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借刀杀人除忠良，后悔莫及愧难当

　　第二十九章：借刀杀人除忠良，后悔莫及愧难当
　　第一节：借刀杀人（一）
　　鱼朝恩被旧青衫和元载轮流摆了一道，心中甚是不爽，于是借商议国家要事之际，推举北斗九煞堂刺杀仆固怀恩。
　　此时，仆固怀恩与其子仆固瑒（yáng）已避开忻州季燕鹏，正在与河东节度使辛云京争夺太原。
　　李豫和元载觉得刺杀仆固怀恩几无可能，但又心存一丝侥幸，遂命北斗九煞堂前往太原暗中协助辛云京。若能除掉仆固怀恩最好，若除不掉，杀他几员猛将也是可以的。
　　临危受命，旧青衫只得更改行程，与云红倩等人很快来到离榆次不远的清源县。
　　在清源县安置下来后，旧青衫命夏蕙带、百里擒王和香如是前往榆次探查军情，命寒刀和梅蝉衣前往太原主城探查军情。
　　三日后，旧青衫大致了解了仆固怀恩军队的情况。仆固怀恩率军五万驻扎太原城内，仆固怀恩之子仆固瑒率五千先锋军驻扎榆次，曾挟持水无常的武昌清已被处死。
　　“什么？武昌清死了？”水无常听闻昔日好友遇害，顿时悲痛交加。
　　“嗯。”百里擒王沉痛的点了点头，道：“听闻是被仆固瑒按通敌罪处死的，已有一月有余了。”
　　“这……这怎么可能？少主啊，你糊涂啊！”
　　听见水无常喊仆固瑒为少主，旧青衫一下慌了，道：“三弟，不可称呼叛贼为少主！”
　　“唉……”水无常重重叹了一口气，道：“仆固瑒终究是仆固怀恩的儿子，跟他爹一个脾性……”
　　“仆固瑒是何脾性？三弟，你赶紧讲一讲。”
　　“大哥，你该不会想……”
　　“没错，我就想对付仆固瑒！仆固怀恩藏身太原城，一时难以定位其踪迹。倒是这仆固瑒好找！”
　　“唉……”水无常又叹了一口气，低头沉思许久后缓缓说道：“仆固瑒英勇善战，心思缜密且生性多疑。他为人尚可，但一喝起酒来就喜欢打人骂人。”
　　“仆固瑒日常起居有何习惯？有何嗜好？有多少人贴身护卫？”
　　“……大哥，他和普通人差不多，没有什么特殊习惯和嗜好。护卫嘛，也就十个左右。”
　　“你再仔细想想！”
　　“大哥，我离开仆固怀恩好几年了。仆固瑒的细节，我只能想起这么多。”
　　“好吧，那我们只能自己查了。”
　　“大哥，我并非刻意隐瞒，是真的记不得了。我早已做了选择，绝对不会偏袒叛军的！”
　　“三弟莫慌，我并没有怀疑你。”
　　见水无常面红耳赤，夏荷衣道：“三弟，你明天和六弟、八弟去一趟榆次如何？”
　　“榆次好多将士都认识我，该如何是好？”
　　“没关系，我可以给你们易容。”
　　“对啊！”水无常一拍大腿，道：“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大哥，二姐，你们放心好了，我保证把榆次的情况摸清楚！”
　　第二日天一亮，水无常和百里擒王、香如是赶往榆次。三人在榆次转了一天一夜后，第二日凌晨方返回清源县。
　　根据水无常所述，旧青衫得知仆固瑒在榆次有十二位得力干将，每天有三位将领在城门值守。这十二人中，有六位曾是郭子仪的部下，三位曾是李光弼的部下，三位一直是仆固怀恩的部下。十二位将领虽都效力于仆固怀恩，但私下关系并不融洽，拉帮结派现象严重。若无仆固怀恩或仆固瑒特别指派，各将一旦有任务，都只与自己人同行。
　　香如是和夏蕙带再次前往榆次，在城门附近整整守了五天，将各个将领的值班顺序摸得一清二楚。
　　旧青衫得到情报后，并没有立马行动，而是写了一封书信，命水无常、夏蕙带和云红倩送给薛嵩。
　　旧青衫所写的书信，并没有什么重要内容，只是向薛嵩报平安，并问了下藏星阁的建造进度。同是军旅之人，旧青衫深知同袍之情是何等深厚。他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支开水无常。他不是不相信水无常，而是怕曾经的战友遇害，水无常会接受不了。
