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二章
　　
　　有一天下午，南方大夫正准备夜班回去。
　　
　　突然听到医院门诊部的大喇叭传来嘈杂的呼唤声音，“各位职工请注意！各位职工请注意！医院紧急用血，有O型血的职工或家属请紧急到门诊部来献血。”
　　医院好久没听到这种声音了。大喇叭是那个时代的特殊标志，一听到大喇叭的声音，一定遇到什么十分紧急的事，这次也非常特别。“各位职工请注意！各位职工请注意……”大喇叭一直循环播放着，声音十分响亮，全院的每一个角落都能听到。
　　那时，医院还没有血站，夜里急诊若遇到难产大出血或外科手术用血，喊的都是社会的“盲流”紧急献血。这群“盲流”目光无神地待在医院门口等候，一群好吃懒做的闲人靠献血混饭。
　　“盲流”们很有经验，献血头天晚上偷偷地喝上几碗盐开水，然后跑去医院献血，有时献上400cc可管好长时间活路，争一点好处费度日。经常看到大报小报刊登输血员带来乙肝等传染病的恶性事件。后来，这群“盲流”被卫生行政部门彻底取缔，真的绝迹。
　　这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发生的事情。
　　
　　听到大喇叭的喊声，南方大夫撒腿冲到门诊部。南方高高卷起袖管对护士长大声嚷嚷，说：“护士长，我是第一个到的，可以献血吗？”
　　护士长张开笑脸乜斜他一眼，说：“南大夫，你先得去化验一下血型。”
　　“我是O型血呀？我妈告诉的。”
　　“你妈告诉也不行，要凭血型报告的。天王老子也不行。”
　　“化验室吗？”
　　“是的，快去！”
　　南方大夫瞪了护士长一眼，很不情愿地又折回化验室。
　　
　　化验室门口已聚集了十几位新来的职工，他们都是听到大喇叭的呼叫过来验血的。平房几位吊儿郎当的单身职工也跑了过来，一个胖子气喘吁吁，还大声嚷嚷。
　　南方大夫得意地告诉他们说：“你们来晚了，今天我是第一个。”
　　那位胖乎乎的调皮家伙斜看南方一眼，说：“第一个也没用。你又不是O型血，我才是O型呢。我妈说的，都不要验了，哈哈。”
　　南方说：“护士长说要凭血型报告。你妈说的不算。天王老子说也不行。”
　　另一位同寝室的伙伴半开玩笑地打趣说：“胖子，你不是被你妈抱错了，说被人掉包了。”
　　“去你的，你才被掉包呢。”那位调皮的家伙气不过，怼了他一句，说完验了血后，就像一个大熊猫一样走开了。
　　最后验出的结果十分令人意外，那位自诩O型血的家伙验出的结果却是B型。怪不得有人说，胖子平时很安静，吃了就睡，睡了就吃，原来B型血，他的O型血是假的。
　　最后仅南方大夫一人符合，平房里唯一一位真正O型血的职工。
　　
　　南方大夫怯生生地返回护士长的站台前，因第一次献血，还有点怕的，心里犯嘀咕。一会儿从护士站走出一位戴着口罩，露出一双漂亮眼睛的护士盯了南方一眼，仔细端详他的血型报告，说：“南大夫，O型血，过来抽血吧。”
　　南方一下回过神，问：“喊我吗？”
　　“是的”
　　“撸起你的袖子。”
　　他鼓起勇气，闭上双眼，转过脸不敢看护士长。
　　护士长看出南方的心思，说：“南大夫，不要怕吗，很快就好了。”
　　她替南方绑好袖带，让他深呼吸，捏紧拳头，开始抽血了。护士长还低声问了一句：“平时你们医生怎么给患者抽血的？”
　　南方“噢噢”地应付二声，马上转过脸去。说：“准备好了。”
　　南方大夫感到一阵头晕。
　　护士长说：“抽血都会有点头晕的，我会抽慢一点。”不知不觉400cc的血抽完了。
　　护士长拿来棉签让他把穿刺点按住，叮嘱他歇一会再走。她还替南方量了血压，说了血压正常。
