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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落日余晖照古道,万里红霞一叶飘

作品名称:乱世杀手      作者:无道黑白      发布时间:2023-11-29 09:34:39      字数:15341

  第三十二章:落日余晖照古道,万里红霞一叶飘
  第一节:回光返照
  旧青衫若丢了魂一般走走停停,过了七日方回到昭义。来到昭义后,他已面色蜡黄,憔悴不堪,话都说不出来了。
  夏荷衣等人后悔莫及,恨当初不应那么听旧青衫的命令,让他一个人长途奔波。他们迅速将旧青衫接回藏星阁,并从薛嵩那里请了几个郎中。
  在众人的悉心照料下,旧青衫身体情况得到好转,却似变了一个人一般,吃完就睡觉,也不愿跟任何人讲话。
  百里擒王和云红倩离开还没多久,旧青衫又发生状况,这可着实把夏荷衣等人逼疯了。夏荷衣猜测旧青衫之所以变成这样,八成与百里擒王被害之事有关。她命众人继续悉心照料旧青衫,不得提起百里擒王和云红倩,也不准谈论国家大事。
  又过了几日,旧青衫突然提着一个包袱走出房门。
  水无常和寒刀见旧青衫反常,急忙迎了过去。水无常小心翼翼地问道:“呵呵,大哥,你这是打算去哪里啊……”
  旧青衫和蔼地看了看寒刀和水无常,道:“去河边洗个澡,要不要一起去?”
  旧青衫终于肯说话了!
  水无常大喜,道:“当然,当然!小弟愿意陪同!”
  寒刀道:“小弟亦愿意奉陪!”
  “嗯!”旧青衫点了点头,用力拍了拍水无常和寒刀的肩膀,欣慰地说道:“真是好兄弟!”
  夏荷衣、夏蕙带、梅蝉衣听到旧青衫在楼上说话,急忙走了过来。
  未等夏荷衣说话,旧青衫爽朗一笑,道:“二妹,晚上弄几个好菜。”
  “啊……哎,好嘞!大哥想吃什么?”夏荷衣喜不自胜,急忙答应。
  “做你们最拿手的!”
  “放心吧,大哥!”
  “嗯。”旧青衫点了点头,道:“四弟和八弟呢?”
  “他们出去抓药了。”
  “等他们回来,告诉他们晚上不要出去了,大家好好聚一聚。”
  “好的,大哥。”
  “嗯。”旧青衫欣慰的点了点头,带着水无常和寒刀走出藏星阁。
  来到河边,旧青衫将包袱往河边一扔,然后将头发全部敞开,接着衣服都不脱,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大哥……”水无常和寒刀以为旧青衫欲寻短见,急忙跟着跳了下去。
  哗啦啦!
  旧青衫从水中探出头,连连大呼:“过瘾!过瘾!”
  “呼……”水无常和寒刀见旧青衫兴致盎然,终于松了一口气。二人一前一后,帮着旧青衫洗起澡来。
  傍晚时分,旧青衫在水无常和寒刀两个落汤鸡的陪同下,衣冠齐楚地返回藏星阁。
  此时,夏荷衣、左风云等人已在饭桌前恭候多时。
  旧青衫道:“三弟、七弟,你们去换衣服。二妹,将所有饭菜放入食盒,一会我们去麝鹿山。”
  “是,大哥!”夏荷衣开心答应一声,转身去准备了。旧青衫主动提起百里擒王,说明有些事他已经想开,心里没那么堵了。
  不多时,众人收拾妥当,一起来到百里擒王和云红倩的坟冢前。
  旧青衫将饭菜整整齐齐摆在坟冢前,又斟了两杯酒和一杯水。他凝视坟冢许久,缓缓抱拳,轻声说道:“六弟,弟妹,孩子,我来看你们了……”
  夏荷衣、水无常等人触景生情,忍不住动容。三个姐妹情绪尤其激动,悄悄落下了梨花泪。
  旧青衫将酒水缓缓洒在地上,接着再次抱拳拱手,朝坟冢深深鞠了三个躬。夏荷衣等人亦抱拳拱手,朝百里擒王和云红倩母子行礼。
  礼毕,旧青衫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下山去。
  回到藏星阁后,夏荷衣等人将饭菜再次摆在桌上。他们若小学生般规规矩矩坐在凳子上,等待着旧青衫说话。
  旧青衫微微一笑,道:“吃个饭而已,怎么都这么拘束?”
  水无常傻傻一笑,道:“大哥在上,我们岂敢放肆?”
  “呵呵,不要太拘束了。”旧青衫说罢,端起酒壶,给所有人都斟了一杯酒,然后端起酒杯,道:“经历诸多风雨,你们到现在还喊我一声大哥,着实令我心暖。来,大家一起举杯,祝大家平安喜乐,也祝家国兴盛!”
  “平安喜乐,家国兴盛!”
  众人纷纷举杯,将美酒一饮而尽。
  落座之后,旧青衫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仔细品尝一番后,道:“嗯,不错!这剔缕鸡做得不错,你们都尝尝。”说罢,给每个人都夹了一块。
  众人心生感激,急忙吃了起来。他们猜想旧青衫已无大碍,但还是小心翼翼,没人敢先说话。
  旧青衫已猜出众人心思,索性放下碗筷,道:“你们不说,那我说几句如何?”
  “大哥请讲。”
  “就等大哥说话了!”
  “好的,大哥。”
  众人纷纷放下碗筷,认认真真听了起来。
  旧青衫道:“放眼古今,人生不过是白驹过隙,转瞬即逝。你我皆是世间尘埃,能在这偌大的世界相遇、相识、相知,着实是天大的缘分。所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我们能一路前行,靠得不仅仅是武艺和智谋,更多的是同心之志。你我是兄弟,这份情谊比天大,比地大。无论何时,都要珍惜这份情谊,珍惜兄弟姐妹。不要背叛,不要伤害。”
  夏荷衣点了点头,道:“大哥,我们记住了。”
  “嗯。”旧青衫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有时候,我会想,人到底活多少岁才算是好事呢?八十岁?还是一百?可能大多数人都想活得更久吧!若一身轻松,逍遥自在,活个百八十年倒也不错;若整日惊惧,天天疲于奔命,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过去事,就让它过去吧,不要再提了。”
  夏荷衣等人面面相觑,纷纷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旧青衫难道不想为百里擒王复仇了?
