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商道车马痕
作品名称:碧空远影 作者:我是老拉 发布时间:2023-08-11 13:50:37 字数:5014
(接上)
吴大丑认为,男子汉是干大事的,理应管外不管内,所以长期以来,家里的事和子女的教养问题,统统由当妻子的刘玉平一个人操持。刘玉平呢,是个任性率为的女人,对丈夫实行严密监视,对孩子则分外爱惜放纵,尤其对那个交換得来的儿子,更是捧在手里的宝似的,从小到大,要什么是什么,竟比对待三个亲生的女儿还要好上几分,整日里“我喜宝,我喜宝”的,念念叨叨不离口。
由于到手的钱一年比一年多了。吴大丑不光加大了对煤矿的投资,还资助他的大女婿和二女婿,合伙开办起了小汽车维修门市部。所有与吴大丑有联络的公家单位的小汽车,全在这个维修部里挂了号,生意自然也是格外的兴隆。
有了外面的风生水起,家里面的刘玉平和三个闺女,也就一个赛一个的,挂金戴银,珠环翠绕,装扮日渐靓丽起来。所以有人说:要想知道谁是贪官,看他本人未必能看得出来,但看他的家眷则能看个八九不离十。还有人说:珠宝的价格,是与女人的疯狂程度成正比的;如果女人们忽然都不喜欢珠宝了,那珠宝的价格保准都不如破铜烂铁。这些话有意思吧?很值得人咀嚼咀嚼吧?刘玉平对珠宝的喜爱就超乎寻常,脖子里每天都挂着有别于昨天的珠串,手上两个三个地戴着镶有红绿宝石的金戒指,还特别爱穿高跟鞋。几个女儿和她一样,对打扮都是情有独钟,比赛一样地花样翻新。
有天,大丑的三女儿拧拧挞挞来到刘培刚老婆的面前,娇里娇气地问:“外婆,你看我这样打扮好不好?”刘培刚的老婆看了看,皱着眉头说:“啊哟!啷个这样子打扮噢?有点品味好不好呀?侬看看,这个袖子么,像个鸡毛掸子;裙子来,倒像个炸毛的鸭子;头上呢,还带了七八个卡子;怎么看侬,也像个傻子……”大丑的三女儿噘嘴说:“外婆,咋能这么说人家呢?你这就不懂了吧?这呀,叫做新潮。像你那种古典美女呀,早就过时了。”刘培刚的老婆就歪着头叹气:“唉,你妈小的时候,也常爱穿个花衣服梳个麻花辫子啥的,这爱好大半辈子也没变,可她还没有像侬这个样子搞怪……侬这发卡、耳环、项链、吊坠、手镯,一样都不拉,五颜六色地全挂在身上,又还戴了副眼镜,工农商学,整得四不像……我还是瞧不懂哎。”
大丑那个还不到十八岁的儿子喜宝,留起了齐肩长发,戴着蛤蟆墨镜,穿着尖脚皮鞋和裹紧了大腿的喇叭裤,拎着个四喇叭的收录机。喜宝还买了一辆当地绝无仅有怪模怪样轮圈比自行车轮圈还大的摩托车,车把与车座平高,骑在上面趴下身子撅着屁股立着脑袋,一路疾驰一路“叭!叭!”直响,美其名曰为“屁驴子”,成天这样招摇过市,路人纷纷躲避,侧目而视。
吴大丑瞧着不像话,虎起脸来说:“别这样晃荡了好不好?要么正正经经上学去,那怕考个技工学校也好;要么,到你姐夫的汽车修理店里学点儿本事去……”儿子一甩盖耳朵的长头发:“谁要去那种地方,每天油腻巴渣,和铁圪瘩打交道……书我也念不了……”大丑说:“那你想咋的?”儿子说:“要去,就跟着我三姐夫到煤矿里去,那儿没这么多臭规矩……”
吴大丑原本不想让他去,怕他离开家更成了脱缰的野马,可总这样让他晃荡着,惹来邻居的非议不说,还渐渐聚拢了一群不三不四的社会青年,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常言道,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和这群人混在一起,只能学坏哪能学好呢?长此下去多让人操心哪。再加上刘玉平的溺爱和有求必应,只会让这个儿子越来越无法无天的。
吴大丑思来想去,也许让他去煤矿上历练历练也好,横竖有三女婿在那儿照料着,想来还差不到哪儿去吧?就这样,喜宝就跟着三女婿去了煤矿。
不过,这个喜宝不肯老老实实坐在办公室里,也没耐心跟着他的三姐夫学算帐,他的三姐夫又不能时时刻刻分身跟着他,他就整日里身上别了一根警棍,晃来荡去,充做煤矿里的保卫人员。
这样的风平浪静的日子,过了有半年多,总算没发生什么故事,大丑也暗自庆幸,让喜宝去煤矿学习算是去对了地方。吴大丑心想,没准还就此把喜宝历练成才,日后能成为自己的一个帮手呢。
但有一天,那位煤矿的王老板专门打了电话来,央告吴大丑,开口就说:“好我的大丑兄咧,你还是让喜宝回到你身边去吧!算我求你了,行不行?”大丑一听,不知咋回事儿,就说:“咱弟兄们,有什么事是不好说的?喜宝他还是个小孩子,如果做下什么不是,你就当成是你自己的儿子,打也打得,骂也骂得……”煤老板在电话里一声怪笑:“大丑兄,好我的你哩!我还敢把他当成我的儿子?我都恨不得给他当儿子哩。我求求你了,让他回去?好吧?要不迟早一日,搞得咱俩人连兄弟都做不成……具体的,我也不多说了,你就问你家三女婿好了。”煤老板说完就挂断了电话,好像生怕吴大丑再纠缠下去似的。