　　水无常不是傻子，很快猜出了旧青衫的心思。他一把将书信扔到桌上，道：“大哥，送个书信而已，有五妹和红倩姑娘就足够了。我看，我就不用去了。”
　　旧青衫冷冷看着水无常，道：“三弟，北斗九煞堂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大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放心，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清源县附近有好多叛军，容不得马虎。此信关系重大，必须有多人护送我才放心。”
　　“什么信啊，那么重要？都写了什么？”
　　“能口头传达，我写信做什么？”
　　“八弟轻功最好，武艺也是一流，让他替我去吧。”
　　“让你去，你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
　　“一封信需要三个人护送？五妹和红倩姑娘怕是来监视我的吧？说来说去，大哥还是不相信我？怕我告密？还是怕我背后捅你们一刀？”
　　“胡说什么呢！赶紧走！”
　　“大哥不说清楚，我不去！”
　　“你……”旧青衫努力调整了下呼吸，强压着怒气说道：“三弟，此信确实非常重要。至于信中内容，恕我不能如实告知。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在你回来之前，我们绝对不踏入榆次城半步！”
　　见旧青衫信誓旦旦，水无常有些相信了，道：“好吧，我尽量速去速回。”
　　“嗯。”旧青衫点了点头，来到水无常身旁，轻轻拍了拍其肩膀，道：“路上叛军很多，你务必小心！还有，照顾好五妹和红倩姑娘。”
　　“大哥，小弟明白。”水无常答应一声，心烦意乱地和夏蕙带、云红倩赶往潞州。
　　
　　第二节：借刀杀人（二）
　　待水无常走远后，夏荷衣给旧青衫、百里擒王和香如是易了容貌。
　　两个时辰后，旧青衫三人来到榆次城外。
　　此时，太阳还未西落，榆次城门仍有不少人进进出出。有三个将军在门口值守，分别是张惟岳、任龙海和阮成昆。
　　香如是大摇大摆来到张惟岳身前，略一拱手，道：“几位将军，辛苦了！”
　　张惟岳略微一愣，道：“你是何人？”
　　“呵呵。”香如是微微一笑，侧身朝站在远处的旧青衫一指，道：“几位将军，可认得那个胖子？”
　　“哦？”张惟岳、任龙海和阮成昆齐齐向远处望去。
　　易容成水无常的旧青衫见张惟岳等人观瞧，急忙晃着身子向前走了两步，接着使劲招了招手。
　　“啊？是他！”任龙海大惊失色。
　　“来得正好！”阮成昆气得咬牙切齿，欲拔剑向前。
　　“且慢！”香如是不待阮成昆将剑拔出，一个箭步来到其身前，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他的手腕，微笑着说道：“我们并无恶意。”
　　“呲……”阮成昆手腕酸麻，一下动弹不得。
　　“诸位莫慌！”香如是松开阮成昆，接着稍稍后退两步，悄声说道：“今夜子时，城外三里金光寺内，你们的朋友有要事相告！”
　　“什么要事？”张惟岳怒气冲冲地问道：“你们想耍什么花招？”
　　“呵呵，若我们想耍花招，你们还能站在这里吗？去不去随你们，不去别后悔！”香如是说罢，朝张惟岳三人略一拱手，接着大步离开了。
　　张惟岳三人见香如是身手如此了得，已猜到他是北斗九煞堂之人。暗地商议一番后，三人决定会一会“水无常”。
　　夜半子时，张惟岳、任海龙和阮成昆带着四十个骑兵来到金光寺内。
　　曾经金碧辉煌的金光寺，此时已荒草丛生，残垣断壁随处可见，若坟场无异。
