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武林世家的兴衰
作品名称:碧空远影 作者:我是老拉 发布时间:2023-08-23 09:28:41 字数:5350
倾盆大雨哗啦哗啦直下了半个多时辰,校园里的砖地上起着一个个白色的水泡,这些干活的人全都蜷缩在大殿的檐下看雨。但一会儿后,又雨过天晴,炎炎红日挂在西半天,天空显得格外湛蓝。有些人就悄悄嘀咕:“日怪!”“日怪!”还有人变貌失色,而且鬼鬼祟祟往后退着,说什么也不敢再往大殿顶上爬了。
为了鼓舞士气,二光把身上的套头秋衣脱去,只穿着个二股筋背心,他往掌心里吐口唾沫,来了个平地起跳,半空里耍了一个鹞子翻身,就站在了已经裸露出来的大殿梁上。可是,那个经常跟在二光身后一路小跑像个狗腿子似的锁留,突然仰着脸大声喊叫起来:“老大,蛇!老大,蛇!”
众人都没看见,七嘴八舌地问:“哪儿呢?哪儿呢?”站在梁上的二光四下看看,也大大咧咧地笑着:“吓傻了吧?哪儿来的蛇呢?”那个锁留却吓得脸色都白了,瞪大眼睛两只手使劲往梁下面指点:“蛇!真的是蛇!”人群里这时也有人发出了“哎也”的叫声。
终于有几个人看清楚了,就在二光站着的大梁的下面,蜿蜒游动着一条胳膊粗两米多长的黑黄花蛇。由于大梁太粗了,蛇的颜色和大梁的颜色又很接近,若不是它一曲一伸地游动,还真是发现不了它。地面上看清它真面目的人当时腿就软了,还有两个人已经跪下来开始祷告了。
只有二光,自恃是练武的出身,此时又正站在梁上,和蛇一上一下地对峙着。但是,他也不敢等蛇来进攻,而是慢慢地蹲下身去,寻找先发制蛇的机会。好在,他站着的地方恰好是蛇的尾部,二光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了蛇的七寸,便再也不敢放手,然后站起身来,使足了吃奶的力气拖起了那条蛇,然后抡圆了胳膊,将那条胳膊粗的蛇甩得如同快速转动的风车一样。直到那条蛇被甩得骨断筋苏,像段烂布条似的了,二光才将它摔下地来,就有人赶紧用破麻袋装着去埋了。
二光也累得趴在梁上大口喘气,这会儿才开始觉得头皮发麻连连出冷汗了。其实,这条蛇估计就是被刚才的晴空霹雳和接踵而来的滂沱大雨震蒙了,还没彻底清醒过来呢。否则,二光再胆大,恐怕也对付不了它。不过,有人在悄悄地嘀咕:“二光这楞头货,这回的孽,算是造大了。哪有那么对付蛇的呢?甭说还是这么大的蛇。”
正说着呢,就见那些裸露出来的椽子上,有一些比指头粗不了多少的小黑蛇,蠕蠕涌动着。这一来,二光也吓坏了,拍着屁股晃晃脑袋,大声说:“不拆了,不拆了。”然后赶紧招呼几个胆大的人上了殿顶,七手八脚将已经拆下来的那些琉璃瓦重新覆盖上去,将那些冒出来的小蛇压在了下面。
从此,再也没有人敢动这座大殿了,但也再也没有人敢进这座大殿里面去了。那些胡乱覆盖上去的琉璃瓦又极不规范,导致大殿里面开始漏雨,为几年后的坍塌埋下了隐患。
这件事情虽然不了了之,却始终都是人们茶余饭后议论的话题。
这地方的人,大多数一辈子也没有见过真正的蛇,所有有关蛇的故事,都是从老年人们的口口相传中听来的。就是那些真正见过蛇的人,见到的也是那种只有捅火棍粗细一米来长的小蛇,而且见到的时候也不敢打,而是要想办法“送走”。
虽说人们很少见到蛇,但据老年人讲,其实每一幢房子的下面都是有蛇的,大房子里有大蛇,小房子里有小蛇,不然,老鼠早就翻了天了。人们只知道猫是老鼠的天敌,却不知道蛇也是老鼠的天敌。不过猫和蛇是有分工的,猫专吃地上跑的老鼠,蛇专吃钻在地底下的老鼠。