  “大哥……”夏荷衣欲言又止。
  “一些事情,以后再说。”旧青衫拿起酒壶,再次给众人斟满酒,接着举起酒杯,道:“来,大哥再敬你们一杯。感谢你们一直相信大哥,扶持大哥!”
  既然旧青衫不想谈百里擒王之事,众人也不再追问,齐齐起身将酒一饮而尽。
  夏荷衣落座后再起身,给众人斟满酒,道:“我们能圆满完成朝廷指派的各种任务,全靠大哥运筹帷幄,神机妙算。来,我们一起敬大哥一杯!”
  水无常满脸坏笑,道:“呵呵,二姐,我看你先跟大哥喝一个吧。”
  “是啊!大哥和二姐先单独喝一杯!”香如是跟着起哄。
  “哈哈,别胡闹了!”旧青衫摆了摆手,接着端起酒杯,道:“一起来吧!你们搞车轮战,我可受不了!”
  “好,那我们就一起敬大哥一杯!”左风云道。
  旧青衫双手举杯过头,朝众人深深作了一个揖,接着将酒一饮而尽。待他放下酒杯时,眼中已泪光闪闪。
  夏蕙带第一个发现旧青衫动容,急忙关切地说道:“大哥,你没事吧?”
  旧青衫缓缓抬头仰望天空,强行将泪水憋了回去,接着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道:“没事。想是这几日身子虚,不胜酒力。”
  夏荷衣满脸歉意,道:“怪我,应该让大哥缓一缓再喝的。”
  “呵呵。”旧青衫爽朗一笑,道:“无妨!跟你们喝酒,我高兴。”说罢,深深吸了两口气,略显摇晃的说道:“我累了,先回房休息了。今夜要睡一个好觉……”
  左风云和寒刀急忙向前,搀扶着旧青衫上楼休息。
  夜半时分,天地静谧,星辰寥寥。微弱的烛光从藏星阁的一扇窗棂缓缓透出,与日月交相辉映,似在倾诉着什么,又似在寻找着什么……
  
  第二节:其罪有六
  “大哥!大哥!”
  翌日,悲痛的哭喊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将昭义城一下唤醒。
  旧青衫衣冠整齐,一脸释然地躺在椅子上,肚子上插着一把伞中剑。
  他,自杀了!
  薛嵩和杨凌闻讯赶来,但见旧青衫卧房内满是黑血,靠近窗台的桌案上放着一封书信和一张纸。那书信上压着御赐金牌,信封上写“请罪表”三个苍劲大字;那张纸是摊开的,用砚台压着,上写“辰星黯然月朦胧,星月相依不相拥。”
  “唉……”薛嵩叹了一口气,转身来到床边。此时的旧青衫双目紧闭,浑身僵硬,已完全没了生息。享年三十六岁的旧青衫,竟有一半多的头发已经斑白。
  “不容易,不容易啊……”薛嵩不忍再看,悄悄转身擦了擦眼泪。
  杨凌走到薛嵩身旁,小声说道:“将军,未发现可疑之处。旧掌柜应该是自杀……”
  “唉,可惜了……”薛嵩看了看旧青衫,又看了看在旁哭泣的夏荷衣等人,轻轻叹了一口气,带着杨凌走出藏星阁。薛嵩刚经历过丧亲之痛,知道多劝无用。他回到府邸后,安排管家和二十个仆人到藏星阁候着,以帮助夏荷衣等人办理后事。同时,安排了一百精兵驻扎在藏星阁附近,并加强了该地段的巡逻。
  傍晚时分,众人方稍稍止住悲痛。夏荷衣招呼众人吃饭后,一人来到旧青衫卧房。她看着旧青衫写的那半首诗,不知不觉间已潸然泪下。这首诗很明显是旧青衫写给自己的,之所以没有写完,也许是意思已尽,亦或是难以再继续诉说吧。
  夏荷衣含泪将那张纸放入怀中,接着拿起那封书信。书信用蜡封着,应是写给皇帝李豫或元载的。开口处那行晶莹的封蜡,似泪水一般,透着股股悲凉和凄苦。
  夏荷衣犹豫再三,终于将信封打开。
  罪己状
  臣旧青衫,自幼顽劣,不成气候。自投军报国,方略知仁义廉耻。
  蒙陛下庇佑,且有夏荷衣、水无常等能人异士殊死相助,臣得以铲除铁云、负夜笙、张通贤、骆悦、宇文夜北、李辅国、仆固瑒一干逆贼,劝服周子俊归降,化解潞州和魏博之争。此番功劳,与臣关系甚微,皆应记在夏荷衣、水无常、左风云、夏蕙带、百里擒王、寒刀、香如是和梅蝉衣名下。
  臣不但无功,反而有罪。
  臣不满俸禄,不仅多次诋毁朝廷,枉议朝纲,更是威胁、教唆属下诋毁历代先皇,颠倒是非黑白。此等劣行,理应五马分尸也。此为臣罪之一。
  臣虽无能,却是狂妄。在长安私自行动,致两次任务皆失败。事后,臣不但不思悔改,反而教唆百里擒王扰乱边防营地,摧毁御赐盔甲。百里擒王忤逆之事,臣乃主谋也。此为臣罪之二。
  臣在洛阳期间,私自与周子俊谈和,虽免去干戈,却终归是逆旨抗命。此为臣罪之三。
  臣恃宠而骄,酒后乱言泄露机密,后公然诋毁处置使鱼大人、丞相元载等肱骨良臣,令朝廷颜面受损。此为臣罪之四。
  臣贪图荣华富贵,逼迫属下打家劫舍。获取钱财后,未向国库缴纳半分,全部收为己用。属下稍有议论,臣轻则辱骂,重则殴打,致使军心涣散。后臣愈加骄纵,不顾朝廷苦劝,执意解散北斗九煞堂。此臣罪之五。
  臣为达攀附潞州之目的,假借圣意要挟薛嵩赠送豪宅,逼迫百里擒王娶云红倩为妻。臣如此不念国恩,欺上瞒下,唯利是图,真真猪狗不如也。此为臣罪之六。
  累累恶行,罪罪当诛!今想起陛下宽仁之情,方醒悟臣之罪是何等深重。
  臣无颜苟活,唯有一死以谢天下!
