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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武林世家的兴衰

作品名称:碧空远影      作者:我是老拉      发布时间:2023-08-22 09:54:40      字数:5028

  世纪末的笑话
  
  到了世纪末的时候,五十岁的二光居然当了五年时间的村长。
  这事儿听起来像个笑话,可它却是谁也否认不了的事实。
  如今村里的事情常常有些让人哭笑不得。随着世事的不断变化,一切旧有的认知和理性,似乎都失去了可以在这里存活下去的土壤。老人们一个接一个地死去,带着他们根深蒂固的从出生起就形成的观念,带着他们一直祈盼的包公海瑞等青天大老爷的梦想,去到了另一个不可知的世界。年轻人,能跑的跑了大半;跑不了的,在分给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上,吊二郎当地混着日子。
  老子说:“治大国如同烹小鲜。”这话是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处于咱这个地位的人确实无从实践,不敢论断;但放在眼下的农村里,却显然是再合适不过了。治理农村的事情,用那种大铲子翻烙饼的办法,是会鼓捣出乱子来的。
  眼下,这个村子里再也看不到梁步隆、王治国、梁二钵那样时势造就的民间英雄了,连王洪礼、文景这样一心为公的人也老得不中用了,和寻常老汉们一样,日日地蹲在墙根底下晒太阳说笑话了。
  新的生命一个接一个地被生了出来,新鮮的嘴唇,新鲜的眼睛,陪同他们一起长大的,是扑面而来的亘古以来未曾遭遇过的大变化。他们没有听说过什么三纲五常,不认识什么家族祠堂;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毛泽东思想,不知道什么是集体主义人民公社。但他们比上辈人明显的自私了,还知道:不吃白面没吃的,不打麻将没做的,不骂贪官没说的。他们不肯再像上几辈子的人那样,在田里下死苦,在田里精耕细作,祈盼风调雨顺,有个好收成,而是学会了投机取巧,春天请来播种机,瞎好种下去,秋后能收几颗算几颗;一旦逮着机会了,就出去抓挠几个活钱来过日子。
  这种一家一户的生产制度,没有谁还会再把村里的事儿当成回事儿。
  生产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种常识在中学的政治课本中就讲到了。太早的就不用说了,就说解放后的这四十多年中吧,那怕是农村这种最不起眼的基层组织,这个组织的管理者也都是“上边”负责考察选拔或指定的,也是有“上级”的。村民则像是一群被放牧着的羊,永远需要有一只领头羊带领着前行。“上级”则充当着牧羊人的作用,不时地向头羊扬去一铲土,让它带领着羊群走在牧羊人要求的路径上。
  所以,当民主选举村长这事儿刚刚推行下来的时候,别说一般的村民,就连还在任上的德昌、张三平这些现任村干部,也全都傻眼了。在村名中间引发的骚动,更是不亚于引发了一次小地震。
  现今的村庄好比是一盘散沙,谁有聚拢着一盘沙子的能量呢?
  接任王洪礼当了村党支部书记的张三平,自问自己没有这种能力。当了几年村长的德昌,听到这种消息时也很泄气,气鼓鼓地说:“村民还会选我们吗?他们背后日娘捣老子地诅骂我们就不说了,只怕是打我们的心思都有。再说,也不能全怨村民,看看我们这几年干的事儿,除了催粮催款,就是刮宫流产。若是完不成任务呢?上边抠着鼻子挖着眼地训斥你无能。想办点正经事儿吧,一没资金二没劳力,一家一户自己生产,根本不听咱吆喝。现在要进行民主选举,那准定就把咱选下去了,反正,我也不想受这份夹板罪了。我现在终算体会到,我们的上一届干得有多难了。”
  现任村主任德昌是真的不想干了,二光却跃跃欲试,上窜下跳地鼓动人们投他一票;而且许愿,凡是投他一票的人,无论男女老幼,每人发给五十元钱。
  二光这话一放出来,好多人的眼立马就亮了:五十元钱,能买一袋子白面呐!这对缺钱的农村人是很有诱惑力的。
  有人说,简直是胡扯,甚至是污蔑。怎么能这么恶意地低估我们农民兄弟的觉悟呢?那我就要说,你们真是太不了解我们的农民兄弟了,太善意地高估了我们农民兄弟的觉悟了。一来,他们根本弄不明白眼下选村长对他们有什么实际的意义;二来,眼前实打实看得见的利益不拿,还是农民么?再说了,选谁不选谁,是他们作得了主的事情么?更有部分胆小的村民,还生怕自己不拿这个钱,就会给自己惹下什么禍事呢。所以,二光就凭着许多用五十元一张买来的选票,当选了。
  要不,怎么能说这是世纪末的笑话呢?