　　过了一会，护士长转身拿来餐券，告诉他这是晚上的一张餐券，可去食堂领一碗鸡汤。南方大夫说了声“谢谢”就告辞了。
　　
　　在化验室听说刚才抢救的危重患者，是一位职工家属，从下面转上来的，突然消化道大出血，目前正在抢救室抢救，处于休克状态，需要紧急输血。
　　这几天医院来了好几位大出血危重患者。昨晚夜班南方也一夜没合眼，抢救患者。今天还急匆匆跑过来献血。
　　急诊抢救室门口挤满了人，南方站在人群外朝里张望。
　　看到病房的王主任也站在急诊抢救室里面，他被医院叫来组织抢救这位消化道大出血病人。
　　患者的脸面没仔细看清，看上去六七十岁，刚呕出来的鲜血，殷红一地，地面上一片狼藉，估计患者仍在出血。
　　田娜娜站在患者一侧，神情严肃地大声呼喊着护士：“快到病房去，把三腔二囊管推过来。”有一实习的医生低声说：“大抢救了，要动用医院最好的设备了。”
　　一位护士急匆匆给病房打电话，“喂喂”不停。很快新设备被几名护工从病房推了过来。三腔二囊管是这位患者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据说被抢救的这位患者是某某职工的父亲，医院将会竭尽全力。
　　这救命要紧，南方大夫第一次看到如此抢救场面。
　　
　　第二十三章
　　
　　这两天内科病房挤满了探视的患者家属，破旧的二楼楼道内混乱不堪，一群打吊水的患者横七竖八地躺在过道，更显得有些不堪。这是八十年代县级医院的真实写照，就医条件相对落后。
　　一进病房充斥着一股消毒药水、小便气味和旧被褥的陈味，老旧的红楼被这搅浑不堪的气味笼罩着。
　　周一，又是医院最忙碌的一天。
　　早晨6点护士开始抽血，发药，量血压，忙个不停。夜里来了一个急诊，护理部临时抽调一个护士加班，咚咚地听到高跟鞋触碰地板的声音，一位护士急匆匆地端着药盘从护士站跑过来，说是大抢救，已在抢救室忙了一夜。昨晚急诊转来的一名消化道大出血患者，凌晨病情还未稳定，听说还是医院员工的家属，护士吃早饭时还在议论，一宿没睡。一位年轻大夫埋怨急诊室把这么重的患者收到病房干嘛，害得年轻护士腿都跑断了。医院像这样的抢救司空见惯，节假日也不例外。
　　八点准时交班，医生办公室挤满了会诊的主任大夫，讨论昨天抢救的那位急诊大出血患者。
　　
　　南方大夫一早跟主任请了假，送他一位远方亲戚去车站。
　　这送完刚回来，正好遇见护士长下楼。
　　南方大夫问护士长：“怎么来这么多大夫？”
　　护士长说：“今天全院大会诊。”
　　“还是昨天抢救的消化道大出血患者吗？”
　　“是的，由急诊转入病房的。”
　　“哦，病人还有救吗？”
　　“还在抢救呢。”
　　“一早孙院长带队组织全院大会诊呢。”
　　“哦。”
　　“这么重视啊！”
　　“这患者好像是医院哪一位亲戚？”南方大夫补充问道。
　　“是的。”
　　“谁的亲戚呀？”
　　“你还不知道？”
　　“究竟是谁呀？”
　　护士长讶异地回了一句：“田娜娜的父亲。”
　　南方吃惊地“哦”了一声。“怎么会是他呢？”心想。
　　护士长说要去护理部就匆匆走了。
　　刚才南方大夫听了一头雾水，还没回过神。“怎么会是田叔叔呢。一个月前刚刚见面还好好的呀？”南方怎么也不敢相信。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现在抢救室躺着的正在抢救的正是田叔叔。
　　也许南方大夫太大意了，昨天下午去急诊室没问清被抢救的患者是谁，说是医院职工家属就没再细问了。后来，南方大夫看完田大夫三腔二囊管的手术过后，就先下夜班走了。
　　现在开始懊晚了，若早知道是田叔叔也就不会离开了。心想田大夫不会怪罪他吧。
　　院部一早讨论田娜娜的父亲——田叔叔。