  若陛下余恨未消,大可掘臣荒坟,碎臣枯骨,臣定毫无怨言。臣虽有罪,但属下皆无罪。臣之属下,皆是忠厚善良之人,其忠君爱国之心可昭日月,遵纪守法之举无愧天地。其种种不妥之举,皆因臣挑唆逼迫而起。望陛下再展天地胸襟,念属下报国之功,宽宥他们,免去株连之罪。
  临死垂泪,遥祝百姓衣食无忧,陛下龙体安康,大唐江山千秋万世。
  扑通!
  夏荷衣一下瘫倒在地,不敢相信看到的一切。
  很明显,北斗九煞堂的所作所为,朝廷都知道了。百里擒王找季燕鹏复仇,砍断的竟是御赐铠甲,确实是死罪。议论朝政,贬低先皇,抱怨朝廷政策,与敌私通,越级上报,顶撞朝廷大臣……若上纲上线的话,北斗九煞堂所有人都是死罪。北斗九煞堂干的事情太多了,知道的也太多了,若刺杀郭子仪、李辅国、田维的事情泄露出去,天下必定大乱,这也是被朝廷忌惮的原因。旧青衫之所以自杀并留下遗书,就是为了扛罪,就是为了保护其他人。
  还有一点,北斗九煞堂内部出了奸细。若没有奸细告密,朝廷是不会知道那么多消息的,尤其是众人议论朝廷之事。旧青衫之所以不说出奸细是谁,可能是他不知道,但更大的可能是他想保全所有人,包括那个奸细。
  “大哥……”夏荷衣伏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
  “二姐,怎么了?”
  楼下咚咚作响,水无常、左风云一干人冲了上来。
  夏荷衣急忙将信塞入怀中,却没有力气再站起来。
  “二姐,你没事吧?”水无常等人纷纷向前,欲将夏荷衣扶起来。旧青衫刚倒下,众人差不多都到极限了,万不能再看到有人倒下了。
  “出去!”夏荷衣突然怒吼一声,一下将软剑拔了出来。她胡乱挥舞着软剑,似被野兽围困的小鹿般惊惧无助。
  “再不出去,我就死在这里!”夏荷衣说罢,一下将软剑架在自己脖子上。她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这样,也不知为什么要这么极端。她乱得很,只想安静地待一会。
  没了旧青衫和夏荷衣这两个主心骨,众人一下没了主意。他们虽然万般难受,却不知该如何是好,面面相觑一番后方悄悄退出房间。
  “呜呜呜呜……”夏荷衣若孩子一般,再次放肆痛哭起来。
  没有修仙的志向,为何要承受那么多的劫难?是不是无情无义无心无肝,才可以无忧无虑潇洒人间?是不是每天都能看到不同的悲剧轮番上演,才是上天最真实的夙愿?
  
  第三节:信仰崩塌
  第二日,夏荷衣方从旧青衫房内走了出来。旧青衫突然走了,所有的重担都落在她身上。面对乱糟糟的局面,夏荷衣此刻方体会到旧青衫是何等的不易。她对信中的内容只字未提,只吩咐众人尽快将旧青衫安葬了。
  水无常、左风云等人猜想夏荷衣之所以如此激动,应该是看了旧青衫给朝廷的信。私拆朝廷信件,那可是死罪。众人对信中内容着实好奇,又不敢明问,姑且将此事搁置下来。
  在薛嵩的帮助下,夏荷衣等人带着旧青衫的尸身跋山涉水来到庆州,将其与妻子王氏合葬在一起。
  再次来到昭义后,夏荷衣命水无常暂管北斗九煞堂,自己欲向皇帝李豫汇报旧青衫之事。
  旧青衫独去长安,最终落得自杀的下场。众人心有余悸,死活不同意夏荷衣独自行动。夏荷衣拗不过众人,只得带着左风云和寒刀上路。临行之时,她千叮咛万嘱咐,要求其他人加强防备,万不可单独外出。
  去长安的路上,左风云和寒刀均问过信中内容,却被夏荷衣一一敷衍过去。夏荷衣不知该相信谁,也怕他们知道后会自责,更怕他们会相互猜忌进而自相残杀。
  来到长安后,夏荷衣带着御赐金牌直接面见皇帝李豫。李豫看罢旧青衫的书信,不由地想起了被李亨赐死的弟弟李倓,兀自感慨了许久。当初自己若能仗义执言,或许还能救李倓一命,自己也不会悔恨至今。旧青衫揽罪自戕,比自己何止强百倍?如此重情重义之人,怎可被辜负?