有一则民间故事中讲:老鼠因为猫总是无缘无故地吃它,就告状告到了玉皇大帝的面前。玉皇大帝坐在御案后面斥责猫:同是生命,为何要以强凌弱?猫正义凛然地说:“你也不看看它在干什么?你自己过来看看,它究竟该吃还是不该吃?”玉皇大帝探头一看,勃然大怒,指着老鼠说:“该吃!活该被吃!这种下三滥的东西,往后逮住了,就连骨头带肉一块儿吃!”原来,就在审案的这当儿,闲不住的老鼠难以抑制自己嗤咬东西的嗜好,悄悄啃咬起了玉皇大帝御案下的裙腿,而且已然将一只裙腿快要咬断了,所以惹得玉皇大帝龙颜大怒,立马判了它祖祖辈辈的死刑。猫却并不解恨,告诉玉皇大帝说:“这东西狡猾得很,还会打地洞呢。它一旦钻进了地洞里,我一点儿也奈何不了它。”玉皇大帝就说:“这好办,我这里有的是天兵天将。”就转脸吩咐四大天将之一的“操蛇”神将:“这种事就交给你了!”
听到这里,该明白了吧?在老百姓眼里,蛇是神器。老百姓讲究不打蛇,是敬畏它的出身,怕遭天谴。
至于说洪福寺遺址下发现了温泉,那更是瞎扯蛋。我们这些人祖祖辈辈生活在这方土地上,这地方有没有温泉,大家伙儿能不知道吗?再说了,在洪福寺了端坐了几百年的如来佛祖他老人家能不知道吗?我们常说出家人不打逛语,他们不是出家人,就能这样红口白牙地瞎扯蛋吗?虽说地壳也会经常发生移动什么的,虽说我们恰好处于地球纬线三十八度附近,是地质学家李四光指出的四条地震带之一,但是,这地方毕竟有近百年时间都没发生过像模像样的地震了。
而且,老年人们振振有词地说:咱这地方,根本就不会发生大地震。问他们为啥?他们说,闹大地震的地方,都是山东河南四川那些出飞贼出响马出匪帮的地方,民风强悍,就不安宁咯。追问再多的理由,他们就说不上来了。况且据我想来,就算是发生地震,就能把温泉震到我们的脚底下来么?哪儿来得那么多的温泉呢?这些年,尽出这些糊弄老百姓的事儿,动辄就这儿发现了这,要不就那儿发现了那,好像“芝蔴开门”一般,仿佛神仙也对咱这一方土地情有独钟,把好事儿全划拉到咱的眼皮子底下来了?
但是,有些人就被这飞来的消息唬得一愣一愣的,全不能按常理来思考了。也难怪,改革开放了,国门一开,南方某些地方的经济飞速发展,眼见得是日新月异,让人瞧着眼热呀,还把村里的年轻人都给吸引上走了。还有些人,就不明不白地崇洋媚外,格外信服起那些“远来的和尚会念经”,简直地不辩真假,热辣辣地就贴上去拥抱。
那个穿花格子衬衫的港商吧,就是摸准了地方政府急于出政绩的心态,只是装模作样地颠着圆鼓鼔的肚子,在上面领导和村委会主任二光的陪同下,围着洪福寺高高的土坯遗址转了两圈,三方的意願就达成了。二光作为土地方的持有代表者,拿到了几十万元的土地出让金,港商凭着有关方面的批件,拿到了政府先行垫付的部分开发资金,就一去无影踪了。
地方政府的领导,焦急地等待着港商的后续资金和开发人马的到来,一等二等没等来,倒是领导已经換了好几茬。后任领导不追管前任领导办下的事,这事儿就又没有下文了,反倒让二光这里白白得了几十万元钱的好处。
几十万元钱,对于一个村级政权来说,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好比瞌睡来了个枕头,让缺钱的村委会暂时添补了一下亏欠的窟窿。二光拿到这些钱之后,一不向上一级乡政府交代,二不向全体村民交代。这种行为,不光激恼了全体村民,也惹恼了乡政府的领导。涉及到经济利益时,告状的人就多起来了。
说实话,乡政府也早就想把这个没有一点素质只会凭着暴力蛮干的二光拿下去,苦于一直没有恰当的对策。来软的,那个二光根本连睬也不睬,让你对着他就像狗咬刺猬一样无处下口;来硬的,又怕激怒了二光,文斗变成了武打,哪谁还能打得过他?狠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而且那样一来,岂不是等同于把上一级领导的水平降低到了二光的水平线上,岂不是又要成了这方土地上的笑话?