　　南方大夫忙去值班室拿件白大褂跟了过来。
　　抢救室的玻璃门上贴着“严禁探视”的字样，知道患者肯定病情很危重。孙院长正领着一帮主任大夫朝这边走来。
　　田娜娜走在前迎着孙院长与主任一行。
　　南方大夫站在抢救室门外一侧，第一次见孙院长带领主任们行政查房。小小的抢救室挤满穿一群穿白大衣的大夫。
　　
　　孙院长是A县县医院的消化专家，名叫孙家庆，六十年代毕业于上海某医学院大学生，那个年代因高成份受到一些冲击，后来分配到自己家乡A县县医院工作至今。孙院长是这里的医学权威，一些疑难杂症的院内讨论都能见到他的身影。平时因行政事务繁忙，很少见他。他来病房还记得南方大夫这个小老乡，与他亲切地握了手。
　　第一次见孙院长查房，有点受宠若惊，让人肃然起敬，远远盯着他听诊、触诊，每一个细节，分析入微，给南方大夫留下深刻的印象。可见医院对这位患者相当重视。
　　上午十点，田叔叔仍带着呼吸机，插着管，处于浅昏迷状态（麻醉镇静中）。孙院长扫视一下显示屏的指标:血压、心率、氧合指数都很正常，他告诉身旁的王主任：“王主任，患者是否可以早点拔管，以防误吸。”王主任点头说:“是的，可以早点拔管。”转身告诉身边的田大夫：“你通知一下麻醉科，马上准备拔管。”
　　
　　下午2点，田叔叔已拔管，撤除呼吸机，抢救室一下显得空了不少。田叔叔看上去面色煞白，一副疲惫不堪的神态，手上仍挂着输液皮条，打着点滴。意识渐渐恢复，眼皮半闭半合着，口唇干裂，仍不愿张口说话，腮帮上乱糟糟的胡须像一片杂草丛生，更像一片废墟一样，也没见刮过，明显感到这次打击让他雪上加霜。田叔叔像从阎王爷手中又抢回一次生命。人到老年就像一座老旧房子，说不定会掉下一扇窗子，房顶上露出一块芦席，挡不了风，遮不住雨。难怪人用“风烛残年”来描述凄凉晚景。人生就是这样。
　　田叔叔挤出微闭的眼缝，看了南方大夫一眼，眼角闪动的泪珠不争气地滚了出来。他眼睛布满血丝，皲裂的嘴唇颤颤巍巍的想要说话，又像是哭，但又没有力气。
　　老伴心疼地过来让他不要激动，南方大夫一旁也劝他，田叔叔点点头。
　　南方大夫说田叔叔病情刚好一些，需静养一段时间。他贴近田叔叔的脸庞帮他擦拭眼泪，泪珠一颗颗滚落，落在他憔悴的脸颊上。南方大夫安慰他好好休息，不能再激动，让他安静下来，病情会慢慢转好。
　　田叔叔真的很听话，闭目睡了。
　　
　　同事们纷纷过来看过田叔叔，床头柜放着她们送来的水果和鲜花。
　　田阿姨看到田叔叔口唇干裂悄悄地问南方大夫：“能不能让田叔叔吃点水果，喂点开水？”南方大夫说：“暂时还需要禁食，病情还会出现反复。等渐渐好了才能慢慢进点米汤。”以后会会慢慢放开饮食。
　　田阿姨笑了笑，慢慢把刚端来的一杯开水，重新放回茶几上。
　　几天后，田叔叔慢慢可以进一些粥汤，护士过来帮忙更换打的吊水，田叔叔老伴急着问还需几天可以出院。
　　护士叮嘱田叔叔老伴：“才几天呀。不要着急，需慢慢来。补液中有一些营养，田叔叔将会很快恢复。”
　　下班后，时常见田蓉蓉未婚夫用瓷缸送来一些粥汤，有时田娜娜也会帮忙烧好送来。一段时间精心料理，田叔叔渐渐能进柔和的面条或鸽子汤之类。平时田叔叔老伴帮忙照料，田叔叔的气色也一天好过一天，开始见他下地走路。
　　
　　一次，南方大夫去病区查房，见到田蓉蓉未婚夫，虽叫不出名字，仍微笑着跟他打声招呼。田蓉蓉未婚夫彬彬有礼，推了一下眼镜，连忙谢谢南方大夫的关照。他正帮着田叔叔削着苹果，准女婿对田叔的叔照顾十分细致周到。他倒来一碗开水，然后把苹果烫热，爸爸长爸爸短叫个不停。
　　田叔叔老伴一旁咧着嘴偷笑，这准女婿已像自己的儿子一样孝顺，她在心里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