  李豫有心饶了北斗九煞堂,又觉得风险太大。不管怎么说,只有死人才没有危险。若北斗九煞堂将刺杀郭子仪、东方青楠和田维的事说出去,天下人会怎么看自己?郭子仪会怎么想?田承嗣会怎么做?眼下仆固怀恩正联合回纥、吐蕃欲再次谋反,决不能再生意外了。
  李豫再次动了杀心,却不敢明着来。北斗九煞堂七人个个武艺高强,即便有南斗六灭相助,也很难将其一网打尽。若有几个人侥幸逃脱,那就真的一发不可收拾了。说不定北斗九煞堂会调转刀锋,将自己作为下一个刺杀目标。
  李豫没有立即回复夏荷衣,只让她在长安等消息。他找到元载和鱼朝恩,想听听他们的主意。鱼朝恩对北斗九煞堂恨之入骨,提议用“请君入瓮”之计将北斗九煞七人困在一处,然后一举铲除。元载知道北斗九煞堂某些人与奸细的关系复杂,不能强硬铲除。他提议采取“怀柔”政策,先使北斗九煞堂放松警惕,然后分而杀之。
  思来想去,李豫采纳了元载的意见。他解散了北斗九煞堂,许诺既往不咎,并赏赐夏荷衣等人诸多金银财宝,同时要求他们严守秘密。
  表面上看,旧青衫的遗愿算是完成了。夏荷衣带着左风云和寒刀连夜赶往庆州,以告慰其在天之灵。
  回到昭义后,夏荷衣仍未说出信中内容,只说百里擒王因误斩了季燕鹏的御赐铠甲,方招致杀身之祸。而旧青衫则因管教属下不力,万般愧悔才自杀的。
  夏荷衣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好在朝廷没有株连我等。朝廷已同意解散北斗九煞堂,以后我们就是普通人了。但是,我们依然是兄弟,比亲生的还要亲。以往的恩,要继续记着;以往的怨,不管有多大,都忘了吧!要记住,真正对自己好的,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姐妹;真正能倚靠的,也是兄弟姐妹。还有,以后要谨言慎行,莫谈国事,不可抱怨!若看到丑恶,你们就闭上眼;若听到惨剧,你们就捂上耳朵。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遇到不平事微笑就好,慢慢等死就行了。”
  众人面如死灰,盯着门外一言不发。外面虽艳阳高照,但在他们眼里,却如深夜般死寂黑暗。他们是真的爱自己的国家,可是国家真的爱过他们吗?虽然嘴上有抱怨,但抱怨的可都是事实啊,难道事实都不能说了吗?这身上的每一寸伤疤,是怎么留下的?是为谁留下的?百里擒王立了那么多功劳,难道就抵不过一件铠甲吗?旧青衫被逼自杀,朝廷就这样不疼不痒算了?他们第一次对信仰产生了动摇,也第一次对这个国家和未来产生了绝望和不信任。什么浴血厮杀?什么忠君报国?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现在想来,更像是一个笑话!没有人把他们当回事,没有人在乎他们的生死,朝廷在乎的只是自己的利益和颜面。说什么天下百姓都是子民,那都是假的!掩耳盗铃,粉饰太平,奸臣横行,官官相护,自相残杀,这个国家还有救吗?还值得拯救吗?
  夏荷衣知道众人的心思,她何尝不心酸绝望呢?她看了看众人,继续说道:“你们有什么打算,大可跟我说。想要哪个地方的布庄,或者需要多少钱财,二姐定全力满足。”
  夏荷衣不是急着要分家,而是怕有人想走却不好意思开口,故而提前把话挑明了。
  孑然一身,何处不为家?水无常、左风云等人纷纷表态不分家,愿意留在昭义。他们继续尊夏荷衣为二姐,一切听从她的安排。
  夏荷衣欣慰之余,不禁有些惶恐。若不能将这些弟弟妹妹照顾妥帖,岂不辜负了旧青衫和百里擒王?
  夏荷衣和薛嵩联合建了一个镖局,取名为“百里青山”,以纪念旧青衫和百里擒王。镖局负责看护织布坊和染布坊,并给各地布庄运送布匹。短短两个月时间,扬州、洛阳、长安等地的云海布庄悉数被盘活,夏荷衣的生意越做越大。
  稍有闲暇,夏荷衣就找梅蝉衣和温玉商议结婚事宜。又要看八字,又要选良辰吉日,还得顾着各方的想法,着实令人疲惫。经过一番折腾,夏荷衣终于将梅蝉衣和温玉的婚事定在了同一天。
  
  第四节:蝉衣发飙
  还有一个月就要举办婚礼了,藏星阁内的七人再次忙碌起来。
  一日,两个身穿锦衣华服之人来到藏星阁。此二人乃是朝廷的礼部尚书鲁太学和御史大夫户倭校,奉朝廷谕旨而来。
  鲁太学见到夏荷衣,连连拱手道喜:“恭喜夏掌柜,马上就是公主的姐姐了。”
  夏荷衣以为听错了,道:“尚书大人,此话从何说起?”
  “陛下有意封夏蕙带姑娘为云笙公主,并将她赐予回纥亲王莫罗塔伽。以后,你不仅是皇亲国戚,更是回纥亲王的姐姐了!”
  此事原委,还得从九月份说起。九月初,仆固怀恩联合回纥、吐蕃再次进犯大唐。幸亏有郭子仪坐镇指挥,联合叛军方迅速溃败。仆固怀恩造反失败后,再次固守灵州。因回纥未过多参与战事,且军事实力强大,李豫故没有与回纥撕破脸皮。莫罗塔伽看准李豫的心思,亲自跑到长安,要求李豫将夏蕙带许给他。李豫正为回纥之事发愁呢,见到这么好的和亲机会,立马答应了下来。为表示诚意,也为了夏蕙带的身份能和莫罗塔伽相匹配,李豫强行封夏蕙带为“云笙公主”。
  “啊?这也太突然了……”夏荷衣不知如何是好。
  御史大夫户倭校不耐烦地说道:“快将云笙公主请出来,一会儿宣读圣旨的人就要到了。”
  夏荷衣知道夏蕙带不喜欢莫罗塔伽。若接了圣旨,那夏蕙带就只能去回纥了;若不接圣旨,那就是抗命,定是死路一条。
  “哦,好,好。”夏荷衣连连答应,转身找到左风云,悄悄给他递话,让他拦着夏蕙带不要回来。
  堂堂一个国家,那么多男人,竟将命运强压在一个女子身上,想想着实可悲又可笑。什么国家大义,什么君王圣旨,夏荷衣都不想理会了。此刻的她,只是一个姐姐,决不允许亲生妹妹的幸福被耻辱葬送。
  过了好一阵,水无常、梅蝉衣等人陆续回到藏星阁,唯独不见左风云和夏蕙带。
  来宣读圣旨的太监胡必暗等得不耐烦,索性站起身来,道:“夏荷衣等人听旨!”
  夏荷衣等人虽不愿意,但还是跪了下来。
  “门下,良女夏蕙带,淑德雅慧,仙姿佚貌。今封为云笙公主,赐婚回纥亲王莫罗塔伽。咨尔贲育弗夺,相夫教子,以馈回唐情潭深水。”
  夏荷衣低着头,就是不肯喊“谢陛下隆恩”。她又不是夏蕙带,凭什么喊?再说了,李豫这样做无异于卖儿卖女,又有什么好感谢的?
  胡必暗脸上挂不住了,冷冷说道:“夏荷衣,你怎么不接旨?”
