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左风云二遭针对,夏蕙带借诗退情
作品名称:乱世杀手 作者:无道黑白 发布时间:2023-11-26 18:58:26 字数:10580
第三十章:左风云二遭针对,夏蕙带借诗退情
第一节:自投罗网
既然一时无法抉择,那就干脆什么都不想。旧青衫与众人商议一番后,决定直接去潞州。
众人一路走走停停,很快过了绛州。来到一处山脚下时,众人已有些困乏了。
旧青衫命众人原地休息,并指派左风云和水无常去附近打水。
香如是抢过水罐,道:“三哥,你休息,我帮你打水。”
“呵呵。”水无常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道:“多谢八弟,我去就行了。”
旧青衫看了看太阳,又看了看胖兮兮的水无常,道:“三弟,就让八弟去吧。你到我这里来,咱俩聊聊天。”
“唉,好嘞!”水无常答应一声,晃悠悠地走向旧青衫。
“大哥,那我们去打水了,稍后就回。”左风云说罢,与香如是各拿着一个水罐向远方而去。
那条河看似很近,其实却挺远。左风云和香如是走了一刻钟,方来到河边。
将水罐装满,又洗了一把脸后,香如是道:“四哥,先凉快一下吧。”
“哦。”左风云知道香如是有话要说,答应一声后坐到一颗大树下。
香如是拿出铁扇,轻轻将其展开,递到左风云身前,道:“四哥,给你扇子。”
“八弟,你客气了。”左风云说罢,双手接过扇子。
左风云和香如是曾发生过不少矛盾,见香如是如此热情,不禁有些不好意思。他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尴尬地摇着扇子。
香如是亦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望着河水。
许久之后,香如是率先打破沉默:“四哥,我和九妹共事多年,终归是有些感情的。”
“嗯,我看出来了。”
“你与九妹即将完婚,我不会再痴心妄想了。希望你以后好好照顾九妹,护她一世安宁。”
左风云听闻此言,略有些感动,但更多的是不爽。他要怎么照顾梅蝉衣,还需要情敌来指点?这种藕断丝连的矫情话,他不想听第二遍。
啪!
左风云一下将铁扇收起,接着将扇子塞进香如是手里,道:“多谢八弟关心!该怎么对待九妹,我自有分寸。对了,八弟的神虎术可真是厉害呢,不知师从何处?”
见左风云岔开话题,香如是心中甚是落寞。他尴尬的接过扇子,道:“之前我随李光弼元帅征战时,曾无意缴获一些书。闲来无事,我便研习了一番。”
“哦,原来如此。听闻神虎术乃是帝王秘术,只有皇家之人才能目睹。八弟有此机缘,真是令人羡慕。”
“四哥,你也不差啊。你那火龙功出神入化,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呵呵,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以前性子急,总是爱惹事。每次我犯了错,王忠嗣将军就责罚我描绘火龙功。直到他死后,我才明白,他不是在惩罚我,而是在栽培我……”
“斯人已逝,四哥不要太难过了。对了,四哥,你看大哥和二姐能不能成为眷侣?”
“唉……难!”
“我看大哥和二姐默契无间,很有夫妻相呢。”
“大哥和二姐均是丧偶之人,余生若能相互照顾,那自然是最好的。但有一个问题,他们陆续百年之后,该如何安葬呢?是葬在一起,还是各寻前亲?要知道,他们的亲人还在九泉之下等着他们呢。”
“生前同心,死后同穴,这应是有情之人最好的归属了。”
“是啊……”
“四哥,郭子仪元帅明明打败了仆固怀恩,为什么不乘胜追击呢?”
“仆固怀恩与登里可汗是亲家,陛下不敢把他逼急了。要知道……”
“四弟、八弟,快过来!”突然,一道声音从远处草丛传来。
“是三哥?”左风云听出是水无常的声音,急忙站了起来。
“八弟,你也过来。”草丛中再次传来声音,好像还有一个人在那里。
“咦?怎么六哥也来了?”香如是深感意外,也站了起来。
“走,四哥,看看三哥和六哥搞什么明堂。”香如是说罢,大步走向远处草丛。
“唉……”左风云摇了摇头,苦笑两声后跟了过去。
嗖!嗖!嗖!嗖!
