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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师者

作品名称:碧空远影      作者:我是老拉      发布时间:2023-08-03 13:06:30      字数:4075

  (接上)
  邱子良终于回到学校里来了,尚来不及销假就去上他的物理课了。
  心怀忐忑的张兆年和王校长,得到邱子良回来的消息后,迫不及待地想及早看看邱子良的现状如何。他们两人前后相跟着,轻步来到邱子良正在讲课的教室外边,从半开着窗户边上偷偷向里面观望。
  人是没看见,却听见邱子良明朗的声音从里边传了出来:“今天,我要给大家讲一个经典的笑话:在位于英国伦敦的大英博物馆中,收藏着科学家爱因斯坦的头盖骨。参观的人们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因为在爱因斯坦的头盖骨旁边,还陈列着一具小头盖骨。有人就向讲解员发问:这个小头盖骨是谁的呢?讲解员想了想,转动着眼珠笑道:这是爱因斯坦小时候的头盖骨……那么,同学们,你们知道这个头盖骨是谁的吗?”
  教室里出现了学生们嘤嘤嗡嗡的说话声:“这怎么可能呢?”“是不是这个讲解员在故意卖关子呀?”邱子良则说:“大家仔细想一想,这个小头盖骨,究竟是谁的呢?”
  听到这儿,张兆年轻轻吁了口气,拽着王校长的手,猫腰离开了教室跟前。
  王校长边走边回头看,一边怀着几分欣慰对张兆年说:“不错咹,看起来是不像是要走的样子。”王校长接着呲了一下牙,皱着眉头向张兆年发问:“不过,老张呀,我怎么越想就越觉得迷糊呢?如果真像邱子良刚才说的那样,那个爱因斯坦小时候就被人取走了头盖骨,那他又是怎么长大的呢?”
  “哎哟!我的王校长……”张兆年被自己一连串的笑声呛咳住了,用手指着王校长,好容易才说出话来:“你可真会幽默!你这是想要把我笑死呀?”王校长一脸的懵逼无辜,摊开两只手说:“没有呀,我可是认真的。再说,你看我这样子,像是在开玩笑吗?我确实是想不明白啊。”
  张兆年就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哎哟哟,我的可爱的王校长呀,你可真是快要把我活活地给笑死了!”
  
  *刘培刚之死
  
  据有关报章刊载,一九七八年的九月,国家开始着手准备为全国的“右派分子”摘帽子的时候,依据过去的统计是,当年被划为“右派”的人共计有四十五万之多。而在这次着手解决的时候,通过从下而上一系列的繁琐复杂的统计调查之后,查实了需要改正的“右派”竟然突破了五十万。当时就有负责办案的人员惊呼:“这怎么办呀?太多了!”时任党中央组织部长的胡耀邦反问道:“当年猛抓右派的时候,怎么不嫌多?”
  后来,在陆续为这几十万人平反的时候,除开张伯钧、罗隆基等五个首要人物,其余五十万右派分子的“帽子”,都被一股风吹跑了。
  不过,等这股风吹到下面县区的时候,已经是八零年的深秋了。这个时候,乡村里的梁步隆已经过完了八十岁生日,而且已经身患肺癌去世三个多月了。梁步隆的儿子,当年跟着搞外交工作的叔叔到国外上学,后来也在国家外交部门工作,也曾经被划为了“右派分子”,一直在北京西郊的农场里劳动改造。他被划为右派分子后,一直没有回来过。梁步隆的葬礼也没有回来。现在他回来了,跪在梁步隆的坟前,涕泪横流,却始终不说一句话。
  躺在炕上的任襄武也听到了为梁步隆和刘培刚平反的消息。这时的任襄武已经脑梗一年多了,嘴歪眼斜,嘴角流涎,语言也发生了障碍,只能躺在炕上流着泪,反反复复,对回来看望他的女儿任祥云含混不清地说着:“骄傲……害死……人哪!”
