑，紧接着一招游龙戏水。
　　他身材高大，初时，刀光随着他转，后来越舞越快，身体竟然被刀光包裹。
　　阳光照，刀光闪，几人竟感觉到处都是刀光，直逼人眼！
　　院子里除了刀锋在风中的刷刷声，再无半点杂音。
　　大家屏住呼吸，正看得入神，突然刀锋一晃，张铭一个虚步护身刀收了势，随即双手抱拳说道：“献丑了！”
　　大家一起鼓掌，齐声叫好！
　　张铭重新落了座，只见那雪儿附在唐烨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唐烨站起身，向张铭拱拱手：“张先生，小女对你的功夫，佩服得紧，想拜你为师，不知你意下如何？”
　　张铭赶紧站起：“唐先生说得哪里话？在下年轻时学过几年功夫，只为强身健体，哪里能做小姐的师傅？如若不嫌，共同探讨一二倒是可以！”
　　当下说定，唐府给张铭准备一间上房，以后就住在这里，除了忙些生意上的事，闲暇时教雪儿习武。
　　吃完饭，唐烨带了张铭，前往胡府拜见胡奎。
　　原来，这茶叶生意，里面还有胡奎的小股份。
　　其实，“茶出四川，唐门独占”，后边还有两句；“官盐进川，胡家包干！”
　　说的是，官盐进了四川，本来应该官方统一售卖，却只有胡家能卖。
　　别看胡奎控制着四川的食盐，做着一本万利的生意，由于唐家需要仰仗胡家在官场的势力，当初约定茶叶生意给胡家两成的利润。
　　胡府离唐府不到三里地，功夫不大就到了。
　　从外边看，胡府可比唐府还要奢华，到处金碧辉煌，气势堪比皇宫。
　　张铭暗自惊叹：想不到这四川贫瘠之地，竟然有如此气派的家院，看来这胡奎富可敌国呀！
　　胡奎是个清廋的老头，六十多岁年纪，蓄着一把花白的胡子，一双鹰眼看人的时候，直勾勾的，像是能看到人心里边想些什么。
　　听完唐烨的想法，他斜着眼角，上下把张铭打量了一遍，又想了半天，才慢条斯理地说：
　　“贤侄，你这想法倒是可行。毕竟，谁也不嫌钱多咬手，既然你和这年轻人下决心要做，我也不拦着。不过，为了稳妥着想，我再给你们派个人帮忙。”
　　当下叫来亲随胡运，吩咐道：“从今天起，你就跟着唐家贤侄和这个年轻人，做茶叶生意。先把你手头的官盐生意交给别人，反正那也没啥管的，都是轻车熟路的生意。”
　　胡运答应一声，出去办理手续移交。
　　胡奎抬眼看了看两人，接着说：“两位不要有什么想法。我的意思是，茶叶虽然赚钱，但终究利润太小，等你们在京城站稳脚跟，多联系一些大人物，把外边的盐多运来一些，那可是一本万里的生意。所以，我才让胡运帮你们，他懂这些，日后用得着！”
　　唐烨连忙说：“胡老先生想得就是周全，一切按你的吩咐就是！”
　　两人告辞回来，开始着手准备。
　　胡运带着连铭，转了几个大茶场，张铭告诉他们，把今年的新茶分成三等，精心炒制，然后分别包装成大、中、小三样，分装入库，等他发话，再通过水路发往开封。
　　回到唐府，想着几天来只顾忙茶叶的事，答应唐雪的事还没有兑现，就开始指点她习武。
　　那唐雪聪慧绝顶，又有不错的武功底子，几天时间就将三十六路剑法学会了十八路。
　　连铭知道，自己化名张铭，只是取得了唐家的初步信任，关键还得看他怎样才能把川茶卖到汴京城，并且卖个好价钱。
　　对于后者，他却没有丝毫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