现在,就着这么多告状的,乡政府等于有了厚实的群众基础,而且第一届的任期也快到了,乡政府就早早放出风来:下一届的村委会主任,必须由共产党员来担任。
消息传到二光耳朵里,二光连眉头也没皱一下。他信心满满地对他的师兄弟们说:“咱想什么时候入这个党,那还不是吃饭就咸菜的事情?量他张三平也不敢不让咱入。”他并不认为这个条件是专门针对他来的,而且他还认为,这根本就不是能难住他的事情。他大大咧咧地找到四年多来一直在家里办公的党支部书记张三平,一进门就说,“你想想办法,赶紧把我弄进你们党里去。”
张三平正蹲在地上,低头在一只塑料桶里搅拌肥料,抬头看了二光一眼,声调平和地问:“你知道共产党是干什么的吗?”二光大模大样地往炕沿上一坐,反问张三平:“共产党是干什么的?我看你这个党员也没干毬个什!再说了,我怎么就不能是党员?这还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儿吗?”张三平面无表情地说:“行啊,那你就回家等着去吧。”二光就站起身来,哈哈一笑说:“看看,这不就解决了嘛。我就说么,这根本就不是事儿的事儿。嗬,那我可就回家听信儿去了咹?”张三平没再睬他,他也就没当回事儿,晃着膀子泼洒泼洒地走出去了。
选举的日子临近了,乡政府已派人来通知,三天后进行下一届村委会主任选举,乡政府要派人来监督整个选举过程。
二光找到了张三平:“喂,我那入党的事情怎么样了?”张三平从桌子抽屉里拿出一本薄薄的红皮册子,对二光说:“这是《中国共产党章程》。你好好看看,党里边要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二光接过来,把小册子在手背上拍拍:“毬!你明明知道我看不下来,难为我?”张三平依然面无表情地说:“我算个什么东西呀?我可不敢难为你。可这是中国共产党的规定,看不明白这个小册子的人,就不准入这个党。”
二光就瞪起了眼:“入毬个党,还有这么多的麻烦事呢?”张三平斜眼看看他:“那你以为呢?上下牙一磕就进去了?那你就太不了解这个党了。就说你那练武场,也不能是个人就收的吧?”二光还想说什么,但看着张三平张了张嘴,到了也没能说出来什么来。他把那本小册子不屑地往炕上一丢,就用很重的脚步声走出去了。
选举的结果,当然是把二光选下去了。但二光拒不交印,他把那个胶皮刻成的红圪瘩揣在衣兜里装回了家,而且招呼他的师兄弟们,把他在村委会办公用的一套桌椅也搬回了家。
新当选的村委会主任金儿,派人去到他家找他,二光让人把一条尖耳黑嘴的大黄狗拴在大门口。大黄狗一见人来,就汪汪汪叫着跳着,挣得铁链子哗哗作响,吓退了所有的来人。二光则躲在家里,任凭别人怎么喊叫,就是不搭理。
新任村主任金儿,也只好也跑到乡政府去告状。
遇上这么个四六不懂还蛮横不讲理的人了,乡政府的领导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他们思虑商讨了两三天,只好下发了一份特殊的通知,以乡政府的名义,宣布本村以往的公章作废,宣布从原村委会主任梁开(二光)手下发出的一切批文全部无效。其余的,只能不了了之了。
金儿无奈,只好重新刻来了村委会的公章;又伐了两棵树,重新让村里的木匠割了一副桌椅。张三平也回到他阔别了五年的办公桌前。