  夏荷衣面不改色,道:“此圣旨乃是给云笙公主的,小人身份低微,不敢代领。”
  “呵呵。”胡必暗丑陋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道:“你是云笙公主的姐姐,替她接旨无妨。”说罢,将圣旨强行塞进夏荷衣手里。
  “谢陛下隆恩!”夏荷衣无奈,叩了三下头后站起身来。
  “尚书大人,此事虽是陛下钦点,但还需征求舍妹蕙带的意见。她若不同意,恐怕……”
  “怎么?想抗旨?”鲁太学指了指夏荷衣,道:“别不知好歹!云笙公主呢?怎么还没来?这都什么时候了?”
  梅蝉衣忍不住了,道:“既是云笙公主,自有公主的尊威。她喜欢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三个狗奴才催促了?”
  “哎呀,你是谁啊?敢对老夫这么放肆?”鲁太学瞬间不高兴了。
  户倭校见同僚受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道:“你可知我等是何人物?竟敢如此出言不逊?”
  “九妹,不可……”夏荷衣急忙拉住梅蝉衣。
  梅蝉衣轻轻将夏荷衣推开,转身对鲁太学、户倭校和胡必暗三个老匹夫说道:“你们是谁,自己不清楚吗?你们啊,其实是天下顶级老鸨。一般老鸨是奴役别人的女儿,而你们更厉害,直接出卖自己的女儿。看你们一副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卖女求荣,逼良为娼,真真令人作呕!”
  夏荷衣等人听到此处,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心中却暗暗叫爽。梅蝉衣不发飙则已,一发飙就是大招!旧青衫、百里擒王和云红倩若在天有灵,也希望众人活得开心吧?罢了,罢了,索性由她疯狂吧!朝廷大员有什么了不起?皇帝李豫又怎样?什么忤逆犯上,什么抗旨不尊,统统见鬼去吧!你以为女子就没脾气吗?你以为精忠报国就得乖乖听话吗?皇帝对我们不仁不义,我们凭什么憋着?我们无愧于心,就是要说,就是要骂!大不了出事一起扛!实在受不了,就反了他娘的!
  “大胆!竟敢污蔑朝廷大臣!”胡必暗受不了了,气急败坏地欲打梅蝉衣。
  梅蝉衣可不惯着这奸臣。她一把抓住胡必暗的手腕,用力一扭将其扣在地上,接着一脚踩在其头上,道:“我乃云笙公主的妹妹。你对公主的妹妹如此不敬,是不是要谋反啊?”
  “休得巧言狡辩!”鲁太学措辞严厉,却不敢向前一步。
  哒!哒!
  梅蝉衣连出两脚,在胡必暗的脸上留下两个脚印。
  “大胆!”鲁太学的侍卫纷纷拔刀而出,欲对梅蝉衣不利。
  梅蝉衣冷冷看着侍卫,道:“我乃新晋封的云笙公主的妹妹,谁敢放肆?全部退下!”
  巾帼英雄,不让须眉半分。侍卫被梅蝉衣气势震慑,一时不敢向前。梅蝉衣趁此机会,莲步轻移来到鲁太学和户倭校身旁,左右开弓连飞四个巴掌。
  玉掌之下,鲁太学和户倭校轮番倒地。他们和胡必暗躺在地上,均闭着眼一动不动。
  “哎呀,可别出什么事了……”夏荷衣终归是心软,欲向前查看。
  梅蝉衣一把拉住夏荷衣道:“二姐,你无须管他们,他们好着呢!鸭子一碰到危险就装死,事后不知悔改继续活蹦乱跳,这简直跟他们一模一样啊。这些人已经烂透了,早没了骨气和尊严,只认钱和功名!”
  “可是,他们毕竟是朝廷的……”
  “不过是享天下俸禄的几条狗而已!吃饱就忘本,狗都不如!”梅蝉衣说罢,对地上的装死三人组喊道:“赶紧起来,否则我可不客气了!你们这些缩头乌龟,王八蛋……”
  任凭梅蝉衣唾沫横飞,鲁太学、户倭校和胡必暗就是不起来。这几个怂货能躺得如此稳健且持久,看来应对“舆论声讨”的能力不是一般的强。
  “听好了,我叫梅蝉衣!回去找陛下和鱼朝恩告状去吧!记住,要使劲哭,最好哭出血来。如何告状,如何添油加醋,随你们!”梅蝉衣说罢,拔剑而出,在鲁太学的手心刺了一个“梅”字,在户倭校的手心刺了一个“蝉”字,在胡必暗的手心刺了一个“衣”字。
  剧痛袭来,鲁太学三人终于忍耐不住,慌慌张张爬起身来。
  “王八蛋,混账,哪里走!姑奶奶让你们滚了吗……”
  梅蝉衣怒火未消,一边踢打着他们的屁股,一边肆意辱骂着将那三人赶走了。
  第四节:阴魂不散
  梅蝉衣不是想搅黄夏蕙带的婚事,相反,她很乐意看到夏蕙带和莫罗塔伽双宿双飞。但喜结连理的首要前提是自愿,以这种屈辱的方式出嫁,她绝不答应。
  忍气吞声了这么久,终于出了一口恶气!痛快!痛快!梅蝉衣的爆发,正是夏荷衣等人想说却不敢说,想做又不敢做的。那时的她虽似泼妇一般,在众人心里却是女神。夏荷衣等人未责怪梅蝉衣半分,反而劝慰她不要气坏了身子。
  薛嵩听闻此事后,亦是非常开心,久违的热血再次被唤醒。按理说,梅蝉衣羞辱了朝廷大员,他这个做节度使的应该有所行动才对。可是薛嵩毕竟是薛仁贵的后代,一身傲骨始终还是有的。他没有为难夏荷衣等人,还特地派杨凌到藏星阁传话,告知自己不会为难他们。
  有了薛嵩的支持,夏荷衣等人决定暂不去南诏。等朝廷下一步意图明确后,再做决断不迟。
  爱得愈深,愈要放弃。云红倩与百里擒王同时归天,深深刺激到了水无常。水无常害怕祸及温玉一家,悄悄将婚事给退了。
  温玉这种好姑娘,追求的人多了去了。夏荷衣知道后,对水无常好一阵数落。但事已至此,再多责骂也没用了。为表歉意,也为了再争取一下,夏荷衣强行给了温家一百两黄金。
  日殁西山夜温柔,翩翩君子登花楼。