草丛突然急剧抖动,接着冒出几支利箭。
当!当!当!
左风云和香如是眼疾手快,迅速取出横刀和铁扇将暗箭挡下。
呼!呼!呼!
十个蒙面人手持单刀,从草丛中一跃而出,若蜂群般涌向香如是。
香如是将铁扇插回腰间,接着双手各持一匕首,道:“四哥你小心!”说罢,飞身冲了过去。
那十个蒙面人见香如是冲来,原地一滚避开了他,接着冲向左风云。
“你们是什么人?”左风云明显感觉被针对,一下怒了。
嗖!嗖!嗖!
十个蒙面人同时高抬左手,齐齐朝左风云射出无数把流星镖。
“四哥,小心暗器!”香如是边喊边冲向左风云。
嗖!嗖!嗖!
周围草丛再次急剧抖动,飞出无数流星镖,接着见十二个蒙面人跳了出来。
“啊!”香如是只顾着保护左风云,冷不防后背和大腿各中两支流星镖。
“八弟!”左风云大喊一声,不顾一切来到香如是身旁,架着他跳出包围圈。
“八弟,你还能行动吗?”
“哼!””香如是一把将插在大腿上的流星镖拔出,生气地掷在地上,道:“四哥,我还可以……”
“那就好!”左风云轻轻拍了拍香如是的肩膀,道:“八弟,你速去报信,我先挡住他们!”
“可是……”
“来不及了!快去!”左风云用力将香如是推开,接着紧握横刀冲向蒙面人。
“唉!”香如是怒叹一声,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接着纵身一跃,急急寻援兵而去。
第二节:疑云重重
梅蝉衣久不见左风云回来,又怕两个情敌争风吃醋打起来,遂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大部队。
“去打个水而已,怎么这么久?四哥这是去哪里了?”梅蝉衣一边嘀咕,一边四处查看。
“九妹……”
“啊?八哥!”梅蝉衣见香如是浑身是血,急忙来到其身旁,怒气冲冲地吼道:“八哥,你把四哥怎么了?”
“九妹……我和四哥被人偷袭……你快去救他!”
“哪个方向?”
“那里……”香如是艰难地指了指西南方。
“我这就去!八哥,你快去告诉大哥他们!”
“我这就去找大哥他们……九妹,你小心点,他们有二十多人,还有弓箭、流星镖等暗器……还有……”
“哎呀,知道了……”梅蝉衣听得不耐烦,一跺脚飞向远方。
不多时,香如是找到了旧青衫等人。旧青衫留下夏蕙带给香如是疗伤,自己则带着其他人疯狂奔向西南方向。
旧青衫等人来到事发地点附近,未发现梅蝉衣,只发现了左风云。此时的左风云浑身是血,正与八个蒙面人对抗,旁边歪歪斜斜躺着四个蒙面人。
“可恶!”旧青衫气得青筋暴露,咬牙切齿吼道:“杀!一个不留!”
“是!”夏荷衣等人答应一声,疾步冲了过去。
有两个蒙面人见势不妙,不再纠缠左风云,而是对着地上的尸体疯砍数刀,然后与其他蒙面人仓皇逃逸。
“休逃……”左风云双手拄刀,跌跌撞撞向前追去,大有不死不休之势。
旧青衫一把扶住左风云,道:“四弟,你还好吧?九妹呢?她去哪里了?”
“呼……”左风云重重的喘了两口气,艰难抬手指了指左方:“那……那边……快去救她……”
簌簌!
左风云话音刚落,梅蝉衣从远处跌跌撞撞走来。
“九妹!”夏荷衣和云红倩急忙向前,将梅蝉衣接了过来。
旧青衫道:“九妹,你没事吧?”
梅蝉衣擦了擦脸上的血迹,疲惫地笑了笑:“大哥,我没事。幸亏你们来得及时,将他们吓跑了!”