当然,二光以他独特的行事风格,成为了十里八乡的名人,成为了这片土地上世纪末的一个笑话。这样的笑话,估计你们从来还没听到过吧?下来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估计就能听到了。农村嘛,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多着呢。
下台后的二光萎靡了个把月,觉得实在不想出去见人。二光媳妇就站在院子里骂他:“你二光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又不是钻进洞里怕见人的老鼠。丢了村长的位子就咋了?丢了,咱也上去过!别人想丢,还没得丢呢。”
二光也觉得总这样下去不行,他苦恼着,却总是想不明白,这村主任当得好好儿的,为什么突然就椅子朝天翻了呢?如今,那些师兄弟和徒子徒孙们虽说还在围着他转,可明显都被这兜头的一盆冷水给浇得没火焰了,个个蔫头搭拉脑的。
二光有天走在路上,顶头碰上大光扶着娘的胳膊从村里的医务所出来。自从办理完老爹梁武的丧事后,大光和二光就断了兄弟情份,顶头碰面不说话,谁也假装没看见谁,连给梁武的坟头上烧纸都是各去各的。倒是他们的这个娘,却越活越硬朗了,梁武死了十来年也没见她有什么变化,九十多岁了还耳聪目明,牙齿还能咬得动花生黄豆。
二光喊了声“妈”,满头白发的老娘,就颤微微地站住了,张着满是长黄牙的嘴巴刚想说话,大光就把娘拽得转了个方向,而且对着空气说:“你哪里还知道有个妈?”说着看也不看二光一眼,拽着老娘避开二光的身体往前走。二光的老娘脚下拖擦着,连连回过头来瞅着二光,尖着带出锣音的嗓子叮嘱:“二光啊,咱可别干那坏风水的事啊。要不,对不住死去的祖先啊……”做父母的可能都有点儿贱骨头毛病,哪个儿女不成器偏就惦记得哪个紧。二光的娘被大光一路拽着脚下不能停步,还一直歪着脖子扯着锣音嗓子嘱咐。
老娘的话,一下点醒了二光,听在二光耳朵里格外发生作用,不过,却是二光自己能理解的作用。二光一拍额头,有如醍醐灌顶般恍然大悟:对啊,风水!怎么就忘了人们一直以来都非常讲究的风水呢?怎么就从来也没想过还有风水这回事儿呢?这突然就把村主任的位子丢了,没准还就是哪儿坏了风水了呢。
几天来,二光嘴里总是念叨“风水”两字,那些围着他转的师兄弟,就揣摸着他的心思,果然找来了个阴阴先生。阴阳先生左侧的太阳穴上贴了指头肚大的一个圆片黄裱纸,装模作样地在村里村外转游了一圈,回到家里后煞有介事地呲着牙吸冷气,然后故作神秘地告诉二光:去年修那条省道时,加高的路基高出了祖坟地;如今祖坟地变得地势低洼,风不进来水不出去,变成了一摊死风水。唯一能解决的办法是,只有垫高祖坟地势,重新修建祖坟,才能改变运势。
二光的媳妇一听不干了,摔盆响碗地在厨房里发泄不满。等到阴阳先生刚出门,她就嘟囔上了:“这阴阳先生,是在给他自己扒活儿呢吧?重修祖坟,还要填高土地,说的倒轻巧!这可不是几个小钱就能办了的事。”她冲着二光喊,“我可给你说清楚咹,这个钱,决不该由我们一家来出。大光他们,还有太原的大哥,也不能袖手旁观吧?”
二光一听有道理,办这样的大事,当然所有的子孙都该出钱出力。二光就冲老婆伸了伸大拇指,意思是这老婆爱财,爱得非常明白,经常能在关键问题上点醒二光。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