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五十八）

　　“时间在我对玉兰的思念中，一天天地过去，一年，两年，三年，玉兰不见踪影，音讯杳无。暑假我或在徐岩刘诚张剑赵伟之的陪伴下，或在玉强的陪伴下，或在玉强杨强的陪伴下四处寻找玉兰，县城、市里和省城的大街小巷找遍了，北京、天津、石家庄、太原、运城也去过，里弄，胡同，远郊，陋巷都一一找遍，没有玉兰的踪迹。
　　“每次寻找玉兰无果，我的心就更加悲伤痛苦，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旅店或火车或客车的窗边，看着天空出神。不哭，就那么默默地坐着，双手互握放在膝盖上。没有人劝慰开导，知道在我的静默下会显得无力和苍白。夜晚，在旅店里，我会在窗前坐很久，看着窗外的天空，身体挺直，头微扬，眼大睁，也不向陪伴我寻找玉兰的人讲述她在张家河的生活点滴，虽然陪伴我的亲友都很想知道。
　　“夜深人静，城市的喧嚣渐弱，最后变得沉寂，四处楼房里的灯光也相继熄灭，我也不向陪伴的亲友道晚安，和衣躺下，闭上布满血丝的眼睛。陪伴我的亲友知道我很久都不会入睡，回忆和玉兰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因为我时而嘴唇嚅动，时而眉头轻扬，时而身体颤抖，时而呼吸粗重。这样的情况会持续几个小时，有时甚至是彻夜。在火车或客车上，夜里我甚至都不会合眼假寐，就那么坐着看窗外的夜空，星星，月亮，浮云，回忆和思念牵挂玉兰，我的心我的魂。
　　“下雨的夜晚，我看着雨水在窗玻璃上滑落流动露出笑。陪伴的同学或亲人不会问我为什么笑，因为他们都知道会让我更加悲伤难过。
　　“一次来省城的客车上，后面坐的大爷问我为什么看着玻璃上的雨水笑。陪伴我的徐岩刘诚张剑都以为不会回答，可我却轻轻地回答：因为它像极了心里流淌的泪。我的回答弄得老大爷很是不好意思，从我的同伴神情中相信我发生了不幸。他是个善良的老人，想劝慰我说人生在世，免不有不幸和灾难，咬咬牙挺挺胸忍住泪就过去了；有灾难便会有幸福，因此我们要平和地看待和承受。但他没有把想劝慰的话说出口，因为他身边的刘诚扯了下衣袖。于是，老人紧紧地闭上了嘴唇，把善良和关爱的目光从我的后脑移开，投向窗外在夜色中如钻石般闪亮的雨，雨中模糊的山野和房屋。这些既是我感受到的，也是刘诚徐岩和张剑告诉我的。
　　“每年寒暑假，不管多怕在婚房看不见玉兰，不管实习任务有多重都会回家。每次回家的夜里，我都会坐在玉兰曾经天天坐的缝纫机前的凳子上，看着床上的红绿锦被，花开并蒂的枕头，鸳鸯戏水的枕巾，回忆玉兰睡在床上的样子，或哭或笑直至天明。
　　（白天我坐看玉兰睡在床上的样子很少，只在高考后等录取通知书的那一段时间里，我午后把玉兰做好的衣服给乡亲们送去后，她才会在困极时去床上和衣躺下休息。看见玉兰睡在床上也就那么几次，每次我开门进屋玉兰就会闻声醒来，尽管我很小心怕吵醒她而蹑足轻步。）
　　“第二天，我就顺着婚后次日与玉兰回门时走过的山路去钟家坪，看过岳父岳母和玉强玉芳即去拜祭奶奶和张爷爷。拜祭时总是哭求奶奶和张爷爷保佑玉兰和她所爱的秀姑小宝平安健康，保佑玉兰早点回到我的身边，让我不再以回忆伤悲思念牵挂过数日子。夜里不许人陪伴，一个人去奶奶的墓地，背靠墓碑看着天上的星星，给奶奶讲我在学校里的事，讲后含泪向奶奶倾诉我对玉兰的思念和牵挂。第二天上午去张爷爷的墓前坐，给他讲述同学间发生的佚闻趣事。头两年没有人劝我忘掉玉兰处对象，第三年父母和岳父母，以及所有亲戚朋友都劝我不要再等玉兰了，有合适的女孩就订婚结婚，理由是三年玉兰早就结婚嫁人了，每次我都含泪摇头说：我已结婚，有妻子。”
