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五十七）

　　“这时挽着裤角同高祖的大哥和肚子明显的大嫂汗水满脸地跑上台阶，问母亲出啥事了。母亲哭着回答玉兰一声不响地跑了，抱怨对她那么好，骂玉兰没良心。我一听，不哭了，瞪起了眼睛，要求母亲不骂玉兰，是我自己不好，不能怪她。我责备母亲时的语气很重，而大哥大嫂齐声问母亲说玉兰跑了是咋回事。我泪流满面，声音哽咽地说了玉兰是如何做到让法院在我没到场的情况下，拿到了离婚判决书。他们一听，震惊得张大了嘴，睁大了眼。大嫂呆了很久才流着泪问玉兰不是对我和婶子很好吗，怎么会离婚呢。说她没看出来玉兰要和我离婚。大哥擦着不住流的汗，眼睛睁得溜圆，不相信玉兰离婚后跑了，说是我弄错了。因为玉兰是个心地善良知恩图报的人，他的婶子叔叔待她像亲生女儿。我流泪绝望地看着他白净的国字脸说玉兰真的和我离婚了，离婚判决书在屋里。她走了，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了。我这说了这件事，又放声大哭起来。
　　“但大嫂仍然不相信，因为玉兰心地善良，绝对不会那么做。这时母亲哭着说：秀花，是真的，玉兰和玉龙离婚了。她跑了，一声不响地跑了，枉我待她那么好，真是以怨报德——没良心！我一听急了，呼地一声站起来，双目圆睁地瞪着母亲：“妈！说了不能怪玉兰，是我不好！我的声音很大，也很刺耳。大哥一见，皱起了直插鬓梢的浓眉说：玉龙，你喊啥！婶子已够难过了，你不但不劝说不安慰还冲她大喊大叫，像话吗？听他这么说，母亲哭得更伤心了，泪水滚滚。但我因为母亲那么骂玉兰，并不为被大哥责备向母亲道歉，也不因母亲哭得那么伤心劝说，相反皱眉看着母亲，已用肿得厉害的眼睛像泉眼不住地涌着说道：我已经说了不能怪玉兰，是我不好，是我的错，她还要那么骂玉兰。大哥说即使是这样我也不能冲母亲大喊大叫，有话好好说。他这么责备我后，见与自己是同一个高祖的我脸色苍白如纸，浑身抖得如发疟疾，语气缓和下来说道：玉龙，玉兰走了，谁都难过，尤其是婶子，她那么疼爱玉兰，像亲妈一样，张家河的媳妇谁不羡慕玉兰有个好婆婆，那么就要因为婶子骂玉兰怪她要理解
　　“我一听，顿感愧疚，艰难地跪下为母亲擦泪道歉，不该冲她大喊大叫，要求原谅。母亲看着我毫无血色脸，肿得厉害的眼睛，心疼得差点昏过去后就自责，前天不该答应玉兰回娘家，要是反对，她就跑不了。母亲连自责边连连捶打自己的胸脯说：玉龙，是妈不好啊，是妈没用，没能帮你守着媳妇，妈真该死！我把母亲抱住，抚着她颤抖的背泪如雨下地说：妈，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好，不该在新婚之夜喝得酩酊大醉，不但让玉兰坐了一夜，还吐了三次弄脏了奶奶为她置办后绣上了龙凤呈祥花开并蒂鸳鸯戏水的床上用品；不该于回门回来的路上刻薄致极地讥讽嘲骂她；不该在张爷爷要我好好待他的兰兰时假装没有听见，两眼看天；我不该在秀姑跪下求我好好待她的兰姐时无动于衷，神情傲慢，满脸冰霜地转过头去看开；我不该说死也要回学校；我不该签君子协定约法三章前傲慢无比地冷哼着说考上大学马上离婚；我不该以学习忙为借口，放了月假不回来；我不该放了寒假到腊月二十五才回家，回家后还撒谎说在补课；我不该把你熬的红糖生姜水连碗摔到上，把药扔到地上踏踩后，还极尽讥骂嘲讽之能事；严寒夜我不该自己睡床，让她爬在缝纫机上睡，甚至连一件衣服也不给她披；我不该在她发高烧时假装没有听见呻吟声，任她在病痛中挣扎；我不该在婚后第一个春节拜年时亲戚说我和她是男才女貌珠连璧合，天造地设金童玉女时神情傲慢，冷哼声声；我不该在同学面前隐瞒她的身份，她不得不说是我的妹妹；我不该在她受彩云的欺侮羞辱着急生病后，丢下她不管回学校读书；我不该多次因金项链质疑她的操守和人品，侮辱她的人格；我不该剪了那条裙子，之后又无中生有地辱骂她。