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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商道车马痕

作品名称:碧空远影      作者:我是老拉      发布时间:2023-08-07 18:24:58      字数:5002

  (接上)
  梁朋的大儿子觉新,望着桂生走去的背影,用手指连连指着窗外:“天底下哪儿有这样无耻的人?不懂得感恩也就罢了,还诸情不领倒谢候?我就不信,我们家这么多的人,还就对付不了他这么一个没有文化的土德脑了。”梁朋少气没力地说:“那可是你妈的亲兄弟呀,你姥爷就留下他这么点儿骨血,不看僧面还要看佛面……”二儿子永新说:“这哪里还是什么亲兄弟呀?分明是张开血盆大口咬死了我妈的猛兽!不能因为他是我们的亲戚,就连该讲的理都不讲了吧?再说,你和他讲情义,他和你讲吗?他这种人,懂得什么是情义吗?”
  觉新非常赞同永新的话,对梁朋说:“就是这么个理儿。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不公开交量是不行的。如果他是生活有困难,我们可以帮助帮助他。如果他要这样蛮不讲理地躺在我们身上继续当寄生虫,继续恬不知耻地吸我们的血,还觉得是理所当然,那这样的亲戚,还是让他滚得离我们远点儿吧。”
  梁朋就摇着头说:“爸爸老了,越老就越是硬不起心肠来……”觉新就说:“你放心吧,儿子们都成人了,有的是对付他的办法。大不了,咱们与他对薄公堂,让法律来给他算算帐,看看北京原有的那两间小平房,够不够他三十年的吃穿用度。”
  梁朋听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悲哀地仰起头来,连声长叹着:“人生啊,咋就能走到这一步了呢?”
  儿子们的话当然是很有道理。可是,话虽然可以这么说,事情恐怕真的也非要这么办才能彻底解决,但原本是至亲的亲戚,如今却要在公堂上怒目相见,互相指谪,恶语相加,搞的“自家的锣鼓要让别人去敲打”,难意哉!再说,这岂不是正好应了老百姓常说的一句话:诸苦受了,最后还连身卖了?这个官司,就是最后打赢了,自己这霸占人家财产的恶名声也算是传出去了,而且永远都难以对别人解释明白。
  其实他不知道,如来佛祖早就说过了:人有一百零八劫。你这才第几劫呀?
  当然了,无论多么清醒的人,一旦面对这些裹挟了人身的红尘往事时,大都免不了要怀疑神佛是否存在,否则为什么遭难的总是好人?不是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吗?
  梁朋现在难受的是,也曾虔诚地拜过多少次的佛,也曽字字句句认认真真,闭目祝祷过无数次的“阿弥陀佛”,可如来佛祖他老人家,为什么总是那么高高在上,为什么总是那么眼睛半开半闭,为什么总是那么似笑非笑,又为什么总是那么不明所以地举着三个手指头,一副高深莫测得样子,就是从来都不肯明明白白地对迷途中的人们点拨一二,好让这些正在迷途中徘徊的人,及早看清前面的雾障和魔幻,及早地退出这种不得已的处境呢?
  梁朋铺排完了月娥的丧事,和全家人一起回到了北京。
  那场摧毁人情感的官司,到底还是打了,不用说是打赢了,但梁朋高兴不起来,而且从此对人心、人性、人情,都产生了彻底的怀疑;尤其是失去了相濡以沫的老伴儿月娥,生活变得格外孤单,心情也变得异常忧郁起来。
  孩子们都在忙,没人有大把的时间来陪着他,他就经常早早起来,拎着个鸟笼子,晃悠到一片小树林旁边。这片小树林旁边走动的人,大多是他这种提着鸟笼子的刚迈入老境的老头子。
  梁朋的鸟儿是只黑墨墨的八哥,两只小眼晴像两颗活动的黑水珠,鹅黄的小嘴巴。这是当了医生的小女儿维新给他买来解闷的,而且告诉梁朋,这只八哥是因为学会了“说脏话”才被出卖的。
  这只“脏了口”的八哥,说出来的骂人话非常有趣。比如,梁朋要是喂给它两只虫子,它就快速地抢吃在嘴里,然后嘹亮地“啾啾”两声。若是喂了它几颗小米,它会扑楞着翅膀飞上笼子里的鸟架,奶声奶气地说:“妈拉个蛋的。”梁朋给它的罐子里添上点儿水,它会先啄上一口,然后抬起头来,晃着脑袋用左右眼看着梁朋,带着叹气声说:“渴死你大爷了!”
