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碧空远影>第九章 武林世家的兴衰

第九章 武林世家的兴衰

作品名称:碧空远影      作者:我是老拉      发布时间:2023-08-26 12:10:20      字数:4984

  看着老郭那副火烧了屁股模样地一路紧走,梁启好笑地嘟哝了一句:“这家伙,跟我都不肯说句实话。”
  五年多前梁启被从分厂厂长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上挤走的时候,老郭这个总厂人事处长也遭遇到了免职,原因是他坚持不同意卡车司机破格上岗,认为卡车司机从一名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普通工人,一下成为厂里的科级干部,这么做不仅破坏了厂里一直以来的规章制度,而且最大的问题是在于开了一个坏头。这个关口要是卡不住的话,这种现象日后将上行下效,层出不穷,难堵难防。
  老郭从一个管理人事的干事做起,一路几十年干到了总厂人事处长的位置上,一直以作风正派、秉公不循私、果断老练著称,上面分管人事的副厂长都经常奈何不了他。但那回,他被不明不白地拿下来了;可三个多月后,他又不明不白复职了。
  事后,是老厂长的一个侄子在酒桌上吐了真言:“谁说我叔退居二线就没有实权了?现任厂长都得听我叔的。看看那个谁也不尿的人事处长老郭,还不是说拿下就拿下来了?他照样在我叔家里痛哭流涕,说他不该忘了老厂长当年是怎样培养他的……”
  梁启后来为这句话旁敲侧击去问老郭,老郭有点儿恼羞成怒,脸红脖子粗地给梁启的嘴里塞了一支烟,忿忿地说:“闭上你的鸟嘴!”两个人的关系却从此近了,一些机密的事有时也向梁启吐漏一二。想不到,他在眼下这个问题上,又装得高深莫测起来了,岂非是咄咄怪事?
  第三轮竞选赛,照例在工人俱乐部举行。
  那天,会场的气氛空前高涨。前两轮涮下去的选手,都心有不甘地坐在了会场里,等待着能够打败所有选手的“武林高手”露出真面目来。
  厂里的现任领党政工团领导,也全部坐在了会场的前排座位上,看着五位候选人一个接一个地出场。梁启和老郭这些主持人,则同评委们一起,坐在了主席台的两侧。
  轮到老姜出场时,这位五十岁的老同志激动得面目绯红。他一走上主席台,就十指微微颤抖着,给主席台两边的几位评委一人㪚发了一支香烟。这种作派,分明是胜券在握,有点提前预祝竞选胜出的意味了。梁启心中暗暗发笑:“嗨!这个老姜,老也老了,还这么沉不住气,干什么干什么呀?等到宣布是你,你再发也不迟嘛。”
  待到五个参选者一一讲述完毕,人们静待宣布结果的当口,人事处长老郭站起来宣布:“向大家宣布一下,还有一位同志要参加今天的角逐。下面就请这位同志上场。”随着老郭的话音落下,从主席台下的第二排座位上站起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走到主席台转身亮相的一霎那,台下就响起一片微微的嘘声。人们都看清楚了,这个人,正是五年多前挤走了梁启、两年前又当了厂里备用招待所所长的那位卡车司机。会场里立马就有脚步声在往外走,还有两个人不服气地说:“我们被人家耍了!我们所有的人,原来都是给这个人做垫背的。”
  话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现在我们也要用发展的眼光去看人,今天站在台上的这个人,已不完全等同于当年的卡车司机了。当年的卡车司机只有小学文化水平,今天这个人的履历表上,学历一栏里填着“大专”,日后还有可能更高。至于真实的水平,那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一回事儿。今天的这个人,还有一个很气派的官衔,叫张所长。
  从外观上看去,正在宣读竞选书的张所长,西装革履,雪白的衬衣领上配有闪着金星的猩红领带,分头油亮,戴着金丝边的椭圆型眼镜,已经是一个见过世面而且被行家包装一新的人物了。他的竞选书,一条一款都经过高人指点,毫无破绽;他的答辩,声调铿锵,胸有成竹,毕竟有两年的实战经验在那儿摆着呢。除了他,谁还有这种得天独厚的条件呢?先给特意弄一个小规模的招待所让其练练兵,然后再正式亮相于大庭广众之下。再有,就是他不可小觑的气度,虽然不再像过去那般粗野张扬了,却也是一副“舍我其谁”稳操胜券的模样。
  那几个刚才还慷慨激昂的竞选者,一会儿工夫就像水漫金山后残败下来的虾兵蟹将了,个个都显得丟盔撩甲地。老姜尤其颓败,汗湿的几缕灰白鬓发贴在脸上,端着个玻璃杯坐在那儿,一个劲儿地喝水。
  “怪不得,厂里边两年前就非要承包那个即将倒闭的招待所,作为厂里的备用招待所呢,原来竟然是为了今日!”坐在台上当主持人的梁启,这会儿好像也明白了什么。他凑近老郭的身旁,对着老郭的耳边低声说:“这么说,你们是从两年多前,就开始做上这个局了。”
  人事处长老郭不置可否,目不斜视地盯着台中央,只有嘴角在微微翕动:“闭上你的鸟嘴!你能不能不这么瞎联系?”然而梁启偏不肯闭上他的鸟嘴,偏要东想西想地瞎联系,仍然不肯消停,仍然悄悄向人事处长打趣:“噢,你怕了!踩到你的尾巴尖儿了?可我就是不明白,费这么大周折干什么呀?直接从科级提到处级不就行了?叶耳盗铃呀?你们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呀?”