我不该啊。我悔不当初，泪流满面地说着。妈，是我不好啊，是我伤透了玉兰的心，她心里已经苦如黄连，我不但不用爱温暖抚慰，还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她。我说着又放声大哭起来：“妈，玉兰没有错，是我不好啊，你别怪她，也不要骂她，要骂要怪你就骂我怪我打我吧，有眼无珠，不知珍惜。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儿子不好！
　　“我的话音没落，玉强一把揪住衣领两眼喷火挥拳就要打：什么？！你极尽刻薄地挖苦辱骂大姐！你任大姐在高烧中挣扎不管？！我打你这个不知好歹，不知珍惜的家伙！满脸是泪的杨强抓住玉强高举的拳头，阻止他伤害我。他咬牙切齿，目眦欲裂地说：我要打这个不识好歹，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家伙！大姐多好的一个人，能娶她为妻，实为幸运，他竟然百般挖苦，极尽嘲讽；生病的时候不管，任大姐在病痛中挣扎，不管大姐的死活。杨强声音低沉地说：“玉强，姐夫和大姐是包办婚姻，刚开始免不了有怨恨仇视。换了你也会有怨恨仇视，不信你试试。
　　“我放开母亲，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推开杨强流着泪说：你别拦玉强，让他打吧，打了我心里会好受一点。玉强，你打吧，狠狠地打吧，想打哪里就打哪里，我绝不还手。我说着慢慢地转头向本家兄长说：大哥，嫂子，你们别拉，让玉强打，我刻薄狠毒地挖苦辱骂他的大姐，不管他大姐的死活，当弟弟地该出气报仇。这时母亲止住哭声一脸不解地看着我问：玉龙，你刚才说玉兰爬在缝纫机上睡，你在床上睡？你们没有睡在一起？我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流泪回答我和玉兰只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没有喜欢她之前，我睡床她爬在缝纫机上睡，喜欢她后，她有时爬在缝纫机上睡，有时因我以不睡床就把没有做夫妻的事告诉你和爹相威胁才睡床。不过，她经常把大剪刀握在手里护在胸前。妈，你多次因被人家讥骂嘲笑挖苦你要绝后，无孙举灵幡而对玉兰抱怨责备，我们都还没做夫妻，又怎会有孩子。
　　“母亲大哥大嫂玉芳玉强杨强和听见哭声赶去的张庭才叔赵树华婶子，张庭扬叔何桂莲婶，张玉林刘彩云夫妇，张玉田和妻子小翠，张玉军张玉芹张玉平四堂兄妹在听了我的说的事后，都震惊得张大了嘴。过了好一阵，玉芳和杨强玉强异口同声地问他们的大姐和我是不是只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而大嫂一百一千个地不相信，说我在骗大家，因为我和玉兰结婚都快满两年了，还没有做夫妻，打死她都不相信。
　　“我看了看围成一圈的人们，露出一丝揪心的笑说道：嫂子，我们真的只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我曾提出过三次做真正的夫妻，玉兰不答应。后来我想考上学把她送回去，像其他人一样相亲、订婚、拍结婚照、逛公园，看电影，遍请亲戚恩师好友，胸佩红花，带着本家兄弟欢天喜地，喜气气地去迎娶她，重新拜堂成亲，然后带着她去读书的地方生活，像童话故事中说的从此两个人幸福快乐地生活。而我这几天正在填写结婚请柬，时间定在开学前的第四天。我这么说后，泪水潸然而下。玉芳听我那么说后，扑上前抱住哭了。我抚摸着玉芳的头泪流满面地说：玉芳，对不起，是姐夫不好，一心想读书考大学，伤了你大姐的心。玉强没说错，人怕伤心树怕剥皮，我伤透了你大姐的心她才走的，如果我不读书她不会走。都是我不好，你们打我骂我吧，我对不起你们的大姐也对不起爹妈和你们三个人，更对不起奶奶爷爷和秀姑。