  梁朋就喜欢上了这只会说话的鸟儿,对维新说:“这也不知是哪个缺德鬼,把只鸟儿竟然能调教成了这个样子。”但这只鸟儿憨拙的神态,嗄哩嗄气的话语,确实给梁朋带来了不少欢乐,常常还会把梁朋逗得失声大笑。
  但是,梁朋拎着这样一只鸟儿来到小树林旁,没几天就遭到了那些老头们的一致驱逐。刚开始梁朋还不明白,只是看见,清晨他只要走近那片小树林,那些老头子们就像看见狼来了一样,会矫情地赶紧将自家鸟笼子上的布罩拉下来,使方才还众鸟齐鸣的小树林里,立马变得寂静无声。这些老头子们还可疑地拉出一种架势,好像是在预防什么洪水猛兽的袭击,随时准备拎着他们的鸟笼子跑路。
  梁朋一开始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反正各走各的道,各溜各的鸟,对吧?树林子又不是哪个人的私产,你能来得,偏我就来不得?!他还寻思,这辈子可算是邪了门了,无论走到哪儿,都能遇上这种让他气愤不已的事情。不过,如今他老了,不想再像年轻时候凡事总要争个明白,不理他们不就完了吗?
  谁知,才过了几天,这帮老傢伙们就干脆派了个代表,一本正经地来和梁朋谈判,明明白白地对梁朋说:这片小树林子不欢迎他,请他自爱。梁朋起先还歪着脑袋听着,后来终于听明白了,原来人家是嫌他的鸟儿“脏”!
  他娘的!这叫什么话?敢情人有高低贵贱之分,连鸟儿也能分出了高低贵贱来?!这是哪门子的王八蛋道理呢?
  梁朋尬尴地笑着问:“你们的鸟儿在你们的笼子里,我的鸟儿在我的笼子里,隔着三五丈远的距离呢,怎么就能脏着了你们?”当代表的老头儿不正面回答梁朋的问题,只是重复着说:“请您自爱,请您自爱。别因为只鸟儿,伤了咱老少爷们的和气。”
  梁朋本来还想和他争辩一番的,可一转睑,看见那些老少爷们全都神色冷冷地,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他。梁朋只好咽了口唾沫,拎着自己的鸟儿,悻悻地躲开了那片小树林。把他的!这件事搞得梁朋一连几天都没有好心情。
  这一来,梁朋就没有去处了,整天窩在家里不理人,只和他的鸟儿小声说话。小女儿维新就对哥哥姐姐们说:“我们得想办法拯救我们的老爸。长此下去,他是会得老年痴呆症的。”维新还提出了要给梁朋找个老伴的建议。
  二女儿瑞新却说:“给咱爸找老伴儿这事,我不同意。那会把我们这个家搞得溃不成军的,有多少隐患,不用我说你们也能明白。况且,咱爸和咱妈的感情多深厚呀?什么人能够代替了咱妈在咱爸心目中的位置呢?再说了,你们以为老年人的幸福就是吃好喝好再找个老伴吗?我认为绝对不是。他们也有他们的精神追求,也有他们年轻时候实现不了的愿望。别忘了,咱爸也曾经是当过‘掌柜子’的人,搞管理搞经营,对他来说并不陌生。要我说,与其给咱爸找个人,还不如给咱爸找个事来做,没准还能让老爷子煥发了青春呢。”
  六个儿女商量来商量去,最终的结果,是邀请梁朋出任他们酒楼里的名誉董事长。
  儿女们如今的事业搞大了,他们现今不再自己动手操作,维持过去的小饭店了。他们现今操持的,是一座占地三千平方米的酒楼。当然,这座酒楼现在是租用的,但看孩子们那股雄心勃勃的劲头,梁朋相信,用不了多少年,他们以后会挣来这样一座酒搂的。
  现今的两儿三女,每个人都在酒楼里边担任着领导职位。大儿子觉新是董事长兼总经理,二儿子永新是采购部和餐饮部的经理,二女儿瑞新是大堂部经理,另两个女儿分别是客房部经理与总会计师,典型的家族式企业。
  当儿女们把邀清梁朋出任酒楼名誉董事长的决定告诉他时,梁朋心一下子就给激活了。不过,他决定还是要拿捏一阵,免得儿女们看轻了他。看着儿女们都在央求他,他不置可否地坐在那儿,既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最后大儿子觉新向其它兄弟姊妹们眨了两下眼睛,蹲下身子拉住梁朋的手,对梁朋说:“爸,你因为我们吃了一辈子的苦,绝对有资格当这个名誉董事长。你不用操心别的,你就每天背着手去转转去看看,检查检查儿女们的工作,看到有不合适的地方点拨一二,一来见了世面跟上了时代,二来发挥了余热,协助我们的事业风生水起,你就成了咱们家的大功臣呀!”
  听到这儿,梁朋坐不住了,兴奋得面皮潮红,站起身来展了展自己的老腰,眼睛贼亮贼亮的,环视着周围的一圈儿女,问:“这么说,我就再越撇戴钟一次,也去‘董’一回?”儿女们异口同声呼应:“‘董’一回!”