  任凭香风拂鬓发,笑看桃花落箜篌。
  一壶浊酒对长空,百里云歌解千愁。
  世间纵有万般好,不及潇洒和风流。
  退婚退得潇洒,无牵无挂的生活亦过得潇洒。水无常自此意志消沉,整日饮酒作乐,往返于烟花柳巷不能自拔。夏荷衣、左风云等人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道理也讲了无数遍,可水无常就是不听。
  温家虽和水无常没了关系,但和云海布庄还有生意往来。温玉知道水无常因失去亲人方落得如此地步,并未有任何责怪之意,反而时常询问他的情况,并偶尔做一些点心让夏蕙带或梅蝉衣带过去。
  夏荷衣有心撮合水无常和温玉重新在一起,可水无常死活就是不答应。温玉的一切美好,水无常均铭记心里。这女孩对他越好,他越不敢靠近,生怕连累到她。夏荷衣无奈,只得等过些时日再说。只希望那时,温玉还在等着水无常……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元载带着鲁太学、户倭校和胡必暗三个“重臣”来到昭义藏星阁。
  元载不像鲁太学等人那般猖狂,他首先给夏蕙带行了礼,又给夏荷衣、水无常等人行了礼。
  伸手不打笑脸人。夏荷衣等人惶恐,急忙将元载请进客厅。
  元载道:“本官此次前来,还是为云笙公主之事。云笙公主曾救过莫罗塔伽,莫罗塔伽对公主一往情深,这绝对是天作之合啊。云笙公主自此荣华富贵加身,你们也成了皇亲国戚,多好啊。今年九月,回纥被仆固怀恩蒙骗,差点和大唐刀兵相见。若云笙公主早些和莫罗塔伽亲王完婚,或许这种误会就不会发生了,回纥和大唐的关系也会更进一步。”
  说了那么多漂亮话,无非还是卖女求荣。夏荷衣听得够够的,直接说道:“小女子不懂什么家国大义,只知道男女成婚必须两情相悦。”
  “咦?云笙公主为莫罗塔伽奋不顾身,莫罗塔伽为云笙公主茶不思饭不想,这不算两情相悦吗?”
  “云笙公主只是心善,并无他意。我是她姐姐,自然了解她。”
  “夏掌柜,话不可这么讲啊。”元载说罢,问夏蕙带:“云笙公主,你对莫罗塔伽到底有没有好感?”
  即便是丞相,也不能胁迫夏蕙带!夏荷衣不等夏蕙带说话,抢先说道:“长姐为母!我是云笙公主的亲姐姐,不同意这门亲事!云笙公主若违了我的意,我就打断她的腿!”
  “夏掌柜,圣旨你可是接了的啊!你口口声声称蕙带姑娘为公主,却不肯让她出嫁,难道想抗旨?”
  “蕙带是人,不是牛羊!不管陛下如何用心良苦,总不能强人所难吧!”
  “怎么,陛下想做什么,得先征求你们的意见?实话说了吧,若云笙公主不去回纥,回纥还会联合仆固怀恩谋反!你们经历过战事,知道开战会死多少人吧?朝廷供养了云笙公主这么久,于情于理她不得报恩吗?”
  “一个女子,真的能改变国家命运吗?将蕙带送给回纥,你们这些男子真的心安理得吗?丞相大人,你太高看蕙带了!她若去了回纥,不但不能安抚回纥,反而会使大唐的声誉更差!因为,没有人瞧得起卖女求荣的国家!”
  “夏荷衣!你越来越放肆了!本丞相好言相劝,你不听,你想做什么?想造反吗?”
  “禀丞相,小女子并无造反之意。只是这么不明不白地将亲妹妹送走,我愧对她,愧对父母,更愧对自己的良心。陛下勤政爱民,想必也不愿子民身心受苦吧?”
  “陛下赐你们洪福,怎么成了受苦呢?夏掌柜,你这可是大逆不道哦,大逆不道可是要诛九族的。你如此任性,就不替你的兄弟们想一想吗?”
  又是道德绑架,又是要挟,左风云着实受够了。他将横刀抱在怀中,冷冷一笑,道:“生死算什么?我们经历过那么多生死,早就习惯了。你觉得活着比死强吗?”
  元载见左风云等人杀气腾腾,知道不宜再争吵下去。他站起身来,对夏蕙带说道:“云笙公主,本官马上就回朝廷复命了,你总得说句话吧!”
  “妹妹,不怕,大胆说!你做什么,姐姐都支持你!”夏荷衣急忙给夏蕙带鼓劲。
  “是啊,不怕!”其他人亦纷纷替夏蕙带打气。
  “好吧。”夏蕙带款款起身,朝众人微微一笑,道:“我愿意嫁给莫罗塔伽。”
  
  第五节:古代学伴
  “什么?”夏荷衣差点跳了起来,道:“妹妹,有姐姐在,你莫怕!大胆说实话!”
  “是实话。”夏蕙带微微一笑,道:“姐姐,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很微妙的。以前我确实瞧不上莫罗塔伽亲王,但现在,我发觉他人品出众,性格豪爽,足以托付终身。”
  “哎呀,好妹妹!你是不是怕两国交战的罪名扣在你头上?”
  “姐姐,所谓红颜祸水,只不过是懦夫的言论,天下百姓谁会当真呢?我没有被胁迫,而是真心觉得莫罗塔伽亲王可以倚靠。”
  “那你之前出诗……”
  “姐姐!”夏蕙带打断夏荷衣的话,道:“之前只是试探,并无他意。姐姐莫要再提此事了,免得让亲王想起,伤了我和他的和气。”
  “妹妹,你说的话,我都听不懂了……”
  “好姐姐,我说的很明白了。若心有不悦,大可打断我的腿好了。”
  “哎呀,好妹妹,我适才不是……”
  “姐姐不打我就好。”夏蕙带朝众人微微一笑,道:“诸位兄弟姐妹,以后本公主就是回纥王妃了。有什么困苦,大可跟我讲,我定全力而为。你们若想来北境游玩,大可跟我说一声,我派人接你们。当然了,我也会时常回来看望大家的!”说罢,意味深长地看着元载。最后一句话,夏蕙带说得很重,是在警告元载。若朝廷对夏荷衣等人再起歹心,那回纥和大唐开战就绝不是戏言!即便回纥不与大唐开战,夏蕙带也要单枪匹马讨个说法!