“好!那就好!”旧青衫说罢,一下将左风云背在身后,道:“走,赶紧到马车上疗伤。三弟、七弟,你们检查下四周,看有什么线索。”
“是!”水无常和寒刀答应一声,仔细检查起现场来。
亥时两刻,水无常和寒刀方返回营地。二人见左风云、香如是和梅蝉衣已无大碍,均松了一口气。
水无常道:“大哥,我们检查过了,除了六具尸体和一些兵器,再没发现别的线索。”
“六具尸体?”
“嗯。看伤口,应是四弟斩了四人,九妹斩了二人。”
“那些尸首有何特征?”
“六具尸体身穿特制衣服,佩戴特制道具,应是有备而来。他们的容貌均被乱刀毁掉,认不出本来样子。”
“毁容以掩盖线索,这是学聂政吗?卑鄙小人,对兄弟下手够狠的啊,怎么不把自己的脸给毁了?”
水无常看了看几个伤员,心有余悸地说道:“四弟、八弟,你们下次得小心了,见势不妙赶紧跑,千万不要逞强。”
“呵呵。”左风云苦笑两声,道:“三哥,你有所不知啊。那些人会口技,模仿你和六弟的声音惟妙惟肖,我和八弟是被骗过去的。”
“啊?竟敢学我?”
云红倩道:“他们能学三哥和擒王哥哥,说明他们很了解我们。”
夏荷衣道:“红倩妹妹分析的在理。大哥,他们能模仿我们的声音,又将同伴的容貌毁掉,说明他们和我们相识,怕我们认出来。”
“嗯!”旧青衫点了点头,道:“二妹说的没错。这些人会是谁呢?”
夏蕙带道:“四哥、九妹,刺杀你们的共有多少人?”
左风云低头想了想,道:“当时太乱了……大概有二十人。”
梅蝉衣道:“四哥,只有十几个人吧?”
夏蕙带道:“兴许九妹去时,四哥已斩杀了几个,所以看到的人数有差异。二十多个人,个个身手不凡,难道是……”
“五妹,你觉得他们是谁?”旧青衫道。
“呃……大哥,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仆固怀恩的旧将,要么是南斗六灭厅。”
“确实有这种可能。”旧青衫点了点头,道:“我们用计害死了仆固瑒,仆固怀恩确实应该追杀我们。南斗六灭厅与我们一直不和,且尉迟礼之死或多或少与我等有关,也值得怀疑。”
“对啊。尉迟礼、尉迟信德和秦林在狱中自杀后,南斗六灭厅还剩二十二人,这和行刺的人数差不多啊。”
梅蝉衣道:“我觉得仆固怀恩的嫌疑更大。南斗六灭厅刚被朝廷处罚过,应该不敢再闹事。而仆固怀恩呢,那可是杀子之仇啊!三哥曾效力于仆固怀恩,仆固怀恩的手下自然熟悉三哥。那些杀手之所以毁掉同伴相貌,可能是防着三哥呢。”
云红倩道:“既然是不共戴天之仇,那他们见到援兵后,为什么不继续拼杀,而是迅速逃走呢?跟我们拼个你死我活,不是最好的选择吗?这太不合常理了!我感觉,他们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在执行某种策略……”
香如是道:“他们出手狠辣,可谓招招致命,怎么看都是要取我和四哥的性命。”
左风云道:“八弟说的没错。幸亏他们人多,反而有所顾忌施展不开。若三五个人围堵我,我也许早就命丧黄泉了。”
寒刀道:“他们一拥而上,更像是莽夫,而不是杀手。如此不冷静,要么是计划不周,要么是另有图谋。”
水无常道:“难道他们的目标是四弟?”
旧青衫道:“三弟,你想到了什么?”
“大哥,你还记得四弟和九妹在山西古交县的事吗?”
“当然记得。那伙贼人不杀别人,一心只想.取四弟的性命。他们是谁,到现在还不清楚。难道这次还是他们所为?”
梅蝉衣道:“八哥负伤报信,他们也没追,只盯着四哥拼命。或许真的是古交县那帮人……”
“……”
众人讨论至半夜,也未得出统一结论,加之又困又乏,渐渐不说话了。
望着天空连续闪过的流星,众人突然不由地脊背发凉。曾经历过大生大死,都不曾恐惧过半分。怎么几道流星,就把他们吓着了呢?