　　“杨强擦扶住我颤抖得厉害的肩膀，满眼是泪地劝慰：姐夫，别自责了，你对大姐如何我们是知道的。没有人会怪你也没有人会怨你，放心吧。我泪流满面，声音哽咽地说：不，是我伤了你们大姐的心，是我让她受不能生孩子的责备和侮辱！我慢慢地转头向玉林那挺着大肚子，满脸妊娠斑的妻子声音低沉地说：彩云，现在知道你玉兰嫂子为什么没有怀孩子了吧？你现在知道那天我打你是应该的了吧？
　　“这时母亲哭着说：玉龙，你怎么不早说没有和玉兰做夫妻？早说了妈就不会责怪和抱怨玉兰了。母亲想起多次责怪埋怨玉兰不生育有病，心疼万分，后悔不已而哭着说：多好的姑娘啊，任我抱怨责备也不解释。老天爷呀，保佑玉兰吧，保佑她无病无灾长命百岁吧。我慢慢地转身看着泪水滚滚的母亲说：妈，我准备后天晚上告诉你和爹要把玉兰送回钟家坪，像其他人一样要走相亲、订婚、拍结婚照、迎聚、拜堂成亲，洞房花烛。没想到，玉兰留下一纸离婚判决书悄悄地走了，让我不能完成地过去一年多梦里都盼完的心愿。
　　“玉强见我一脸疲倦，毫无血色，拉起手轻声劝说要求，不能再着急，要好好的去休息，因为身体好才能去找他大姐。杨强也赞同说我应该好好地休息，把精神养好了才能去找玉兰，而大嫂大哥也齐声附和。母亲看着动作迟缓，神情呆滞的我，心疼得直掉泪的同时，劝说要求我听话地回屋休息。
　　“我艰难地点头后，扶起母亲回到人去室空的北屋，刚在小桌子边坐下看见放在缝纫机上的离婚判决书，即摇摇晃晃地扑上前抓起来撕得粉碎，在停电当作烛台的小酒杯中烧成灰烬后大声说：玉兰，我是不会和你离婚的。法院判了又怎样，你签了字又如何，我不签字，这一纸离婚判决书便如同没有！然后，我摇摇晃晃地去抚摸着鸳鸯戏水并蒂莲盛开的枕头流着泪说：玉兰，不管你走多远走多久，你都是我张玉龙的妻子，不管你多久回来，我都是你的丈夫。我会等你直到你回来，一年两年五年十年我都等，你一辈子不回来我就等你一辈子！
　　“姐夫！玉芳玉强姐弟俩叫着上前抱住我哭了。我抱着玉芳玉强也哭了起来：都是姐夫不好，害得你们的大姐寒心才走。玉芳玉强哭着齐声说：姐夫，是大姐不好，她不该走，我拍着玉芳玉强的背，声音很轻地说：不，是姐夫不好，别怪你们的大姐，她······她心里很苦，很苦。玉强抬起不住涌的眼睛问：姐夫，大姐会回来吗？我十分肯定地回答会，因为她有心愿没有完成。芳玉强杨强问什么心愿，我说了玉兰有三个心愿，第一个心愿是把奶奶和张爷爷合葬，第二个心愿是为秀姑找幸福，第三个心愿没说完我就哆嗦了一下，脸色更加苍白。最后，我还是说了玉兰的第三个心愿：在爷爷奶奶身边筑一小屋永远在里面住着，直到老去化尘。说完这个心愿，我的泪水又滚滚而下。知道了大姐的三个心愿后，玉芳不哭了，露出了笑容，因为她相信大姐会回家。玉强也笑了，擦着泪水连连点头地说他大姐会回来，把奶奶和张爷爷合葬在一起是她的心愿，心愿没了她在外面呆不久，一年半载就会回来，到那时，我们就能团聚了。玉芳使劲点头赞同后要我放心，她大姐很快会回来，不要悲伤难过。
　　“我没有答应，默然走到缝纫机前在玉兰坐过无数次的高脚凳上坐下，抚摸着毛衣上展翅翱翔的黑鹰泪水滚滚地说：玉兰，你一个弱女子带着秀姑小宝如何生活？在人地两生的他乡远方，想爷爷奶奶了怎么办？老天爷啊，你一定要保佑玉兰平安归来，我愿用五十年的生命换她的平安！说完，我就爬在毛衣上轻轻地哭，哭着哭着便睡着了，这一睡就是七天。