　　张惟岳见大殿内亮着烛光，料想“水无常”在里面，对随从士兵说道：“你们在这里守着。若发现情形不对，立即冲进去！”说罢，与任海龙、阮成昆踹门而入。
　　“水无常”见张惟岳等人杀气腾腾闯入，并没有一丝生气，继续不紧不慢地扇着扇子。香如是倒是客气，恭恭敬敬倒了三杯茶水，然后将殿门关上了。
　　“水无常，你找我们做什么？”张惟岳怒吼道。
　　“水无常”并没有说话，将手向桌案一伸，示意张惟岳等人喝茶，接着开始脱衣服。
　　但见“水无常”脱了一件又一件，身形开始不断消瘦。
　　“你不是水无常，你是谁？”任龙海道。
　　“水无常”不紧不慢地将假面撕掉，接着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道：“大热天的，真是苦了我啊！”
　　“你是谁？”张惟岳等人见旧青衫露出真容，立即紧张起来。
　　“莫慌，莫慌。”旧青衫急忙摆了摆手，道：“诸位请坐！我乃水无常的大哥。我怕一些事情说不清，故而亲自来一趟。”
　　“水无常的大哥？”张惟岳看了看旧青衫，又看了看守在屋内的香如是和百里擒王，大概知晓了旧青衫等人的身份。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到如今，只有硬着头皮上了。张惟岳道：“你找我们有什么事？”
　　旧青衫道：“仆固怀恩一路南下，很快就要打到河东了吧？河东节度使可是郭子仪啊！仆固怀恩想和郭元帅一决高下吗？”
　　“仆固将军如何行军，我等并不知晓。他的剑指到哪里，我们就杀到哪里！”
　　“即便仆固怀恩绕开河东，也躲不开郭元帅。听闻朝廷已决定让郭元帅出山了。”
　　“纵然是天兵天将，我们也不惧怕。”
　　“呵呵，很好，不愧是仆固怀恩的手下！”旧青衫说罢，端起茶水喝了两口，继续说道：“几位就没想过后路吗？”
　　“有什么好想的？马革裹尸是我等最好的归宿！”
　　“就怕你这么想，其他将军可不这么想呢。”
　　“你休要离间我等！”
　　“我不是离间，而是跟你们讲道理。昔日田承嗣、张忠志、李怀仙、薛嵩反叛，后投靠了朝廷。朝廷怎么对待他们的，你们应该很清楚吧？”
　　“哼，不过是小人得志。”
　　“田承嗣这样的人都成了节度使，张忠志更是被赐了皇姓，真可谓光宗耀祖，子嗣承福啊。这就是识时务的好处。”
　　“见风使舵之徒，没什么好夸耀的！”
　　“见风使舵也得看时机，看悟性！若当时大唐势如破竹，谁会理会这些降臣呢？所以说，投诚也是一门本事。”
　　“我们是不会投降的！大不了一死！”张惟岳说罢，与任海龙、阮成昆齐齐拔出宝剑。
　　旧青衫面若泰山，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我若想让你们死，你们早就死了！我之所以留着你们的性命，全看水无常的面子。”
　　“水无常？这个混蛋，居然策反了武昌清！”
　　“水无常从未策反过武昌清。他念及兄弟情义，并没有对武昌清下毒手。可惜仆固怀恩和仆固瑒这对父子太多疑了，以为武昌清是故意放走水无常的，进而给他扣了一个通敌的帽子。可悲啊，可悲！”
　　“你说武昌清是冤枉的？”
　　“自然是！”
　　“武昌清带着两百勇士围住你们十人，最终却不战而返，换作你是仆固怀恩，你不觉得奇怪吗？”
　　“不做无谓的牺牲，有什么好奇怪的？”
　　“二百人对十人呐！即便赤手空拳，也能擒得你等一二，不可能无功而返的！”
　　“是吗？”
　　“当然！”
　　“那你看看外面吧。”
　　
　　第三节：借刀杀人（三）
　　旧青衫话音刚落，房门缓缓从外面打开了。
　　张惟岳三人转身望去，顿时傻了眼。院内士兵十人一组，按四列均匀地躺在了地上。
　　“莫慌，他们只是昏过去而已，并无性命之忧。”旧青衫说罢，不紧不慢地又喝了一口茶。
　　“北斗九煞堂果然厉害！动了我四十号兵将，居然没发出一丝声响。”张惟岳着实有些怕了。