也许,是众人太过敏感了。也许,此时的寒意,不过是深夜的清凉!
第三节:苦口婆心
旧青衫一路思索,带着队伍缓缓来到潞州。
此时,薛嵩已将藏星阁、织云坊和染云坊都建好了,另在藏星阁附近盖了三座庭院,分别命名为‘水宅’、‘左宅’和‘百里宅’,供水无常、左风云和百里擒王结婚之用。
左风云和梅蝉衣有伤在身,短期内不宜结婚。水无常因仆固瑒被杀一直心绪不宁,暂时也不宜结婚。此时,能结婚的只有百里擒王和云红倩了。
云红倩在潞州的地位非同一般,若百里擒王和她成了亲,自然能得到薛嵩的庇护,朝廷就不能随意差遣他了。能解脱一个是一个!既然朝廷软弱,那就索性跟风“欺负”他一把。旧青衫、夏荷衣与薛嵩多次商议后,将百里擒王和云红倩的婚期定在了七月初九。
莫罗塔伽也没闲着,很快也来到潞州。他跟着夏蕙带跑前跑后,俨然就是北斗九煞堂的一份子。
夏蕙带可苦了,不仅要帮忙操办婚事,还要应付莫罗塔伽。
梅蝉衣看出夏蕙带的心思,道:“五姐,我看你就从了吧!莫罗塔伽这人呢,其实也不错。相貌、学识、武功和身世,哪一点都不差。更关键的是,他对你可是真心实意啊。”
夏蕙带微微一笑,道:“九妹说的没错,莫罗塔伽确实是旁人眼中的完美郎君。可惜我命薄,无缘和他共结连理。”
“五姐莫非有心上人了?”
“没有。”
“那为何不考虑莫罗塔伽?”
“我和莫罗塔伽是两个世界的人,根本聊不来。若我为了荣华富贵委身于他,不仅是欺骗,更是伤害,对他太不公平了。”
“哎呀,什么公平不公平的?你都不正儿八经的跟他说话,怎能彻底了解他?你看四哥,以前跟木头一样。在我的谆谆教导下,现在灵光多了,话题也多了。”
“谆谆教导?呵呵,九妹你也太调皮了,小心四哥家法伺候哦。”
“五姐,你就别固执了。你就把莫罗塔伽当成普通朋友,别老是对他爱答不理的。”
“我没有对莫罗塔伽爱答不理啊。只是他总会借机表达心意,着实令我为难。若我态度暧昧,岂不误了他的终身大事?”
“五姐,你想多了。像莫罗塔伽这样的人物,到了八十都能娶妻纳妾。当然了,我看他还是很痴情的,绝不会朝三暮四。呃……实在不行的话,你看杨凌怎么样?他是薛将军的亲信,没人敢伤害你。”
“我跟他只是朋友而已。”
“嗯……七哥呢?你不是想修道嘛,他这气质刚好做你的护法!”
“七弟……他命苦,应找一个体贴之人,性格也要开朗一些。”
“那……那八哥怎么样?还有大哥!你总不能像浮萍一般漂泊一生吧?总得找个地方落脚才是。”
“九妹,莫要乱点鸳鸯谱了。生在世间,谁又能摆脱浮萍般的命运呢?即便结婚生子,也是在随波逐流。始皇大帝横扫六合,一统天下,不也得走一遭奈何桥吗?这世间能决定自己命运的,唯有九天之王。”
“哇,五姐的志向好远大啊!”
“呵呵,九妹莫要取笑我。我没有九天之志,只想做一只闲云野鹤,自由自在,任意飞翔。等我老了,就找一处雪山,安静的趴在雪堆里,不啼哭,不哀嚎,悄悄走完这一生。”
“五姐,那你不怕孤单吗?”
“人嘛,孑然而来,孑然而去也是可以的。该走什么样的路,享多少清福,受多少苦罪,都是注定的。”
“五姐,你这就说的不对了。人不是动物,人有梦想,知进取,可以争取自己想要的生活。我相信,人定胜天。”
“人,其实是最累的。他们受七情六欲控制,若蚂蚁一般四处奔波,将苦难一遍又一遍重复。上天赐予人情欲,一方面是让他们更好地活着,另一方面是控制他们的成长。”
“控制成长?”