　　“玉龙，既然钟玉兰在离婚判决书上签了字，那么你就不要再说她是你的妻子你是她的丈夫了。”林娟严肃地指出。
　　不但张玉龙没有理她，连舅舅表哥表嫂和保姆陈阿姨也没有看过去，只看着面朝窗外的人。
　　“大学时期，我每晚都梦见在家里的大楠木床上睡，怀里是双手放在胸脯上，睡得香甜的玉兰，而每次梦醒后都会反复回忆梦中的情景。也就是这一个个美丽的梦，陪伴我度过了漫长的求学三年时光，我毕业了，四年大学我用三年读完了。为了早一天参加工作抓坏人，抓蔡虎一样品行恶劣，不知廉耻的坏人恶人，三年，我没看过电影，没游玩过，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读书抄次料学练习格斗擒拿，阅读国内外刑侦方面的专业知识以及外国的侦破、推理小说，连续两年的格斗拳击擒拿比赛，第一名都是我。毕业前学校要我留校任教，不答应，因为我考公安大学就是为了抓坏人，当老师就不能抓坏人。学校领导找我谈了三次话，说留校任教比当公安意义更大，会培养教授出一批批像我一样的铁血青年，在刑侦和探案中发挥不可估量的作用。但我拒绝学校领导的要求，执意从事公安工作。我离校那天，教务处主任不无遗憾地拍着肩膀说我不留校与未来考入学校的学生既是损失与自己也是。教务主任虽没有解释，但我知道言下之意。学校的教官们年轻者居少，而年龄大者除了体能差外，思维能力和逻辑推理这方面更是有所欠缺。作为新生代的我，其思维之敏捷，推理之洞微，与学生是极其重要的。从事公安工作，不但苦、累，没有时间与家人在一起相守外，在工资待遇方面也不及留校任教。关于从事公安工作的苦累和家人聚少离多这点，我从没考虑过，我不想留校任教，只想成为一名公安，而且是能抓坏人恶人的公安，即公安工作的第一线工作者，至于从事公安工作工资低或高则更不会考虑。即使没有工资可领，没有宿舍可住，我也会离开学校从事公安工作。当然，我在写给亲友师长的信中没有提学校要我留校任教，不是没必要，而是亲人和同学都知道我会当一个抓坏人恶人的公安。不管是同学老师还是亲人，都没有建议和要求我留校任教，就连我那好面子近功利的父亲也没有这么做。即使父亲建议或要求，我也不会在乎。别说我从小就不喜欢不尊重，即使尊重喜欢敬爱，我也不会在乎。就算是我从小就心疼和怜惜的母亲泪眼相求我当一个有寒暑假，工资高，待遇好，名利双收，受人尊重羡慕的教授，我也会婉言拒绝。
　　“在玉兰成为我生命中与母亲一样重要的人之前，我的理想是当工程师，因为改革之门初开的国家需要这样的人才。我想把家乡的每一个村庄的路修好，为每一条河架上桥，让人们出行便利，让乡下的人走出去，外面的人走进来，农副产品能卖得好价钱，不贱卖和烂在地里，经济条件就会好起来，不再因为贫穷而不送孩子读书。交通好，条件改善，人们会送儿女多读书。那么，几十年后，每个做父母的都因有了程度不同的文化而不再愚昧和无知，会懂得疼爱尊重子女，让他们没有痛伤只有快乐。