　　“所以说，武昌清不跟我们动手是很明智的。可惜仆固怀恩父子生性多疑，不问青红皂白就将武昌清处死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此番想来，武昌清之死，我们也有责任。”
　　“你们简直是丧星！”
　　“嗯，没错。你们回去之后，可能也是武昌清的结局。”
　　“借刀杀人，好恶毒的手段！”
　　“恶毒？你是在说我吗？我若想杀掉你们，无须绕这么大弯子。凭我们十人之力，在城门口强行斩杀你们一点问题都没有。”
　　“这……那，那你骗我们来这里到底是为什么？”
　　“水无常因武昌清之死，一直愧疚难当。故而我代替他前来，给你们介绍一条活路。毕竟你们是兄弟嘛，也算是我的兄弟。”
　　“哼，你会这么好心？”
　　“水无常是你们的兄弟，他什么人品，他有多聪明，你们最清楚。我是水无常的大哥。你想，水无常都承认的大哥，能坏到哪里去呢？”
　　“……”
　　“诸位，不要等郭子仪打过来了，赶紧投诚去吧。”
　　张惟岳与任海龙、阮成昆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大哥，此事不能过急！”香如是突然发话了。
　　“哦？”旧青衫假装惊讶，道：“怎么说？”
　　“他们若现在投诚，能带多少兵马？只不过四五十人而已！这点人，辛云京能看得上？搞不好辛云京会认为是诈降！”
　　“哎呀，确实有这种可能！你说，该怎么办？”
　　“嗯……”香如是假装思索一番后，道：“必须有投名状。若他们能捉拿一名仆固怀恩的心腹，亦或做出一些大事，或许能被接纳。”
　　“捉拿仆固怀恩的心腹？这……这也不一定能行。”
　　“大哥，为何？”
　　“周瑜打黄盖，老生常谈了。捉了仆固怀恩的心腹，亦或是烧了他的粮仓，在我们看来，这些已足显诚意。但在辛云京和郭元帅开来，不过是小菜一碟，根本不值一提。而且，辛云京比仆固瑒还多疑，还狠辣。唉……多疑且狠辣的人太多了，辛云京……仆固瑒……仆固瑒……”
　　“现在投诚不行，立大功也立不成，杀几个亲信也无济于事，该如何是好？”
　　“为今之计，只有让他们先回去了。”
　　“大哥，若他们就此离去，岂不跟武昌清一样？要不，先让他们离开仆固瑒，找个地方暂避一阵？”
　　“暂避？不可！两边都不靠，才是最危险的。唐军会追杀他们，仆固瑒也饶不了他们！”
　　“那可如何是好？”香如是紧张思索一番后，道：“有了！”
　　“哦？”
　　“我们给三位将军来上几刀，让他们受些轻伤。这样，仆固瑒就不会怀疑他们了！”
　　“够了！”张惟岳猛然一拍桌案，怒吼道：“我等堂堂七尺男儿，岂会做这等胆小猥琐之事？大不了一死，有什么了不起的？”
　　“住口！”旧青衫亦一拍桌案，道：“收起你们的大义凛然！水无常一心想救你们，你们却寻死觅活，这样对得起他吗？仆固怀恩的部下多是郭子仪和李光弼的旧将，而郭子仪很快就到太原了，你们觉得谁会赢？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即便你们死了，也不会一了百了！你们的妻儿会成为通缉犯，你们的家族将蒙受耻辱！”
　　“休要吓唬我等！谁胜谁负，还不知道呢！”
　　“你知道仆固怀恩反唐，其他节度使为什么都不帮他吗？”
　　“哼，其他节度使不是也没帮李豫吗？”
　　“说的没错，其他节度使既没有帮仆固怀恩，也没有帮李豫。他们之所以按兵不动，一是忌惮长安的兵力，二是在养精蓄锐，等待时机！一旦仆固怀恩势弱，其他节度使便会一拥而上，将朔方彻底瓜分。”
　　“那也要拼一拼！”
　　“好啊，那就拼吧！”旧青衫说罢，猛然朝香如是和百里擒王招了招手。
　　香如是和百里擒王收到信号，立即亮出兵器冲向张惟岳等人。
　　“兄弟们，上！”张惟岳招呼一声，拔剑冲了过去。
　　一番打斗后，张惟岳、任龙海和阮成昆均伤痕累累。