吴大丑只好打电话,把喜宝和三女婿一齐叫了回来,寻问原由。三女婿并不袒护喜宝,直接告诉吴大丑:“喜宝在那边,也实在是闹得太不像话了。怨不得人家王老板担心。”
原来,喜宝在那边不干正事也就罢了,王老板和三女婿谁也没指望他能干些什么,由着他去晃荡好了,而且相信他在这儿待腻了自己就走了。但是,这个喜宝是个不甘寂寞的人,在好奇心促使下,他坐着吊车下了两次井,和井底下一群挖煤的矿工混熟了。
这群矿工里,大多是本地附近山区里老实巴交的农民,却也混进来了两个杀人越货后逃窜到煤矿里来的刑事犯。矿工里收容了这样两个人,王老板其实是知道的,但他睁一眼闭一眼,认为这两个人杀人越货的事情与自己无关,而自己大发善心则是给他们提供了避难所,他们就理所应当该感激他,安分守己工作才是。
王老板原本是这样想的:只要他们不再犯事,自己也犯不着去举报他们。王老板自己认为,他这点儿慈悲与度量可对天表,却并没有意识到养虎可以遗患。
这俩个杀人越货的傢伙,决不安心过这种六面石板夹肉身、像只老鼠一样在洞子里挖呀挖的苦日子,一直在想着一朝翻身的主意,苦于实在没有接触王老板的机会。喜宝的偶然下井,让他们看到了一线希望。这两个傢伙的眼珠子在喜宝身上转来转去,歪主意就有了。
他们对喜宝表现出了十二分的热忱,领着他在矿井里东看西看,还给他讲一些井底下发生过的奇事怪事。你想喜宝是个还不够十八岁的青年,平时也喜好呼朋喚友,有人这样主动地对他热情关爱,还不感动的一塌糊涂?还不加倍地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喜宝就经常用自己的钱买些饼干面包之类的吃食,给这两人带下井去。渐渐地,这两人就和喜宝称兄道弟起来,并开始在喜宝面前诉苦,抱怨煤矿给予矿工的待遇实在是太低了,想让王老板给他们增加点儿工资。
喜宝一听,非常乐于帮忙,还自告奋勇说:“我去跟王老板讲,这煤矿也有我家一半的股份,王老板不会不听我的话的。”那两个傢伙却说:“王老板怎么会听你个小孩儿的话呢?不如这样吧,你要实在想帮大哥们的忙的话,你就下班以后把王老板身边的保安人员支开,我俩亲自跟王老板去说,因为有些话让别人听到了不好……”喜宝一拍胸晡就答应了。
就这样,在某天下班后的傍黑天时,喜宝故意说井口那边有矿工打架,让两个保卫人员都跑了出去。然后他对王老板说:“王叔,有两名矿工写了一份改进矿山管理的意见书,想当面交给你。”王老板正忙着收拾东西,准备走人,就不抬头地说:“那好呀,让他们拿来吧。”喜宝说:“他们说他们身上太脏,不好意思到你的办公室里来,可又想见见你的面,所以他们请你在办公室侧面的拐角那儿见。”
王老板想也没多想,就痛快地答应了,抬腿就往门外走。倒是坐在外间办公室的大丑三女婿犯了疑,望着喜宝和王老板走去的背影说:“有什么事情,非要到外边去说?”但也只是说说而已,并没有十分在意,仍旧低着头核算他的帐目。
外面,王老板刚一转过墙角,猛不防,就被两个人用两把匕首抵住了前胸后背,就听见其中一个人说:“王老板,兄弟们这样做,也是万不得已。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也决不会伤害你。我们只是想求你给几个钱,好让兄弟们逃命去。”
王老板也是混过场面见过阵仗的人,很懂得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于是笑容满面地说:“弟兄们不要这样,这样子怪吓人的……你们想要钱,就说个数,看咱能不能给得起。”黑暗中,那俩人说:“就二十万吧!一个人十万。”王老板有些犹豫:“二十万呀?”前面那个人就把刀尖往王老板胸前顶了顶,狞笑着:“谁不知道王老板财源滚滚,日进斗金呢?不会是连这么两个钱都舍不得拿出来吧?”背后那个说:“我们在井底下累死累活,干了也有半年多了,也该挣下这俩个钱了吧?你要是不仁,也就别怪我们不义了。”
王老板这时冷汗就下来了,再也笑不出来了,连连说:“好说,好说,只当咱们交朋友了……可眼下这样儿,让我怎么去拿呢?”就听喜宝在不远处说:“给我钥匙,我去拿吧。”说着就走过来,从王老板手里接过保险箱钥匙,咚咚咚跑回办公室去,取了一包钱出来。
那两个人接过钱后,王万老板抱了抱拳,一溜影儿不见了。这时候的王老板,已经腿软得站不住,一手扶着墙角,一手五指颤颤地指着喜宝说:“喜宝,你这孩子……你怎么吃里扒外呀?!”