  自从几年前梁武死后,二光就接手了梁武留下来的武术摊子,也学着梁武的样子开门收徒,家里常年笼络着一群师兄师弟,徒子徒孙,每日舞拳弄脚,外面看着挺像那么回事儿呢。这些活跃在二光门下的人,不光他们自己和他们的家属都投了二光的票,他们还四处活动宣传,替二光做承诺,收揽选票,为二光能当选村主任使劲儿摇旗呐喊。
  当然,反对的人也有不少,但这都是和二光旧日里有过节的人。比方那个自小被二光打怕了的刘有义,听到二光出钱买选票的事,就在家里边嘟嘟哝哝地说:“这是选村长呀,还是选黑社会的帮头呀?”话刚出口,就被他老婆骂了回去:“你也不睁开眼睛看看,比咱有本事的人都不敢开口。是哪家的茅墙塌了,爬出你这么个长尾巴蛆来多嘴多舌?随着大流走就是了,你又逞的什么能?”挨了骂的刘有义不再吭气,反正他也觉得,这事本来无可不可,谁当村长也就那么回事;都说土农民土农民,谁当村长,还能不让咱当农民了是怎么地呢?
  但村子大了,就好比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儿也有,偏谝就有那种嘴尖毛长的“戗树布谷”,不服气地在群众中煽呼:“一个连封信都写不全的文盲,咋的也能当上村长?这村里是死得没人了?还是怎么地?”但这些人全不敢明着来,暗暗捅咕别人而自己躲在背后,这又能成什么事呀?再说有谁是那么傻,被人捅咕两句就跳出去找打?所以,二光的当选过程相当顺利,而且几乎是全票当选。
  在前来监选的乡政府干部宣布当选结果后,二光红光满面,在他那伙练武弟兄噼噼啪啪的掌声中,还钢嘴铁牙地表了几句态:“全村的父老乡亲们,作为新一届村委会主任,我不会做什么演讲,但我有满腔热情,决心为咱村的发展当好带头人。我希望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支持我……”
  然而,打从与二光合作的头一天起,张三平这个党支部书记就没法干了。
  张三平与二光年纪相仿,但张三平在王洪礼当支书的时候就当着会计,也算是老资格的村干部了,对村民的管理和村里的工作已有了一定的工作经验,也积累了一些村党支部和村委会协作办公的经验。乡政府的意见,也是希望张三平这个有一定资格的党支部书记,协助二光这个新上任的村委会主任一起搞好工作。
  但是,事情的发展是不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的。二光从上任的第一天起,就根本不买张三平的账。
  二光一走进村委会的办公室,就直截了当地对张三平说:“你是支书,你的权力就是管好你那二三十个党员,村里别的事情你没权力管。”张三平本来是见他进门就站进起来笑脸相迎,想说两句客套话的,听到这话一下就傻了眼,这是他说什么也没想有到的状况。他本来正要对二光说什么两委会要团结协作什么的话的,听到二光居然说出这样连基本原则都没有的话来,张嘴结舌了好几下,才对二光说:“你……你……”
  二光边揺头晃脑地在他的办公桌前坐下来,一个抽屉一个抽屉地拉开关上,一边欣赏他的办公桌,一边满不在乎地看看张三平说:“我,你也没权力管。我又不是党员,不在你的管辖范围以内。另外,咱们最好分分家,你这党支部就搬到西厢房里办公去吧,咱们两不干扰!自古道,一山不容二虎,这个道理不用我给你多说吧?”
  张三平像看见了外星人一样,吃惊地看着二光,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二光则一个劲儿只顾铺排他新得到的办公桌椅,根本无视这个党支部书记张三平的存在。
  张三平这回确实是文秀才遇见了丘八兵,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对付眼前的这种局面,愤愤地一跺脚就走出了村委会的大院,直接就跨上自行车,前往乡政府找乡领导诉苦告状去了。
  二光在得到张三平告状的消息后,满不在乎地说:“毬!让他告去吧。我是全体村民选出来的村委会主任,乡政府也没权利撤了我。”在多次告状无效的情况下,张三平干脆提出辞职不干了,但是又得不到批准,他也就只能尽量不去村委会去坐着办公。村里的党组织,实际上是名存实亡了。
  二光的一班师兄师弟和徒子徒孙,这回全威风起来了。他们横着膀子进村委会的大门,比进自家的大门还随便,进来了就大呼小叫。每逢二光出来,这伙人又前呼后拥,狐假虎威,似乎二光当了村长后,他们这些人也全在老百姓面前有了指手划脚的权利。
  为了酬谢这班师兄师弟和徒子徒孙为他当选村长立下的汗马功劳,二光选了一个黄道吉日,叫来一辆大型拖拉机,将他这些喽啰们全部带上,去往县城的高级酒楼里,吃了一次饭洗了一次澡,并让服务员为他们挨个搓澡和按摩。
  一个从来没享受过这种高级生活待遇的师弟叫锁留,披着软呼呼的白毛巾,光脚走到趴在床上正享受按摩的二光跟前,带着感激谄媚的神色说:“老大,真正是美得不能捣息了。人世间咋地还会有这种美气享福的事儿呢?往后,咱能不能每个月都来享受一次呢?”