　　“我想改变家乡的条件，提高经济收入，让每个家庭都变得富裕，不再贫穷，饥饿。可当我在乎玉兰的想法和愿望后，放弃了读工程专业当修建桥梁修筑道路的工程师的理想和抱负。因为蔡虎对秀姑令人发指的种种使我想把那畜生抓起来关入监狱当公安，即使玉兰不提，我也会考毕业后抓坏人的大学。我本就生性善良，与母亲一样，听闻了秀姑所受蔡虎的种种欺侮凌辱，会想着让她逃离其魔爪。当然，我可以通过父亲让秀姑逃离蔡虎的淫威和魔爪，只要区长一句话，乡上、大队都会有人拿着离婚书让蔡虎签字划押。但我不愿那么做，因为我最不想求的人就是父亲，并非父亲一些我羞于听闻的事，而是父亲对母亲从身体到精神心灵的折磨。我只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让玉兰心疼怜爱，视如妹妹的秀姑逃离蔡虎的魔爪。要想不靠父亲做到这一点，我就得当能除凶惩恶的公安，舍此别无他法，所以我不接受李子文老师的恳求请求，不考清华北大而是报考毕业后当公安抓坏人的学校。玉兰帮秀姑离婚后，我仍然想当公安，抓蔡虎一样的坏人恶人。当然，进入检察院和法院也能除凶惩恶，但检察院和法院是调查和审判坏人恶人，而不是直接抓捕他们，公安能。因此，学校领导要求留校任教，我斩钉截铁地拒绝。
　　“我怀揣毕业证等候分配回到家的那天晚上，躺在大楠木床上，边流泪边告诉脑海中背向我面朝墙而睡的玉兰。我经常在公交车上抓小偷，为三个老大娘找回了沉迷赌桌的儿子，为五个喝醉了酒的男人找到丢失的钱包和工作证；曾三次救过因失恋而自杀的女孩，劝她们打消轻生的念头。严肃而又真诚地告诉她们，生命只有一次，应该珍惜而不是轻掷舍弃；生命是父母给的，含辛茹苦地抚养教育，恩未报孝未尽岂能弃他们于不顾，是为不孝不义；生命是美好的，生活是多样的，有苦痛就会有幸福，男朋友离开并不是说生活就结束了，因为没有谁有权因某人的离开就轻生舍命；男朋友的离开并非自己不优秀，而是因为彼此不适合才分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不定男朋友离开，会让你找到更好的人执手走向婚姻殿堂，相伴相守过幸福快乐的生活。我的开导和劝解，为她们点燃了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几次曾帮派出所侦破入室盗窃案，将总想不劳而获的惯偷重盗送入监狱，为此得到学校的嘉奖。说完后，我又一次轻声讲起第一次在公交车上抓小偷的事。
　　“穿着外貌像学生的小偷是个女孩，上车就盯上了胳膊缠绷带的大爷，车过三个站台，她把大爷的钱包偷走了。在她要下车时我上前抓住胳膊，要求把钱包还给大爷，她不但不交出钱包，还大骂我在耍流氓。小偷因穿得朴素，人也长得清秀，像个大学生，乘客和公交车司机都以为我是在耍流氓，抓住就要打。如果不是我身手敏捷跳车而跑，那天不但会被打得鼻青脸肿，还会被群情激愤的人们扭着一路大骂着送到派出所。呵呵，玉兰，小偷被人当作清纯女大学生，抓小偷的人却被当成了流氓，可真滑稽。不过，那次我得了教训，过后每次都是在小偷刚把钱包夹出来就抓住，这么做就不会被人误解了。呵呵，玉兰，有很多东西是在课堂上学不到的，只有理论知识没有实践经验是不行的的话可是很正确的呢。我边讲边笑，好像玉兰就在床里边，能听到我的笑声。
　　“在拿到毕业证的那天下午，我把发自肺腑，感人至深的信随同一百元现金寄往中央广播电台，请播音员在夜里九点读，让全国人民帮我找玉兰，另外，我还附上了联系地址，承诺提供线索者会得到不少酬金。之后，我就和张剑赵伟之又来省城寻找玉兰，和徐岩刘诚去运城以祈能在天府之国最为繁华的城市，在在山丁靠南的市里能看到她的身影。虽然我和张剑赵伟之找遍了省城的大街小巷，和刘诚徐岩走过了运城的每一个地方，仍然与两年前的寒暑假和玉强杨强一样，在两座城市没有看见每夜都出现在梦景，如鸟儿蝴蝶翻飞的辫梢。