三女婿的叙述,让吴大丑听得目瞪口呆,回头看见喜宝没事人一样晃悠着一只腿坐在椅子上,立马火气上升,扑起来向喜宝脸上甩了一个响亮的耳光,又掉转头问三女婿:“报警了吗?”三女婿摇摇头:“王老板坚持不让报,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怕报案后一时半会儿破不了案,反而招惹得那俩个傢伙回来寻仇,麻烦就更大了。不过,喜宝是确实不方便再在那儿待下去了……”
吴大丑就对三女婿说:“你回去告诉王老板,损失的那二十万块钱,年底就从咱的分红中扣除,咱怎么能让朋友因为咱吃亏呢?喜宝这狗东西呢,就让他留在我眼前吧。”吴大丑说着更来了气,怒视着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大声训斥:“俗话说,鱼找鱼,虾找虾,乌龟王八一块儿爬。我就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怎么无论走到哪里,你都能和这种人勾搭在一起呢?你这个冤家对头悖逆子!你什么时候就能不再给我丢人现眼了呢?”
吴大丑一般不在家里发脾气,因为他曾说过,男人在家里和老婆孩子发火,是自己无能的表现。所以,他现在难见地一发火,还真把全家人都震住了,大眼瞪着小眼,谁也不敢吭气。直到他跺脚走到了门外,刘玉平才走到喜宝跟前,用一个指头点着喜宝的鼻尖说:“看看你把你爸爸气得!你看看你把你爸爸气得!你还真是,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骨头里犯贱!这种事情你也敢干?比你妈我的胆子都大。你这狗胆,像谁呀你?!”
喜宝不耐烦地一拧头:“你们要都看着我不顺眼,那我就离家出走,躲得离你们远远的。”刘玉平就惊惊乍乍地说:“我的小祖宗哎,你是一个耳光没挨够吗?让你爸听见了还……”偏是门外的吴大丑已经听见了,朝着屋里大声说:“让他走!他要走了,就再也不要回来。”刘玉平就说:“不要搞得这么鸡飞狗跳的呀,他还小呢,不是吗?好好教育他不就行了吗?你以为他跑了,你就不用操心了吗?”吴大丑就说:“你倒好好教育一个,给我看看?”刘玉平就擤开了鼻子:“怎么又冲着我来了?我招你惹你了,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吴大丑就不再吭气了。刘玉平也强颜欢笑,做好做歹,安抚着喜宝去吃饭去洗澡。
进入九十年代中期的时候,刘培刚的老婆去世了。她算个长寿人,活了八十五岁。她的灵柩,被运送回老家与刘培刚进行了合葬;一代绝色美人,从此归于一抔黄土。自然,这是谁也注定无法逃脱的归宿,不必悲哀。只是,她本来应该属于南国水乡的亭台楼阁,却因着刘培刚的缘故,像只彩蝶一样翩翩飞来,与黄土高原结下了几十年的不解之缘,这不能不让人由衷地为之感叹。
现在,她的独生女儿刘玉平,也已经五十多岁了,早已经退休在家。刘玉平如今发福了,身躯像只装满东西的麻袋似的,前涌后鼓,脸如铜盆,连横肉都长上了脸蛋,把一双从刘培刚老婆那儿继承来的妙曼杏目,挤怼得再也睁不圆了。不过,刘玉平用心变換着挂戴各种珠宝项琏和宝石戒指的嗜好,丝毫也没有改变。她退休后没有什么特殊的爱好,只是一个接一个地帮着三个闺女看守那几个外孙子。
吴大丑如今的穿戴也上了档次,春秋夹克衫全是“七匹狼”的,皮鞋就只穿“意尔康”的。逢到有人向他打趣,他总是说:“这都是三个闺女孝敬的。”他心态稳定,步伐从容,见人总是面带微笑,一副稳则不败的“官人”神态,一个“君子不重则不威”的颇有人望的领导干部形象。
如今,三个闺女都各自成家过日子去了,他们跟前就只剩下了喜宝这一个孩子。
喜宝也早已到了结婚的年龄,二十六七岁的人了,脖子里总戴着根银色的链子,链子底下坠着个寸把长的银色十字架。他如今不再披散着头发了,而是在脑后抓了一个发鬏,有点儿像后来女人们时兴扎的那种马尾辫,不过比那短了点。喜宝正在搞对象的年龄,经常会领回家来一位花枝招展的姑娘,每次领回来的却不是同一个人,而且有时候是两个,还有时候是三个。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