“嗯。土生草,山羊吃草,老虎吃山羊,老虎与老虎争斗,形成一个相互克制的循环。人,就跟老虎一样,由于没有了敌人,繁衍壮大到一定程度后便开始自相残杀。上天正是借助人有七情六欲的弱点,操控着他们争吵、算计和厮杀,以达到控制数量的目的,进而维持这不断崩塌的世界。弱者受欺,强者相斗,生死循环,周而复始。一切都是安排好的。这世界永远不会有安宁,更不会有和平。”
“所以人若想和睦相处,就必须断绝七情六欲?”
“七情六欲跟生命的关系,就好比鱼和水一样,谁都断不了。若谁说能断这七情六欲,那绝对是货真价实的骗子。”
“五姐,听你一言,我都有些害怕了,真怕哪一天你就出家了。”
“我有心入道修行,可惜悟性太低,连为何入道都不清楚。我想让自己静下来,却始终无能为力。也许是因为我太偏执了,看不惯卑鄙丑恶,受不了家国凋零,更放心不下你们。庄子的逍遥心境,真的那么超然洒脱吗?或许也有诸多逃避在里面吧。”
“夏真人所言在理,凡人梅蝉衣受教了!”梅蝉衣说罢,正儿八经地朝夏蕙带鞠了一躬。
“呵呵,九妹,别笑话我了!”夏蕙带急忙扶住梅蝉衣,道:“我适才胡言乱语,你切不可往心里去。人活一世,做喜欢的事,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开开心心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我看你好像一点都不开心啊。”
“你们好事将近,大家都平安无事,我是很开心的,只是不善表达而已。”
“那为什么不见你笑?”
“怪我性格木讷,做不到三哥那般爽朗不羁。”
“唉……三哥最近愈加消沉,应该还对仆固瑒之事耿耿于怀。”
“这件事,换作谁都难受。奸臣当道,忠良受欺,着实是国之不幸。大哥执意要解散北斗九煞堂,想必是心寒了。”
“是啊。独避风雨,有时并不是因为自私,而是因为无法消解心中的无奈和愤怒,这是另一种抗争方式。”
“……”
第四节:蕙带论诗(一)
夏蕙带和梅蝉衣正聊得起劲,杨凌走了过来,说薛嵩有事找夏蕙带。
夏蕙带也没多问,随着杨凌就来到薛府。
薛嵩见到夏蕙带,急忙迎了过去,一边拱手,一边说道:“夏姑娘来了,快进来坐。”
在书房落座后,夏蕙带道:“不知将军有何吩咐?”
薛嵩道:“吩咐谈不上,就是来恭贺夏姑娘的。“
“薛将军说笑了,你应该恭贺六弟和云姑娘才是。”
“我没有说笑。回纥亲王莫罗塔伽丰神俊朗,才思敏捷,可谓人中翘楚。他
钟意夏姑娘许久,因性格腼腆,特请老夫做媒,请你与他共结连理。”
堂堂节度使给自己提亲,这令夏蕙带有些始料不及。夏蕙带道:“眼下六弟大婚将近,三哥和四哥也快大婚了,我得多花些心思帮他们安排。至于亲王之事,我看以后再说吧。”
本以为很轻松的一件事,想不到要办砸了。薛嵩脸上挂不住,道:“夏姑娘啊,你为兄弟考虑是对的,但也不能误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啊。这样吧,你三个兄弟的事,我全包办了,保证妥妥帖帖。”
夏蕙带想直接回绝,又觉得会让薛嵩下不来台,只得说道:“多谢薛将军照顾。亲王的心意,我已知晓。等忙完这一阵,我会找他叙谈的。”
“呵呵,夏姑娘若不给老夫一个准话,老夫可无法回复亲王啊。”
“……不瞒将军,蕙带择夫有两个条件。我怕亲王做不到,故而搪塞。”
“哪两个条件?说出来听听。”
“第一个,风度翩翩,侠肝义胆,武艺高强;第二个,学富五车,且能对出我的诗。”
“莫罗塔伽亲王文韬武略无一不精,武艺与我不分高下,这第一个条件是满足的。说吧,你的上半句诗是什么?”