　　旧青衫负手来到张惟岳三人身前，道：“都是轻伤，无性命之忧。你们大可安心回去。”
　　百里擒王道：“大哥，要不让寺外的兄弟过来补几刀？张将军等人只有两种兵器的伤口，怕是仆固瑒会怀疑啊！”
　　旧青衫不屑地摆了摆手，道：“无妨！正因为我们人少，他们才有逃离的机会。若多几种伤口，反而会更惹仆固瑒怀疑。”
　　“唉……”张惟岳悲叹一声，将宝剑架在脖子上，道：“如此奇辱，怎敢苟活？”说罢，欲刎颈自杀。
　　旧青衫一把抓住张惟岳手腕，道：“张将军，能屈能伸方是大丈夫也！你该学一学田承嗣，活成什么样不重要，世人如何评价也不重要，活得久才是王道！话说回来，仆固怀恩反唐，不也是为了活着吗？”
　　见张惟岳没有说话，旧青衫继续说道：“若你们有心投诚，就必须赶在郭子仪和李光弼的旧将前面，抢先干几件大事！还有，多想想家人，多想想怎么躲开仆固瑒的猜忌！仆固瑒，仆固怀恩的亲儿子，很厉害的人物，可不好应付啊……”说罢，胳膊肘一抖，将张惟岳打昏在地。
　　咚！咚！
　　香如是和百里擒王同时动手，将任龙海和阮成昆打昏。
　　旧青衫看了看张惟岳等人，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走吧！”
　　“是！”房内外的人齐齐答应一声，随旧青衫连夜返回清源县。
　　第二日一早，张惟岳等人陆续醒来。众人收拾一番后，心事重重地返回榆次城。
　　张惟岳不敢如实相告，只说巡逻时碰到了几个奸细，追了一夜。仆固瑒最近战事不利，加之又喝了点酒，听完汇报后怒不可遏，先是痛骂了张惟岳等人一顿，接着将此三人各打了二十军棍。
　　张惟岳、任龙海和阮成昆虽挨了打，心中却轻松了不少。他们以为糊弄过去了，心中一半是窃喜，一半是感激。窃喜的是仆固瑒没有怀疑他们，感激的是仆固瑒对他们的责罚并不算很重。
　　本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哪知张惟岳、任海龙和阮成昆的亲信在两天内连续失踪了好几个。
　　张惟岳等三人猜来猜去，料想是仆固瑒将亲信抓走了。正所谓“草木皆兵”，他们看谁都像仆固瑒派来的人，再次坐立不安。
　　张惟岳等三人的亲信，确实是被仆固瑒抓走了。仆固瑒并没有相信张惟岳所言，他有他的理由：张惟岳、任龙海和阮成昆带了四十兵将出去，四十个兵将安然无恙，只有张惟岳三人受伤，这说明什么？说明只有张惟岳三人和敌人交过手。那四十兵将当时去哪里了？是被故意支开了吗？还是根本没有出城？张惟岳三人向来英勇，此时却轻伤返回，绝对不是他们行事风格，肯定有诈……
　　张惟岳三人有心将事情原委告知仆固瑒，思来想去又觉得不妥，最终还是放弃了。
　　正当张惟岳、任龙海和阮成昆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又有坏消息传来：军中传言，“水无常”在榆次出现过！与此同时，郭子仪正率大军奔太原而来！
　　曾效力于郭子仪和李光弼的部将陆续投靠唐军，剩余的叛军将领也开始三心二意，仆固瑒的疑心更重了！若不及早下决断，张惟岳三人不是被仆固瑒猜忌而死，就是被郭子仪铲除，毕竟他们可不是郭子仪的旧将。
　　受不了了，实在受不了了！
　　一个月黑风高夜，张惟岳、任龙海和阮成昆闯入仆固瑒的营房，将其首级取了，然后带着队伍一路南下，将仆固瑒的首级献给了郭子仪。
　　此后，郭子仪连战连捷，很快将仆固怀恩逼至灵州。
　　战局已定，郭子仪奉命班师回朝，被李豫封为太尉，充任北道邠宁、泾原、河西通和吐蕃及朔方招抚观察使。仆固怀恩造反一事暂告一段落。
　　
　　第四节：真相大白
　　水无常得知仆固瑒被杀后，心中难免悲伤。不管怎么说，他曾效力于仆固怀恩父子，终归是有感情的。
　　但水无常对旧青衫没有怨恨，只有感激。若自己亲自去执行那计划，恐怕心中会更加愧疚。