  元载见夏蕙带说话软中带硬,顿时有些慌了。若夏蕙带真的成了回纥王妃,那铲除北斗九煞堂可就难上加难了。也怪皇帝李豫,一心想着巴结回纥,却将北斗九煞堂之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什么破皇帝,一点长久打算都没有!
  不管怎样,当下的旨意算是完成了。元载强行挤出一丝笑容,道:“哎呀,早知道云笙公主有如此心意,我就不该跟夏掌柜起争执了。是下官唐突了!”说罢,朝夏荷衣深深鞠了一躬。
  堂堂朝廷宰相,竟然两次朝自己鞠躬,这是给足了夏荷衣颜面。夏荷衣未因此而放弃自己的想法,待元载走后,她又找夏蕙带谈了好几次。梅蝉衣也不愿夏蕙带委曲求全,也找她谈了好几次。
  夏蕙带心意已决,好说歹说方将夏荷衣和梅蝉衣安抚住。夏荷衣等人虽然始终觉得不妥,但见夏蕙带整日喜气洋洋,竟有些相信她的话了。
  在半信半疑的焦虑中,夏荷衣等六人送走了夏蕙带。
  走遍天涯海角,伴你一世逍遥。
  我视你如琼玉明珠,料想你也会对我千好万好。
  历经无数狂风暴雨,从未想过独避世外远离尘嚣。
  你说你爱我不比我爱你少,
  为何又说长情敌不过一日三饱,只因你不想穷困潦倒?
  你说你爱我不比我爱你少,
  为何又说我不过是豢养的笼中之鸟,此刻是否应该知恩图报?
  你说你爱我不比我爱你少,
  为何又说我不过是自作多情的救命稻草,红尘根本就没有天荒地老?
  郎君啊,你可知晓,
  奴颜婢膝不可能获得金兰之交,
  自尊自强方是安身立命的良药,
  将女儿推出终将会饮鸩而亡徒增笑料。
  默然离去是我最后的声讨,落日红霞映照出纤长的微笑。
  无助的女儿若残叶随风翻飞,按照你的心意投向他人怀抱。
  这曲折的缥缈古道啊,
  曾吞噬过多少烈马长枪和青春容貌?
  又到底见证过多少世道沧桑和岁月静好?
  夏蕙带成为王妃,本应是喜事,但众人始终高兴不起来,隐约觉得有不妥之处,又不知问题出在哪里。自夏蕙带走后,藏星阁好似没了花香,显得更加空寂了。
  寒刀是一直仰慕夏蕙带的。他虽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欣慰和祝福。在他心中,莫罗塔伽和夏蕙带可谓天作之合,这桩婚事非常完美。
  转眼十天过去了,莫罗塔伽和朝廷同时派人送来消息,说夏蕙带在回纥边境遭遇埋伏,一行人全部被杀。因死得惨烈,故而就地掩埋了。
  水无常、左风云和香如是去了扬州,此时只有夏荷衣、寒刀和梅蝉衣在昭义。夏荷衣听到消息,当场昏死过去。
  薛嵩听闻消息后,立即带着郎中赶来。经过郎中和梅蝉衣的悉心照料,夏荷衣过了两天方苏醒过来。夏荷衣醒来之后,若丢了魂一般,整日念叨着夏蕙带。她后悔,后悔让她一人去回纥,后悔未能多送她一程,更后悔没照顾好她。
  寒刀亦心如刀绞,见夏荷衣有梅蝉衣和诸多丫鬟照应,索性狠下心来,独自一人来到回纥。他找到莫罗塔伽,确认夏蕙带已经被害,但不知道凶手是谁。在莫罗塔伽的副将带领下,寒刀来到了事发地点。
  事发地点早没了打斗痕迹,血迹在风雪的洗礼下也不见踪影,唯有三四十座坟冢参差不齐的坐落在戈壁滩上。
  寒风凛冽,大雪纷飞。寒刀坐在夏蕙带坟前,无声无息地痛哭起来。此刻的痛苦,比他经历过的任何痛苦都要厉害百倍。
  傍晚时分,大雪依然纷飞,一老妪拄着木棍一瘸一拐来到寒刀身后,道:“少年,别哭了,节哀顺变。”
  听到背后有人说话,寒刀急忙擦了擦眼泪,接着转过身来。但见这老妪一身厚重的粗布衣服,头发花白,满脸褶子,两眼却是那么清澈干净。
  “呼……”寒刀长舒一口气,不好意思地苦笑两声,道:“老人家,实在抱歉!怪我不好,打扰了您的清净。”
  “咳,说的哪里话。小伙子,这里埋的是你什么人啊?”
  “唉……老人家,不瞒您说,这里埋葬的是我的一生牵挂……”
  “人死不能复生,你哭也没用。”
  “话虽如此,但悲伤总是止不住。只怪我没有本事,保护不了她……对了,老人家,你可知道这里发生的事?那些歹人去哪里了?”
  “你想报仇?”
  “此仇不报,不敢称人!”
  “哦……”老妪似有动容,突然变了声音:“谢谢你……七弟……”
  “啊?五姐,是你吗?”
  
  第六节:抽丝剥茧
  “是我!”那老妪微微一笑,缓缓走向前去。
  “退后!”寒刀突然拔刀而出,道:“你不是五姐,是杀手!”
  老妪手足无措,急忙说道:“七弟,是我啊,不信你看!”说罢,轻抬玉手,将假面扯了下来。
  眼前之人正是夏蕙带。她脸上虽多了两处刀疤,却依然美丽动人。
  “五姐!”寒刀喜不自禁,一把将夏蕙带死死抱住,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七弟……”夏蕙带头脑一片空白,只感觉寒刀宽厚的身体若火墙一般温暖,结实,又可靠。她将头轻轻依偎在他胸口,静静感受着那迟来的温情。
  许久之后,夏蕙带轻轻掸了掸寒刀肩头的落雪,道:“七弟,此处风大,还是去别处说话吧。”
  “哦。”寒刀这才反应过来。察觉到自己失态后,他若触电般立即松开了夏蕙带,道:“五姐,小弟刚才失礼了。”
  “呵呵,不妨事。”夏蕙带假装不在意,带着寒刀来到一处茅草屋。
  寒刀打量着破破烂烂的茅草屋,道:“五姐,你怎么住在这里,怎么不回去?”