见薛嵩连老脸都豁出去了,夏蕙带哭笑不得。她懒得提比武之事了,道:“上半句诗很简单,白鹤飘然入烟云,孤翎化雪依依祭红尘。”
“这……”薛嵩虽然读书不多,但大概能听懂,觉得不太好对。
“以亲王的才学,这个应该不难吧?”
“应该不难……”
“三日为期,不算短吧?”
“呃……可以吧……”
“那就有劳薛将军代为转达了。”夏蕙带说罢,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好吧。”薛嵩无可奈何,只得放了夏蕙带。
莫罗塔伽收到消息后,苦思冥想了两天,也对不出那句诗。无奈之下,他暗地发布悬赏,凡能对出下句者,均赏黄金一百两。
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旧青衫、夏荷衣等人知道,无论下句诗有多契合,只要想拒绝,都能咬文嚼字挑出一些毛病。更何况这种意境缥缈的诗,是很难对的。
旧青衫、夏荷衣等人不急,梅蝉衣却急了。她闭门想了一整天,也没理出头绪,于是找左风云帮忙。左风云看不上莫罗塔伽,也明白夏蕙带的用意,于是拒绝了。二人因为此事还小吵了一架,稍稍产生了些不愉快。
第三日一早,莫罗塔伽命人送来三首诗。
夏蕙带看了看面前的白发老者,知道他是薛嵩之孙薛从的教书先生,道:“怎么是林夫子来了?莫罗塔伽亲王呢?”
“亲王临时有急事,又怕夏姑娘等急了,故委派我前来。”
“夫子请上座。”夏蕙带轻轻一抬手,招呼教书先生坐下。
“多谢夏姑娘。”林夫子端然坐下,从袖中取出一首诗:“白鹤飘然入烟云,孤翎化雪依依祭红尘。自此名为逍遥仙,免去人间苦沉沦。”
“嗯。”夏蕙带点了点头,道:“还不错。还有别的诗吗?”
“啊?”林夫子略有惊诧,道:“夏姑娘,这首诗你哪里不满意?音律可是相符的啊!”
“格式音律倒无所谓,是意境有些普通了。”
“意境?这首诗意境差吗?脱离尘世,不正是摆脱苦难吗?”
“是摆脱苦难不假。这天下就没太平过,以往飞升之人,真的个个志得意满吗?”
“哈?”林夫子腾地站了起来,强压着火气问道:“夏姑娘,老夫可否问你几个问题?”
“夫子但讲无妨。”
“诗歌讲究格式对称,音律工整。‘白鹤飘然入烟云,孤翎化雪依依祭红尘。’明明可以将‘依依’二字去掉,你为什么执意要保留呢?”
“夫子请坐,容我细细讲来。诗之巅峰,古有《诗经》,今有太白。《诗经》发于乡野田间,虽多有不押韵、不对仗篇章,但其质朴真挚之美依然令世人仰叹。再说太白先生。他有不少对仗工整的传世诗歌,亦有不少另类佳作,如《蜀道难》、《将进酒》和《菩萨蛮·平林漠漠烟如织》。这三首诗的格式音律虽不入一些人法眼,但说它们是名篇不过分吧?所以说,诗歌美之根本在于意境,而不在于格式音律。太白先生曾作诗《丑女来效颦》,有几句我记忆深刻,‘一曲斐然子,雕虫丧天真。棘刺造沐猴,三年费精神。功成无所用,楚楚且华身。’太白先生的意思,你我都是清楚的。诗歌要发自内心,浑然天成。稍微修饰是可以的,但万不可刻意追求格式音律,扭曲了诗歌的本来面貌。毕竟,格式音律只是衣饰胭脂,意境才是灵魂。将意境扭曲,努力迎合俗文滥规,不仅不可取,更是大错特错。要‘量体裁衣’,而不是‘量衣裁体’。”
“夏姑娘说的在理。格式韵律只是兵,意境才是王。兵逆主,文必乱。长此以往,诗歌怕是要没落了。”
“夫子所言,蕙带深表赞同!夫子,我们再说说‘尺度’的问题。夫子说我的诗歌冗繁,那你觉得太白先生的《送孟浩然之广陵》如何呢?”