　　张惟岳、任龙海和阮成昆也不贪功。他们将仆固瑒头颅献给朝廷时，不忘将旧青衫的“好言相劝”如实禀告。李豫非常高兴，重赏了元载和张惟岳三人，并给了北斗九煞堂二百两黄金。
　　有了二百两黄金，旧青衫、夏荷衣又可以给几个兄弟添置结婚之物了。十人浩浩荡荡，来到长安城扫起货来。
　　一日，旧青衫等人正在看瓷器，突听得身后一个声音传来：“蕙带姑娘，你在这里啊！让我好找啊！”
　　众人循声望去，见是回纥亲王莫罗塔伽。
　　旧青衫微微一笑，朝莫罗塔伽略一拱手，道：“哦，是亲王啊，一向可好？”
　　“甚好，甚好！多谢诸位挂念！”莫罗塔伽急忙还礼。
　　夏荷衣道：“亲王怎么来长安了？”
　　“我前几日去了潞州，得知你们在长安，遂赶了过来。”
　　“亲王找我们有事？”
　　“我在昭义时承蒙诸位照顾。此番前来，是特地感谢诸位的。”莫罗塔伽说罢，来到夏蕙带身前，深情款款地说道：“蕙带姑娘，久违了。”
　　夏蕙带略一施礼，道：“亲王客气了。”
　　梅蝉衣向前一步，挡在夏蕙带身前，没好气地问道：“我说亲王啊，这兵荒马乱的，你怎么敢来长安啊？”
　　“有什么不敢的？我又不是朝廷钦犯。”
　　“仆固怀恩不是联合回纥谋反了吗？”
　　“没有的事！”
　　“没有的事？仆固怀恩谋反之事，全天下都知道，郭元帅都去征讨了……”
　　“九妹……”旧青衫突然打断梅蝉衣，接着低声对莫罗塔伽说道：“亲王，我们久别重逢，不该在此叙旧，来藏星阁小酌一杯如何？”
　　“好啊！”莫罗塔伽爽快答应了。
　　“请！”旧青衫稍微一侧身子，给莫罗塔伽让出一条路。
　　莫罗塔伽也不客气，大摇大摆来到藏星阁。
　　落座之后，旧青衫道：“亲王，仆固怀恩谋反之事，你可详述一二？”
　　莫罗塔伽喝了一口酒，满不在乎地说道：“他不是被郭元帅打败了吗？还提这事做什么？”
　　“呃……我也是挂念亲王的安危。听说仆固怀恩谋反，和回纥有关系……”
　　“咳，关我回纥什么事？都是骆奉先和辛云京搞的鬼。仆固怀恩是冤枉的，他是被逼反叛的。”
　　“啊？”
　　莫罗塔伽此言一出，犹如晴天霹雳，惊得旧青衫等人目瞪口呆。
　　水无常急了，一把拉住莫罗塔伽，道：“亲王，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松开！”莫罗塔伽不耐烦地将水无常的手扒拉开，转脸笑嘻嘻地说道：“蕙带姑娘，给我倒杯酒吧。”
　　“好的。”夏蕙带急忙起身，将酒杯满上。
　　“多谢蕙带姑娘！”莫罗塔伽满脸享受地喝了一口酒，忍不住赞叹：“啊，蕙带姑娘倒的酒就是香。酒因人美，人衬酒香啊！”
　　夏蕙带道：“亲王，仆固怀恩谋反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我可只说一次，你们千万不可外传呐。”莫罗塔伽将酒杯轻轻放下，接着故作神秘地说道：“仆固怀恩一家因代代忠良，陛下于是将他的一个女儿收为养女，后封为崇徽公主。再后来，仆固怀恩将崇徽公主嫁给了登里可汗，你们应该知道吧？”
　　旧青衫道：“知道。”
　　“回纥和大唐一向交好，这些你们应该也知道。去年，崇徽公主带着可汗来长安游玩，陛下还亲自接见了他们。陛下不仅送给他们许多财宝，还命仆固怀恩护送他们回家。送自己的女婿和女儿，又是皇命，仆固怀恩自然上心啊，于是他派了好多人马。未曾想，本来是很小的一件事，到太原时却成了坏事。”
　　“太原发生什么了？”
　　“驻守太原的河东节度使辛云京与仆固怀恩素来不合，明里暗里斗了好多次。他见仆固怀恩带着大队人马，就联合骆奉先造谣，说仆固怀恩要联合回纥谋反。仆固怀恩气不过，送走女婿和女儿后，回头就攻打了太原，算是新账旧账一起算吧。辛云京挨打后，不但不收敛，反而继续告状。”
　　“原来是这样。”