　　“我昏睡不醒的当天夜里，母亲就病了，发高烧，一会儿叫我一会儿叫玉兰，吓得玉芳玉强杨强不知该怎么办，所幸大哥大嫂一个去找医生，一个敷毛巾。世代悬壶济世的郎中周济生打了一针，拂晓母亲的烧退了，在床上躺了一天才去看我。见不动不弹且瘦了一圈便抱住哭，哭得玉芳玉强杨强的心酸酸的，也陪着流泪。第三天我仍昏睡不醒，被大哥昨天去区上叫回家的父亲也慌了，找车拉到区医院，打针输液就是不醒。看着我日渐消瘦的脸，连心硬如铁的父亲也掉了泪，而母亲则是在哭泣和昏迷之间过了七天。人瘦得只剩下骨头架子，我醒后心疼得如同刀在绞。
　　“玉芳玉强杨强既要照顾走路如风中落叶的母亲，一会儿叹气一会儿擦泪的父亲，还要看着点滴，很是忙累。要不是大哥大嫂常去帮忙照看，三个没有经历过大事的年轻人还真应付不过来。
　　“我在病中玉强杨强轮班照顾，岳父母和钟蔡两族亲戚还有柳亮周芳夫妻都到区卫生院看过我，他们离那里比张家河近得多。而张家河离乡上近，但医生的技术差，所以玉强杨强玉芳才要求父亲把我送到更远的区卫生院。我没有把玉兰信中的一个秘密说出来，要一直把它装在心里。我相信玉兰给弟弟妹妹的信中也不会提那个秘密，她心地善良，不会让玉芳玉强知道。
　　“我在昏睡后的第七天下午醒了，执意回人去室空的北屋，见缝纫机上落满了灰尘，慌忙用手绢擦。边擦边流泪在心里说：玉兰喜欢干净，缝纫机裁剪板熨斗总是擦拭得纤尘不染，可是现在······看着有了灰尘的衣厨桌子凳子箱子，我难过得心如刀绞。如果她回来看见这些家具被灰尘覆盖一定会伤心难过。玉兰！我这么说后，更加悲伤，泪水止不住地流。送我回家的玉芳玉强和杨强都陪着一起哭。
　　“一个小时后，刘诚徐岩张剑来了，迟迟没接到我的电话和书信，担心出了事便相约去看。当他们知道玉兰是我读高二第二个月明媒正娶，名正言顺的的妻子，都震惊得半天没有说出话来。震惊过后都大骂和责怪我不该瞒着，害得他们三个得相思病。大骂和责怪后就羡慕我有福气娶到那么好的女孩，虽然没有过肌肤之亲，可毕竟同睡一张床，同住一间屋子超过一百天。羡慕过后，就说起他们唯一的一次和玉兰并肩走在一起的往事，想要让我暂时忘记她离去的悲伤和痛苦。
　　“第二天，都劝我去读书，但我不想读书，想去找玉兰。母亲一听急得直掉泪，父亲想张嘴骂我，但有客人便把怒气生生地咽下去。母亲想劝，又不忍我难过，只能坐在那里看着唯一的孩子哭。张剑徐岩刘诚便劝我，说不读书就对不起为我受委屈辛苦劳累的玉兰，而玉强杨强也这么劝我。我不想对不起玉兰，答应去读书。我最怕玉兰和母亲失望，那么就得如同学和弟弟们所要求的边读书边找她。
　　“张剑刘诚徐岩住了三天加家的上午，我和杨强玉强玉芳乘坐拖拉机，回钟家坪找蔡虎在离婚判决书上按手印，不但骂得他垂下硕大的头，还让他像被抽掉筋骨一样瘫倒在地。九月八号我千般不舍万般不愿地走出婚房，在母亲的叮咛声中，在岳父和玉芳玉强以及乡亲们的祝福声中离开养育我十八年的家乡，被申请延长假期的杨强陪着去中国人民警察大学读书。他陪我报了名，分好了寝室，买好所需物品，陪着去游历和参观首都的名胜古迹。三天后，他因延期假将满，依依不舍的告别，回海潮如歌的部队。
　　“杨强走后，我更加孤独，更加悲伤。但我要藏起悲伤和孤独，用心学习，在学习的同时，一遍遍地跑到收发室去问有没有我的电报。次数多了陈大爷很是纳闷，问我为什么天天都去问有没有电报。因为一般情况下家里有事才拍电报，同学听见电报二字都会吓得浑身体发抖，脸色发白。我想装作没听见，但他目不转眼地看着我，不能不回答，于是扭头看着窗外高远的蓝天，缓慢移动的白云轻声回答：因为电报是希望。
　　“在齐齐哈尔市当过兵，之后当了二十多年收发员，须发皆白的陈大爷大惑不解地问：电报是希望？同学们都说电报是灾难和不幸，不是父母病重就是家遇灾难，你怎么说电报是希望？我不答，默然走了，留下陈大爷在后面说：真是个怪学生，真是个怪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