“谪仙人高作,老夫不敢妄加评论!”
“唉……文人相轻,厚古薄今,看来早不是新鲜事了。夫子不肯点评,那我斗胆点评一二。‘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改成‘故人辞高楼,三月下扬州。孤帆碧空尽,长江天际流。’如何?”
“这……大大不妥!如饭菜少盐,食之乏味。”
“夫子所言在理,我也觉得甚为不当。小女子认为,诗者首先得过自己这一关,方可去取悦别人。若为了迎合别人不惜扭曲自己的心意,刻意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这跟丑女效颦有何区别呢?祭别,有许多种心情,或是悲壮,或是伤感,或是愉悦等等。‘白鹤飘然入烟云,孤翎化雪依依祭红尘。’中的‘依依’二字,描述的正是白鹤当时的心绪。若去了‘依依’二字,我反而觉得失色不少。”
第五节:蕙带论诗(二)
“听夏姑娘这么一说,老夫有些明白了。夏姑娘,你听这首诗如何?”林夫子说罢,从袖中又掏出一首诗:“白鹤飘然入烟云,孤翎化雪依依祭红尘。物换星移天犹在,一夜香风雪无痕。”
夏蕙带听罢,双目不禁一亮,道:“比前一首好许多。”
“姑娘可满意?”
“恕小女子挑剔,此诗亦不合我心意。”
“啊?”
“白鹤落羽祭人间,是告别,亦是嘱托。‘一夜香风雪无痕’,这是把白鹤的离愁别虚给否了吗?”
“呃……也不算否决。这首诗的意思是说,无论白鹤在人间留有多少牵挂和不舍,终将随风而去。”
“离别之情略显不足。”
“那……那姑娘说该怎么写?”
“这句诗可以留着,但需要再补上一句。”夏蕙带说罢,低头沉思片刻,道:“白鹤飘然入烟云,孤翎化雪依依祭红尘。物换星移天犹在,一夜香风雪无痕。蜂蝶仓皇各寻花,谁问春水入土有几分?”
“呃……”
“让夫子见笑了。”夏蕙带微微一笑,道:“夫子,敢问还有别的诗吗?”
“哦,有,有的……”林夫子一边胡乱地抖着衣袖,一边说道。
过了好一会,林夫子从袖中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他整理了半天,方将纸展平。
望着纸上娟秀的文字,林夫子轻轻叹了一口气,忐忑不安地将诗递了过去:“这里还有一首,请姑娘过目。”
“有劳。”夏蕙带见林夫子如此形态,知道其已经放弃了。她双手捧着诗,连续读了好几遍,不知不觉站了起来,表情变得凝重。
“夏姑娘,这诗……”
夏蕙带未理会林夫子,而是在房内来回踱步,自言自语念叨着:“白鹤飘然入烟云,孤翎化雪依依祭红尘。此番离别方悟道,是解脱亦是明哲保身。”
“夏姑娘,此诗如何?”林夫子再次燃起希望。他暗自庆幸,自己没把这首诗给扔了。
“这是亲王所作?字体好秀气。”
“是的,是亲王所作。”林夫子点头若捣蒜,急忙向前两步,道:“夏姑娘,这三首诗均是亲王所作,分别是前天中午、昨天早晨和晚上作的。他手上有伤,只好找人代笔。时间不同嘛,所以找的代笔也不一样。”
“哦。”夏蕙带答应一声,没有再深究。她将诗稿递给林夫子,道:“小女子才疏学浅,不懂其中深意,劳烦夫子解读一下。”
“哦,好,好!”林夫子急忙接过诗稿,仔细研读起来。
过了好一阵,林夫子说道:“夏姑娘,此诗的意思是说,白鹤得道后,身心得到了解脱,感觉一下就轻松了……它悟了道,自然会得到上天庇佑,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它……”
“哦,原来如此。恕小女子直言,按照夫子解读,此诗意境还不如第一首。有劳夫子奔波了。夫子,今天过后就是第四天了。若明日一早还没有合意的诗歌,那就只能怪小女子命薄福浅,无缘得到亲王的垂青了。”
“夏姑娘,莫罗塔伽可是回纥亲王啊,而且此事由薛将军做媒,你要不要再考虑下?”