　　“朝廷软弱无力，你也是清楚的。节度使之间闹矛盾，朝廷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陛下知道后，就派裴遵庆去询问情况。仆固怀恩憋屈啊，抱着裴遵庆的脚大哭了一场。裴遵庆大为感动，于是建议仆固怀恩入京将事情解释清楚。副将范志诚不相信朝廷，怕这是朝廷的请君入瓮之计，于是将仆固怀恩劝了下来。仆固怀恩思来想去，觉得不去长安不妥，于是想派仆固瑒入京，又被范志诚劝了下来。一来二去，误会越闹越大。加之后来仆固瑒又多次攻打辛云京，更坐实了‘谋反’的罪名。”
　　“啊？”旧青衫听到此处，顿时觉得头昏眼花，差点栽倒在桌案前。
　　啪！
　　水无常不知不觉间，已将酒杯捏得粉碎。
　　莫罗塔伽诧异地看了看众人，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没事吧？”
　　夏荷衣一边扶着旧青衫，一边说道：“亲王，我们没事。你且继续说。”
　　“哦，好吧。”莫罗塔伽心有余悸地看了看水无常，道：“事情闹大后，我们也很着急。但我们能怎么办呢？若帮助仆固怀恩攻打辛云京，或者帮着他说好话，岂不坐实了‘联合谋反’的罪名？若帮着唐军攻打仆固怀恩，又显得我等无情无义。万般无奈下，我们唯有置身事外了。”
　　“啊！！”旧青衫突然怒吼一声，一掌将桌子拍碎。
　　“啊？这……”莫罗塔伽一时傻眼了。他见旧青衫等人均个个面色阴郁，急忙问道：“诸位，这是怎么了？”
　　夏荷衣道：“亲王，掌柜身体不适，让您受惊了。”说罢，急忙对夏蕙带、云红倩和梅蝉衣说道：“你们送送亲王。”
　　莫罗塔伽本来兴致很高，见夏荷衣突然下了逐客令，顿时有些气恼，道：“你们这样也太没礼数了吧？”
　　旧青衫艰难起身，强忍着悲痛深深鞠了一躬，道：“请亲王莫怪。他日我定登门请罪！”
　　“哼！”莫罗塔伽使劲一甩衣袖，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此时的藏星阁，若坟场一般死寂。众人呆呆坐在椅子上，若雕像般一动不动。
　　自诩忠义，却亲手将护国功臣送上断头台，这是何等的悲凉和讽刺。家国不宁，奸臣当道，他们该何去何从？不求原谅，但亲手铸成的大错，该如何挽回？心中永远的愧疚，又该如何抹去？又能在何时抹去？
　　杀手啊，不过是工具而已！
　　可为什么，这杀人的工具偏偏要有良心和热血呢？
　　
　　第五节：进退两难
　　第二日夜间，北斗九煞堂九人找到了元载。
　　元载见旧青衫等人双目通红，面色憔悴，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旧青衫道：“元大人，仆固怀恩‘谋反’之事应另有隐情。”
　　“哦？你们查到什么了？”
　　“仆固怀恩是被辛云京和骆奉先陷害的。他并无意谋反，只因辛云京和他有过节，故而借机诽谤……”
　　“大胆！竟敢污蔑朝廷大臣？”
　　“辛云京与骆奉先关系密切，且和仆固怀恩有过节，世人皆知，大人一查便知。”
　　“辛云京虽与仆固怀恩不和，但不至于给他扣一个这么大的罪名！”
　　“那大人怎么就断定仆固怀恩是真的谋反呢？”
　　“仆固怀恩谋反的罪名，不是我定的，而是陛下圣裁的！你敢质疑陛下？”
　　“属下不敢！陛下虽然圣明，但难免有消息不畅通的时候……”
　　“放肆！你是说我阻塞了陛下的视听？”
　　“属下不是这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水无常听不下去了，道：“安史之乱期间，仆固怀恩一家四十六人为国殉难，可谓满门忠烈。他斩子报国，血战香积寺，借回纥之兵收复洛阳，降汴州，破卫州，平定幽燕，最终迫使史朝义自杀，可谓居功至伟。这样的人，怎会是叛臣呢？”