  “我腿脚不便,料定你们会来,故而在此地等待。”
  “五姐,你的腿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在去回纥的路上,遇到了埋伏。那些杀手真是歹毒,将送亲的鲁太学、户倭校、胡必暗连同四十个护卫都杀了。我寡不敌众,一度昏死过去。后来莫罗塔伽率人赶到,那些杀手未过多纠缠,将自己人的尸首损毁后便离开了。莫罗塔伽发现我还活着,就把我送到一个秘密地方疗伤。我容貌已毁,腿也瘸了,莫罗塔伽的手下觉得我配不上王妃之位,想赶我走,又怕世人说莫罗塔伽始乱终弃,于是决定将我杀害。莫罗塔伽念及我曾救过他,未加害于我,但不准我再以夏蕙带的名义和容貌现世。再后来,莫罗塔伽放出消息,说我已被歹人杀害。”
  “哦,原来如此。”寒刀长舒一口气,庆幸夏蕙带能撑到莫罗塔伽赶来。他看了看夏蕙带的左腿和脸庞,不无遗憾地说道:“原以为莫罗塔伽会真心对你,想不到竟是如此肤浅之人!”
  “呵呵,虽瘸腿毁容,但总算不用嫁给莫罗塔伽了,这也算因祸得福吧。”
  “原来五姐不喜欢莫罗塔伽……五姐,在我心中,你始终美若天仙,无人能及。”情人眼中出西施。寒刀言语既平静又自然,没有丝毫巴结奉承之意,完全发自本心。
  “啊?”夏蕙带顿时不知所措,急忙将羞红的小脸扭到一旁。过了好一会,她方转过脸来,道:“七弟谬赞了。对了,你怎么一个人来了?二姐他们呢?”
  “二姐听到你遇害的消息后,就病倒了……”
  “啊?姐姐病了?她情况如何……”
  “五姐,你别急,二姐只是急火攻心而已,我来的时候她已经好多了。她若知道你还活着,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哦,那就好……三哥他们呢?”
  “三哥、四哥和八弟去洛阳了,现在应该回昭义了。九妹一直在昭义陪着二姐。”
  “有九妹陪着二姐,那我就放心多了。七弟,你觉得害我的人是谁?”
  “呃……五姐远嫁莫罗塔伽,大唐和回纥的关系自然会再进一步,这是仆固怀恩和吐蕃所不愿看到的。我想,要么是仆固怀恩,要么是吐蕃。”
  “世人应该也这么想的吧……七弟,我猜是朝廷害我。”
  “朝廷?怎么可能?”
  “七弟,你还记得六弟的绝笔诗第一句吗?”
  “记得。海晏河清家国安,喜鹊环绕妻儿全。”
  “喜鹊环绕妻儿全。六弟这一句不是写意,而是写实。我刚到达回纥边境时,就发现好多喜鹊。那喜鹊不但不怕人,反而停在轿子上不断观察。不久之后,那些杀手就赶来了。”
  “有这种事?”
  “嗯,千真万确!六弟在路上碰到喜鹊,后被南斗六灭厅杀害;我在路上也遇到喜鹊,差点被蒙面杀手杀害。这真的是巧合吗?那些杀手一看就训练有素,一些手段和尉迟礼的手下极其相似,若说他们跟南斗六灭厅没有关系,我是万万不信的。”
  “那也不对啊!若是朝廷的杀手,为什么连鲁太学、户倭校和胡必暗这些大臣一并杀了呢?”
  “这样方显得真实。若你是莫罗塔伽,见杀手杀了我,又杀了朝廷重臣,会怀疑谁呢?”
  “当然是仆固怀恩和吐蕃。”
  “对!不管莫罗塔伽怀疑谁,都不会怀疑到朝廷的头上,这正是朝廷的狠辣高明之处。朝廷这样做有诸多好处,一是杀妻之辱,回纥必定会与吐蕃、仆固怀恩翻脸,即便不翻脸,也会产生隔阂;二是祸水东引,让二姐她们找吐蕃和仆固怀恩复仇。不论复仇结果如何,朝廷都喜闻乐见。”
  “朝廷利用我们复仇?五姐,朝廷不是已经解散北斗九煞堂了吗?怎么还揪着我们不放?”
  “知道的越多,危险就越大。我若在回纥说出北斗九煞堂的秘密,朝廷可一点办法都没有。我始终觉得朝廷不会放过我们,六弟和大哥的死只是开始,而不是结束。”
  “如此说来,朝廷确实嫌疑最大。但是……五姐,吐蕃和仆固怀恩也有可能害你啊。”
  “确实有可能,可惜他们做不到。吐蕃离此地甚远,且人生地不熟,怎么寻找我?仆固怀恩虽然靠近回纥边境,但去回纥的路不止一条,也很难找到我。再说了,仆固怀恩又不傻,怎么可能在自己地盘对我动手呢?”
  “六哥……喜鹊……南斗六灭厅……”寒刀自言自语一番后,道:“难道南斗六灭厅有人精通鸟语,驯服了那些喜鹊?”
  “也不是不可能……”夏蕙带思虑一番后,道:“都说喜鹊是喜鸟,旁人遇到都会多看两眼……若真的能驯服喜鹊,且懂鸟语,那寻一个人可就太简单了。但自古至今,从未听说有懂鸟语之人,况且喜鹊那么聪明顽固……不可能,绝不可能……这太奇怪了……”
  “五姐,这事你跟莫罗塔伽讲过没有?”
  “没有。就算我还朝廷一个人情,让回纥与仆固怀恩、吐蕃相互猜忌去吧。毕竟,我始终是大唐的子民……”
  “唉……五姐真是太心软了……”
  夏蕙带和寒刀又分析了半天,也未搞明白喜鹊之事。天色渐晚,二人又困又乏,遂各自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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