　　“我之所以再一次与情同手足的挚友到省城和运城寻找玉兰，是因为她在告诉我奶奶与张爷爷的事后第三天，曾提到张爷爷到过省城，运城是张爷爷的老家。她是那么地爱虽无血缘关系但却视如亲祖父的张爷爷，有可能会去这两个地方生活。每一次在开始寻找前都有希望在心：玉兰在我将前往的城市里的某个地方生活，寻找无果后，都是沉重的打击。但这打击不会让我病倒，因为我在心底深处坚信，玉兰有一天会出现在我的视线里。虽然亲友越来越没有信心，但却不能让我相信玉兰在外面结婚生子。不少亲人，钟张两家的邻里乡亲在玉兰离家出走后的第二年春节，都说她不会回来了，理由是她会为了生活所迫而结婚嫁人。一个弱女子养活自己尚且难，何况还带着不识字没文化的秀姑，一个瘦弱多病很难养活的孩子。他们说自古以来就有不少女子为了生存，为了亲人而嫁人，以求能有个栖身之所。”
　　“玉龙，他们分析得非常好，所以，你不要再等，因为钟玉兰早就在五年前成为别人的妻子生儿养女了。”林娟又一脸严肃地说，“放下钟玉兰，开始新的生活，这才是你最应该做的。”
　　欧阳源欧阳友吟江君如陈阿姨看了她一眼，但没有说什么便又看着背朝他们的人。而张玉也没有对她所说的话作出反应，只缓缓地回忆着。
　　“虽然亲人乡邻的说法不无道理，但我就是不相信，我相信玉兰不会在外面与任何人结婚，理由是她已经结了婚有丈夫。虽然她留下了已签字的一纸离婚判决书，但却并不能说明她会嫁给我以外的人。还有，她的第三个心愿是要在奶奶和张爷爷的坟墓旁筑一小屋陪伴他们到老去化尘，那么就可能在外外结婚定居。她是一个说到做到的女孩，那么就会尽最大的努力去做到不负于爱她怜她，临终时因为她的承诺而露出安祥笑容的奶奶。
　　“有了把奶奶和张爷爷合葬的心愿，玉兰会回来，基于这个原因，在每一次寻找无果后，我都能不让自己产生绝望而病倒。虽然寻找不到梦里都在盼见到的人会难过悲伤，但却不会失去希望。只要有希望，就能让自己不被绝望抓住而崩溃颓丧。
　　“当我和张剑赵伟之再一次到省城，和徐岩刘诚在运城两地寻找玉兰无果乘车回家时，又把希望寄托在了寄往广播电台的信，我相信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只要玉兰不躲进深山幽谷，总会有人看见过，一旦见过的人听到广播就会通知我。我相信会有消息，别说有丰厚的报酬，听了我发自肺腑，感人至深的信，善良的人们也会把见到玉兰的消息通知我。我相信世界上善良的人多，而如蔡虎无心无肝的人则是少数。自古以来，善良的人就多于恶毒的人。
　　“希望之心时刻都能让我等着欣喜若狂，心花怒放的消息。然而，在接到工作分配通知前也没能等到，因此连一直最有信心的玉强也说很可能他大姐不会回来了，在外面结婚嫁人，和其他亲人乡邻一起轮番劝我死心，忘了他的大姐，找一个心地善良，美丽的女孩结婚。当然，是与有文化的女孩结婚，因为我是公安大学毕业的高材生，这样与我才相配。我严历地拒绝亲人乡邻同学的劝说、开导，我不会与别人结婚，因为我坚信玉兰会回来，理由仍然是没把奶奶和张爷爷合葬的心愿完成，她不会不回来。去省公安局报到前的两天夜里，我跪在奶奶墓前祈求奶奶保佑玉兰，把所有的病痛都给我，不让玉兰有一星半点病痛和波折，在喜欢玉兰前我是不信死人能保佑活人的。我喃喃地祈求着，哭着，天上的星星被我的话语感动得泪眼直眨，月亮也感动得清辉如银撒在我身上，夜风也感动得在我身边走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