　　“哟，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仆固怀恩的旧将水无常啊！你这么替仆固怀恩说话，难不成当初真的想投靠叛军？”
　　旧青衫急忙向前，道：“元大人，水无常并无反意，只是对仆固怀恩‘谋反’之事有怀疑而已。”
　　“哼哼，有怀疑？”元载冷冷笑了笑，道：“仆固怀恩于社稷有功，这个不假，但你们不能把以前和现在混为一谈。自古至今，功高盖主进而谋反的人还少吗？韩信、司马懿，哪个不跟仆固怀恩相似？仆固怀恩驻守的朔方与回纥接壤，且他与回纥有联姻，如此天时地利，换作谁不造反？陛下没有对仆固怀恩赶尽杀绝，已是仁至义尽了！”
　　“元大人，这只是猜测而已。譬如诸葛亮，虽然功高盖主，不是一直忠心耿耿吗？”
　　“哼，那是刘婵小儿不懂帝王之道！”
　　“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话，我只能说到这里。你们好自为之，莫要惹祸上身！”
　　元载的话，已经很明显了。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李豫之所以讨伐仆固怀恩，根本原因是忌惮仆固怀恩的兵力以及他和回纥的关系。也怪仆固怀恩关键时候优柔寡断，未能与朝廷及时沟通。
　　“唉……”旧青衫深深叹了一口气，道：“大人，我等均已身心疲惫，不如就此解散北斗九煞堂吧！”
　　“啊？”
　　旧青衫此言一出，不仅吓到了元载，更是令夏荷衣等人猝不及防。
　　元载道：“我这刚接管北斗九煞堂不久，你们就闹着要解散。怎么，对本官有意见？”
　　“我等对元大人毫无意见。朝廷有南斗六灭厅，一样可以做很多事情。”
　　“南斗六灭厅是南斗六灭厅，他们有自己的任务！你们享受朝廷恩赐，理应为朝廷终身效命！天下虽暂时安定，但到处暗潮涌动，仆固怀恩、回纥、吐蕃随时会攻打大唐，你们不能走！”
　　“朝廷有元大人、郭元帅、李元帅和马璘将军等忠臣良将坐镇，有什么问题解决不了呢？我们几个卑贱的杀手，又能起多大作用呢？”
　　“国家兴亡，关乎每个人，需要所有人浴血沙场。即便是蝼蚁，也要出力！临阵脱逃，是为懦夫！”
　　“我等均伤痕累累，且行踪已被很多人知晓，早已失去利用价值，不能再做杀手了。”
　　“什么‘利用价值’？谁利用你们了？休得胡言！当初你们加入北斗九煞堂，可是自愿的！”元载说罢，稍稍缓了缓脸色，语重心长地说道：“我知道你们心里苦，也知道你们从鬼门关走了好几遭。所以呢，我会奏请陛下，让你们休息上一年半载。这段时间内，你们要好好考虑下何为天下，何为苍生，何为精忠报国，何为家国担当。”
　　“残弱之躯，难以为继。”
　　“忠君爱国，不分老幼。你看看郭子仪元帅，他年纪够大的吧！就这么一位老人，不还是在继续保家卫国？你们年纪轻轻，正是当打之年，不该自暴自弃啊。我敢断言，二十年内，北斗九煞堂依然无人可以超越！”
　　元载句句在理，驳得旧青衫等人无言以对。旧青衫等人不是不想为国效力，而是不想盲目报国。他们已厌倦了官场的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再也不想加害忠臣良将了。先是刺杀郭子仪，后又刺杀东方青楠，再到现在除掉仆固瑒，这三件事犹如三支钢针，一直深深刺痛着他们的心房。每当回忆起这些任务，他们的心就会隐隐作痛，血流不止。
　　“好吧……那我再考虑考虑。”旧青衫说罢，转身离开了密室。
　　望着繁星闪闪的云空，看着鸮鹰在月下一闪而过，旧青衫等人不禁感慨万千。豢养的猎鹰，终究不能拥抱整个天空。看似从容潇洒，其实跟拉磨的驴没什么区别。
　　若能摆脱约束，做一方游侠该多好啊，潇洒自由，无拘无束，问心无愧。
　　可惜，这美好的愿望暂时无法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