  人事处长用手掌在脸前扇着,咬牙小声:“你烦不烦人啊?你不懂什么叫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梁启眯着眼装懵懂:“不在酒?那在哪儿呀?”人事处长在座位底下踩了他一脚,又瞪了他一眼:“在哪儿?在山水间!谁说你精了?我看你傻得就跟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和尚一样。告诉你吧,这只是迈出来的第一步……”梁启这回真不懂了:“照你这么说,还有下一步?那下一步是什么?”
  老郭无奈地嘘气:“你这不学习国家政策跟不上形势发展的脑袋,长来有何用处呀?你没看如今提倡私有经济也是国民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么?你没看见眼下偏重向资本家摇尾巴么?这还不明白呀?”梁启把两只空拳往开一展说:“确实不明白。孔夫子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我这不正在向你不耻下问么?”
  老郭极不耐烦地瞟他一眼说:“傻透了,刚才还说你傻得像个和尚一样,其实你连个和尚都不如,纯粹傻得像块红砖一样。实话告诉你吧,第二步就是:据为己有!”梁启更不懂了,追着问:“把什么?据为——己有?这是几代人的劳动成果呀,怎么敢?”老郭一甩手:“哎呀!真是傻透了,怎么一点儿政策观念也没有呢?让我说你什么好呢?看看,全是不学习之过。”
  竞选的结果第二天就公布了,谁是终局的胜利者已无须多言。
  接下来的日子里,竞选失败的老姜怪异地戴起了口罩。人们以为他病了,都非常同情地问候他,他却说:“被人当猴儿耍了一回,无颜见江东父老。”老姜的口罩一戴就戴了一个多月,坐在办公桌前都不肯摘下来。老姜也是个有性格的人,他分明是在对这种不公平的现象作着无声的抗争。然而有用吗?
  梁启每逢看见这张戴着白口罩的脸在面前一晃,就觉得自己像做了亏心事一样对不起老姜。有次,他想和老姜坐下来谈谈心里话,没想到老姜厌烦地一摆手:“少来这套!我最看不上的就是惺惺作态的家伙。”梁启尴尬地说:“老家伙,不要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嘛。”老姜根本不领情,半真半假地说:“好人心?好人心你能看着我白白出洋相都不肯提醒我一下?”梁启连连叫屈:“我和你一样,都被蒙在鼓里。”无奈老姜不信:“骗谁呢?你是厂工会副主席你是主持人,你会跟我们一样蒙在鼔里?谁信呢?亏了你平日还和我们一起喝酒,一起称兄道弟。”梁启冤得仰脸朝天喊:“我的妈也!我他妈的猪八戒照镜子,这回里外都不是人了。”
  作为厂工会的副主席,梁启的身份具有他独特的多重性。不总是说,厂工会是联系厂领导与职工之间的桥梁和纽带吗?在绝大部分时间里,梁启充当的确实是桥梁和纽带的角色,上情下达,摇唇鼓舌,宣传鼓舞群众,排除领导推行治厂方略时遇到的绊脚石。但也有一些时候,他要下情上达,代表民意向厂领导仗义执言,做些“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之类的激情事情,这是使命所然。他的职务,决定了他要扮演这种“二皮脸”的角色。
  眼下,他就是头脑一热,正义感霎那间战胜了理制,忘记了需要审时度势,也不排除掺杂着个人喜好的情绪,忿然召集下属各分厂的分会主席开会,布置他们搜集近年来群众对党风不正的种种反映,然后组织人手整理汇总,以部分职工的名义,写了一份言词激烈的报告,递交给了厂纪律检查委员会;其中尤其对这次竞选活动的黑幕给予了无情的揭露和抨击。
  厂纪委历来坚持的是“民不举官不究”的犬儒态度,接到报告,就不能再装聋作哑了,也开始拉开架势走访群众,做起调查来了。
  有天晚上,梁启家中的卧室窗户玻璃被人用砖头石块砸烂,并从窗户里扔进来捆在一起的十个二踢脚大炮仗,“嗵咣嗵咣”一阵爆响之后,整座楼的人都被惊动了,幸好梁启的家人当时全在客厅看电视,并没有伤着。但卧室里的天花板掉下来了,睡床衣柜等家具全都散架开了花,炸裂的枕头鹅毛乱飞。
  接到报警后的公安人员来了,按照程序拍照,搜集犯罪证据。但案件调查进行得异常缓慢,半年多时间过去了,都查找不到任何作案的线索,更不要说找到凶手了。梁启本人从办案人员敷衍他的态度中,明显感觉到了幕后有着强大的推手,在阻挠着案件的正常查询。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桩案件就那么挂在那儿,其实是不了了之了,而且还起到了杀猴吓鸡的效果,果然没有人再敢对竞选那件事儿指手划脚了。
  这情景,让梁启又气愤又无奈,私下对人事处长老郭发牢骚:“我早就说过,卑鄙要是和智慧结合到了一起,那就是一种无坚不摧的魔力。这种魔力再和权力结合起来时,那就真的有了无往而不能的神力。”老郭用息事宁人的态度说:“算了吧。比这更卑鄙的事情还很多,你要桩桩件件都这么愤愤不平的话,劝你趁早别当这个官了。否则,你老想和人家对着干,哪里有你的好果子吃?再说?你连自己的安全都保护不了,还怎么替群众说话?给你个警告,算是轻的。”梁启又要瞪眼:“这还就没有王法了?”老郭说:“谁说没有?王法自古以来就有,但王法不听你的,也不听我的,它听权力的。”梁启就说:“谁也没有权力拿着人民赋予的权力为所欲为!”