  于是乎,年近七十岁的梁朋,以名誉董事长的身份,走马上任了。
  上任的第一天,几个女儿特意把梁朋装扮了一回,笔挺的藏青色西装,带着金色袖扣的白衬衫,黑皮鞋,深红色领带上还有金色的领带夹。这回他不戴礼帽了,戴了一顶红黑格子的贝蕾帽,金絲边的茶色眼镜。由二儿子永新开车把他接来,小女儿维新把他扶出车来。
  酒楼外边的台阶下,大儿子觉新和几个女儿领着酒楼里的十几名员工排成两行,拍着手把他迎进了酒楼的大门,一路还踩着软绵绵的红地毯。上了楼,二楼上有专门为他布置的办公室,不大,只有二十平米的一个单间,但厚实的紫红桌子,一排紫红柜子,黑色的皮转椅,办公用具一应俱全,还装了一部新式的程控电话机。
  这一刻,梁朋陶醉了,泪眼模糊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一切。唉,什么时候拥有过这些呀?他知道这是儿女们为了哄他开心,特意为他布置的,还名誉董事长!梁朋心里头明亮着呢,儿女们是要把他扶上莲花台,当一尊佛像那样供着。他不能不识抬举,辜负了孩子们的一片心。再说了,管他名誉不名誉,难得的是儿女们的这份孝心。
  如今,梁朋每天上午都会走进这座酒楼里来转悠一圈,从一楼的大堂、餐厅、舞厅,到二楼的办公区、洗涮区,再到三楼的客房区。所有各个服务区里穿着深红色西装的服务员见到他,都毕恭毕敬地立正站好,笑容满面地向他问候:“老爷子好!”开始他很不习惯,会不由自主地回答:“同志们好!”差点就加上后一句“为人民服务”了,经常惹来年轻女服务员几声哧哧的偷笑;后来也就习惯了,逢到有人向他问好时,他得体地摇摇半举的右手,面带慈祥地微笑着,越来越有老板的范儿了。
  奇怪的是,这座酒楼的名字叫什么“苏㴝士”,乍听就像是食品店里卖的那种外国饼干的名字。梁朋曾问过二女儿瑞新:“咋叫了这么个怪名儿?不如叫个人和呀客来呀什么的,听着多亲切。”瑞新说:“那多俗气呀,都是被人叫烂了的名字,谁还会记得呢?可苏㴝士呢?独一无二,保你一下子就记住了。这呀,叫做标新立异。”
  梁朋就以名誉董事长的身份,视察一般地观摩起这座酒楼来。他发现,这座占地三千平方米的三层大楼,整天像架连体机器一样在不停地运转着,他的两儿三女和三十来名员工,就像这架机器上大大小小的齿轮和传送带,在里面一刻不停地运转着,把那些从天南海北来到机场和火车站的的客人们迎进来,再把这些衣冠楚楚气度不凡的客人们送出去,如此循环往复,周流不息。这里,再也见不到那种穿着破棉袄吸溜着鼻涕买一碗馄饨和一个烧饼的寒酸食客了,进出这里的客人全都西装革履头发油亮,夹着各式各样的皮包,拉着各式各样的旅行箱。这里的员工与客人之间,一律笑脸相对,您好欢迎再见一路顺风之类的应酬,不绝于耳礼貌周到,亲热得像碰到了邻家的二大妈似的。但只要出了这座大楼,保准谁对谁也留不下一丝印象,更别说还会产生任何感情了。所谓“宾至如归”,都是一种彼此心照不宣的商业行为。唯有钱,这个特殊的产品,才是促使这架机器如常运转的万能润滑剂。
  多次转悠的结果,是梁朋越来越体会到了孩子们的不容易,操持这么大的酒楼,你以为是玩儿哪?他每次转悠到觉新的办公室旁,都听见觉新高门大嗓就像和人吵架一样。梁朋有次好奇,推开门看看,觉新原来是在打电话。见梁朋推开门,觉新慌忙用手捂住电话站起来问:“爸,你有事?”梁朋慌忙摆摆手:“你忙你的,你忙你的。”急忙退走。
  他有次转悠到一楼,二女儿瑞星正柳眉倒竖,训斥一位刚才对客人发脾气的服务员,居然毫不容情地让服务员给客人道歉,还罚他下来背《服务条例二十八款》。梁朋看着女儿那种神色疾厉的样子,心里微微打颤,有点儿发怵。
  梁朋有次转悠上了三楼,三楼静悄悄的,看来这里是相对轻闲的地方。当着客房部经理的三女儿领着他,一一介绍各种房间的规格和住宿条件,转着转着就转到了几套高级宽畅的客房中。三女儿告诉他说,在这些房间里住一晚上,需要一千多元的人民币。这些房间的设施,叫你想起什么叫“人比人气死人”这句话。
  梁朋看到,里面的那张床,是能并排睡得下三个人的两米大床,床上豪华的铺设看得让人瞪目咋舌。宽大的窗户上,厚厚的遮光绒布窗帘之外,还有白色的轻纱。床对面咔啡色柜子上,配有四十寸的索尼彩色电视机,还配有大小门的立体冰箱,里面放着饮料和水果。
  看着这些,梁朋想起了当年护送老丈人灵柩回原籍时住过的大车店,十来个人一铺炕,刚刚能侧着身子躺下,脑袋底下枕着的是用衣裤包住的一块大青砖。他进而又想到六十年代被发配回原籍时,全家九口人挤在一间二十来平米的耳房中,睡觉时竖着挤七个,但不敢伸腿,因为脚底下还横睡着两个。
  真是今非昔比,幻如天上人间,又如是在作梦啊。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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