  趴在枕头上的二光瓮声瓮气地说:“去去去!这才哪儿到哪儿呀?真是没见过个大!不过,一月来一次可不成,只能一年来一次。”锁留小心翼翼地问:“为啥不行?”二光歪过头来:“没听说过闯王李自成进北京的故事么?那个闯王李自成,原本是有八年当朝廷爷的命的,结果他那班跟他打天下的弟兄,非要吵闹着一个月过一次年,结果过了八个月就把气数用尽了……”锁留听得张大了嘴:“噢,噢,到底是咱老大,比我们这些土德脑来,就是有见识……以后,咱老大说啥,咱就跟着干啥。”
  二光担任村委会主任的时间只有五年,只干了一届就被觉醒了的全体村民一致选下了台。第二次选举时,他答应每张选票给一百元的,但受他欺压的村民们,还是没人愿意伸手接这个钱了。五年的时间,让村民们看明白了,这个二光除了蛮横不讲理没人敢惹之外,哪哪儿都没有个村干部的样子,连人家王治国、王洪礼们的脚后跟也比不上。
  王治国虽然作风强硬,可他带领大伙干的全是战天斗地为村民谋幸福的大事;王洪礼这一茬领导虽然没干下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也还是实心实意为老百姓办事的;张三平德昌这一茬也还差强人意,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到二光上台后,简直就把村委会也变成了练武场,整天乱哄哄的耍拳弄棒,正经事儿却一件也没办成。
  二光上的快,下的也快,但他的臭名声十几年过去了还总是被传来传去,而且有人形象地总结出来,说那就是“一只豺狼,领着一群流氓”,德不配位的人,终归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他在位的时候,像一些较小的劣迹,替他的小姨子霸占了金儿的理发店啦,让他的小舅子办起了欺行霸市的蔬菜杂品店啦,挤垮了其它几家小商铺啦,笼断了每年的征兵名额只安排他的关系户啦,这还都不是值得人们提来提去的事情。
  二光让村民们耿耿于怀的劣迹是,他干了两件人神共愤的大事,把全村的老百姓都激怒了。
  第一件,是他要把小学校里的关老爷大殿给拆了,想卖掉大殿的梁、檩、椽,连同那些大青砖和绿色的琉璃瓦都已经讲好了价钱。横竖如今好多地方都在修旧如旧地恢复一些古建筑,有的是要这些东西的地方。这座有着几百年历史的关老爷大殿,自从梁步隆四十年代组建小学校起,一直就作为老师们的办公室使用,武圣人关老爷的塑像也在刚解放时就搬走了,但大殿的巍峨森然气象,几十年来都让走进校门的人肃然起敬。如今居然要无端拆毁,宁不让人气愤?
  尽管,在拆毁关老爷大殿的时候出了事故,这件缺德事进行到一半,就进行不下去了,使得关老爷大殿得以保存下来。但关老爷大殿还是因为这次拆毁行动,几年后自行坍塌了。毫无疑问,这就是二光造的孽。
  第二件,是二光把属于集体财产的洪福寺遗址,卖给了一个港人开发商,卖得的钱悉数供应了村委会里这班人的贪污挥霍。这个真真假假的港人,非说在这个地方发现了温泉,要和地方政府合资在这个遗址上修建一个大型疗养院,打的国际合资项目的招牌。地方政府象征性地给了村里一笔钱,就把洪福寺的遗址征用了,并出租给港商开发经营五十年。让村民们愤慨的是,那个港商拿了政府的好处后一去无影踪,这个遗址直到如今也没有动工,什么原因谁也说不清楚,地方政府的领导倒是換了好几茬了。
  拆毁关老爷大殿的那些日子,学校专门放了三天假。一开始,参与拆庙的人,大都不情不愿,懒洋洋地在大殿顶上掀动着那些绿色的琉璃瓦,进度非常缓慢。二光便亲临现场来监工。
  到了下午的时候,大殿前突然平地来了一股旋风,起先并不大,后来旋风越转越快,越转越大,转成了一圈比大瓮粗比房高的大黑旋风,霎那间飞沙走石,还有一辆没来得及推走的自行车也在旋风里打转转。
  大殿顶上的那些人都停下了手,有的还惊慌失措地喊:“老大,莫不是关老爷显灵了?!”站在大殿前的二光,就朝着狂舞乱飞的黑旋风呸地唾了一口,大声说:“胡说什么?鬼怕恶人!”
  随着二光的话音,猛不防晴空里嗄啦一声炸雷,震得房顶上的人险些摔下来,人们就慌忙一个接一个地往下溜。一会儿,就见一阵铜钱大的黑雨夹带着土腥味噼噼啪啪地砸下来,霎那间天黑得就如同午夜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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