  老郭的表情哭笑难分:“吔吔吔,就你这模样儿,还有人说你圆滑。你哪儿圆滑了?认起死理来照样往牛角尖里钻。你这个家伙呀,确实是没救了。”梁启负气地说:“不是我没救了,是这个地方没办法待了。我得换个地方活去。”老郭捅他一拳说:“都他妈的一大把年纪了,还有五六年就要退休的人了,还往哪儿换去?”梁启扬扬手:“龟走龟道,鳖走鳖道,没有个活人让尿憋死的道理。再在这儿待下去,我恐怕自己会不能长寿,总有一天要被这群王八蛋给气死了……”
  梁启的气焰,确实是被一连串哭笑不得的打击浇灭了,好些人也识相地闭紧了嘴,不敢轻易对竞选的事儿指手画脚了。但是,你也别因此就低估了受党教育多年的工人阶级先锋队的觉悟。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有一天早上,上班的人们一走到办公大楼的前面,就被一条大幅标语式的大字报惊呆了。这条标语用的是四开白纸,白纸黑字,而且是一纸一字,非常漂亮的二十四个仿宋体大字:“硕鼠硕鼠,無食我黍!硕鼠硕鼠,无食我麦!硕鼠硕鼠,無食我苗!”走到这里的人们全站住了,看着那幅标语,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刚刚走到办公楼前的保卫处长见此情况,一下白了脸。但保卫处长不敢自做主张处理掉这幅标语,站在标语前面抓耳挠腮了一阵,跑进办公楼里去找厂长请示去了。然而,保卫处长被告知,厂长两天前去了北京开会,尚未回来。保卫处长只好又脚步声咚咚地跑到了办公楼的另一端,敲开了党委书记老张的门。
  党委书记老张其实早就来了,正在用三个指头捏着一撮信阳毛尖茶叶,慢吞吞地往茶杯里面泡茶。党委书记面色平和地听完了保卫处长上气不接下气的报告,喜怒不形于色,然后将双手朝身后一背,声音平静地对保卫处长说:“走,那咱们就看看去?”
  这时,已经是八点半多了,距离早上上班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办公楼前的人还是挤挤挨挨,有看完走了的,但更多的是听到消息后跑来的。党委书记在保卫处长的开路引导下,逐字逐字地看完了这条大大的标语,脸上还是喜怒不形于色,转过身来,轻声慢语地对着保卫处长说:“把它拿了吧。”又转过脸来,对着围观的人群,用很平和的声调说,“散了吧,散了吧。”就自己先走回办公楼里去了。
  看到这一幕后的梁启,后来和梁佐谈起这件事情,还是疑惑不解地问梁佐:“你说,那幅大标语中说的硕鼠,究竟是在指谁?”梁佐意味深长地说:“你只要看将来是谁出来干涉这件事情,那么,大字报指出的这只硕鼠,就是谁。”但是,后来一直就没有人出来干涉过这件事情。不多日子后,厂长升职去了北京,担任了部里一个什么司的司长。
  那座招待所,后来三变两变的,通过什么眼花缭乱的参股经营、股份制改革、股权转让等手法,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下,终于变成个人的私有财产了;卡车司机也不再是什么张所长,而是变成了名声很大的宾馆总经理了。
  谁都明白,这是巧立名目,实际就是典型的巧取豪夺,而且是开了一个极坏的头,从此上行下效,为日后国有资产的不断流失,首开端倪。
  (待续)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