  任襄武这个小知识分子的认识,不知怎么,二十多年来就认准了这么一个道理不肯改变,而且直到此时还始终停留在这样一个认识层面上,再也提高不上去。他始终认为,梁步隆刘培刚之所以被划为右派,全是梁步隆刘培刚他们,因为刘钟的事情和村党支部顶牛遭成的。那怕他们当时服个软儿,承认个错误,事情也不至于是这个样。
  但是,谁还想和一个失去语言功能的人去辩论呢?也没法与他争论了。再说,脱离开当时的历史事实,笼统地分辨谁对谁错,更是一件摸不着头脑的事情。
  往事,确实如飘洒在天空中的烟云一般,丝丝缕缕,影影绰绰,让后来人摸不着头绪了。
  刘培刚正式接到为右派平反的通知时,却正在县城的医院里住院。
  刘培刚这时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而且已是处于弥留之际了。刘培刚病的很突然,而且一躺倒就再也没有起来过。人们都说,刘培刚这个人太好逞强争胜了,人老不服老,大冷天的,天刚蒙蒙亮,就穿着单薄的秋衣秋裤进行晨练疾走,而且每天都要一直走到大汗淋漓为止,全不想想自己已经是七十二三岁的老人了。
  有人看到他那种拼命锻炼的样子,事前就已经预言过:“刘培刚这个老头子,为了活命简直是到了不要命的地步。哪儿见过像他那么锻炼身体的?搞不好是在摧残身体了。”确实,刘培刚那种近乎残酷的魔鬼式锻练法,年轻人估计都承受不了,更别说还是上了年岁的人了。
  也有人说:当时正流行着一种“减去十岁”的说法,所有的人都想把被耽误掉的青春弥补回来,都在咬紧牙关勉力奋斗。刘培刚有可能是觉得,他被耽误掉的青春,又何止才有十年呢?于是比别人更加用力,简直到了近乎疯狂的地步。要说呢,这也难怪他,他不疯狂行吗?前面有已故者梁步隆的前车之鉴,眼见得是来日无多,唯有只争朝夕了;后面,又有后辈人大步的追赶的脚步声,情势委实是逼人哪。
  更也许是,大凡到了这个年龄关卡的人,都会觉得,一步一步地迈出去,就收不回来了。人生末年的紧迫感,像一只紧跟在屁股后边追咬着的狗,所以他们只能豁出老命来奔袭,干脆甩开膀子来与老天爷争抢那点儿剩余的时间。
  就这样,一场深秋季节常见的流行性感冒找上了他。他起先还满不在乎,坚持着不肯休息,终于发起了高烧,转成了肺炎加气管炎,不得已躺倒在医院的病床上了。但是,过度的运动让他的肢体不堪一击,过度的逞强又延误了及时治疗,终于不可收拾了。
  唉,都说勇者无惧,可一个总是拿生命作赌注的人,不应该被认定为是勇吧?连寻常百姓都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刘培刚这些行为纯粹是在自毁青山,哪里还能有柴啊?
  其实,善进者固然让人称颂,可善止者又何尝不是一种明智啊。权衡利弊,量力而行,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进”呢?