“不考虑了,我累了。”
“……好吧。那姑娘早些休息,老夫回去复命了。”林夫子说罢,垂头丧气地走出藏星阁。
送走林夫子后,夏蕙带来到客厅,故作严肃地说道:“九妹,出来喝茶吧!”
“哦。”
答应声落下好一阵,梅蝉衣方慢慢腾腾地从侧门走了进来。
“嘻嘻!”梅蝉衣一边给夏蕙带倒茶,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五姐,适才是林夫子来过了?”
夏蕙带见梅蝉衣那做贼心虚的模样,知道她已不打自招了。她指了指桌案上的诗稿,道:“九妹,你为什么要执意帮助莫罗塔伽?”
“哎呀,五姐,我冤枉呐。”梅蝉衣假装可怜,急忙绕到夏蕙带身后,一边给她揉着肩膀,一边说道:“我可这是帮五姐啊!”
“你啊,就爱瞎操心。”夏蕙带扭过身,轻轻用食指点了点梅蝉衣的额头,道:“我一看这笔迹,就知道是你写的。”
“哈哈,五姐真聪明!这林夫子真不识货,我好说歹说半天,他才将诗稿收下。”
“幸亏林夫子迂腐,不懂你的诗歌,否则我还得多费一番口舌。莫罗塔伽纵有千般好,我也不会喜欢他。或许是我命贱,高攀不起吧。”
“五姐,你可千万不要这么想啊。你看你,既聪明,又漂亮,还温柔,武艺还好……”
“就你嘴甜!你说再多也没用,我心意已决。这件事,你莫管了。”
“哦,知道了……我这也是为五姐好……要知道,像我们这种人,在内不受朝廷待见,在外……在外又有太多仇人,随时都有性命之忧……我怕……我怕……”梅蝉衣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
“九妹……”夏蕙带急忙起身,一边给梅蝉衣擦眼泪,一边说道:“都怪五姐不好,说话没有分寸。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我其实并没有生你的气。”
“那……那五姐到底怎么想的?”
“五姐不是跟你说过嘛。我自小吃苦长大,什么样的生活我都能适应。遇到合意的人,我自然会嫁的。”
“那……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等我有机会问问月老哈。”
“噗嗤!”梅蝉衣被夏蕙带这么一忽悠,顿时破涕为笑。她一边轻轻锤着夏蕙带,一边说道:“五姐,你……你也变得油嘴滑舌了。都怪三哥他们,把你带坏了!”
“九妹还是笑起来最漂亮!”夏蕙带仔细给梅蝉衣擦着眼泪,道:“不许再哭了啊!让四哥看到,我可就麻烦了!”
“有我在,他不敢!”
“你就嘴硬吧!”夏蕙带轻轻戳了下梅蝉衣的额头,道:“快晌午了,大哥他们该回来了。我们去做饭去吧。饿着大哥是小,饿着四哥可就不好咯。”
“哎呀,五姐,你就别取笑我了。”梅蝉衣羞红着脸,匆匆跑进了厨房。
“唉……”夏蕙带长叹一声,微笑着摇了摇头。
梅蝉衣用心良苦,着实令夏蕙带感动。也不知道她为了补上那首诗,费了多少心思?有这样的好妹妹,真是做姐姐的福气。
兀自感叹一番后,夏蕙带将诗稿收了起来,接着也走进了厨房。
莫罗塔伽得知林夫子无功而返后,便谎称家中有急事,连夜返回了回纥。
薛嵩虽然不悦,但没有跟夏蕙带计较。他依然和从前一样,真心对待旧青衫等人。毕竟,若撕破脸皮,遭殃的很可能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