  一些谈古论今的人,在闲聊时常会说起诸葛亮晚年时的“六出祁山”,便认为诸葛亮是犯了不惜赔上老本而冒进的错误。因为,当时的蜀国经过连年征战,已经国力不济,本应该休养生息。但诸葛亮却倾其所有,一意孤行,孤注一掷,致使国家的元气大衰,而他自己也落得个“星坠五丈原”的结局。
  当然,以这个故事来比喻刘培刚的事情,这个比喻确实是有点大了,但最起码,它们在道理上是类同的。
  刘培刚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已经八天了,痰臃阻塞,呼吸不畅,进而心肺衰竭,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八十年代初小县城里的医疗水平,还难以对付这种病况。,所以他的病情一直看不到好转的迹象。他昏迷时,嘴里像发臆症似的,时而冒出两个数学名词、几何三角之类的,听得清的还有:“三点一四一六……圆周率……永远除不尽……”
  短暂清醒时,他嘱咐自己的女儿刘玉平和女婿吴大丑,一定要在他死后陪着妈妈回南方去,南方有妈妈的父辈留给她的产业。他还拉着老婆的手,含情脉脉地说:“难为你这个吃牛奶和大米长大的人,陪着我吃了三十多年的玉米面窩头和高粱面糊糊……”刘培刚的老婆泪眼婆娑,用自己的手轻轻拍拍他的手背,让他停止说话,好好养息。他却眼光发着亮,总是深情地回忆起当年一起留学时的那些往事来,还微微长叹着:“……我刘培刚,何德何能……这辈子,能有你,相伴终生……我死而无憾……”
  当张兆年陪着村党支部书记王治国和村长文景,一路疾行,风风火火地将右派平反的通知书送进病房的时候,刘培刚正处于昏迷的时刻。
  刘培刚的老婆看完了通知书的内容后,叹了口气,平静地对张兆年和王治国说:“就不用给他说这个了,因为他从来就不承认自己是右派。他说过:‘左中右这回事儿,我搞不懂。我只是在用我的能力报效祖国。我不过是一粒普普通通的沙子,历史的洪流把我冲刷在哪边,我就只能待在哪边。我也曾经抗争过,但个人的抗争无济于事。’”
  刘培刚的老婆把通知书折叠好,塞进了自己的衣袋中,叹口气说:“所以,依我看呀,还是让他清清静静地走吧。”
  王治国这个刚直有余的汉子,眼下已经也是年近六十岁的人了,他不迴避是他当年坚持要把梁步隆和刘培刚划为右派的做法,不过他也不认为那是他的过错。他只是说:“当年就是那么个形势。我们都是普通人,听着上边的号令走,有时候连自己也犯糊涂……”
  这一刻,张兆年仰脸看着雪白的天花板,无声地哭了。三个多月前,他刚刚失去了恩师梁步隆;三个月后的今天,他又将要失去另一位恩师刘培刚了。他既是为他已经失去和将要失去的恩师而哭,更是为一种䇄立不倒的精神而哭。屈原在他的《离骚》中说:“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在张兆年看来,贤师梁步隆和刘培刚,不正是这种精神的忠实践行者吗?
  闻讯赶来医院看望刘培刚的刘光裕和任祥云,在医院的走廊里碰到了张兆年。张兆年就对刘光裕和任祥云说:“现在连我自己也糊涂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三年前把刘培刚老师拉拽出来,究竟是成就了他呢?还是害了他呢……可谁又能想到,他竟然会这样拼命啊?”
  刘光裕就安慰他说:“这你倒也用不着自责。像他们这样的人,无论走到哪里,也是不肯闲下来的。梁步隆先生倒一直就在乡下,可是他肯歇着吗?不也一样在做他要做的事情吗?”
  张兆年听了,就发出了一连串的感叹:“是啊,这就是人和人之间最大的区别了。一个人眼界与格局的不同,就是做人立场的不同。在汉字里,人字加谷字等于俗,人字加山字等于仙。俗人和仙人的分别就在于:高度不够的人,看到的都是问题;格局太小的人,纠结的都是鸡毛蒜皮。而站立于山头的人,看到的是一览众山小;格局广大的人,关注的都不是自身的问题。咱们这辈子能遇到这样几位老师,说来真是人生之大幸啊。”
  任祥云听着不由得笑了,对刘光裕说:“多少年不见,张兆年还是这么才思敏㨗,怪不得大家都叫他才子呢。”任祥云又对张兆年说,“昨天我和刘光裕谈论起咱们这些同学来,刘光裕还说:若是论起辩才,咱们所有的同学加在一起,都敌不过张兆年一个人去。”
  张兆年就笑了,向着刘光裕,自嘲地说:“我要真有那么厉害,还至于连……”但他把后面的半句话咽下去了。他原本是要说“还至于连自己那个阴阳怪气的儿子也对付不了?”但想想家丑不可外扬,就打住了,而是转了个话头问任祥云:“哎,你那种特殊工作,能在家里待得住么?老这么跑,也够呛吧?”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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